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1991年生于武漢,現(xiàn)為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北大五四文學社社員。
零 度
我們送走一些死,
風卻吹來太多無用之物。
遠人和疾病,從陌生短信中
打聽昨日。那是夏季,水的視力
還未變暗,我們剛上岸
煙草就變得潮濕,拯救被詰問的友誼。
而現(xiàn)在,你翻閱缺頁的舊報刊,
仿佛減去了幾分遺忘的艱辛。
你鉆進大衣,用一顆紐扣緩釋
傍晚七點鐘的氣溫。
雜亂的自行車,像失去主人的思想
等待你灰色的辨認。
想想他,他們,還有歷史的口吃。
風假裝看不見我們的限度,
高處落滿了枯萎,和虛榮。
多年后,這城市的夜晚
竟仍然像一段被慢慢翻譯的瘋狂……
你感到必須拉上窗簾,提前消失。
短暫的真理從脫脂牛奶中溢出,
不過是為了讓你繼續(xù)寫下
每一個健康的字,這最輕的罪行
令冬天顫抖。這時,窗外的光線開始
在一小塊臟冰上呼喊,像尋找離開的方式。
在酒樓上
你帶著圣約翰般的藍影子墜落,
像寒冷的隕鐵,把雙腳伸進河流,
為我察看藝術(shù)和革命的虛弱,
當一部分城市弓起反諷的背部,
坐上皮椅,和異國資本調(diào)情。
動詞卻像母親,緩緩削薄敘事的果實,
我收集它們,像流亡者收集紙片和信仰,
記憶就吐出芳香的信子,取代了受苦的傲慢。
我用酒表演跳躍又跌落的薄荷,
而你用輕笑做筆記,關(guān)于偽裝抒情的雨
和它撫摸的,通感者的背脊。
一種語言,或者兩種,蹀躞著
庇護我們,卻在促狹的頸骨旁止住,
你所憎惡的,我所漠視的
結(jié)局的煙霧,開始舔舐發(fā)黑的木桌;
身旁的候鳥們也愈加短暫,遺落的羽毛
是全面崩潰的最初注釋。
“別躲在詞后面”,
聲音再也不能穿透顫抖的面孔,
藍色再也不能越過藍色,
我們的河流旋轉(zhuǎn),我們不能舀動。
只有你幫助我,把冰堆高,把絕望的雪線推到
夜晚外部……
當未來和愛停息,從恒星中凝視。
詠物·一
我們曾是王啊,孟加拉虎,
我們回憶的邊界和中心。
你碰開樹葉般的煙蒂和灰燼,
語言就像日冕般顫抖,
讓我想起那些迅疾的秋天,
獵物送上的苦澀贊美。
我不能不提前贊美你,
你廢黜欲望的注釋,合并目光和風景。
你解散纏繞的藤蔓,就成為
你自身的結(jié)果和原因,表面與內(nèi)面。
而我在桌上醒來,木紋的燃燒
讓我像遺民那樣驚懼,
我手邊的黃色蝴蝶馱著黑雪
因思想和抄寫而無情翕動。
它們徒勞地引誘你,我們所有語法中
最后一縷龐大。
我已看見你在我身后
吐出莽莽森林,又踱入其中,
讓我依然徘徊在這巍峨的假山上
混同于俯視你的人群,
多么不安,假裝輕松地漠然。
你終將就在厭倦里吐出我本身,
是你解救它,洗刷它每一個筆畫里的晦暗。
石室圣心大教堂
只有他祈禱。
穿過苦味的悶熱黃昏
——那里,本地人剖開
一天中最后的椰子,
錢幣和眼睛一樣閃爍
——只有他疲倦的手指
像白晝和黑夜那樣緊緊交疊,
承受這永恒夏季的城市。
不屬于他的語言包圍他,
磚石里的耶路撒冷和羅馬
卻風塵仆仆地回到他的寂靜里。
高處,緩緩滴落的玫瑰
從他費力洗凈的廉價襯衫上
流向世界的其他陰暗,
那照耀他熱帶皮膚的
也照耀他們,他們祈禱——
沒人知道是為了哪片荒蕪的國土
——像可以聆聽的碑。
只是這時:孤寂,
坐在神面前的倒數(shù)第二排,
帶著學童遲到的表情。
我模仿這姿勢,讓巨大的彩色眩暈
混淆那些突然而至的懺悔。
練習曲
正午的美術(shù)館里
意象越加隱晦,
我們在殘余的顏料中扭動,
像茫然的馬匹鉆進
各自的暗面,逼仄于
無法轉(zhuǎn)身的遲疑。
你打開它,你打開
我還來不及熱愛的風,
太多的時代就在視線中酸澀,
令秋天脫落得更為具象,
更值得一次絕望的窺探。
比如,當我們用交談
輕輕割開那兩頁之間的寂靜,
大師悄然屏息,
色彩像我們渴求的才華那樣
渴求真正的安寧。
也許這時,風就不再嚴厲,
卻為我們的敵意感到親密。
而我能聽見你,并不真的恐懼
那不審美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