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銳銳[遼寧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遼寧 大連 116021]
作 者:孔銳銳,遼寧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文學(xué)研究。
《論再生緣》一文揮灑五萬余字,論述新穎而詳備。然作者行文于一點之外四面輻射,對現(xiàn)代讀者而言在閱讀上略顯吃力,為便于論述,暫將初稿分為七大部分:一、詳述有關(guān)陳端生事跡的重要史料;二、陳端生之生卒年;三、陳端生之夫范某事跡;四、陳端生撰《再生緣》之年月及地點;五、論《再生緣》之思想、結(jié)構(gòu)、文詞三點;六、論《再生緣》續(xù)撰者梁德繩之事跡;七、作者寅恪之別感。鑒于篇幅龐大,本文僅細述七部分中頗具代表性的一、二兩部分。
《再生緣》第二十卷第80回末續(xù)作者對陳之事跡的敘述;《再生緣》第十七卷第65回首節(jié),陳端生自述撰著本末及身世遭遇的史料;《再生緣》第十七卷第68回末節(jié),陳端生自述撰《再生緣》前十七卷情況的史料;錢塘陳文述著作中涉及陳端生的詩作(《頤道堂詩外集6》)有《題從姊秋〈繪聲閣集〉七律四首》和《西泠閨詠15·繪影閣詠家□□》。
作者開篇直言“:關(guān)于《再生緣》前十七卷作者陳端生之事跡,今所能考知者甚少,茲為行文便利故,不拘材料時代先后,節(jié)錄原文,并附以辨釋于后。”這些史料直接涉及的人物有:續(xù)作者梁德繩、原作者陳端生、錢塘陳文述、陳端生妹陳長生(秋)。史料類別兩種:人物自述和詩作。詩詞一類作品講究簡潔含蓄,而作者巧妙的詩史互證,于詩文中又間接縷出有關(guān)主人公陳端生的頗多線索。
首先由《西泠閨詠15》詠端生詩之前,有詠長生詩作,通過對詠長生詩序中“歸葉琴柯中丞”之“葉琴柯”即葉紹本人史傳資料的考查及“中丞”即“巡撫”稱謂的辨析,知詠長生詩當(dāng)寫于嘉慶二十二年后(包括嘉慶二十二年),推斷詠端生詩也應(yīng)寫于此段時間后。并以文中出現(xiàn)的“楊蓉裳農(nóng)部”旁證“文述詠端生詩作成時代頗晚”。
第二首,因為其在四首詩中關(guān)涉陳端生事跡最為密切且最難考證,最后討論。
作者首先討論詩中“不甚重要及易解釋之句”:由“紗幔傳經(jīng)慈母訓(xùn)”句搜集《紫竹山房文集》中有關(guān)端生母汪氏的資料,并結(jié)合官員史料及《再生緣》中孟麗君等主要人物皆曾活動于云南,推論汪氏之父為汪上。
其次,論其難確定者,即陳端生卒于何年。詩未標明寫作時間,結(jié)合《西泠閨詠15·繪影閣詠家□□》明顯寫于“端生已卒,范某已歸之后”,作者推測此詩也是作于該時間內(nèi)。原因是“范某一案,如下文所引材料,知為當(dāng)日最嚴重事件。無論文述作詩不敢言及,即敢言及,亦為長生所不喜見者,而文述自不便牽涉及之也”。并找尋同類事例兩件:一是《吳興詩話》不錄閨閣題詠之詩;二是陳桂生請王昶為其祖陳句山詩文集作序,以此二事來夯實其推論。則據(jù)此推論“,端生已卒,范某已歸”于嘉慶三至嘉慶四年間。
所可注意者,作者于這一推論中引入兩處讀者在后文才能獲知的事實或材料(范某一案和陳桂生請王昶作序事),并非像上文各推論中都是在已告知或略微告示讀者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皆因兩事為后文論證中極重要的兩段材料,會詳加論述,故此處省略了。
“織素圖乃陳長生戴佩荃閨閣摯友間繪畫題詠之事”,因而作者又詳細搜集考證了涉及二人的諸多材料:
上述材料中,解決了三個問題:“(一)戴佩荃逝世之年月;(二)戴佩荃之織素圖次詩作成時間;(三)織素圖中之織素人為何人?!弊髡卟捎媚鏀⑼普摰姆绞?,將原有思路中織素圖中之織素人為端生的這一假設(shè)語省略,由資料的大范圍向小范圍推移,像是自我陳說。
證(一)戴佩荃逝世之年月。作者由有關(guān)挽戴佩荃的詩作及有關(guān)戴佩荃公公趙佑的傳記材料得出:戴佩荃逝世于乾隆五十四年秋。
證(二)戴佩荃之織素圖次韻詩作成時間。作者首先列出《隨園詩話補遺》中有關(guān)陳長生之作寄外詩的資料并詳考了長生之夫葉紹在京會試時間及此時期與長生的別離情況,以確定陳長生寄外詩為何時何地所作,由此考定長生與戴佩荃何時同在北京,進而分析推測戴佩荃作織素圖及次韻詩的時間“:在乾隆四十七年以后(包括四十七年)至五十四年秋間戴佩荃逝世以前”“距乾隆五十四年秋季以前不遠也?!?/p>
證(三)織素圖中之織素人為何人。由戴佩荃之織素圖次韻詩之詩句推斷織素圖的取材來源為《孔雀東南飛》和《晉書·列女傳·竇滔妻蘇氏(蕙)傳》,分析得出織素圖中之織素人為女性,且此女或為陳長生,或為戴佩荃,又可能為陳端生。作者一一排查,肯定織素人為陳端生,以此完證“端生至少在乾隆五十四年秋間猶生存無恙”的預(yù)說結(jié)論。
旁證之后,以陳玉敦不肯以其父兆倫之詩文集出示他人和兆倫之孫玉萬之子桂生請王昶作序兩事,進一步推測陳端生之卒年。
要知王昶作序之年,須先推求王昶、桂生二人同在京師之時。這正與前文中陳文述初次拜見長生之年月及戴佩荃之織素圖次韻詩作成時間的論證思維相同。
作者依然是先鋪列相關(guān)重要史料:王昶《春融堂集附嚴榮編述庵先生年譜》《碑傳集·阮元撰王公昶神道碑》《耆縣類征·陳桂生傳》。
首先分析王昶在京的三個時間段,再以桂生的時間走向先排除第三個時間段。然一二兩個時間段內(nèi)二人都有相遇北京的跡象,作者采用事實+以情推理模式,對陳桂生得以知縣身份順利揀發(fā)湖北任職這一背景,在第一二時間段中分別詳加解析。以情推論:第一時間段中,“桂生此時既未決定往湖北,似不必請?zhí)m泉作序,藉以求其介紹與湖北疆吏如畢沅”;而第二時間段內(nèi),“此時桂生既定計往湖北,實有請于蘭泉作序之必要”。因而得出王昶作序時間是嘉慶元年前后,則端生卒年應(yīng)在乾隆五十四年秋至嘉慶元年前期。
陳端生之生卒年,又涉及其夫范某事跡及范某遇赦獲歸的時間。作者指出范某所犯之罪“非遇赦不能歸”,并結(jié)合史料中兩次大赦時間和《紫竹山房文集·冢婦行》中記載的端生生年,將范某可能的歸家年月鎖定在乾隆五十五年下半年至五十六年上半年或嘉慶元年。由此推斷端生可能的壽齡為四十歲至四十五歲之間。
從前后文來看,作者在論證過程中常用的論述方法有:大范圍向小范圍推移的“普通消除遞減之方法”、重要材料的集中鋪敘、旁證推論、以情推論、時間關(guān)聯(lián)推論等。思維方式為集中一點、四面輻射。發(fā)散式的思維、變換的論述過程以及夾雜其間的一些感嘆性“溢出文字”,使文句讀來略顯繁瑣,卻清晰展現(xiàn)了作者的考索方法、思脈流向、厚重的治學(xué)功底和嚴謹?shù)闹螌W(xué)態(tài)度。
作者深知自己行文繁復(fù),在《論再生緣》校補后記中曾以詼諧的口吻評說自己的文論是“點佛弟之額粉,久已先干。裹王娘之腳條,長則更臭”。然作者亦強調(diào):“至于原文,悉仍其舊,不復(fù)改易,蓋以存著作之初旨也?!笨梢娤壬鷮ψ约哼@部作品的極大肯定。推其原因,則是文中一字一句都飽含作者深情,是對本文主角陳端生的同情、理解及觸及自身遭遇的感同身受,而有別于思路清晰、分章敘述的現(xiàn)代論文的理性寫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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