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如你，溫暖如你

蘇塵惜

【壹】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心情別說有多糟糕了，快遞說好八點鐘上門攬件，這都過了半個多小時都還沒見著人影。

我經(jīng)營著一家網(wǎng)店，每天有好多包裹要快遞出去，快遞員成了和我息息相關的人。以前快遞的小伙雖說態(tài)度一般，好歹有時間觀念，可最近換的這位大姐，工作效率實在不敢恭維，我就差拿起手機投訴了。正當怒火一點點侵蝕我的理智時，聽見大姐在門口喚我的聲音。

我熟練地將包裹和填好的單子一并遞給她，順帶吐槽：“大姐，您這效率我等得花兒都謝了?！笨上攵?，當時我的臉色有多差，她一個勁兒地道歉，收拾包裹的動作也略顯笨拙，乍眼就能看出是新手。

“快遞這么辛苦，你一個女人怎么挑這工作？”

“賺錢嘛，做什么不是做?！彼t腆笑著，眼角處的細紋更加明顯，目測應該年近四十，若不是真的缺錢也不會選擇這么辛苦的工作?；ハ囿w諒些吧，慶幸剛才沒有心急打投訴電話，不然如果害得她被扣錢的話，我心里還會過意不去。后來她熟悉了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有時她來攬件時我還沒來得及打包和填單子，她都會搭把手。

大姐本名宋春曉，老公患病多年，女兒讀高中，家庭經(jīng)濟負擔相當重，做其他工作掙錢太少，而快遞員只要業(yè)績多收入就多，我大抵明白了她選擇這份工作的初衷。再想想自己，原本有高薪的翻譯工作，生活過得比較安逸，但是想著年輕要拼事業(yè)，我毅然辭職開了現(xiàn)在這家網(wǎng)店，雖說收入不算少，但比上班要累得多。在義烏這地方，網(wǎng)店和快遞是最為交織纏繞的一張網(wǎng)，我和春曉姐不過是這張大網(wǎng)上渺小的節(jié)點，希冀能在這張網(wǎng)上發(fā)光發(fā)熱，但也不是易事。

因為我一個人生活，吃飯基本不按點，好幾次春曉姐來攬件時我正端著碗泡面坐在電腦前，她看到了經(jīng)常會像家長一般教育我：“好幾次看見你吃泡面，這么不健康的東西，要少吃??！”那唉聲嘆氣的模樣像極了疼惜我的家人，盡管是教育人的口氣，但聽著還是非常暖心。

【貳】

這半年的網(wǎng)購比較紅火，按理說春曉姐的業(yè)績不會差，購置衣服的錢肯定是有的，可是每次看到她穿著的那些衣服特別寒磣，特別是前幾天溫度突然降下來，她還是穿著一身單薄衣服來來去去，捧著貨物的手被凍得紅紅的，實在讓人不忍心。

剛好那幾天整理庫存，找到幾件過季的大衣放在網(wǎng)上低價處理，款式雖舊了點兒，衣服還是嶄新的，想著既然要折價處理，還不如順水人情送給春曉姐好了。但那天我剛說要送她衣服，她連忙擺手拒絕。

“這都十一月了，眼看著就要冷下來了，這衣服挺保暖的，拿著吧。”我使勁將衣服往她裝貨的籃子里塞，她卻一把拎了出來，“真不用，我不冷，謝謝。”

她的語氣一下變得特別生疏，臉也板了起來，大抵是我的舉動傷到了她的自尊心。望著她匆匆離開的身影不由覺得心酸，看了看裝大衣的袋子，我心想，一定要想法子讓她收下這件衣服。

十一月初，網(wǎng)店的銷量蹭蹭蹭往上漲，包裹也是越來越多。那日春曉姐電動車后面整整一籮筐的包裹全是我的，她略顯驚訝：“這么多貨，不會全部包郵吧？”

我無奈點頭，如今網(wǎng)店競爭實在激烈，要是不包郵客戶早都流失到別家去了，但包郵后價格又不能低，只能自己少賺點兒。

“你每天都發(fā)這么多貨，我跟領導商量下，看看能不能在價格上做點讓步?！贝簳越闳粲兴嫉卣f。聽她這么說我驚得瞪圓了眼睛，壓價這種事不該是我自己開口嗎？怎么由她先提出來，但我顧不得疑惑，連忙點頭。

第二天，春曉姐就帶來了好消息，說是除了江浙滬以內的價格不變之外，外圍的快遞費可減少一塊錢。別小看這一塊錢，能節(jié)省不少成本。我原本想就著這個機會把衣服送給她，但再次被她拒絕了：“我是看你開網(wǎng)店也不容易才幫忙的，我拿你的衣服倒像是貪圖你便宜似的?！彼傺b惱怒地瞪了我一眼后便揚長而去。

被連續(xù)拒絕兩次，我也不好再提這事，只能讓那件衣服安安靜靜地躺在屋子一角。所幸只有月初那幾天冷，后面那些日子倒又暖和起來，春曉姐應該不會受凍。

【叁】

“雙十一”全民網(wǎng)購狂歡那幾天，由于整日整夜地忙碌沒能好好休息，我感染上了重感冒，但沒有當回事，合計挺挺就過去了。第六天，我還渾渾噩噩伏案當客服，眼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腦仁疼得難受，后來竟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只聽見耳邊一陣陣的喊叫，但是怎么都醒不過來。伴隨喊叫聲的還有重重踢鐵門的聲音，終于把我從昏沉沉的夢境中拉了出來。

待我睜開眼睛，整個屋子都是漆黑漆黑的，踢門聲還在繼續(xù)，我強撐起身子打開門，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的竟是春曉姐。

“叫這么久不開門還以為出什么事了?！贝簳越憬辜钡卣f，“你臉色怎么這么差？生病了嗎？我還奇怪今天怎么沒打電話來?！?/p>

她連珠炮般的問詢我一句都答不上，不是不想答，是根本就沒有力氣，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繼續(xù)去睡覺。春曉姐見我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伸出手來試探我額頭：“啊，你這高燒不得了，趕緊去醫(yī)院?！倍挷徽f拽過我就要往外走。

“等等?！蔽业囊庾R漸漸清晰過來，“我得帶鑰匙?！?/p>

春曉姐沒用她的電動車送我，而是攔了輛的士，要知道從住宿的地方去醫(yī)院起碼要花將近二十元的打的費，事后她解釋說當時只顧著救我的命，錢財乃是身外之物。

后來，醫(yī)生跟我說當時的病癥已經(jīng)很嚴重了，要是去得晚一些小命都可能丟了，我就很有可能成為微博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猝死網(wǎng)店店主”標題的主人公。說不后怕是假的，那晚春曉姐陪著我掛點滴到十點多才回去，耳邊縈繞的全是她的諄諄教誨。

“以后有事，隨時打我電話，別一個人死扛著?！薄跋麓我怯腥诉@么使勁地敲門，一定要從貓眼里確認外面的人是誰才能開，你一個單身女孩住著太危險了?！薄?/p>

她幾乎把能想到的都說了，最后還語重心長地加一句：“趕緊找個男人吧，好歹有個照應?！眱叭灰桓奔议L的派頭，我被她那副正經(jīng)的樣子說笑了，她的表情更加嚴肅了，“不要笑，說的是正經(jīng)事?！?

我問她怎么確認我就在家里，說不定我外出辦事，費那么大力氣敲門不怕白費勁嗎？她戳了我的腦袋一下：“剛開始感冒的時候就勸你去醫(yī)院你不聽，昨天你咳得說不出話我就擔心來著，今天到下班都沒給我打攬件的電話，收工以后就打算過來看看，結果發(fā)現(xiàn)你的屋子黑漆漆的，但是臺燈卻亮著，那盞臺燈平時你工作時都開著，所以我敢斷定你在家?！?/p>

“就因為一盞臺燈？”我瞪圓了雙眼，春曉姐居然為了一盞開著的臺燈猛敲我房門將近二十分鐘，硬生生將我從危險的邊緣拉了回來。

如果問義烏從什么時候讓我有留下的念頭，大抵就是那天晚上，當我依靠在春曉姐并不堅實的臂膀上，覺得自己并非是這座城市孤獨無依的人。

【肆】

春曉姐在我眼里，是那種能撐起一切的女強人，她有她的自信，有她的尊嚴，然而，再強的女人也有脆弱。

那天，我連著打好幾個電話她都不接，擔心是不是手機被偷了，大抵半小時后她的電話打了回來，接起就聽到了她濃重的鼻音：“妹子，我電動車被偷，正處理事情忙著，待會兒再聯(lián)系。”明顯聽得出那是剛哭過的聲音。

電動車被盜，連帶著車上的貨物也一并被人順走了，賠款的數(shù)額有點高，遠遠超出她的償還能力，平時堅強的她在金錢面前折了腰。

那天晚上，春曉姐來我這兒時眼眶紅紅的，一看就是暗地里哭了很久。得知她從出事以后沒吃任何東西，我特地下廚給她煮了碗餛飩。她的眼神呆呆的，拿著勺子的手遲遲未開動，忽然轉頭問我：“是不是覺得我很失??？”

“怎么會？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挫折的，我都差點被網(wǎng)上的騙子把錢騙走，更何況那些無處不在的小偷，咱們以后小心點就是了?！?/p>

我原本是想安慰她的，可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她一遍遍地攪拌著餛飩，說：“我說的失敗不是東西被偷，而是到了這把歲數(shù)，卻無力面對這種局面?！鄙钜呀?jīng)夠艱難，如今又將她維持樂觀的最后一根稻草壓倒了，再多的安慰對她來說也無濟于事。

那天晚上，她沒有再拒絕我借錢給她，白紙黑字給我立了借條，每一個字都寫得極為認真，最后還和我要了賬號，說萬一她回老家沒能及時還錢，就匯錢給我。

后來身邊的朋友知道了這事，都說我太輕信人了，居然就這么相信一個才相處沒多久的陌生人，但是他們又怎會懂那晚送我去醫(yī)院時，春曉姐摟著我的肩說：“別怕，姐這就帶你去醫(yī)院?！彼艚o我的財富遠遠多于我給予的。

賠償后，春曉姐換了另一家公司做快遞員，我們之間的見面就變少了，漸漸地也就少了聯(lián)系。后來她真的回老家去了，那筆借款，也是分期地匯款打到我的賬戶上。

逢年過節(jié)，我都能收到春曉姐發(fā)來的短信，簡短的問候里有著深深的眷念。

是從認識她以后，我才漸漸愿意與身邊的陌生人接觸，也學會體諒和關心別人，這世界雖有險惡欺騙，但也有善良真誠，感謝，生命中有過你。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