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魚玄機及其詩研究綜述

⊙黃文莉［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浙江 寧波 315211］

作 者：黃文莉，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中國史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一、魚玄機其人。魚玄機，原名幼薇，字慧蘭，玄機是其出家后的道號。唐武宗會昌二年生于長安城郊一落拓士人之家。魚父飽讀詩書，卻一生功名未成。魚玄機幼年得調(diào)教，五歲便能誦詩數(shù)百首?！短撇抛觽餍Ｕ酚涊d：“玄機性聰慧，好讀書，尤工韻調(diào)，情致繁縟。”①她相貌嬌麗，聰穎，“色既傾國，思乃入神。喜讀書屬文，尤致意于一吟一詠?！雹趶那叭说挠涊d中可以看出玄機是內(nèi)外兼修啊！

關于魚玄機的出生時間，較多的研究者認同魚玄機的生年為會昌四年（844），或開成五年（840）。學者任強梳理相關資料，發(fā)現(xiàn)《三水小牘》中的記載是考證魚玄機生年的最重要證據(jù)，并考證出魚玄機曾先后兩次入咸宜觀為道士，認為魚玄機生年定為會昌三年（843）左右最為合適。③關于魚玄機的出生地，目前有較多的研究魚玄機的論文認為魚玄機是長安平康里娼妓，或曾在妓院聚集地平康里生活過，因而認為魚玄機是平康才女。說魚玄機出身“倡家女”，的確有文獻依據(jù)，《三水小牘·魚玄機笞斃綠翹致戮》中記載：“西京咸宜觀女道士魚玄機，字幼微，長安倡家女也。”④任強考察《太平廣記》《北夢鎖言》等文獻，發(fā)現(xiàn)《三水小牘》原文應為“（魚玄機）長安里家女”，而非“倡家女”，且從有關文獻可以看出，魚玄機早年生活的地方有三種可能：常安里、親仁坊、新昌坊。通過對有關文獻的研究，任強認為，其中可能性最大的當數(shù)親仁坊，最不可能的是平康里。因此，不能說魚玄機是平康里才女，要說只能說是親仁里（坊）才女。⑤目前，關于魚玄機入道的原因有“志愿”與“被遣”二說?；矢γ兜摹度~玄機笞斃綠翹致戮》載：“（魚玄機）破瓜之歲，志慕清虛。咸通初，遂從冠帔于咸宜?！雹尬宕鷮O光憲的《北夢瑣言》記載：“咸通中為李億補闕，執(zhí)箕帚，后愛衰下山，隸咸宜觀為女道士。”⑦元辛文房《唐才子傳》記載：“咸通中及笄，為李億補闕侍寵。夫人妒，不能容，億遣隸咸宜觀披戴?！雹囫R曉霞認為孫光憲的說法抓住了魚玄機入道的主要原因，這一點有魚玄機的詩為證。但是，“愛衰”并非她入道的唯一原因，還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經(jīng)濟狀況、思想文化等多重因素有密切的關系，不能一概而論。她認為魚玄機的入道是多種原因作用下的結果。⑨不管魚玄機是自愿也好，被生活所迫也罷，從她踏入咸宜觀那一刻起，她注定是孤獨的。

據(jù)《三水小牘》和《北夢瑣言》記載，魚玄機因懷疑婢女綠翹與她的某位客人有私情，竟一怒之下打死了綠翹。后被人發(fā)現(xiàn)告到了官府，被判死刑，在獄中她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名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币淮排瓦@樣香消玉殞，令人惋惜。馬曉霞認為魚玄機最終的悲劇是由多種矛盾造成的，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

一是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與強烈的個性意識之間的矛盾；二是自身地位低下與自視清高之間的矛盾；三是道家的清靜無為與自身不甘寂寞之間的矛盾；四是自己的多情與男子的薄情之間的矛盾。⑩

魚玄機由于笞殺女婢獲罪而頗不見容于封建正統(tǒng)觀念，羅石、周加勝在《魚玄機悲劇命運探因》一文中揭示了魚玄機悲劇的根源是由封建門第婚姻、妻妾制度以及她所處的道觀畸形的環(huán)境共同造成的，不幸的愛情婚姻遭遇使她在心理上積聚了諸多的消極因素，終于釀成悲劇。[11]

魚玄機因打死婢女惹來殺身之禍，這最早載于《三水小牘》以及《北夢瑣言》兩本小說。樊忠梨認為僅以這兩部小說集所載的故事認定魚玄機殺人被戮，是缺乏說服力的。她分析唐代相關律法，結合唐代的社會狀況以及分析最早描述魚玄機死因的兩位作家的意圖動機，認為魚玄機殺侍婢應該不會被判處死刑。魚玄機之所以被安排這種“被戮”的結局，是由小說作者的意圖以及社會需要決定的。[12]

二、魚玄機其詩。據(jù)《全唐詩》，魚玄機詩總數(shù)為五十首。其中七律十七首，七絕十四首，五律十一首，七言排律三首，五言排律三首，六言詩二首。在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歷程中魚玄機給后世留下了五十首詩作，實屬不易。“玄機蓋才媛中之詩圣也?！泵鞔膶W家鐘惺在《名媛詩歸·隔漢江寄子安批語》中曾經(jīng)對唐代女詩人魚玄機作過如此評價。此言是否貼切穩(wěn)妥暫且不論，但由此可見魚玄機詩之魅力以及在我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影響。

有關魚玄機的詩歌成就的研究，彭瓊認為魚玄機的文學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創(chuàng)新詩歌題材、開創(chuàng)女子相互唱和先例和詩體創(chuàng)作方面。她的代人悼亡詩、褒揚同性詩、體育運動詩，拓展了女性詩歌寫作題材，為中國女性文學的發(fā)展做出了一定貢獻。[13]在詩體方面，魚玄機創(chuàng)作了一些六言詩，如《隔漢江寄子安》《寓言》等。魚玄機的詩歌還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魚玄機有詩一卷。她的詩大致可以分為抒情寫意詩、愛情相思詩、友情酬贈詩、詠懷詩、山水游記詩、代人悼亡詩、體育運動詩等。魚玄機的詩歌具有一定特色，突出體現(xiàn)在情感表達方式和藝術技巧的靈活運用及注重字句凝練等方面。[14]魚玄機嫻熟地掌握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藝術技巧，且藝術表現(xiàn)手法靈活多樣。用典、比喻、互文、雙關、借代等藝術表現(xiàn)手法在創(chuàng)作中運用得得心應手、精彩紛呈。《贈鄰女》一詩中“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就借鑒了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的“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然此女登墻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15]。此處用典表明了她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傳統(tǒng)封建禮教的蔑視，更表明了她對婦女婚姻自主的覺醒和追求?！督小范资窃娙唆~玄機描寫自己乘船環(huán)游長江中鸚鵡洲玩賞春景的佳作，詩筆酣暢淋漓，用典了無痕跡。詩中“夢為蝴蝶也尋花”一句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表明她已沉醉在武昌城下、鸚鵡洲頭的花草世界與萬戶炊煙的一片繁華之中，忘記了時間，與眼前的美景融為一體。魚玄機詩中用典的地方不僅僅這兩處，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在兩首《送別》詩中，魚玄機把她的前夫李億及其他許多薄情的男子比作“無心云”，他們拋棄了已經(jīng)玩夠的女子，哪還會再回到那個女人身邊！用“失群鴛鴦”“殘燈”“野蛾”比喻她自己，她與李億小聚幾日后，李億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留下了形單影只的女詩人。在封建社會，女子經(jīng)濟上不能獨立，對男子的依賴性很強，一旦被男子拋棄了，生活捉襟見肘不用說，在當時是很被人看不起的，外出時“羞日遮羅袖”?！堕|怨》詩中“別日南鴻才北去，今朝北雁又南飛”一句“鴻”與“雁”就用到了互文，從中可以看出魚玄機與前夫李億分手已有半年?！都淖影病芬辉娭小稗ヌm消歇歸春圃，楊柳東西絆客舟”，“蕙蘭”語義雙關。表面上是說蕙蘭花兒已經(jīng)開敗，只好回歸孕育過它的花圃，實際上是指詩人她自己（魚玄機，字蕙蘭）年長色衰，李億不來江陵踐約，那么她只好回長安了。

魚玄機作為晚唐時期杰出的女詩人，她的詩作中自然而然地滲透著女性意識。所謂女性意識，就是指文學作品以人的解放為內(nèi)核，以爭取女性獨立地位為標志，并在創(chuàng)作上表現(xiàn)出明顯的性別特征和寫作姿態(tài)，它“是相對于男性意識而存在的，是異于男性思維基質(zhì)對客觀現(xiàn)實世界的特殊反映”[16]。彭瓊認為魚玄機現(xiàn)存詩作中關于愛情婚姻態(tài)度的詩篇體現(xiàn)了詩人女性意識的覺醒，與傳統(tǒng)的愛情婚姻觀及封建禮教存在很大差異。她具有有別于傳統(tǒng)的愛情婚姻觀。[17]她因笞死婢女綠翹鋃鐺入獄，在獄中作了《贈鄰女》，詩中“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表達了她對封建包辦婚姻的控訴。魚玄機具有別于世俗的進步思想意識，她在創(chuàng)作中對女性主體的價值積極肯定。魚玄機在《浣紗廟》這首詩中不僅肯定西施愛國，而且歌頌了女性在國家興亡中不可忽視的作用。在封建衛(wèi)道士的眼中，女子無才便是德。身處封建時代的魚玄機在她的詩歌中對女性才華謳歌贊美，《光、戚、裒姊妹三人少孤而始妍，乃有是作，精粹難儔。雖謝家聯(lián)雪，何以加之？有客自京師來者示予，因次其韻》這首七言排律詩錯落有致地描寫了光、戚、裒三姊妹詩才的形成、刺繡的才干、在音樂方面的才能以及閨閣愛好?！队纬缯嬗^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中“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表達了作者對女子無權參加科舉考試的怨恨，體現(xiàn)了男女平權的政治要求。汪海泉認為魚玄機的女性意識主要表現(xiàn)在她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和大膽表述上，她的愛情詩表現(xiàn)出對美好愛情的真切向往、堅貞和執(zhí)著，不但拓寬了當時中國以思婦、棄婦為主的愛情詩的題材，還有力地抨擊了男權社會對女性人格的無視和忽視，抨擊了男性道德敗壞和對女性缺乏尊重的現(xiàn)實。她向傳統(tǒng)的封建禮教發(fā)出了有力挑戰(zhàn)，《贈鄰女》表達了詩人要自己尋找愛情的愿望和理想，這無疑是對男權話語的直接挑戰(zhàn)。魚玄機以女性的視角認識到女性在社會歷史上發(fā)揮的作用；《浣紗廟》一詩充分肯定了西施在越國與吳國斗爭中的巨大作用。[18]

華丹娜認為魚玄機詩歌的藝術風格特色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率真直白的抒情特征；（二）含蓄委婉的表現(xiàn)手法；（三）新穎奇特的想象思維。[19]而杜娟認為魚玄機的詩，其風格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態(tài)勢，既有女性化的纖巧柔弱，又有男性化的大膽直率。[20]魚玄機的詩還凸顯了鮮明的主體意識，其主體意識最明顯地表現(xiàn)在詩歌抒情角度的性別特征上，同時還表現(xiàn)在對思婦形象的塑造和悲愁情懷的書寫上。

魚玄機是唐代杰出的女冠詩人，其短暫的一生充滿悲情色彩。她十四五歲就做了李億的外宅婦，然而好景不長，不久就被拋棄了。她是漫步筆端的詩歌仙子，她用獨特的視角對女性贊美，對封建社會的婚姻、男女不平等的現(xiàn)實發(fā)出了有力的控訴，她用不凡的筆法詮釋了封建時代的女性意識，她是那個時代特立獨行的女詩人。

① （元）辛文房撰，周本淳校正：《唐才子傳校正》，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40頁。

②④⑥ （唐）皇甫枚：《三水小牘》，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32頁。

③ 任強：《魚玄機生年考辨》，《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

⑤ 任強：《魚玄機出生地考》，《安徽商貿(mào)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4年第1期。

⑦ （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77頁。

⑧ （元）辛文房著，王大安校訂：《唐才子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57頁。

⑨ 馬曉霞：《魚玄機入道原因揭謎》，《雞西大學學報》2011年第3期。

⑩ 馬曉霞：《魚玄機悲劇成因探析》，《太原城市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0年第10期。

[11] 羅石、周加勝：《魚玄機悲劇命運探因》，《黃石理工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

[12] 樊忠梨：《魚玄機死因新辯》，《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

[13][14][17] 彭瓊：《魚玄機及其詩歌成就》，《2011年安徽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15] 袁梅譯注：《宋玉辭賦今讀》，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130頁。

[16] 宋冬霞：《李清照與魚玄機女性意識比較研究》，《學術界（月刊）》2010年第1期。

[18] 汪海泉：《晚唐女詩人魚玄機詩歌中的女性意識》，《2011年河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19] 華丹娜：《魚玄機及其詩研究》，《2011年漳州師范學院碩士學位論文》。

[20] 杜娟：《魚玄機詩歌的藝術風格》，《濮陽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