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汾戰(zhàn)役的日日夜夜

郭炳瑛

1948年3月7日，拉開了臨汾戰(zhàn)役的序幕。

6日晚，我團從山西洪洞城出發(fā)，經過一夜急行軍，7日拂曉逼近臨汾城南的堯廟機場，此刻正好有三架敵運輸機飛臨機場上空，可能是敵軍向臨汾運來的增援部隊。當敵機剛降落在跑道上，我們的炮兵就狠狠地給了它一陣排炮。

“打得好，打得好”。戰(zhàn)士們高興地喊起來。果然打得不錯，打爛了三架敵機中的一架，其余兩架狼狽逃跑了。機場里的敵人頓時亂作一團，乘此之機，我軍勇猛地沖進機場，經過一陣激烈戰(zhàn)斗，一部分敵人被殲滅，一部分敵人向臨汾城逃跑了。我們占領了機場，取得了臨汾戰(zhàn)役的首戰(zhàn)勝利。

8日，我們又攻克了臨汾外圍的桃村。16日，在一陣雨一陣雪的惡劣天氣中，我們又向臨汾東郊的趙村敵人據點發(fā)起進攻。由于趙村敵軍得到了臨汾城內的火力支援，戰(zhàn)斗異常激烈，我們付出了很大代價，整整打了一天，才攻克了趙村。但敵人仍對趙村進行斷斷續(xù)續(xù)的炮擊。戰(zhàn)士們整夜都在土工作業(yè)，挖防御工事，以便擊退敵人的反撲。

19日我們轉移陣地，晚上10時左右從趙村出發(fā)，起初天下著小雨，后來雨又變成了雪，路很滑，不時有人摔倒，戰(zhàn)士們總是樂觀的，每當有人跌倒，就聽到有開玩笑的聲音。天快亮時我們到達火車站，車站前面是一段開闊地，距城墻很近，于是我們拉開距離，跑步通過，上午9時左右到達阪下村，阪下村靠城的前方是敵人的據點興隆殿。

進入阪下村陣地，由于大部分場所都處在敵軍封鎖之下，于是戰(zhàn)士們立刻開始土工作業(yè)，我們衛(wèi)生隊也造好了一所可容納約十多人的掩蔽部，作為救護所。

20日的日記我是這樣寫的：“昨夜無戰(zhàn)事，敵人停止向我炮擊，于是沒有進掩蔽部，睡在就近的房子里，圖個舒適，而且睡得很香。拂曉時敵人又開始向我們開炮了，當我正準備起床，但還未坐起時，忽然窗外一聲巨響，一顆炮彈落在窗外不遠的地方，窗子上的玻璃被炸得粉碎。天花板和墻壁上彈痕累累。幸虧我遲起了幾秒鐘，否則不堪設想，我和隊長陰啟明逃過了一劫，很幸運?！?/p>

21日中午，我正在吃飯時，衛(wèi)生員郭小川忽然闖來，說有傷員從前線下來。我立刻放下碗筷，向救護所奔去。到了作為救護所的掩蔽部，看到旅長王墉的警衛(wèi)員站在那里，不禁使我感到詫異，來不及和警衛(wèi)員說話，就趕快揭開蓋著傷員頭部的被子，我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原來是旅長王墉負傷了，而且傷勢很重，處于嚴重的休克狀態(tài)。我一面給他處理傷口，注射強心針，一面令一衛(wèi)生員通知隊長陰啟明。陰啟明來到救護所見情況非常嚴重，馬上打電話向旅衛(wèi)生處報告，請他們迅速前來急救。約半小時后處長任學浪、副處長郝堅趕來，隨后縱隊衛(wèi)生部醫(yī)務主任劉軒亭也來到我們的救護所，展開了一場與死神斗爭的急救工作。真實過程我已寫過一篇專文，刊載于《六十軍一八〇師軍史》，此處省略。

22日，忽然有兩個十多歲的孩子跑進我們的掩蔽部，面色焦黃，眼窩深陷，像是患病的樣子。一進來就哀求道：“你們這里有水嗎？我們好幾天沒吃飯了，水都喝不到?！贝蠹叶加猛槎鴳z憫的目光看著這兩個孩子。我叫通訊員莫桂端了兩碗水來，兩個孩子一飲而盡。又叫人拿出點干糧來給他們吃，我問他們是那個村莊的，有個孩子說：“我們是郭家莊的，就在前頭。”他用手指了指方向，又說：“我媽被打死了。”我急忙問：“是誰把你媽打死的？”孩子用手指了指城墻說：“就是城墻上的人，我媽出去打水，就被打倒了，我爸爸去拉我媽，也被他們打傷了?！闭f到這里兩個孩子大哭起來。我們安撫他說：“你把你爸找來，我們給他上點藥。”孩子答應去喊他爸來。不一會兒孩子領著他爸來了，還算好，他爸爸傷不怎么重，只是右上肢肱部有一貫通槍傷。我叫衛(wèi)生員給他包扎好，并給他說：“這是戰(zhàn)場，你別處有親戚的話就去親戚家躲一躲，等仗打完再回來。”他很感激地說：“我聽你們的，到親戚家去躲幾天，你們趕快把臨汾打下就好了。”然后給我們道謝，父子三人便離去了。此刻，我的心情很不平靜，為戰(zhàn)場上的老百姓擔擾。

23日，上級命令今晚要向敵外圍據點興隆殿發(fā)起進攻。上午又下起了雨，使人對今夜的戰(zhàn)斗有點擔心，到下午天又忽然放晴，人們的心情也隨之好了些。

晚上9時許，我團向興隆殿的攻擊開始了，戰(zhàn)士們非常勇敢，和敵浴血苦戰(zhàn)了四個多小時，但由于地形對我們十分不利，在一片簸箕形的斜坡上，敵人的交叉火力網異常嚴密，我們的幾次沖鋒都未成功，部隊傷亡甚大，戰(zhàn)斗進行得很不順利。由于地形對我們不利，搶救傷員也十分困難，擔架排的同志們在無法站立起來抬傷員的情況下，讓傷員爬在自己背上，然后匍匐前進，把傷員一個個背了下來，我們出色地完成了救護工作。

興隆殿久攻不下，可能上級又改變了某些作戰(zhàn)計劃，于是令我團4月9日晚撤出陣地，到里仁村休整。

連續(xù)16天作戰(zhàn)，泥里滾、水里爬，戰(zhàn)士們個個都成了“泥人”，而且十分疲憊。經過幾天的休息，洗衣服、理發(fā)、打理個人衛(wèi)生，看起來又精神多了。

4月6日晚9時許，我正在住處和供給處的王克勤閑聊，忽然大門外人聲喧嘩，原來是一伙送軍糧的民夫找喂牲口的地方，聽他們的口音，是地地道道的翼城土話，是我的家鄉(xiāng)人，于是我急忙跑出去，問道：“你們是從翼城來的嗎？”他們答道：“是啊。”我又問道：“你們是哪個村的？”他們說：“高村?！边@時我很自然想到我的四爸，于是我問道：“你們認不認識郭槐？”他們說：“這不就是嗎”。這時我四爸喊著我的乳名對他們同伴說：“這是我的侄兒，真是太巧了?！比绱说呐加鍪刮沂指吲d，想不到在臨汾前線還遇上了親人。

天還未亮，四爸的同伴們就在大門外喊叫，說是要套車返回翼城了，于是四爸急忙起身，把車套好和同伴們吆喝著動身走了。臨行時四爸還再三叮囑我打仗時要千萬注意安全。四爸是個文人，他曾參與過老《翼城縣志》的編纂，還是編委會的委員。想不到由于世事的變遷，家道中落，他也成了一個耕田的農民，會趕大車來送軍糧。這次偶遇，算作是我在臨汾戰(zhàn)役中的一個小插曲。

經過一個星期的休整，部隊又恢復了元氣，而且補充了彈藥裝備。10日黃昏，我們又投入向臨汾東關攻擊的戰(zhàn)斗。這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據說我軍投入的部隊有兩個旅的兵力。大概在晚上7時許戰(zhàn)斗開始，10時左右突破東關城墻。經過一夜奮戰(zhàn)，到11日早晨，基本肅清了東關的殘敵，僅東北角還有部分殘敵借臨汾城墻上的火力支援負隅頑抗。此時敵人來了7架轟炸機，向我陣地猛烈轟炸，城內的敵人也借機向我陣地反撲，妄圖奪回東關，但我們的陣地巍然不動，幾次反撲敵軍都被擊退。endprint

攻克東關后大部分部隊撤出陣地，我們七十二團留在東關，其任務是堅守東關陣地，而更重要的是土工作業(yè)，進行攻城準備工作。由于臨汾城墻很厚，十分堅固，用一般的爆破方法很難奏效，需要向城墻底部挖掘坑道以大量的炸藥進行爆破，而挖掘坑道作業(yè)中又不斷遭到敵人的破壞，進度很慢。敵我雙方在地下進行挖掘坑道與破壞坑道的對抗十分特殊，我軍只好增加開挖坑道的數(shù)量。據偵察參謀賈漢對我說，我們已經有十多條坑道同時挖掘，如此總會有一兩條獲得成功。時間一天天過去，土工作業(yè)的進度很慢，前沿陣地就形成了膠著狀態(tài)。

在此期間，敵機每天都來轟炸，投下的炸彈可能有數(shù)千噸。同時在敵人占據的城墻上，居高臨下，可俯視東關的每個角落，我們的行動十分困難，稍有不慎，就會遭到敵人狙擊手的射擊。起初我們尚可利用街上的店鋪和民房作掩護進行活動，但隨著時間推移，東關的所有建筑物幾乎全被敵機炸毀，只留下些斷垣殘壁。不過我們在剛進入東關就開始構筑防御工事，挖戰(zhàn)壕和防空洞，在戰(zhàn)壕上以圓木門板加蓋并覆以較厚實的泥土，而且井然有序，四通八達。如此我們就能堅守在地平線的下面了。

我們團救護所距前沿陣地約四百米左右，在一所四合院的地下建造了一個較大的掩蔽部。由于戰(zhàn)斗進入膠著狀態(tài)，敵我雙方在地下進行挖掘隧道與破壞隧道的戰(zhàn)斗，地面上的戰(zhàn)斗很少，救護工作也沒有更多的事，我的空閑時間很多。衛(wèi)生員們大多在玩撲克牌來打發(fā)時間，我也有了更多的讀書時間。記得在臨汾東關的四十天里，我讀完了蘇聯(lián)作家西蒙諾夫的《日日夜夜》，還讀了不少在廢墟中找到的書，有時也和衛(wèi)生員們玩一玩撲克，練一練京胡。這種戰(zhàn)地生活另有一番滋味，亦苦亦樂。

30日，接二連三地有七八名從前沿陣地下來的戰(zhàn)士到我們的救護所看病，病情都一樣，都是下腹輕微陣痛且大便中有粘液，是典型的痢疾。我感到情況嚴重，由于陣地上衛(wèi)生條件極差，如果痢疾在前沿陣地上傳染開來，那后果可真不堪設想。于是我急忙將這一情況向隊長陰啟明匯報，并建議他趕快向團首長匯報，采取防預措施。陰隊長聽了我的匯報，沉思片刻后對我說：“這的確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我馬上到團部去向首長匯報，同時要向旅衛(wèi)處報告?！比缓笏謱ξ艺f：“要采取預防措施，先要弄清情況，你可先到前沿陣地上看看，把發(fā)病的實際情況弄清楚?！贝藭r已是下午五時左右。我叫衛(wèi)生員郭小寬隨我一同前往，并帶了點治痢疾病的磺胺類藥。

前沿陣地距我們只有四百多米，我們順著交通壕很快就到了。原來我們的前沿陣地就在城墻跟的護城壕外側。距外壕外側約五十米橫挖著一條彎彎曲曲的交通壕，與外壕平行，每隔四五十米有一伸向外壕的地堡式火力點，可容納八九人，頂部搭著圓木并覆以很厚實泥土，足以防預敵人重迫擊炮的轟擊，而射擊孔就開在外壕壁上。外壕深不過三至四米，寬只有十多米，外壕的對面就是敵人的防預陣地。這外壕就像是中國棋上的“楚河漢界”一樣。敵我雙方如此近距離，一般談話的聲音都能被敵方聽到，所以大多都要壓低聲音以耳語的形式相互談話，有些則以手勢表達。

不出我的預想，發(fā)生痢疾的原因很明白，那就是在戰(zhàn)地根本就談不上什么衛(wèi)生條件，戰(zhàn)士們滿身泥污，雙手沾滿了塵土。當飲事員從陣地后方送來饅頭時，他們就用那沾滿塵土的手抓來吃，而且將剩余的饅頭隨意亂放到泥土上，以備零吃。

我查看的是二營六連的陣地。由于我在二營當過醫(yī)生，許多老兵都認識我，有一名老兵叫高石頭，在我們衛(wèi)生隊當過炊事員，河南人，和我特別熟悉。他對我說：“郭醫(yī)生，你別看我們離敵人很近，但比你們安全，因為敵人的飛機不敢向我們扔炸彈，怕炸到對面敵人自己的陣地。他還向我說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就是每天晚上，他們都要和敵陣地對唱，他說他們唱京戲，還有地方小調，我們唱河南曲子‘越調，不信你哪天晚上來看”。此時已經很晚，由于我一心想著那可怕的痢疾病如何預防，急著回去給隊長匯報，所以對高石頭給我談的話也就未加多想，只答應他哪天晚上會去前沿陣地看看。

回到隊里，已經很晚了，通訊員莫桂給我端來下午留下的晚飯，我隨意地啃了幾口饅頭，喝了口水，就去給隊長匯報。我將分析的發(fā)病原因講給隊長，并商量如何采取措施預防痢疾在陣地上傳播。據陰隊長說，團首長也非常重視這件事，叫我們盡快采取預防措施，并及時向團部匯報發(fā)病情況。

第二天，我們在掩蔽部內召開了一次小型會議，參加的人員有各營的醫(yī)生、前沿陣地上的各連衛(wèi)生員，共十多人。

大家討論了一陣，在這種特殊情況下，用通常的預防辦法根本行不通，比如說叫戰(zhàn)士們吃飯前將手洗干凈，這顯然不可能。二營的鐘醫(yī)生還提到一個重要的情況，就是陣地上沒有水喝，戰(zhàn)士們口渴了就在廢墟中找被污染了的井水解渴，而且十分危險，這也是發(fā)病的一個重要原因。

經過大半天的討論，最后總結出的措施是：首先將已患病的戰(zhàn)士送后方治療，以減少傳染源；其次是給戰(zhàn)士指導，吃飯時一定要用筷子夾著饅頭吃，不能用手直接接觸食物，這是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解決戰(zhàn)士們的飲水問題，要炊事員給前沿陣地送水顯然有一定的困難，因此建議，每天每班派一名戰(zhàn)士到陣地后方提一桶開水，供戰(zhàn)士飲用；最后是不準在戰(zhàn)壕內隨處大小便，各班應挖一廁所，便后以土覆蓋。

以上措施由陰隊長向團首長匯報，經過團首長的認可，并命令各連隊執(zhí)行，如此才遏制了痢疾病在陣地上流行。

進入東關陣地已經二十多天了，天天待在掩蔽部里，難免使人感到苦悶。那天我忽然想起了高石頭對我說的話，在一個沒有戰(zhàn)斗的晚上，我來到高石頭的地堡里，果然如他所說的一樣，敵我雙方陣地上熱鬧非凡，士兵們唱著各地方的戲曲小調，有的還有二胡伴奏。由于二營的老兵多系豫北人，所以陣地上一片豫北越調聲。敵方陣地上有唱京劇的，也有唱河南豫劇的。說起來也真令人難以置信，敵我雙方竟然可以互動，相互叫“好”。有的則憑其聲音互相認識了，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在石頭所在的地堡內，有名戰(zhàn)士對我說：“對面有個姓張的班長，唱的京劇很不錯?！蔽艺f：“那你喊他，叫他給我們唱唱。”那名戰(zhàn)士說：“我試試，不知他今天唱不唱?！彼怕曄驅Ψ胶暗溃骸皬埌嚅L，給我們來一段京劇聽聽?！鄙赃^片刻，對方用京劇道白腔調說：“你聽我唱來，”接著唱：“一馬離了西涼界，不由人一陣陣淚撒胸懷……”唱得有板有眼，真的不錯，于是我們齊聲叫“好”，此情此境似乎使人忘記了戰(zhàn)爭。endprint

夜已深了，我摸索著從前沿陣地回到掩蔽部，通訊員莫桂埋怨我走時沒有給他說過到那去，讓他很擔心我的安全。

敵人的飛機天天要來，大部分是轟炸機進行轟炸，最多的是戰(zhàn)斗機（現(xiàn)在稱殲擊機）來投幾枚小炸彈胡亂掃射一陣就走了，還有運輸機給城內的敵軍空投食物和彈藥。偶爾也來一架偵察機窺視我們的陣地。一般不用看，在防空洞內只聞其聲音就能辨別是什么飛機來了。有兩種情況是我們要出來觀察的，一是運輸機空投是很有趣的，由于它害怕地面炮火，大多在高空投放，降落傘在風向不定的情況下，往往落在我們陣地上，將所投物品送給我們，還給我陣地帶來一陣歡笑。還有一種重型轟炸機B29，稱之為“空中堡壘”，可投千磅重的炸彈。由于它的威力甚大，所以我們要認真對待。B29轟炸機飛行速度較慢，它的聲音十分沉悶，當它還未飛臨我們的上空時，我們已經辨明它的來臨，于是可以從容不迫地跑往前沿陣地，當它在空中盤旋時，我已經在前沿陣地上了，很安全。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可如此行動的，由于我是醫(yī)生行動比較自由一些。

30日，到后方營地下康村給炊事班的同志看病，出了東關在一望無際的麥浪中向后方走去，田野已是一片春末夏初的景象，麥子已開始抽穗，油菜花發(fā)出陣陣醉人的芳香，蜂飛蝶舞，清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從硝煙彌漫、炮火連天的環(huán)境里走到這種寧靜美妙的田野里，那種愜意真的使人飄飄然。不過這大概只有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人才能感受到?？荡咫x東關不遠，竟然和戰(zhàn)場上大不相同。各連的炊事員們都在忙碌著為陣地上的人員做飯。有幾名炊事員患重感冒，我給他們打針發(fā)藥，很快就處理完了，并將一名有肺部合并癥的炊事員送往后方醫(yī)院。我也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搞了一下個人衛(wèi)生，洗了洗頭，覺得輕松了許多。

5月5日是一個黑色星期四。我苦思良久是否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寫出來。因為它實在太令人悲愴。為了真實地反映臨汾戰(zhàn)役的實況，我還是把當時發(fā)生的事件真實地寫出來，讓人們知道在臨汾戰(zhàn)役中我們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價。

攻克東關后，我們團的指揮部設置在原敵軍某師的師部駐所，原因是那里有一個被認為堅固的防空洞。而且比較大，據說是日本人在占領時期修建的。5日這天，敵機B29又來轟炸，這次敵機來得很特別，它是以突襲的形式飛來，沒有在空中盤旋就快速投彈，而且威力巨大，這使我感到有些蹊蹺。當我走出隱蔽部觀察情況時，看到被炸的地方正好是團指揮部所在地，于是我急忙叫衛(wèi)生員拿上急救包趕往被炸地點，快要到團部時，看到偵察參謀賈漢呆若木雞似地凝視著什么，我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團指揮部的防空洞竟然被炸成了一個巨大的圓錐形深坑，已毫無生命跡象。當即來了許多人，有干部也有戰(zhàn)士，大家用力挖掘，結果只挖到少許的殘肢，他們全犧牲了！據賈漢說，當時他們正在防空洞開會。這是我們在臨汾東關遭受的最大損失，犧牲的有團長馬林、政委方升普，政治主任李德俊，作戰(zhàn)參謀馬彪，還有我的好友通訊參謀葛道生等同志。參謀長龐克昌很幸運，當時他正在接近城墻的坑道里，當他正準備回團指揮部參加會議但還未到達時，就發(fā)生了上述事件。

夜已深了，陣地上很寂靜，我翻來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今天犧牲的同志，他們的形象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我想起了馬林團長曾經指揮過的多次戰(zhàn)斗，特別是運城戰(zhàn)役我團的陣地保衛(wèi)戰(zhàn)，受到了中央的表揚，新華廣播電臺稱之為“小列寧格勒之戰(zhàn)”。政委方升普在我看來是一位和善的長者，他關心我們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那次我們夜渡黃河，到河南接應中原突圍新四軍的戰(zhàn)斗，渡河時他安排我和幾名衛(wèi)生員和他同乘一條小船，他給我說這小船比較靈活，要安全些，有為我們壯膽之意。每到宿營時，他總是要關心我們的住地是否合適。通訊參謀葛道生和我的學歷相仿，都喜歡文學，我們常常在一起談論一些有關文學方面的話題，他的犧牲使我格外傷心。

參謀長龐克昌是第三次化險為夷了。據我所見，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就有兩次大難不死。大約在1943年，他在游擊隊與日寇作戰(zhàn)中負傷，大腿骨折，從游擊區(qū)送到我們醫(yī)院由于出血過多，已經處于休克狀態(tài)，經過搶救才保全下來。那時我在醫(yī)院工作，曾經多次給他換藥，我們已十分熟悉。就在他住院期間，又遇上日寇名為“鐵滾戰(zhàn)術”的掃蕩，當時醫(yī)院轉移到中條山森林里。有一天日本鬼子搜山，他還不能行動，是我和同伴們在夜幕的掩護下，在日本鬼子的眼皮下將他救了出來。

17日開始總攻，大約在下午四時左右準備攻城，戰(zhàn)士們蹲在戰(zhàn)壕里，焦急地等待著總攻的訊號。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正在此關鍵時刻，敵人的飛機又來轟炸了一陣，而且將我們的坑道炸壞了一段，而這正是準備爆破城墻設有電線的那條坑道，經過檢查，幸好未將引爆城墻炸藥的電線炸斷，不影響爆破，這才使人們松了一口氣。

當太陽將要落下地平線的時候，部隊活躍起來，總攻開始了，我軍的大炮齊發(fā)，十多分鐘臨汾城廓就被濃濃的煙塵所籠罩。正在此時，聽到參謀長大聲喊道：“掩蔽部的人都出來，掩蔽部的人都出來，要爆破了?！边@是預防爆破城墻時將我們的掩蔽部震塌，其實掩蔽部早無人了，人們都在掩蔽部外看炮火，準備等候登城。

埋在城墻下的數(shù)千斤炸藥怒吼了，我們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地震，那堪稱堅固的城墻冒起了一股巨大的煙塵，接著在煙霧中我看到城墻出現(xiàn)了一個開闊的V字形豁口。此時槍聲、炮聲、沖鋒號聲、戰(zhàn)士們的吶喊聲形成了一種特別宏偉的陣地交響樂，部隊像潮水般地沖了進去，進行巷戰(zhàn)。我們衛(wèi)生隊大約在晚上十時隨團從突破口進城，此時城內的戰(zhàn)斗仍在激烈地進行著，一直到拂曉才掃清殘敵。

歷時70天的臨汾戰(zhàn)役終于以勝利告終。閻錫山的六十一軍全軍覆沒，活捉了六十一軍軍長梁培璜，并殲滅敵中央軍一部。

無可否認的是在七十天的浴血苦戰(zhàn)中，我們也付出了很大代價。我二十四旅英勇善戰(zhàn)的王墉旅長犧牲了；七十二團的團級干部僅存的只有參謀長龐克昌；犧牲的營連干部和戰(zhàn)士就更多了。他們都是我的戰(zhàn)友，我常常懷念他們。在此我向英烈敬獻一幅挽聯(lián)：

鏖戰(zhàn)平陽古城兮壯士捐軀，魂歸英烈故里兮浩氣長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