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DT技術價值裂變及其有限應用研究

劉 科 丁 楠

（河南師范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DDT 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種有機合成殺蟲劑，人們關于它的爭論已經持續(xù)了半個多世紀。從拯救無數(shù)人類生命的“萬能殺蟲劑”到“死神的特效藥”，DDT 曲折的命運背后隱藏的是一種技術價值的裂變?，F(xiàn)代技術在賦予人類強大力量的同時，也對人類的技術控制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當今社會，類似于DDT 的技術價值裂變已不再是個別現(xiàn)象，而逐漸成為現(xiàn)代技術的一個顯著特征。我們有必要對技術價值裂變問題進行分析與思考，尋找技術發(fā)展的有益道路。

1 DDT的技術價值裂變

2004年5月17日，聯(lián)合國在挪威首都奧斯陸通過了一個持久性有機物公約，其中12 種會對人類、生物和環(huán)境造成嚴重危害的化學物質被正式列入了禁用黑名單。因此，這項公約也被稱為“禁用化學藥物黑名單”或者“骯臟的12種化學物”，其中就有DDT。

1.1 DDT的開發(fā)與應用

1874年，德國人歐特馬·蔡德勒（Othmar Zeidler）合成了DDT。由于有機化學在歐洲才剛剛起步，單從DDT 的化學結構來看，沒有顯示出良好的殺蟲特性。因此，這一發(fā)現(xiàn)被遺忘了幾十年。1939年，瑞士化學家保羅·穆勒（Paul Hermann Muller）發(fā)現(xiàn)了DDT的殺蟲功效。隨后，穆勒在瑞士等國為DDT申請了專利。1942年，瑞士蓋基公司開始批量生產DDT并投放市場。

在人工合成有機殺蟲劑之前，人們普遍采用的是除蟲菊酯、魚藤酮等天然殺蟲劑，但是這些天然殺蟲劑的殺蟲功效和取制方法皆不理想。相比而言，DDT 具有殺蟲效果好、應用范圍廣、生產簡單等諸多優(yōu)點。因此，在隨后的幾十年間，DDT 作為許多國家的主要殺蟲劑而被大量使用，這使得各國的糧食產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有效緩解了糧食危機。

然而，真正使DDT 登上歷史舞臺的卻是它在防止傳染病方面做出的巨大貢獻。1939年，DDT 的殺蟲功效面世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爆發(fā)，斑疹傷寒、瘧疾等蟲媒傳染病肆虐戰(zhàn)場，數(shù)百萬的士兵、戰(zhàn)俘和平民躲過了戰(zhàn)爭的炮火卻死于這些戰(zhàn)爭疾病。由于這些傳染病的主要傳播媒介是蚊蟲和虱子，DDT 的殺蟲功引起了盟軍的注意。1943年，盟軍占領了意大利南部港口那不勒斯地區(qū)，為了應對每年冬天都會流行的斑疹傷寒，當?shù)氐能娒癫捎弥苯訃姙DT的方式來消滅蚊蟲、虱子，這一舉措成功阻止了一場斑疹傷寒的流行。此后，DDT 成為戰(zhàn)爭地區(qū)控制傳染病疫情的主要方法。在二戰(zhàn)期間，DDT 有效防止了戰(zhàn)爭疾病的傳播，挽救了無數(shù)人的生命。因此，DDT和原子彈、青霉素被人們稱為二戰(zhàn)中的“三大發(fā)明”。穆勒因此于1948年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由于DDT殺蟲范圍廣、藥效持久且使用簡單，戰(zhàn)后許多國家和地區(qū)仍把DDT作為對抗瘧疾的主要手段。例如，“DDT在印度使瘧疾在10年內從7 500 萬例減少到500 萬例。DDT在全球抗瘧疾運動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用氯喹治療傳染源，以伯胺奎寧等藥作預防，同時噴灑DDT 滅蚊，使全球瘧疾的發(fā)病率得到了有效控制。到1962年，全球瘧疾的發(fā)病已降到很低［1］”。

1.2 DDT技術價值的裂變

美國海洋生物學家蕾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于1962年出版了《寂靜的春天》一書，描述了人類面臨著一個沒有鳥、蜜蜂和蝴蝶的世界，而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正是當時被大量使用的DDT?？ㄉ涍^多年的觀察與實驗，科學論證了DDT在生物體內集聚的過程，并用大量的事實證明了DDT 的使用不僅會對環(huán)境造成污染，而且會對人體造成危害。“魚死的狀況一直呈現(xiàn)出一種特征性的景象——森林中彌漫著DDT的氣味，水面上漂著油膜，河流兩岸是死去的鱒魚。對所有的魚，不論死活都做了分析，它們的組織中都蓄積著DDT。［2］”“DDT及其同類藥劑的最險惡的特征之一，是它們通過食物鏈上的所有環(huán)節(jié)由一種生物傳至另一種生物……毒質還可能由母親傳到子女身上，殺蟲劑殘余已被美國的食品與藥品管理局的科學家從人奶的取樣試驗中找出來［3］”。

《寂靜的春天》一經面世就引起了巨大的轟動，銷量很快就達到了50萬冊，隨后這本書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在全世界范圍內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當時的美國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立即責成總統(tǒng)科學顧問委員會調查此事，調查小組的報告很快證實了卡森書中論題的正確性。因此，美國政府開始嚴密監(jiān)督DDT 的生產與使用情況，各州的立法機關也推出了一系列法案來限制DDT 的生產與使用。1972年，美國環(huán)境保護局正式宣布禁止使用DDT。隨后，各國紛紛出臺相關法律法規(guī)，禁止DDT的生產與使用，我國也于1983年正式頒布了DDT的禁令。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計劃在2017年全球禁止生產DDT，2020年全球禁止使用DDT。

然而，DDT 的禁用也使人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瘧疾作為威脅人類生命的主要殺手，每年要造成至少數(shù)十萬人的死亡。之前通過DDT 的使用，許多國家和地區(qū)已經基本控制了這類疫病的傳播。但在禁用DDT 之后，這些國家再次面臨著瘧疾的侵襲。如今，瘧疾仍然是發(fā)展中國家人民主要的病因和死因。在非洲國家，每年仍有許多瘧疾的新發(fā)病例，造成的死亡人數(shù)很多，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兒童。由于目前還未找到一種經濟有效同時又環(huán)保的藥物來代替DDT，世界各國在對抗瘧疾的運動中仍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2 DDT技術價值裂變的啟示

隨著西方國家工業(yè)革命的爆發(fā)，新型動力機械的發(fā)明和生產方式的變革把人類推向了技術時代。通過技術的發(fā)明與應用，人類掌握了前所未有的物質力量并對技術充滿了信心。一時間，人類仿佛扮演了上帝的角色，肆意地改造著世界。雖然技術是人類活動的產物，但是其自身的發(fā)展動力仍然會導致技術異化與失控。隨著人類對自然環(huán)境日益加劇的橫征暴斂和生態(tài)平衡的不斷破壞，技術價值裂變屢見不鮮。例如，1943年美國洛杉磯的光化學煙霧污染事件，1948年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多諾拉鎮(zhèn)的大氣污染公害，1952年倫敦的煙霧事件，1956年日本九州的水俁病事件，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泄漏事件……這些技術應用引發(fā)的環(huán)境災難表明，如果對技術活動不加以控制，最終迎接人類的將是一場浩劫。面對愈加頻繁的技術價值裂變，我們有必要反思其中的緣由，并對其進行合理的控制。

2.1 技術價值裂變的原因

大致可分為內在因素和外在因素。其一，正如法國技術哲學家雅克·埃呂爾所講：“所有技術進步都有代價，技術引起的問題比解決的問題多，有害的和有益的后果不可分離，所有技術都隱含著不可預見的后果［4］”。技術的這幾個特點決定了技術價值裂變的根源在于技術本身的性質。因而，只有在人們樂于放棄現(xiàn)代技術效益的范圍內才能完全避免技術價值裂變的產生，而這在當今社會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其二，技術作為一把“雙刃劍”，其內在“亦善亦惡”的本質早已為人所知。人類作為技術活動的發(fā)起者與決策者，任何技術活動都離不開人類的主導因素。技術猶如一輛飛馳的汽車，而人類就是這輛汽車的駕駛員。技術自身具有內在的動力但是技術發(fā)展與應用的方向還需要人類來把控。因而，人類在技術活動中的主導作用是技術價值裂變的直接因素。

2.2 技術價值裂變的控制

在今天，技術已經成為現(xiàn)實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影響了世界的面貌和走向。事實上，沒有人愿意放棄現(xiàn)代技術帶來的各種益處，猶如汽車帶給人類諸多便利的同時，車禍的頻繁發(fā)生也嚴重的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命，但是沒有人因噎廢食而放棄對汽車的使用。如今人類缺少的不是技術手段，而是對現(xiàn)有技術運用的合理把控。復雜的技術系統(tǒng)在快節(jié)奏的發(fā)展下難免會出現(xiàn)異化與失控，面對頻繁發(fā)生的技術價值裂變，我們必須從現(xiàn)狀出發(fā)，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有效的控制，減少或規(guī)避技術價值裂變產生的風險。

人們對技術的批判與反思由來已久，技術評估早已形成了一個較為完善的體系，但是人們在對技術加上諸多條條框框之時卻忽視了對人為主導因素的考量。菜刀亦可做飯亦可傷人，核能既可以創(chuàng)造巨大的能量，也可以成為殺人的武器。這其中的關鍵在于如何對技術的應用加以規(guī)范。F·拉普曾在《技術哲學導論》一書中寫到：“人們并不打算也沒有料到（技術）會破壞環(huán)境，耗盡資源和能源，這些后果只是在超過一定限度以后，人們才廣泛的察覺到它們。［5］”因此，要充分發(fā)揮人在技術應用中的主導作用，制定一種技術應用的“尺度”，在合理的范圍內發(fā)展和應用技術就成了弱化技術價值裂變風險的有效途徑。

2.3 構建技術發(fā)展的環(huán)境影響評價體系

由于技術所造成的影響是多方面的，我們很難制定單一的標準作為技術應用的尺度，因此需要通過多方面的衡量對技術應用進行全面的規(guī)范。例如，技術環(huán)境影響評價體系的程序一般可分為五個部分（如下圖）。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可以根據(jù)技術對環(huán)境影響的具體情況進行信息反饋，進而調整技術目標。這里應有一個持續(xù)反饋和調整的過程。

與技術評估相比，技術應用的尺度更關注的是人在技術應用中的主導作用，因此不能簡單地套用技術評估的評價內容和評價指標體系?？偟膩碚f，技術應用的尺度包含了社會、經濟、人文、生態(tài)這四大方面。為了準確地制定技術應用的尺度，可以對這四個方面進行細分，具體可包含政治與法律的約束、市場的接受能力、資源的消耗、環(huán)境的承載力、人文價值的影響等多個方面。通過多方面的指標對技術活動的影響進行分析與預測，衡量其中的利弊與得失，并以此作為依據(jù)來制定較為完善的技術應用尺度。人們在技術活動的過程中參照這一尺度來規(guī)范技術的應用，衡量技術活動的可行性，必要的時候可以制定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作為保障。由于社會發(fā)展與技術變革的日新月異，技術應用的尺度也應該具有更高的靈活性。人們運用這一尺度規(guī)范技術活動時，不應當僅根據(jù)個別的影響因素或偶然發(fā)生的結果就妄下結論，從而對技術的發(fā)展與應用造成誤導。把人類的技術應用規(guī)范在合理的范圍之內，這樣可以實現(xiàn)技術高效的同時最大限度地減少技術價值裂變的產生。

3 DDT的有限應用前景

3.1 DDT禁用后的影響。目前，瘧疾仍然是威脅人類生命的主要殺手，如何防止瘧疾一直是全球關注的重要公共衛(wèi)生問題之一。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DDT在世界抗瘧疾運動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隨著DDT的禁用，瘧疾在世界各國特別是亞洲、非洲地區(qū)又有卷土重來之勢。“1946年，在斯里蘭卡超過280萬人死于瘧疾，而到了1968年，這一人數(shù)僅有17人。但是隨著DDT的禁用，1968年到1969年間，瘧疾死亡人數(shù)迅速增至250萬人［6］”。印度與斯里蘭卡情況類似，而南非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世界衛(wèi)生組織在《2013年世界瘧疾報告》中指出：“在2012年，估計發(fā)生了2.07 億例瘧疾病例（不確定范圍：1.35～2.87億），造成大約62.7萬例瘧疾死亡（不確定范圍：47.3 萬～78.9 萬例）。估計仍有34 億人有感染瘧疾的風險，多數(shù)人在非洲和東南亞。大約80%的瘧疾病例發(fā)生在非洲［7］”。2013年，全世界有97 個國家發(fā)生了瘧疾疫情，其中死亡的人群中大部分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五歲以下兒童。但由于擔心DDT 對人體和環(huán)境的危害，目前全世界絕大多數(shù)國家仍然禁止DDT的使用。

3.2 DDT 的有限應用。自從DDT 被禁止以來，國際上關于是否應該重新啟用DDT 的爭論就沒有停止過。面對瘧疾的侵襲，一些國家已經開始采取室內滯留噴灑DDT 的方式來對抗瘧疾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南非是世界上最早重新啟用DDT 的國家之一，早在2006年，南非時任衛(wèi)生部長姆希曼就公開支持世界衛(wèi)生組織為飽受爭議的DDT“正名”?！坝捎诤侠硎褂玫蔚翁?，南非的瘧疾發(fā)病人數(shù)從2000年的近6.5萬例減少到2005年的不足8 000 例。在南非境內的瘧疾流行區(qū)，2000年每一萬人中有15 人感染瘧疾，而2005年降為2 人［8］”。南非希望把這種方法推廣到瘧疾高發(fā)地區(qū)，早日實現(xiàn)對這一惡性疾病的控制?！笆澜缧l(wèi)生組織也建議在瘧疾高發(fā)的地區(qū)采用室內滯留噴灑DDT 的方式來控制瘧疾，這樣的方法只需要在每平方米的墻壁或天花板上噴灑2克的DDT。由于蚊蟲在叮咬人體前后通常會在墻壁或天花板上停留，因此墻上的DDT 可以發(fā)揮觸殺作用從而有效的阻斷瘧疾的傳播［9］”。但這一方法一直未被推廣，原因是許多國家仍然擔心DDT 可能會產生的負面影響。

世界上并不存在完全無害的技術，卻存在無害的使用方法。20世紀四五十年代DDT 對環(huán)境造成了嚴重的污染，但是通過對DDT 的使用分析發(fā)現(xiàn)，當時使用DDT的方法主要采取的是大面積直接噴灑，這樣導致了只有10%左右的DDT 可以噴灑在植物的莖葉表面，而剩余90%的DDT殘余都進入到了土壤與河流中。這造成了環(huán)境中存在了大量的DDT 農藥殘余，遠遠超過了自然的承受能力。雖然DDT 會對環(huán)境造成污染這一事實不容否認，但是DDT 是否會對人體造成嚴重危害目前還缺乏確鑿的證據(jù)?！癉DT已經使用了60年卻很少有急性中毒的，即便計量高達285mg/kg 也只是導致嘔吐而不會致死，世界衛(wèi)生組織和美國醫(yī)藥學會認為DDT的致癌性尚缺乏充分的證據(jù)，有待進一步研究［10］”。由于瘧疾多發(fā)于非洲等發(fā)展中國家，昂貴的抗瘧藥物是這些國家所負擔不起的。他們需要的是一種既經濟又有效的藥物來對抗瘧疾，但是目前世界各國還未找到一種在藥性、價格和可獲得性上能夠和DDT相媲美的理想抗瘧藥物。

在不可預估的環(huán)境污染和每年數(shù)十萬生命的死亡之間該如何選擇，這已成為當下國際社會面臨的一個難題。同樣會對環(huán)境造成潛在的風險，目前國際對核能的開發(fā)與應用取得了一個相對不錯的效果，這有力地印證了對技術進行科學的管理與控制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風險并造福人類。可以成立一個類似于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專業(yè)組織，對DDT 進行全球管理。通過世界各國的共同努力實現(xiàn)對DDT 的合理開發(fā)與利用，實現(xiàn)生態(tài)平衡與對抗瘧疾的雙贏。

［1］ 方建明，鄭旭煦.化學與社會［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9.

［2］ ［3］蕾切爾·卡森.寂靜的春天［M］.呂瑞蘭，李長生，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4］ 吳國盛.技術哲學經典讀本［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8.

［5］ F·拉普.技術哲學導論［M］.劉武，康榮平，吳明泰，譯.沈陽: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1986.

［6］ 費倫貝格，環(huán)境研究—環(huán)境污染問題導論［M］.王繼錚，包國光，譯.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6.

［7］ 世界衛(wèi)生組織發(fā)布《2013年世界瘧疾報告》［EB/OL］.http://www.who.int/mediacentre/news/releases/2013/world-malariareport-20131211/zh/.

［8］ 南非支持世界衛(wèi)生組織為滴滴涕“正名”［EB/OL］.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6-09/20/content_5116648.htm.

［9］ Kathleen R.Walker.Developing an international conse nsus on DDT a balance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disease control［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ygiene and Environmental Health，2003（206）:426.

［10］ 魏峰，董元華.DDT引發(fā)的爭論及啟示［J］.土壤2011，（43）: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