鄭友奇,熊明麗(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江蘇南京210044)
從語言批判到哲學批判——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及其哲學意蘊
鄭友奇,熊明麗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江蘇南京210044)
摘要[]私人語言是維特根斯坦哲學中提出的極具挑戰(zhàn)性的一個問題,也是分析哲學爭論的焦點之一。對私人語言指稱對象可能性的反駁以及對私人規(guī)則存在的反駁是理解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的關鍵。私人語言的設想里隱含著邏輯原子主義的影子,因此維特根斯坦的私人語言論證對于其本人哲學思想的發(fā)展而言,首先是對邏輯原子主義的清算,標志著維特根斯坦與邏輯原子主義的決裂。在此基礎上,私人語言論證也為拓寬哲學中意義的研究領域以及重新思考心靈哲學問題鋪平了道路,從而開啟了哲學思考和研究的新方向。
關鍵詞[]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語言批判;哲學批判
中圖分類號[]B561.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4799(2015)05-0080-05
收稿日期[]2015-01-07
作者簡介[]鄭友奇(1975-),男,山東青島人,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副教授,上海外國語大學研究生部2011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哲學研究;熊明麗(1977-),女,山東濰坊人,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副教授,上海外國語大學研究生部2011級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哲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14BYY047;國家留學基金資助項目:20157046;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2013SJD740053
私人語言是維特根斯坦哲學中被廣泛討論的主題之一。國內外學者對涉及該主題的可能性問題進行了廣泛的討論。除了以艾耶爾為代表的少數哲學家承認私人語言存在的可能性之外,其他人均對此予以否認。艾耶爾曾指出,“在一個相當通常的涵義上,顯然可能有私人語言。之所以可能有,是因為確實有。當一種語言被設計得使有限數目的人能夠以不讓圈子之外的人理解的方式彼此交流時,可以說它是私人的。……從這種觀點來看,使一種語言具有私人性就在于一個事實,即他滿足只能被單個人或限定的一組人理解這一目的”[1] 873。當然,本文不以私人語言存在與否為題進行討論,而是在論述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的基礎上,進一步剖析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在哲學思考方面所帶來的重要影響。
對私人語言的理解一般有兩種看法:第一種是一個人可以用我們的日常語言口頭或書面表達他的內在經驗(個人經驗、直接經驗),即他的感受、情緒等等,并將這種表達留作私用。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表達便構成了一種“私人語言”。第二種是其他任何人在邏輯上都不可能理解的語言。這種語言的語詞所關涉的對象純粹是私人性的[2]。它是純粹意義上的私人語言,也就是說,這種語言只有說話者自己能理解,也只有說話者自己知道其所指稱的對象。后一種正是維特根斯坦反駁的對象。
一般認為,對私人語言論題的探討是從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中第243節(jié)開始的。在那一部分內容中,維特根斯坦指出,“然而我們是否也能想象這樣一種語言……這種語言的單詞所指的應該是只有說話的人知道的東西,是他的直接的私人感覺。因此,另一個人不可能懂得這種語言”[3] 133。在第269節(jié)中,維特根斯坦進一步提出,“我們可以將其他任何人都不懂而我‘似乎懂’的聲音稱為一種‘私人語言’”[3] 142~143。這些對私人語言的描述顯示,維特根斯坦所謂的私人語言具有以下幾個特征:(1)內在指稱性。私人語言就是表達私人感覺的語言。它與個人的內在經驗相關聯,直接指稱個人的感覺、感情和情緒等。(2)不可讓渡性。只有這種私人語言的創(chuàng)立者和使用者本人才懂得,并且只供他個人使用,不可能被其他人所理解。(3)不可檢驗性。私人語言僅供個人使用,用于主體自身內部交流,不能以外部的公共標準進行檢驗,也
就無所謂正確與錯誤之分。顯然,具備這三種特征的私人語言與我們日常溝通使用的語言截然不同。兩者最明顯的區(qū)別在于能否被別人理解。私人語言的根本特征就在于它的不可理解性。如此說來,我們平日里的自言自語和密碼等便都算不得是一種私人語言。因為自言自語是以公共語言為媒介,具有被他人理解的可能性。同樣,密碼是為少數人理解和使用,這便排除了它不被理解的可能性。
(一)對私人語言指稱對象可能性的反駁
正如在前面提到的,雖然自言自語或諸如密碼之類的東西所涉及的理解對象有限,但由于最終它們還是能被他人理解,因此它們并非維特根斯坦所謂的私人語言。維特根斯坦真正的私人語言所指應是用以描述“私人感覺”的語言。私人語言論將語言的私人性歸結于內心感覺經驗的私人性。維特根斯坦指出:“在什么意義上說我的感覺是私人的?……對于我,并不能說我獲知了我的感覺。我有我的感覺?!盵3] 134對該方面的探討可歸結為如下問題:在某種意義上,是否可能有一種我們用來描述我們自身內在經驗(私人感覺)的語言?
王曉陽指出,“知道”一詞是論證上述問題的關鍵。維特根斯坦區(qū)分了“知道”一詞的第一人稱用法和第三人稱用法。以“疼”這個感覺為例,維特根斯坦認為,一個人可以說“他知道我在疼”,卻不可以說“我知道我在疼”。為何如此?為何我自己不能“知道我在疼”,而別人卻可以“知道我在疼”。乍一看,這確實有悖于我們的常識。實際上,維特根斯坦試圖通過語法分析向我們揭示出“知道”一詞的兩種常見用法。若把“知道”當作具有認知意義的詞項,又由于任何認知判斷都需要標準,因此,一旦有人使用它來作出關于某種認知判斷的時候,這便同時意味著某種有效標準的存在[4]。比如,我牙疼,因此我捂著腮幫,或者緊鎖眉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那么關于牙疼的外部標準在人們中達成一致的時候,別人可以通過觀察我的行為、表情,推測出或“知道”我的牙在疼。盡管有時候這樣的推測可能出錯,但那畢竟是基于標準的一種認知推斷。而我自己怎么會知道我在牙疼呢?由于缺乏外部標準的存在,故而上述表達“我知道我在疼”便失去了其可說的可能性。也許有人會反駁說,我為何不能有自己的標準?那么請問,你的標準是怎樣確定的,你能否保證個人所確定標準的一致性?實際上,只適合于自己確定的標準歸根到底就是毫無標準可言。一言以蔽之,“他知道我在疼”的可說性是由于外在判斷標準的存在。
維特根斯坦否定私人語言指稱對象的可能性,但這在邏輯上并不否認私人經驗。事實上,他也并不否認不同個體之間存在著感覺差異。維特根斯坦指出,“關于私人經驗的根本的東西其實并不是每個人擁有他自己的范本,而是沒有人知道究竟其他人有的也是這個還是另外的某種東西”[3] 143。確實,個體之間感覺差異的存在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色盲對顏色的感覺不同于常人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請注意,我在常人這兩個字下面標了著重號。對人群能夠進行色盲和常人的區(qū)分,首先意味著對顏色的感知必須存在某種公認的標準,并且對顏色的不同感知可以通過辨認圖片等實驗方法得以證實。也正是因為基于大家都公認的標準,我才能舉出這個對比性的例子。顯然,私人經驗的存在并不能構成對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有力的反駁。
另外,對記憶可靠性的質疑也是維特根斯坦反駁私人語言可能性的一個手段?!拔蚁胗萌沼浻浵履撤N感覺的重復出現。為此,我把它與記號‘E’相聯系并在我具有這種感覺的日子在日歷上寫下這個記號……這只意味著我們在這里不能談論正確”[3] 138。表面上看,表示某種感覺的記號與這種感覺之間存在著對應關系,而關于這種對應關系的記憶卻受到了批判。維特根斯坦對其可靠性提出了懷疑。否認記憶的可靠性也就意味著否認了私人語言的準確性。實際上,在上文解釋私人語言的內涵時,我們已提到私人語言在本質上應該無正確和錯誤之分。當然,也有人對此提出質疑。比如,艾耶爾指出:“正如我已經論證過的,除非某物被辨認,并且這辨認不依賴另一個檢驗,否則任何東西都不能被檢驗。就魯濱遜的感覺而言,我們假設,超出他的記憶就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檢驗。由此并不能得出結論說,他沒有任何識別它的方法,也不能得出結論說,說他識別出他的記憶是正確的或錯誤的是沒有意義的?!盵1] 881可以看出,艾耶爾并沒有徹底否定記憶的正確性。至少在某些場合,比如在沒有其他檢驗方法的情況下,貿然斷定記憶正確與否毫無意義可言。實際上,艾耶爾在這里也并未對記憶的正確性提供有說服力的論據或論證,只是在對待記憶正確性方面比較謹慎而已。但對維特根斯坦來說,回憶的過程“需要產生一種實際上是正確
的記憶。如果……意象本身是否正確并不能被檢驗,它怎么能夠確認第一個記憶的正確性呢?”[3] 140也就是說,由于缺少對可比性記憶的正確性進行判別的標準,因此也就無法斷定我是否正確地回憶起了某事。歸根到底,“由于正確的標準是不確定的——這里根本就無法談論正確”[5]。
(二)對私人規(guī)則存在的反駁
對私人語言指稱對象可能性,即內在指向性的反駁實際上已涉及到引起對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論證誤解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便是關于私人語言規(guī)則悖論的質疑。克里普克曾以懷疑論者的身份對規(guī)則悖論進行過論證。實際上,維特根斯坦在用來反駁私人語言指稱對象可能性的例子中已預設內在指向性與私人語言之間存在著內在關系。承認私人語言的存在,那就意味著規(guī)則的確立須以命名者內在指向過程為基礎。這種屬于私人感覺的、純粹的內在指向便是私人語言產生的根源。但是維特根斯坦指出,在關于“正確”的標準確立之前,根本不能談論正確,談論規(guī)則更是毫無意義。畢竟,在私人語言中,規(guī)則衡量的標準是規(guī)則的印象。而這為維特根斯坦反駁規(guī)則悖論提供了機會。私人語言的規(guī)則能用規(guī)則的印象來衡量嗎?私人語言的規(guī)則僅僅是對規(guī)則的印象?
維特根斯坦在第202節(jié)指出:“因此,‘遵從規(guī)則’也是一種實踐。而認為自己在遵守規(guī)則并不就是遵守規(guī)則?!盵3] 121~122也就是說,對規(guī)則的遵從并不是由自己來決斷。對此,克里普克認為,“維特根斯坦在這里并沒有認為自己預先討論了一個他在后面將更加詳細地給出的論證?!偠灾鼈兒茈y,如果孤立地讀,就不大可能理解它們。應用于感覺的‘私人語言論證’僅僅是預先論證過的關于語言的更一般考察的一個特殊情況;感覺作為預先陳述的一般考察的一個(明顯)令人信服的反例,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6] 923~924。這樣,克里普克便把私人語言論證同遵守規(guī)則聯系起來。在克里普克看來,維特根斯坦的私人語言論證實際上是對私自遵從規(guī)則不可能性論證的一個特例。從此處來看,對私人語言的論證可以歸結為對規(guī)則的思考。
規(guī)則的公共性或者可檢驗性是理解維特根斯坦對私人規(guī)則論證的關鍵?!耙?guī)則”這個詞本身就具有公共性意義,它對共同體成員具有約束力。只有在規(guī)則的支配下,我們才能有正確與錯誤、合適與不合適之分。有了規(guī)則,我們才有評判的標準。同樣,語言規(guī)則也不例外。在日常語言的實際使用過程中,社區(qū)共同體成員為了保證交往的有效性,需要對公眾語言行為具有約束力的語言規(guī)則[7]。語言規(guī)則是約定俗成的,具有描述性而非規(guī)定性。從這個意義上講,語言規(guī)則與社區(qū)成員的生活方式有著緊密聯系。語言規(guī)則能夠使特定語境中語詞的用法保持一致,從而保證了語詞在實際使用中的可理解性。而對日常語言規(guī)則的遵從和違反往往導致語義的確定和不確定性[8]。語詞用法的這種理解一致性是基于他者對語言規(guī)則的把握,才能夠在實際使用中被檢驗和得到認可。然而,私人語言則否認了他人理解的這種可能性,從而也排斥了語言規(guī)則的公共性。失去公共性的語言規(guī)則直接顛覆了語言中語詞用法的一致性以及語詞與對象之間的指稱關系。所以,在這種語言中,規(guī)則由于失去了公共性的衡量標準而變得毫無意義。缺乏公共性的私有規(guī)則由于缺乏被檢驗性,不能成為語言行為的有效評判標準,最終也就變得毫無規(guī)則可言。
既然規(guī)則具有公共性,那么遵守規(guī)則便是一種公共行為,而非個人的私自行動。維特根斯坦指出:“遵守規(guī)則,作報告,下命令,下棋都是習慣(習俗,制度)?!盵3] 120遵守規(guī)則并不是一種認識活動,人們并不是理智地認識到自己是否在遵守規(guī)則。即便是理智地認識到自己是在遵守規(guī)則,人們也不能隨便地對其作出選擇。規(guī)則一旦被公眾認可,它便具有了約束力,同時也剝奪了人們選擇的權利。因此,維特根斯坦進一步指出,在遵從規(guī)則時,我們沒有權利去選擇。而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身不由己地去遵守,并且這種行為具有盲目性。徐友漁的研究認為,“我們可以說一個人也許可以針對各種物體發(fā)明一些符號,但這不是語言,他不具有公共可遵循的規(guī)則,當然也就不具備可檢驗性。里斯也曾指出,我們所說的遵守語言的規(guī)則并非是指遵守命令。這就是我們要講‘參與語言’的原因。這里所說的語言并非只屬于某一個人,而語言規(guī)則也并非只是某一個人的規(guī)則。這就是理解的本質”[9]。
盡管私人語言的不可能性問題只是維特根斯坦在進行其他論證時附帶提出,并給予探討的問題,但是這個觀點不僅對其早期哲學思想所奉行的邏輯原子主義進行了徹底的清算,更重要的是,其哲學觀點的轉變?yōu)槲鞣秸軐W傳統(tǒng)帶來了新的推動力,甚至顛覆了傳統(tǒng)的哲學觀點。因此,有研究者稱維特根斯坦
關于私人語言的思想對于一切哲學都是真正革命性的洞見。更有甚者認為維特根斯坦關于私人語言不可能的論證是對笛卡爾——胡塞爾路線的最嚴厲打擊[10]。
(一)清算了傳統(tǒng)哲學的邏輯原子主義思想
眾所周知,早期的維特根斯坦致力于機械工程和航空學的研究,直到閱讀了羅素的《數學原則》和弗雷格的《算數基礎》之后,他的興趣才轉向了邏輯和數學基礎。在弗雷格的建議下,維特根斯坦投身到羅素門下,并展開對邏輯和數學基礎的研究。羅素是邏輯原子主義思想的提出者。在羅素看來,哲學問題和數學一樣可以通過邏輯學的方法得以解決。將哲學問題以邏輯符號的形式表征出來,能夠避免由于使用不嚴謹語言而造成的誤導,有利于哲學家準確地推導出結果。受其影響,維特根斯坦也指出“哲學家們的大多數問題和命題,都是因為我們不懂得我們語言的邏輯而產生的”[11] 41。早期的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的模糊性導致了人們的斷言并不能十分精確。但是,由于語言與世界在邏輯結構方面存在共性,這便具備了從邏輯上澄清哲學思想的可能性。
而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對所設想的那種私人語言的反駁可看作是對邏輯原子主義思想的一種清算。雖然私人語言沒有邏輯形式中邏輯符號的精確表達特征,但和邏輯形式一樣,私人語言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后期維特根斯坦不主張完全廢除邏輯,即便假設我們把一個命題精確地用邏輯形式表達出來,然后在此基礎上形成對命題真假的判斷,最終卻無法用來闡明語言與世界的關系。同樣,對基于某人直接的私人感覺的語言來說,“這種語言的單詞所指的應該是只有說話的人知道的東西”[3] 133。一種只有自己知道而其他人不可能懂得的語言,在解釋語言與世界關系的命題時所起的作用也就顯而易見了。有效的溝通取決于人們之間判斷的一致性,判斷的一致性需要有對命題為真或為假的判斷標準的統(tǒng)一認識。所以,維特根斯坦指出,“那么你就是在說,人們的一致決定了何者為真,何者為假?——為真和為假乃是人類所說的東西;而他們互相一致的則是他們所使用的語言”[3] 132。自此,曾被邏輯原子主義思想認為其具有模糊性而不能幫助人們進行精確斷言的語言被重視起來,扮演起哲學問題救贖者的角色。相應地,以相信語言與世界邏輯形式一致性為基礎的邏輯原子主義思想則被維特根斯坦拋棄,取而代之的是對生活形式一致的關注。畢竟,私人語言和邏輯原子主義一樣,充其量只是一種無法陳述測量結果的描述測量方法而已。
(二)拓寬了哲學中意義的研究領域
私人語言論證清算了當時哲學研究中的邏輯原子主義思想,為維特根斯坦進一步的哲學批判奠定了基礎。理清維特根斯坦關于私人語言的論證在很大程度上是理解其后期語義觀的關鍵。所謂私人語言問題,其實也就是語詞怎樣才具有意義的問題,它與語言的規(guī)則是什么這一問題大體相同[12]。西方哲學中對于語詞意義的探討大致涵蓋了指稱論、觀念論、功用論、行為論以及真理和意義等幾個角度。而以觀念論為代表的古典意義理論則成為維特根斯坦的主要批駁對象。主張語詞意義觀念論的哲學家主要是以洛克和休謨?yōu)榇淼挠涷炚撜?。他們認為,語言是思維表達的工具,而思想則是由一系列觀念組成。觀念具有私有性。為了達到人們相互交流的目的,也就是讓別人了解自己的觀念,人們必須用可相互理解的語言激起對方意識中與自己所持的相同的觀念。他們主張語詞的意義在于它所表達的概念。
維特根斯坦從批判私人語言問題的角度對此觀點進行了反駁。維特根斯坦沒有否認語言是人們溝通思想的工具,但他認為語言歸根到底根植于生活。語詞及其意義與作為精神實體的觀念之間并非存在天然的固定聯系。語詞的意義只有基于一定語言框架中所建立起的語詞使用規(guī)則,并且在語言游戲中加以使用才能得到確定。而內心中作為精神實體的觀念也只有在與其產生的行為和環(huán)境相聯系時才能被他人理解。語詞的意義擺脫不了日常語言公共性的制約。脫離公共性的語詞意義永遠無法外在化,不能被表達出來,最終也無法被人理解??梢?,語詞的意義不在于它們所代表的精神實體的觀念,而是依賴于早已存在的語言規(guī)則以及語詞與其所代表的對象之間的語法聯系。語詞的意義在于如何在語言中使用。由此,維特根斯坦在其后期提出了“意義即使用”的新意義觀。新意義觀把認識論立場的“感覺在先”的順序換成了“語言在先”的順序,把如何給感覺命名的問題變成如何理解并學會感覺詞語意義的問題。這樣,語言就成為我們所必須接受的、已經存在的習俗和習慣,其用法已得到人們的一致認可。意義也會因此而獲得普遍性[13]。一種語言的語詞是從其大量的應用中成為有意義的東西并獲得它們確切含義的。自
此,意義便超越了個體經驗的束縛,與生活世界緊密地結合了起來,在一定程度上從語言哲學的角度更有力地批駁了“他心”問題的懷疑論,拓展了哲學中意義理論的研究領域。
(三)促進了對心靈哲學的重新思考
心靈哲學是現當代英美分析哲學體系中一個具有非常重要地位的哲學分支,不亞于語言哲學及形而上學等在哲學研究領域所處的地位。心靈哲學研究的主要對象是心理現象的形式、范圍、本質、特征、心身關系、心理內容及其根源等。其主要任務是對常識心理解釋模式和心理學進行哲學反思[14] 2。心身的關系問題一直是心靈哲學研究領域的核心問題之一。對心身關系問題的研究,不管是二元論所認為的心和身是兩個相互作用但卻相互獨立的實體,還是像行為主義者那樣主張將心靈看作是身體的行為,都面臨著難以自圓其說的窘境。笛卡爾的二元論盡管比較符合常識,卻陷入了二元論與交感論的矛盾之中,而唯物主義心身學也同樣面臨著在還原論與屬性二元論之間做出選擇的問題[15] 5。心靈哲學的困惑依然存在。
維特根斯坦否認了傳統(tǒng)的二元論以及唯物主義心身學對心靈和身體關系的看法。維特根斯坦指出,傳統(tǒng)心靈哲學對心靈問題的看法由本質主義傾向和語言的錯誤引導所致[16]。因此,維特根斯坦的私人語言論證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對相信非物質精神實體這個傳統(tǒng)觀念的一種批判。在對待心靈哲學的問題上,維特根斯坦并沒有采用科學主義或自然主義的研究方法,而是主張要消解心靈哲學的困惑就必須回到日常語言的用法上來,從而將對心靈哲學問題的消解引入到對語言的邏輯和概念分析上來。自此,語言分析便成為心靈哲學研究的基礎和根本方法。當然,對心靈哲學的語言分析,并不在于對傳統(tǒng)心靈哲學領域內心身關系問題的探討提出具體明確的解決方案,而在于以語言分析為手段,對心理學概念及其相關語言中的詞匯、語句進行分析,理清其意義及其在日常生活中的運用,從而達到修正傳統(tǒng)研究中業(yè)已形成的各種“邏輯地圖”,消除心靈哲學傳統(tǒng)問題之目的。
通過對私人感覺指稱對象以及私人遵守規(guī)則等方面可能性的反駁,維特根斯坦的私人語言論證清算了傳統(tǒng)哲學的邏輯原子主義思想,拓寬了哲學中意義的研究領域,以及促進了哲學研究中對心靈哲學的重新思考。可見,此時的維特根斯坦已超越了對語言的理解而直指傳統(tǒng)哲學(比如心靈哲學)的根本問題所在。從這個方面來看,維特根斯坦的私人語言論證不僅僅是一種純語言批判,而是其達到哲學批判的一種手段。維特根斯坦私人語言理論的提出明示了其哲學思想與傳統(tǒng)分析哲學的分道揚鑣,也為日常語言學派的發(fā)軔提供了豐富的土壤,從而開啟了哲學思考和研究的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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