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組詩）

黃芳（壯族）

暗疾

“把恐懼種進他的心里去！”

也許是某個黃昏，也許是

所有的黃昏

塵埃在風中起伏

忍冬花離倒退的人

越來越遠

烏鴉就要發(fā)出第一聲鳴叫

倒退的人，把脖子

越縮越短

“把黑暗鋪滿他的夜晚！”

沒有老人或小孩

舉燈站在門口

他縮著脖子

在酒精和藥片中打滾

嘔吐、叫喊

窗外，死神踮起腳尖

烏鴉拍打著翅膀

劃開層層塵埃

失眠者

1

死神在窗外一掠而過時

夜晚最黑的部分

一點點地由灰轉(zhuǎn)白

——啊

不要試探黑夜的燈盞

不要讓野薔薇

知道自身的火焰

啊——

立秋過后

風就停在了半山坡

葵花就低下了頭

你怎么還在這

2

那個庭院再次在夢中出現(xiàn)

白柵欄，矮灌木

磚墻灰紅，房門緊閉

她影子般的悄無聲息

驚動了云雀

它們停止跳躍，抬起頭

警惕地張望

野薔薇繞著柵欄和矮灌木

零落開放

有的灰，有的紅

她拉起門環(huán)

左拍三下，右拍

三下——

3

多年來

她努力要找到那片綠草地，以及

上帝安排的羊群

深井有多深？

二十多年了她落不到底

綠草地有多綠？

她被莫須有的記憶反復拍擊

而彎腰系鞋帶的牧羊人

來不及抬頭

羊群已咩咩叫著

繞開苜蓿，越過山坡

4

黑夜是沙漠

像海洋一樣起伏

她看見芨芨草悲傷

駱駝刺肥厚。它們

對烈日和水分有絕對哲學

對戈壁灘有終生偏愛

黑夜是海洋

是最后的沙漠

她偏愛它的遼闊和洶涌

它全部的藍

沉入最深的深淵吧

——那里珊瑚鮮艷

是孤獨的一種

9月

她一直懷念它

一直記得那場突然的北風

讓普陀路飛沙走石

布那咖啡右邊窗臺上

綠色花瓶被吹落

啪的一聲

她記得那個服務生

有棕色眼睛，他平視的樣子

似乎在試圖回憶

似乎想說服自己，多年后

轉(zhuǎn)身就能回到童年

她記得流浪漢在唱歌——

“白蝴蝶有傷口，天

正慢慢變涼?！?/p>

天涼了，她想起那件綠毛衣

黃昏

炎熱的夏天已經(jīng)過去

一整天

她坐在水果攤前

為一串青葡萄發(fā)愁

遠處走來三個佩戴紅領巾的孩子

第三個

沒有名字

天空中似乎下起了小雨

孩子們不笑，不鬧

黃昏慢慢下沉

遠處投來的影子已經(jīng)壓到她臉上

第三個孩子沒有名字

但他一到來

那串葡萄就熟了

陽光落下來

新買的松子裂開一條

小口子

像小松鼠在生氣

“真是不好意思?！?/p>

午后，陽光落下來

灌木叢中有什么在躍動

她轉(zhuǎn)身時，影子

落下來——

它左手翻開舊報紙，右手

抓住了電話線

只是

——致雅姆

這個早上是被一陣陣鳥鳴聲叫醒的

我在睡袍外加了件毛衣

就下樓去

我要去看看，是哪一棵樹

讓這些鳥如此歡快

——實際上

桂花樹，槐樹，木芙蓉

還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喬木中

都有它們躍動的小小身子

最調(diào)皮的那只，甚至

輕盈地跳上了我的綠毛衣

“我就是這樣懂得了事物：首先

有一只很大的黃蝴蝶，

其次，是風跑進了成熟的麥子?！?/p>

寫下這些詩句時，雅姆

也許并不比我更自足——

這個清晨，沒有

大事發(fā)生

只是一只小小的鳥

輕盈地停在了我的綠毛衣上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