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諸葛：紅色女諜黃慕蘭董來旭

出身湘中名門的黃慕蘭，曾是中共早期的婦女運動領(lǐng)袖和特科重要成員。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時，營救過周恩來、關(guān)向應(yīng)等中央領(lǐng)導人，在隱蔽戰(zhàn)線屢建奇功。她跌宕起伏的傳奇一生，是20世紀中國社會風云和革命歷程的一個側(cè)面反映。周恩來曾稱她為“我黨百科全書”與“黨的奇兵”。令人稱奇的是，黃慕蘭還被郭沫若、茅盾等大文豪作為原型寫進文學作品中。中共特科元勛陳賡曾說：“黃慕蘭的一生是中國革命曲折發(fā)展的反映?！?/p>

“地下奇兵”出身名門

1907年7月，黃慕蘭出生在湖南省瀏陽縣。她的父親黃穎初曾經(jīng)是譚嗣同的幕友，并且與許多民國政壇人物都有交往。12歲那年，黃慕蘭被父母送進長沙周南女校。這所女校培養(yǎng)了一批在中國近代史上享有盛名的女學生，如向警予、蔡暢、楊開慧、丁玲等。黃慕蘭原名黃彰定，在讀《列女傳》中的《木蘭辭》時，她十分仰慕智勇雙全的花木蘭，參加革命后就改名為“慕蘭”。

1923年至1925年，黃慕蘭曾有過一段短暫的包辦婚姻，丈夫是抽鴉片、打丫鬟的二世祖。后來黃慕蘭偷偷給父親寫紙條，要求以母病為由回家，從此再未回過婆家。

逃離包辦婚姻的黃慕蘭，決心以革命志士秋瑾為榜樣。北伐前夕，她毅然剪掉長發(fā)，在漢口投奔宋慶齡、何香凝領(lǐng)導的婦女運動，曾擔任漢口婦女部部長。她差點被國民政府派往莫斯科學習，但因肩負三個職務(wù)和十幾個頭銜而無法脫身。憑借著出眾的外貌、靈活的交際能力，黃慕蘭結(jié)識了社會各界的上層人士。郭沫若曾把黃慕蘭化身為長篇小說《騎士》中的女主人公金佩秋，茅盾先生寫《蝕》的時候也借鑒過她的故事。

1927年，20歲的黃慕蘭成為國民政府在武漢舉行的三八節(jié)慶?；顒拥闹飨?，那次活動很轟動，宋慶齡、何香凝和民主人士柳亞子都來了。活動后，黃慕蘭與革命家宛希儼舉辦了婚禮。宛希儼是大學畢業(yè)的大地主子弟，也逃離了包辦婚姻。他們簡單地做了登報啟事，董必武為這門婚事牽頭辦了一個小聚會。如此結(jié)婚，開一時風氣之先。

為“潛伏”先后訣別兩位丈夫

1927年是多事之秋。國共分裂之后，黃慕蘭夫婦奉命轉(zhuǎn)入地下，與中共一大代表、當時江西省委書記陳潭秋夫婦留在南昌進行地下工作。黃慕蘭的工作是省委秘書和機要交通。身懷六甲的她，向陳潭秋學會了半夜在圣經(jīng)上用米湯密寫文件、去旅館對接頭暗號、在碼頭晃蕩等待交通船。1928年，她的孩子出生才三天，宛希儼就被調(diào)往贛西南領(lǐng)導土地革命和武裝斗爭，4個月之后不幸犧牲。黃慕蘭把剛斷奶的兒子交給宛希儼的父母，自己則被地下黨組織調(diào)往上海，任中央委員會機要秘書。

1929年，黃慕蘭在上海與中央委員賀昌結(jié)婚，這次婚姻也是秘密婚姻，只是給組織部長周恩來寫了匯報。當時的共青團中央秘書長饒漱石也是黃慕蘭眾多的追求者之一。一次接觸中，饒漱石諷刺黃慕蘭“攀上高枝了”。這對于長期從事獨立工作的黃慕蘭來說，無異于中傷。因此她忿忿不平，竟在回家的路上將一本密寫會議記錄弄丟。情急之下，她投江自盡，卻被警察救起送往收容機構(gòu)。

在“回家”和“回到組織”之間躊躇良久，黃慕蘭在回答警察問詢的時候瞬間編好了故事：失戀少女尋親不得。她向當?shù)貓蠹埖挠浾咧e稱×××是她“表哥”的名字（×××是一位地下工作同志的化名）?？吹健懊铨g女子失戀自殺被救”的社會新聞，周恩來派“表哥”將她接回了“家”，并好好地對她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黃慕蘭慢慢適應(yīng)了秘密工作。她扮成女工，買通那摩溫，冒名頂替去絲廠工作，發(fā)動工人罷工。1929年，她因工運而入獄，被關(guān)了100天，且當時已經(jīng)再次懷孕。不過，即便是在獄中，在同時在押的海陸豐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彭湃的安排下，他們甚至成立了一個黨支部。但是，在緊張焦慮的狀態(tài)中，加上缺乏營養(yǎng)，她的胎兒患上了心臟病。生下的孩子，被賀昌送給了另一對夫婦。

這時候，工人罷工接連成功，黨內(nèi)出現(xiàn)了在城市冒進起義的“李立三路線”，李的密友賀昌也是這一路線的執(zhí)行者。武裝暴動在各地流產(chǎn)或失敗，中央政治局常委兼秘書長和宣傳部長李立三被派往蘇聯(lián)。賀昌檢討錯誤之后被降職，他希望能回蘇區(qū)打游擊，將功贖罪。

當時，中央政治局委員顧順章叛變，導致地下黨聯(lián)絡(luò)網(wǎng)被破壞，許多地下工作者被捕。黃慕蘭坐過牢，且黃家在南京政府有很多社會關(guān)系，于是她被任命為中共的中國人民革命互濟總會營救部長，與剛剛接任中央特科工作的潘漢年單線聯(lián)系，承擔營救被捕同志的任務(wù)。這個工作安排，是她丈夫賀昌親自推薦的。

這一次，黃慕蘭哭了三天三夜，不愿意服從分配，她希望與丈夫同去蘇區(qū)。賀昌留下這樣的話語：“資產(chǎn)階級的愛才是你屬于我、我屬于你的，你是屬于黨和人民的……”組織上告訴她不能去的理由是“皮膚太白”。去蘇區(qū)要走農(nóng)民家的地下交通站，必須打扮成底層人。1931年，她與賀昌訣別。

生死關(guān)頭救了周恩來

1931年4月，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的關(guān)向應(yīng)被捕。關(guān)向應(yīng)當時化名李世珍，被捕時身份沒有暴露。由于顧順章叛變，情況非常危急！黃慕蘭接到指示：不惜一切代價盡快救出關(guān)向應(yīng)。

當時，黃慕蘭打扮成上層婦女，出面去找一位名叫陳志皋的年輕律師。陳志皋出身世家門第，家族背景雄厚，其父陳其壽在上海法租界當了18年刑庭庭長，在上海司法界一言九鼎。陳其壽很欣賞黃慕蘭，收其為干女兒。陳志皋向父親提出，黃小姐有個遠房親戚叫李世珍，被誤抓關(guān)在龍華監(jiān)獄，不知能否通融一下。陳父一聽，二話不說，一口答應(yīng)下來。經(jīng)過打點和疏通，被關(guān)了近半年的關(guān)向應(yīng)被放了出來。不久關(guān)向應(yīng)便受中央派遣去了湘鄂西蘇區(qū)，擔任了湘鄂西蘇區(qū)的軍委書記兼紅三軍政治委員。

在營救關(guān)向應(yīng)期間，陳志皋對美貌、智慧的黃慕蘭展開追求。1931年6月22日下午，陳志皋約黃慕蘭看電影途中，在一家咖啡館遇到了租界當局法語翻譯曹炳生。他和陳志皋是同學，無意間透露出當天巡捕房捉了一個共產(chǎn)黨的大頭頭，說此人是湖北人，60歲左右，酒糟鼻子，鑲一口金牙，9個指頭，是懸賞10萬元才抓到的。這個人架子蠻大，但一點兒沒骨氣，還沒用刑就什么都交代了。endprint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黃慕蘭一邊面不改色地喝咖啡，一邊緊張地琢磨此人到底是誰？等曹炳生一走，黃慕蘭便借口頭疼回家。到家后，她馬上電話通知了潘漢年。見面后，黃慕蘭說：“會不會是總書記向忠發(fā)？”“對，是他。他年輕時為了戒賭，將左手手指砍去了一個。”潘漢年馬上通知周恩來、李富春、蔡暢等領(lǐng)導人轉(zhuǎn)移，中共地下黨的其他成員也紛紛轉(zhuǎn)移。

為了查實向忠發(fā)的叛變，周恩來一面派內(nèi)線進一步打聽，一面派特科隊員在自己和向忠發(fā)的寓所附近埋伏、偵察。參與中央特科領(lǐng)導工作的康生派了兩個同志裝成小販，挑著餛飩擔子分別到向忠發(fā)所知道的周恩來和李富春撤出前所住的地方附近觀察。果然，一天夜里1點鐘左右，前去偵察的同志看見一個人戴著手銬腳鐐，領(lǐng)著巡捕直接就用鑰匙開了周恩來家的門闖進去。周恩來家只有3把鑰匙，他和鄧穎超各一把，還有一把交給了向忠發(fā)，如果他倆都不在家，向忠發(fā)也可以打開門很方便地進去。

很明顯，帶巡捕前去抓人的叛徒就是向忠發(fā)。向忠發(fā)是黨的主要領(lǐng)導人，又是特科領(lǐng)導成員，掌握的情報非比尋常，若不是黃慕蘭靈活機智，中共在上海的中樞機構(gòu)完全有可能在瞬間垮掉。

獻策反擊脫黨謠言

1931年12月初，主持中共中央軍委領(lǐng)導工作的周恩來在地下交通員的護送下，由上海十六鋪碼頭乘一艘英國輪船到汕頭，然后從汕頭經(jīng)潮州、長汀，于12月底安全抵達中央蘇區(qū)首府瑞金，就任中共蘇區(qū)中央局書記。

在周恩來離開上海中共臨時中央領(lǐng)導機關(guān)兩個月之后，1932年2月16日，上?！稌r報》等報紙突然刊登出一則“伍豪等聲明脫離共黨的啟事”，同樣內(nèi)容的啟事在2月17日《時報》以及2月20日、2月21日的《申報》上又連續(xù)刊出。

伍豪是周恩來在“五四”時期用過的筆名。在中共上層人士中，誰不知道伍豪就是周恩來？雖然這則啟事沒有立即掀起軒然大波，但也確實給輿論界帶來一片迷霧。當然，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則“啟事”是國民黨特務(wù)機關(guān)的伎倆，目的是詆毀周恩來，制造混亂，瓦解中共地下黨組織。

當時，周恩來通過潘漢年找到黃慕蘭，說：“自從顧順章叛變后，敵人在四處造謠，說我已經(jīng)叛變自首了。你能用什么巧妙而有效的方法替我辟謠，揭穿敵人的這種卑鄙無恥的伎倆？”黃慕蘭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覺得周恩來五四運動期間在天津覺悟社的代號為“伍豪”，后來又作為在黨中央刊物《紅旗》雜志和《紅旗日報》上發(fā)表文章時的筆名，為黨內(nèi)外許多人所熟知，便馬上拿起筆來起草了一篇稿子：“陳志皋律師代表伍豪啟事：鄙人身體健康，希諸親友勿念……”

周恩來看后很滿意，夸獎?wù)f：“你真是我們的女諸葛，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件事就請你先去和陳志皋律師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能辦得既有成效又妥善無虞吧！”又說：“你工作做得很好，潘漢年同志也很機警能干，你們倆配合得很好。黨組織會派人與你經(jīng)常保持單線聯(lián)系的，一定要小心，多加保重?！?/p>

告別后，黃慕蘭找陳志皋商量。陳志皋欽佩伍豪寫的文章，但那時還不知道伍豪就是周恩來。陳志皋說：“能為《紅旗》的撰稿人辯護，是非常光榮的，我決不推脫！但是照這樣做，啟事一旦在報紙上刊登出來后，南京國民政府肯定會追究此事，向我查問：是誰介紹認識這個伍豪的？或是誰代表伍豪委托你代登這個啟事的？可怎么回答？先別忙，讓我再仔細考慮考慮，想出一個既能公開辟謠，又萬無一失的安全辦法來。”他建議找在《申報》擔任常年法律顧問的法國律師巴和，代表周少山（周恩來的另一別名）登一個緊要啟事。

1932年3月4日，《申報》登出了《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茲據(jù)周少山君來所聲稱：渠撰投文稿曾用別名伍豪二字。近日報載伍豪等243人脫離共黨啟事一則，辱勞國內(nèi)外親戚友好函電存問。惟渠伍豪之名除撰述文字外絕未用作對外活動，是該伍豪君定系另有其人，所謂243人脫離共黨之事，實與渠無關(guān)。”

這個啟事沒有用伍豪的名義，而用了周少山的名義，又說伍豪是周少山自己的筆名。這個小動作很妙，因為啟事登出后，國民黨曾派人去找巴和，問伍豪在哪里。巴和說：“我的當事人是周少山，僅僅別名叫伍豪，你們要找的伍豪當然不是這個，而且他自己也登有啟事，你們可以直接去找他。”這個啟事的內(nèi)容，明顯地分辨出來2月份那個伍豪啟事是偽造的。

在和陳志皋的交往中，黃慕蘭結(jié)識了很多上層人士，她不忘使命，在幕后策劃各方面的營救活動。與此同時，黨組織也加強了對陳志皋的爭取工作。

1933年，陳志皋正式向黃慕蘭求婚。但那時，黃慕蘭一直都對去蘇區(qū)后杳無音信的賀昌念念不忘，就以家庭地位不相配為由拒絕。但陳志皋竟咬破手指，在一條白手巾上書寫愛意。黨組織認為，在當時復雜的白色恐怖背景下，黃慕蘭與陳志皋結(jié)合，很可能會打開新的工作局面，黃慕蘭帶著“繼續(xù)支持營救被捕同志工作、婚后不干涉?zhèn)€人行動、允許她將來與前夫遺孤相認”的3項約定，答應(yīng)了陳志皋。黃慕蘭奉命對外宣稱脫黨，上海社交圈皆以為她是初婚，她已改名黃定慧。

1935年，29歲的賀昌在游擊戰(zhàn)爭中犧牲。災(zāi)難在黃慕蘭身上重演。與前后兩位丈夫生離即為死別，襁褓中的孩子不能親自撫育。已然是“上海名媛”的黃慕蘭，開始進入金融界，以副總經(jīng)理的身份，主理當時已經(jīng)破產(chǎn)的上海通易信托公司的調(diào)停復業(yè)事宜。成功之后，她成為上海最上層銀行家俱樂部的一員，與上海當時眾多頭面人物，如虞洽卿、杜月笙等都有交往。從此，黃慕蘭的資源可以游刃有余地幫助上海的地下工作。

她與陳志皋生了四個孩子，卻不能坦白自己的黨員身份和與賀昌的婚姻。她知道丈夫的秘書也是地下黨，但丈夫卻蒙在鼓里。政治工作和感情生活在她內(nèi)心沖突劇烈。夫妻之間發(fā)生矛盾時，黃慕蘭的想法就是：去延安。

國民黨政治掮客？

上海淪為孤島之后，黃慕蘭去延安的請求再次被否決。新的八路軍駐滬辦事處秘書長劉少文帶來周恩來的親筆信，表揚她營救工作的成果，并要求她繼續(xù)留下支持和配合中共在上海的抗日統(tǒng)戰(zhàn)工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