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恩寺在南禪的地位*

林 有 能

國恩寺在南禪的地位*

林 有 能

摘要：建于唐代的國恩寺是南禪的三大祖庭之一，是中國禪宗六祖慧能的故居、家墓和圓寂之地，是六祖弘法的道場，是《壇經(jīng)》輯錄和刊刻流布之所，在南宗禪的創(chuàng)立、發(fā)展、形成和傳播中占有獨特的地位，被譽(yù)為“嶺南第一圣域”。

關(guān)鍵詞：國恩寺； 慧能； 南禪； 地位

國恩寺位于廣東省云浮市新興縣六祖鎮(zhèn)龍山，與廣州光孝寺、韶關(guān)南華寺合稱為六祖南宗禪的三大祖庭，被譽(yù)為“嶺南第一圣域”*[日]柳田圣山著、何國良譯：《參拜新興禪宗佛教——荔樹的故鄉(xiāng)》，《禪文化》第115期，1985年1月；又見新興龍山國恩寺志編纂委員會編印：《龍山國恩寺志》，1997年，第46頁。和“中國禪文化的發(fā)祥地”。始建于唐，迄今仍古樸典雅，曲徑通幽。碩儒饒宗頤教授參觀該寺后慨嘆：“余之至新興，投刺，文物工作者迎迓，喜而言曰，國中文史教授能南來此地者，以余為始，使余受寵若驚。然日本人士組團(tuán)到此參拜已不止一次……國人反漠然置之，幸未嘗加以現(xiàn)代化，其遺物建筑不致如南華、云門之蒙受無妄之輪奐藻飾，全失舊觀，余獨喜其保存原有面目。”*饒宗頤：《談六祖出生地(新州)及其傳法偈》，參見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1999年，第522頁。姜伯勤教授亦云：“國恩寺坐落在廣東新興龍山，雖然殿堂是明清時代的建筑，但格局上迄今仍保存著唐詩中所見的山莊、別業(yè)、山寺的非凡氣概?！?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21頁。

然國恩寺在一千多年的歷史變遷嬗替中，并非一成不變，其始建之初斷無今天的格局規(guī)模，而是經(jīng)歷代不斷擴(kuò)建增益形成的。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其變化更大，如饒、姜兩公再蒞覽，感慨定非然。

一、國恩寺始建時間

國恩寺何時始建？從近年的研究狀況來看，主要有兩大意見：一種意見認(rèn)為國恩寺始建于唐高宗弘道元年(683)。1997年印行的《龍山國恩寺志》云：“唐高宗弘道元年(683年)惠能大師在南華寺命門徒回新州龍山將他的故居建‘報恩寺’，迄唐中宗神龍三年(707年)十一月十八日，中宗敕賜改寺額為‘國恩寺’?！?新興龍山國恩寺志編纂委員會編印：《龍山國恩寺志》，第2 頁。今國恩寺主持如禪方丈編寫的《六祖與國恩寺》一書曰：“國恩寺始建于唐代高宗弘道元年(683年)?！?釋如禪編著：《六祖與國恩寺》，新興：龍山國恩寺，2002年，第1頁。此說在新興當(dāng)?shù)仡H為流行。在新興的歷史上，曾有過報恩寺，乾隆《肇慶府志》載：“(報恩寺)在城東五十里照會都熙隆山，宋紹興三年建。”*[乾隆]吳繩年修，何夢瑤纂：《肇慶府志》卷15《壇廟志》“報恩寺”條，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七)，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第349頁。顯然，從地理位置及建寺時間看，此報恩寺非彼報恩寺。

另一種也是學(xué)界較為普遍的意見認(rèn)為：龍山國恩寺乃唐中宗神龍年間賜建。從文獻(xiàn)記載看，賜建的具體年份則有幾種說法：

一是神龍元年(705)賜建。各版《壇經(jīng)》中，敦煌本和慧昕本沒有涉及，宗寶本則云：神龍元年，武則天、唐中宗請慧能進(jìn)京供養(yǎng)，慧能以疾辭，于是，“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凈名，托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馀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宗寶本《壇經(jīng)》，第38頁；曹溪原本《壇經(jīng)》所記與宗寶本無異，時間卻是神龍二年。均見普慧大藏經(jīng)刊行會中華民國三十三年(1944)校印的四版合刊本；以下引《壇經(jīng)》，均據(jù)此合刊本。今人整理之曹溪原本多記為神龍元年。?！蹲嫣眉芬舱f神龍元年正月則天、孝和皇帝詔大師進(jìn)京，九月再詔“……奉摩納袈裟一領(lǐng)，金缽一口，供養(yǎng)大師”。其后，勅下賜寺額重興寺，及新州古宅造國恩寺*[南唐]靜、筠禪僧編，張華點校：《祖堂集》，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89頁。。

二是神龍二年(706)賜建。乾隆《新興縣志》卷18《寺觀志》載：“龍山國恩寺在縣城南二十五里仁豐都，唐中宗神龍二年敕于六祖盧能舊宅建寺，賜額曰國恩?！?[乾隆]劉芳纂修：《新興縣志》卷18《寺觀》，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二〇)，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第117頁。

三是神龍三年(707)賜建?！恫芟髱焸鳌分^：“神龍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敕下韶州百姓，可修大師中興佛殿，及大師經(jīng)坊，賜額為法泉寺，大師生緣新州故宅為國恩寺?！?《曹溪大師傳》，楊曾文校寫：《敦煌新本·六祖壇經(jīng)》附編(一)，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年，第111頁。贊寧的《唐韶州今南華寺慧能傳》也似持三年說：“遂賜摩衲袈裟一緣、缽一口、編珠織成經(jīng)巾、綠質(zhì)經(jīng)暈花綿巾、絹五百匹，充供養(yǎng)云。又舍新興舊宅為國恩寺焉。神龍三年，勅韶州可修能所居寺佛殿并方丈，務(wù)從嚴(yán)飾，賜改額曰法泉也?！?[宋]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174—175頁。《景德傳燈錄》云：“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又敕韶州刺史重加崇飾，賜額為法泉寺。師新州舊為國恩寺?！?[宋]釋道元著，文雄、妙音點校：《景德傳燈錄》，成都：成都古籍書店，2000年，第70頁?！段鍩魰匪浲?。

契嵩的《傳法正宗記》之《震旦第三十三祖慧能》曰：“神龍中乃下詔曰……明年命韶州刺史新之。復(fù)改為法泉寺。以其新州舊居為國恩寺。”*[宋]契嵩：《傳法正宗記》，太虛圖書館，南普陀在線。此說則無具體的年份。

對于上述幾種說法，不少人認(rèn)為神龍元年說較為合理。日本學(xué)者宇井伯壽針對《景德傳燈錄》所載指出：“神龍三年八月，即改元景龍元年。神龍三年當(dāng)六祖七十歲之時，此年修理嚴(yán)飾佛殿，賜額法泉寺，所記與《曹溪大師別傳》是一致的。而寶林寺之改稱中興寺大抵為神龍元年，敕建國恩寺大抵亦在神龍元年。”*[日]宇井伯壽：《禪宗史研究(第二)》，日本：巖波書店，1991年，第228頁；轉(zhuǎn)引自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24頁。胡巧利專門對國恩寺的創(chuàng)建時間做過考證，認(rèn)為：“國恩寺建寺時間，有四種說法，一說為高宗弘道元年(683)，此說是近年之說，不知所據(jù)為何種資料。二說神龍元年，《六祖壇經(jīng)》、《祖堂集》、《宋高僧傳》均持此說。三為《五燈會元》、《景德傳燈錄》、《曹溪大師別傳》所持之神龍三年之說。四說神龍二年，唯有《新興縣志》持此說，很可能是修志者取折中之說。但無論是元年還是三年，均與弘道元年之說相差甚遠(yuǎn)。從史料學(xué)的角度來說，應(yīng)以神龍元年之說較為準(zhǔn)確?！?胡巧利：《國恩寺創(chuàng)建時間及歷代沿革考略》，林有能主編：《六祖慧能思想研究》(三)，香港：香港出版社，2007年，第367—368頁。

筆者以為，弘道元年說最致命的問題是無文獻(xiàn)的支持，迄今為止，尚未見諸方志和相關(guān)文獻(xiàn)資料記載，因而難以令人信服；神龍年間說，雖有一、二、三年之歧異，但之間相差不大，如要具體到某年，則神龍元年為宜。

二、國恩寺的歷史沿革

上文言及國恩寺初建時并非后來的規(guī)模和格局，而是在一千多年的歷史變遷中，經(jīng)不斷修葺和擴(kuò)建而形成的。

綜合省、府、縣歷代的方志及寺志，可理出該寺歷次修葺和擴(kuò)建的梗概：唐中宗神龍元年(705)，賜六祖慧能舊居為寺，并賜題“國恩寺”額；唐睿宗太極元年(712)，六祖命門人還新州國恩寺造報恩塔，次年落成，六祖慧能回國恩寺，八月初三在該寺入滅；北宋大中祥符二年(1008)三月，重建報恩塔；南宋紹興年間(1131—1161)重修寺宇，胡淡庵有記；南宋開禧二年(1206)朝奉大夫馬希驥、陽江進(jìn)士彭吳、郡守黃朝清重修報恩塔；元至正七年(1357)修葺報恩塔；明永樂六年(1408)修葺大殿佛像、六祖堂、金剛樓及兩廂僧房等；明正統(tǒng)十三年(1448)擴(kuò)建中殿(大雄寶殿)、后殿(六祖殿)、后殿(金剛樓)；明景泰元年(1450)，住持僧正照、新興典史鄭昕復(fù)修，邑進(jìn)士嚴(yán)貞有記；明隆慶元年(1567)，知縣鄧應(yīng)平倡通邑人重建并記；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邑人歐真義建龍粵庵；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署縣事恩平知縣陶若曾建浴身亭并記；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知縣吳士熙、鄉(xiāng)官趙良詵建山門第一地牌坊，鑿寺前鏡池；明萬歷四十八年(1620)，住持僧自現(xiàn)、邑人潘文伯等建金剛樓、左右禪房，邑舉人蘇宇元有記；明崇禎六年(1633)，邑人潘尚茂建殿前經(jīng)堂；明崇禎九年(1636)，僧自現(xiàn)徙龍粵菴于寺右；明崇禎十三年(1640)，邑人潘稷建珠亭；清順治七年(1650)，鄧爾纘、李綺、林慎、舉人麥安建法堂，鄧爾纘有記；清順治九年(1653)，邑人伍美符重修山門、石橋；清順治十二年(1655)，邑舉人與住持僧真唯等重修寺宇，潘毓珩有記；清道光六年(1826)，修葺；清光緒十八年(1892)，修葺；民國二十八年(1939)，日軍空襲新興縣城，縣立中學(xué)搬進(jìn)寺內(nèi)上課；民國三十二年(1943)，縣立中學(xué)遷出，縣田賦糧食管理處集成分處改寺院為糧食倉庫；民國三十四年(1945)，搶修六祖殿、大雄寶殿、禪房等，建藏經(jīng)閣；1951年，在寺內(nèi)開辦集東小學(xué)，然寺內(nèi)佛像俱存供信眾參拜；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寺內(nèi)佛像、碑刻、文物、法器等被砸，僧人被逐，僅剩鼎光一人，宗教活動停止；1980年，成立新興縣國恩寺修葺委員會，對全寺重修，歷時年余，寺貌基本恢復(fù)，增建了協(xié)德堂、觀音殿、海外廳、方丈室、思鄉(xiāng)亭、香客堂等；1981年8月，廣東省人民政府批復(fù)同意開放國恩寺，新興縣人民政府批準(zhǔn)成立“新興縣國恩寺管理處”，正式對外開放，由鼎光任住持；1987年9月，成立“籌建新興縣國恩寺報恩塔委員會”，重建報恩塔，在定然方丈主持下，1989年4 月動工，歷時一年余竣工；1991年，山門大牌坊落成；1992年，建成禪房、客房和側(cè)門牌坊；1994年，建六祖紀(jì)念堂，修葺大殿等；1995年，建六祖齋堂、重修功德堂和觀音殿，整飾鏡池和荷池；1997年，塑五百羅漢，重建珠亭，重修六祖父母墳、浴身池、卓錫泉，培護(hù)六祖手植荔枝樹，新建龍山碑林；1997年，定然方丈入滅，如禪法師出任國恩寺當(dāng)家?guī)煟鞒秩鹿ぷ鳎?001年5月興建藏經(jīng)樓*以上據(jù)歷代《肇慶府志》《新興縣志》及《龍山國恩寺志》整理而成，并參閱胡巧利《國恩寺創(chuàng)建時間及歷代沿革考略》一文。。

縱覽歷次修葺，有幾點值得注意：

第一，國恩寺在一千三百多年的歷史進(jìn)程中，明代是至關(guān)重要的階段。唐宋時期只是創(chuàng)建和起步，規(guī)模較小，除慧能舍宅為寺外，僅有報恩塔造建及幾次重修，未見有其他樓宇殿堂。而終明一代，不但有幾次大規(guī)模重修，且增建了許多殿堂、禪房、亭閣、山門、牌坊、鏡池等。可以說，國恩寺的總體規(guī)模和格局是在明代奠定的，清代以后的歷次修葺是在明代基礎(chǔ)上的修補(bǔ)和某些擴(kuò)充。尤值特書的是景泰年間住持僧正照和縣尉鄭昕等人主持的那次修葺。因為該寺歷經(jīng)七百余年，至其時已是殘垣斷壁，一派頹廢之景：“師滅度后今七百余年，寺之興廢不一。國朝永樂戊子重修，又四十年，棟宇傾斜，僅庇風(fēng)雨，香煙燈炷，不絕如線，未有能振之者，豈非佛靈猶有待其人歟？寺有田一千八百畝，多為豪猾所噬，余粢不得入于寺，以故緇錫少聚?！?[明]嚴(yán)貞《重修龍山寺記》)*[康熙]李超、李廷鳳纂修：《新興縣志》卷19《藝文上》，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一九)，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第180,181頁。而經(jīng)是次重修，面貌一新，尤若新建：“晨鐘暮鼓，振動林巒，夜?fàn)T朝香，祝祈圣壽。道場之盛，視舊有加，往之煙霏掩暖，相映于嵐光山色之間者。今則華棟藻拱，金碧輝煌，仿若天宮化境矣?！?同上)*[康熙]李超、李廷鳳纂修：《新興縣志》卷19《藝文上》，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一九)，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第180,181頁。正因鄭昕重修廟宇之功，僧正照特塑鄭昕小像置佛像腹中，并預(yù)讖語:“僧正照，羅陳人，為國恩寺住持，與邑尉鄭昕、邑練嚴(yán)貞修寺宇，以昕有功佛寺，塑昕小像納佛腹中，預(yù)為懴記曰：后九十六年佛遷像出。逮隆慶四年重修殿剎，毀佛像得昕像，年月悉符所志?！?[乾隆]吳繩年修，何夢瑤纂：《肇慶府志》卷28《雜記志》，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七)，第791頁。

第二，在歷次重修的記錄中，均未見有名為“覺軒”之建筑物，而在方志中，卻存有其跡。乾隆《肇慶府志》古跡志“覺軒”條云：“在龍山寺，宋王安中所游?！?[乾隆]吳繩年修，何夢瑤纂：《肇慶府志》卷27《古跡志》，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七)，第763頁。康熙《肇慶府志·輿地一》“龍山”條謂：“在仁豐都，高二百余仞，周五十余里，蜒蜿如龍之蟠，上有天寧國恩寺，即龍山寺，有覺軒，宋左丞王安中銘?！?[康熙]史樹駿修，區(qū)簡臣纂：《肇慶府志》卷4《輿地一》，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四)，廣州：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0年，第56頁。王安中《新州龍山寺覺軒銘》曰：

本寺不迷何者為覺惟無舌人滿口道著

龍山名軒無病求藥從而銘之分一半錯*[康熙]史樹駿修，區(qū)簡臣纂：《肇慶府志》卷28 《藝文四》，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四)，第598頁。

以此觀之，龍山國恩寺內(nèi)應(yīng)有“覺軒”，然其存廢時間難以稽考。

第三，國恩寺因其位于龍山，自宋以降，多稱其為龍山寺?？滴跏辍墩貞c府志》有“龍山寺”條云：“仁豐都古國恩寺也?！?[康熙]史樹駿修，區(qū)簡臣纂：《肇慶府志》卷23《仙釋》，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四)，第493頁。而其“龍山”條曰：“在仁豐都，高二百余仞，周五十余里，蜒蜿如龍之蟠，上有天寧國恩寺，即龍山寺。”*[康熙] 史樹駿修，區(qū)簡臣纂：《肇慶府志》卷4《輿地一》,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四)，第56頁?！褒埳剿?，古國恩寺也。”*[明]嚴(yán)貞：《重修龍山寺記》，[康熙]李超、李廷鳳纂修：《新興縣志》卷19《藝文上》，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一九)，第180頁。以致歷代在撰寫各種重修記時，多以龍山寺名冠之，如王安中《新州龍山寺覺軒銘》、嚴(yán)貞《重修龍山寺記》、鄧應(yīng)平《重建龍山寺記》、鄧爾纘《鼎建龍山寺法堂記》等無不如是。

三、國恩寺在慧能南禪中的地位

作為南禪三大祖庭之一，國恩寺雖無光孝寺和南華寺之悠久歷史，但在慧能的一生和南禪的發(fā)展歷程中，其地位和作用卻是獨一不二的。

(一)國恩寺是六祖慧能的故居和盧墓之所

乾隆本《新興縣志》云：“六祖故居，在仁豐都下盧村，離城二十五里，去龍山國恩寺前一里。唐索盧縣地，為六祖生身之所。師祖父初來居此。”*[乾隆]劉芳纂修：《新興縣志》卷16《山川》，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二〇)，第110，106頁。但該志又把龍山稱為六祖故居：“龍山，在縣南豐都三十里，高二百余仞，周五十余里，形勢蜿蜒，如龍之盤山麓。唐中宗敕建國恩寺即龍山寺，為六祖故居?！?[乾隆]劉芳纂修：《新興縣志》卷16《山川》，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二〇)，第110，106頁。何以會有兩個故居？姜伯勤教授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并有闡述：

《曹溪大師別傳》所記“大師生緣新州故宅”，其中“生緣”一語，佛家用指故鄉(xiāng)或出生地。關(guān)于新州的六祖故宅，史籍中記有兩處，一處在盧村，即今新興縣集成附近之夏盧村，一處在龍山，今新興縣龍山溫泉賓館附近……

盧村故宅是惠能的出生地。

六祖故宅的另一處在龍山。*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25、526，526，530頁。

兩個故居：一個是出生地——新州夏盧村——是完全意義上的慧能故居，當(dāng)為不爭；一個是居住和生活過的地方——龍山。問題是，慧能為何、何時從盧村遷往龍山？依民間的傳說，慧能可能是三歲父親去世后從盧村遷到龍山居住的，一直到二十四歲離家北上黃梅。如此算來，慧能在龍山住了二十余年，無論是從廣義還是窄義上論，視龍山為其故居，應(yīng)無異議。

關(guān)于盧墓問題?；勰芨赣H去世時是葬在夏盧村宅旁的，法海《六祖大師緣起外紀(jì)》曰：“三歲父喪，葬于宅畔?！?[唐]法海：《六祖大師緣起外紀(jì)》，參見楊曾文校寫：《敦煌新本·六祖壇經(jīng)》附編(一)，第117頁。今龍山國恩寺旁的六祖父母合葬墓應(yīng)是慧能母子遷居龍山后的事。這里還有不少不易理清的內(nèi)容，如：慧能父親之墳為何、何時遷往龍山？慧能母親何時去世、誰把她與夫君合葬在一起？這里特別要強(qiáng)調(diào)的是，在慧能成祖前，其先人的墓地應(yīng)無指定某地，只要認(rèn)為風(fēng)水好哪里都可以，而把某處作為一個家族的墓地，那就別有意義了：或是其家族顯赫，或是朝廷賜許。龍山作為盧墓之地應(yīng)屬后者，故而地方志乘多有記錄?？滴酢墩貞c府志》“唐盧氏墓”條云：“在龍山，六祖之父，唐神龍間賜題?！?[康熙]史樹駿修，區(qū)簡臣纂：《肇慶府志》卷4 《輿地一》，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四)，第58頁。乾隆《肇慶府志》之“盧氏墓”條曰：“在龍山，六祖盧惠能之祖父母及父母，唐神龍間賜額?！?[乾隆]吳繩年修，何夢瑤纂：《肇慶府志》卷27《古跡志》，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七)，第764頁。乾隆《新興縣志》卷17《壇祠》謂：“盧氏墓在龍山，六祖盧惠能之祖父母及父母。唐神龍間賜額?！?[乾隆]劉芳纂修：《新興縣志》卷17《壇祠》，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二〇)，第116頁。姜伯勤教授指出：“唐中宗賜國恩寺額時，又賜六祖之祖父母及父母的塋墓之墓額?！?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25、526，526，530頁。自此，人們就視龍山為盧墓之地，潘毓行《重修龍山國恩寺記》云：“昔初唐敕建國恩寺，原為尊奉南宗，就廬墓之傍?！?[清]潘毓行：《重修龍山國恩寺記》，[康熙]李超、李廷鳳纂修：《新興縣志》卷19《藝文上》，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一九)，第223頁。清初雷鋒寺仞千和尚和更涉和尚游龍山時，“更公曰：余游龍山，謁鏡臺，歷廬墓龕塔，六代真跡，不徒以耳食也”*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25、526，526，530頁。。

出生地和家族的墓地在國人心目中是崇高至上的，是割舍不斷的精神寄托。遠(yuǎn)走他鄉(xiāng)之人始終眷戀著故土，遙祭著先人。若六祖慧能這樣的禪宗祖師也不能免，晚年“葉落歸根”，故土入滅。而更為重要的是對六祖南禪形成的巨大影響：其一，作為故居，六祖慧能在此度過了二十余年。此時的新興雖為荒蠻之地，佛教文化卻相當(dāng)興盛。這不但促成了慧能北上學(xué)佛的決心和信心，而且讓年青的慧能對佛禪機(jī)理有了初步的體認(rèn)，為后來創(chuàng)立南禪奠定了基礎(chǔ)。青少年的艱苦生活歷練，使慧能對社會草根階層的境遇有切身的感受，成為南禪大眾化、平民化的一個思想源頭。其二，其家族墓地乃皇帝所賜，體現(xiàn)了國家意志的絕對權(quán)威。實際上，南禪后來能取得中國佛教的正統(tǒng)地位，與國家的意志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

所以說，國恩寺作為其故居和盧墓之所，是光孝、南華莫與比擬的。

(二)國恩寺是六祖慧能圓寂之所

六祖慧能于晚年“葉落歸根”，帶著得意門徒回到故里新州，于唐先天二年(713)八月初三日，在國恩寺圓寂，世壽七十六歲。關(guān)于六祖圓寂的時間和地點，各種版本《壇經(jīng)》、傳記、燈史、方志、文獻(xiàn)等記載均無異議。先看《壇經(jīng)》，敦煌本：“六祖后至八月三日，食后，大師言：汝等著位坐，吾今共汝等別……大師言：汝等門人好住，吾留一頌，名《自性真佛解脫頌》，后代迷人識此頌意，即見自心自性真佛，與汝此頌，吾共汝別……大師說偈已了，遂告門人曰：汝等好住，今共汝別……夜至三更，奄然遷化，大師春秋七十有六?！?敦煌本《壇經(jīng)》，第24—26頁?；蓐勘荆骸跋忍於臧嗽氯眨谷鼤r，于新州國恩寺圓寂。”*惠昕本《壇經(jīng)》，第27頁。曹溪原本：“大師開元元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于國恩寺齋罷，謂諸徒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曹溪原本《壇經(jīng)》，第36—37頁。宗寶本只是把開元元年改為先天二年，余與曹溪原本無異。

禪宗文獻(xiàn)也有記載。王維《六祖能禪師碑銘》云：“至某載月日中，忽謂門人曰：‘吾將行矣！’俄而異香滿室，白虹屬地。飯食訖而敷坐，沐浴畢而更衣。彈指不留，水流燈焰。金身永謝，薪盡火滅?！?[唐]王維：《六祖能禪師碑銘》，參見楊曾文校寫：《敦煌新本·六祖壇經(jīng)》附編(一)，第123—124頁?！恫芟髱焸鳌吩唬骸捌淠臧嗽?，大師染疾……其月三日，奄然端坐遷化，春秋七十有六?！?《曹溪大師傳》，參見楊曾文校寫：《敦煌新本·六祖壇經(jīng)》附編(一)，第111、112頁?！蹲嫣眉氛f六祖往新州國恩寺：“飯食訖，敷坐被衣，俄然異香滿堂，白虹屬地，奄然遷化。八月三日矣。春秋七十六。當(dāng)先天二年?！?[南唐]靜、筠禪僧編，張華點校：《祖堂集》，第92頁。贊寧《唐韶州今南華寺慧能傳》也說六祖于先天二年八月因病而逝：“先天二年八月三日俄然示疾，異香滿室，白虹屬地。飯食訖，沐浴更衣，彈指不絕，氣微目瞑，全身永謝?！?[宋]贊寧著，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第175頁?！毒暗聜鳠翡洝贰段鍩魰肪^六祖“往新州國恩寺，沐浴訖，跏趺而化，異香襲人，白虹屬地。即其年八月三日也”*[宋]釋道元著，文雄、妙音點校：《景德傳燈錄》，第71頁。。

從那里來再回那里去，體現(xiàn)了人生的圓滿輪回。以佛教的理論言之，就是功德圓滿，解脫一切，達(dá)至涅槃境界。

(三)國恩寺是六祖慧能弘法之所

相對于六祖慧能在南華的弘法，學(xué)界對其在新州說法的關(guān)注欠缺很多。其實，要全面、整體把握六祖慧能的南禪體系，不可缺少其在新州說法部分。那么，六祖在新州與弟子們說了什么？各版《壇經(jīng)》和禪宗文獻(xiàn)所記是不盡一致的。

據(jù)敦煌本《壇經(jīng)》，六祖慧能于先天元年(712)回新州：“大師先天元年，于新州國恩寺造塔，至先天二年七月告別?！?敦煌本《壇經(jīng)》，第21，21—22頁?；蓐勘尽秹?jīng)》所記基本相同：“大師先天元年，于新州國恩寺造塔。至二年七月八日，喚門人告別?！?惠昕本《壇經(jīng)》，第24頁?！恫芟髱焸鳌芬嘀^：“延和元年(即先天元年)，大師歸新州，修國恩寺?！?《曹溪大師傳》，參見楊曾文校寫：《敦煌新本·六祖壇經(jīng)》附編(一)，第111頁。神會說得更具體：“至景云二年(711)，忽命弟子玄楷、智本，遺于新州龍山故宅，建塔一所。至先天元年九月，從漕溪歸至新州。”*[唐]劉澄集：《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參見楊增文編校：《神會和尚禪話錄》，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10頁。《歷代法寶記》所載基本相同：“景云二年，命弟子立楷，令新州龍山造塔。至先天元年，問塔成否。答已成。其年九月，從曹溪卻歸。至新州……”*太虛圖書館《歷代法寶記》“唐朝第六祖韶州漕溪能禪師”，南普陀在線。如此看來，六祖慧能712年離曹溪回新州龍山國恩寺，至713年八月初三入滅。在這約一年的時間里，他曾兩次與弟子說法。

一次是先天二年(713)七月八日，六祖對弟子們說他將于八月離世，“法海等僧聞已，涕淚悲泣，唯有神會不動，亦不悲泣”。六祖見此，表揚神會而批評眾弟子，隨即為弟子們講了《真假動靜偈》，囑弟子們誦頌此偈，依此修行。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于真。

若見于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無動。

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見真不動，動上有不動。

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

若悟作此見，則是真如用。

報諸學(xué)道者，努力須用意。

莫于大乘門，卻執(zhí)生死智。

前頭人相應(yīng)，即共論佛義。

若實不相應(yīng)，合掌令歡喜。

此教本無諍，無諍失道意。

執(zhí)迷諍法門，自性入生死。*敦煌本《壇經(jīng)》，第21，21—22頁。

偈中關(guān)于“真”與“假”、“動”與“靜”這些既相對又一體的問題，弟子們因各自的不同見解而可能爭論不休，聽了師父的解說后，表示依偈修行，不再諍法。

隨后，法海又問“衣法當(dāng)付何人”，六祖誦一祖達(dá)摩至五祖弘忍的《傳衣付法頌》來說明“衣不合傳”，并親作兩頌以“取達(dá)摩和尚頌意，汝迷人依此頌修行，心當(dāng)見性”。此兩頌為：

第一頌曰：

心地邪花放，五葉逐根隨。

共造無明業(yè)，見被業(yè)風(fēng)吹。

第二頌曰：

心地正花放，五葉逐根隨。

共修般若惠，當(dāng)來佛菩提。*敦煌本《壇經(jīng)》，第23—24，25—26頁。

另一次是先天二年八月三日入滅前與弟子們的對話和交代。內(nèi)容有二：一是講述禪宗歷代祖師排序，二是與弟子共誦《自性見真佛解脫頒》。頌曰：

真如凈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真魔。

邪見之人魔在舍，正見知人佛則過。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忽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化身報身及法身，三身元本是一身。

若向身中覓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凈性，凈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dāng)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清凈因，除淫即無凈性身。

性中但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悟頓教門，悟即眼前見世尊。

若欲修行云覓佛，不知何處欲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自不求真外覓佛，去覓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者是西流，救度世人須自修。

今報世間學(xué)道者，不于此見在悠悠。*敦煌本《壇經(jīng)》，第23—24，25—26頁。

據(jù)宗寶本《壇經(jīng)》，六祖慧能于先天二年(713)才回新州龍山：“大師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造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薄按髱熎咴掳巳?，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宗寶本《壇經(jīng)》，第40、41頁。也就是說，七月八日前六祖還未動身回新州。《景德傳燈錄》云：“先天二年七月一日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速理舟楫?！杂櫷轮輫魉??！?[宋]釋道元著，文雄、妙音點校：《景德傳燈錄》，第71頁?！段鍩魰泛汀秱鞣ㄕ谟洝匪浵嗤?。乾隆本《新興縣志》卷16《山川》云：“太極元年壬子，六祖命門人還新州造報恩塔。仍令促工，至次夏末落成。七月八日，辭曹溪歸新州，八月初三日涅槃入塔。”*[乾隆]劉芳纂修：《新興縣志》卷16《山川》，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二〇)，第110頁。也就是說，712年六祖慧能只是命弟子而非自己親回新州造報恩塔，次年(713年)夏末塔落成后才于七月八日離曹溪回新州，至八月初三入滅，則六祖在新州龍山國恩寺只有約一個月的時間，故其與弟子們的說法只有八月三日入滅前的一次。

不論六祖慧能在國恩寺與弟子們的說法是一次還是二次，說法應(yīng)是不爭的，所說的內(nèi)容不僅是《壇經(jīng)》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更是六祖南禪理論體系中的重要部分。誠如姜伯勤教授所言：“在新州一年尤其最后一個月中說法的記錄，成為惠能南宗思想的總結(jié)，由此，也構(gòu)成《壇經(jīng)》內(nèi)容的重要部分。禪宗南宗世代的傳法，其實就是要以此種記錄說法的經(jīng)文作為‘依約’而傳下去。從這個意義上說，惠能于其生命最后一年在新州國恩寺的活動及其弘法思想，在其整個思想發(fā)展中占有值得重視的地位?！?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32，535頁。

(四)國恩寺是輯錄、刊刻《壇經(jīng)》之所

經(jīng)，乃佛之言說，弟子將其輯錄而成。因之，講經(jīng)與錄經(jīng)是兩個不同而又不可分的概念，有講經(jīng)就會有錄經(jīng)，有錄經(jīng)才會有講經(jīng)的流布。《六祖壇經(jīng)》是六祖慧能的弟子法海、神會們將其生平和說法輯錄整理而成，在六祖慧能圓寂前就已經(jīng)六祖的認(rèn)可確定下來。宗寶本《壇經(jīng)》在記六祖入滅前與門人告別時云：“師曰：吾于大梵寺說法，以至于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jīng)。汝等守護(hù)，遞相傳授?！?宗寶本《壇經(jīng)》，第41頁。敦煌本《壇經(jīng)》更為具體：“大師言：十弟子，已后傳法，遞相教授一卷《壇經(jīng)》，不失本宗。不稟授《壇經(jīng)》，非我宗旨，如今得了，遞代流行，得遇《壇經(jīng)》者，如見吾親授。拾僧得教授已，寫為《壇經(jīng)》，遞代流行，得者必當(dāng)見性。”*敦煌本《壇經(jīng)》，第21頁。

終六祖一生，其說法之處主要有大梵寺、光孝寺、南華寺和國恩寺等。印順大師言：《壇經(jīng)》分為大梵寺說法、弟子的問答機(jī)緣和晚年末后說法等部分*參見印順：《中國禪宗史》，上海：上海書店，1992年，第221頁。。姜伯勤教授說得更具體：“如果說(《壇經(jīng)》)起首部分是在韶州大梵寺授無相戒的開法記錄，則中間部分是慧能與弟子的日常說法記錄，殿后部分是先天二年(712)在新州的說法記錄?！?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清初嶺南禪學(xué)史研究初篇》，第532，535頁。相應(yīng)地，《壇經(jīng)》的輯錄主要是在為大眾說法的韶州城中的大梵寺、作為六祖弘法道場的南華寺和圓寂前與弟子們做最后交代的國恩寺進(jìn)行。國恩寺有錄經(jīng)堂，就是紀(jì)念法海和神會記錄六祖說法的地方?，F(xiàn)任住持如禪法師為了解釋國恩寺大雄寶殿兩邊供奉二十位羅漢，而比其他寺院多出二位，講過一個故事：

為使祖師所創(chuàng)的禪宗正旨流傳于世，以神會、法海為首的眾弟子便在國恩寺成立“錄經(jīng)堂”，把六祖一生所弘揚的正法眼藏整理輯錄成書。因很多邪魔外道皆懼怕六祖禪宗正旨流傳于世，故在輯錄經(jīng)書期間，眾魔多次前來破壞，皆因神會、法海等一批有道行的高僧舍身護(hù)法，所以這些邪魔外道每次前來滋事均以失敗而告終。就在《六祖法寶壇經(jīng)》將要輯錄成書之際，眾魔趁夜深人靜大部分護(hù)法弟子都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時候，便放火燒“錄經(jīng)堂”，妄想把《六祖壇經(jīng)》全部毀滅。眼看火焰將要燒到經(jīng)書之際，神會奮不顧身地縱入火海并用身體遮住經(jīng)書。隨后法海等弟子把火撲滅了，經(jīng)書被神會用身體保住了，而神會的身體和臉部卻被燒傷了……眾弟子為了表達(dá)對兩位高僧的崇敬，均稱其為護(hù)法羅漢，并把他們的法相供奉在國恩寺大雄寶殿兩旁，所以比其他寺院多出兩位羅漢。*釋如禪編著：《六祖與國恩寺》，新興龍山國恩寺印刷出版，2002年，第24—25頁。

這一故事雖然富蘊文學(xué)傳說和夸張色彩，但其所述之事是國恩寺作為《壇經(jīng)》輯錄之所的參考和佐證。

國恩寺不獨系輯錄《壇經(jīng)》之所，在千余載的歷史中，還刊刻《壇經(jīng)》，流通廣弘，這一點似未為學(xué)界所矚目?？滴酢缎屡d縣志》有縣令李長慶康熙五年撰《重刻法寶壇經(jīng)序》，詳述此事。茲錄于下：

康熙甲辰歲，余拜新興令，輿志，新興環(huán)邑皆山，邑南龍山為最著，是為六祖禪師故居地。祖有《壇經(jīng)》，其板刻藏之山寺，流傳千年矣?；浕吕從蟼?，曹溪宗旨，不立語言文字，所編《壇經(jīng)》，不已贅疣乎。盥讀一再，其要義大都為善世說法。前兵憲見羅李公講學(xué)此山，取是經(jīng)點定之，較南華、法性諸刻尤為切當(dāng)。(二十)年來，邑以兵燹之余，梵宮就荒，藏板靡存。憨山和尚謁祖，有“盧墓千秋仍故里，真源一脈屬何人”之句，居然以羅越罽賓跂望桑梓，珍重法寶也。丙午春，邑孝廉潘君毓珩、明經(jīng)葉君廣祚、簡君兆元輩，重梓而傳之，問序于予，因思余魯儒也，居于近圣之鄉(xiāng)宦，茲生佛之地，闡揚佛法，以助成圣教，竊沾沾喜有夙緣。然一行作吏，簿書旁午，不能以宰官身說法，儒術(shù)弗彰，佛法未諳，愧茲甚矣，又何敢輕談如來義，以糞著佛頭為耶？頃因僯冠侵境，督兵南援，陟彼山而憑眺焉，風(fēng)景不殊，音容如在，徘徊久之，覺無樹非臺之說，猶儼然如在，聞經(jīng)之流傳不絕，又寧止千年已耶？且《壇經(jīng)》已入《大藏》，非直一邑之刻，而新邑為祖發(fā)祥地，益當(dāng)付諸剞劂，用志龍山之靈，以紀(jì)新邑之勝。茲刻竣，其流彌廣，其化彌弘，政教之聿觀厥成也，實嘉賴之?！秹?jīng)》善世之意與六經(jīng)治世之書，有同旨也。因冠數(shù)語于篇端。*[康熙]李超、李廷鳳纂修：《新興縣志》卷19《藝文上》，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一九)，第221—222頁。

從該序得悉：其一，國恩寺藏有《壇經(jīng)》刻板，刊本流布千載，且此刻本比之南華寺和法性寺的刻本，更為確當(dāng)，因兵火毀而無存。其二，至清初時，鄉(xiāng)賢重刻梓刊，請李氏作序。李氏者，即李材，豐城人，明嘉靖進(jìn)士，授邢部主事，曾乞假歸家修學(xué)，隆慶時還朝，后由兵部郎中遷廣東僉事。李氏雖領(lǐng)兵剿賊，卻情鐘學(xué)養(yǎng)，好講學(xué)，因于國恩寺講學(xué)而閱《壇經(jīng)》，眾邀其序《壇經(jīng)》重刻?？h令王民順《刻壇經(jīng)序》記此事云：“一日，行部至興，公余與官屬師友論學(xué)于龍山寺，寺有六祖像，公因借六祖以語性，欲取《壇經(jīng)》閱之，會無刻。諸士子有激焉，請梓于公，并乞公序，公諾之，序成?！?[乾隆]劉芳纂修：《新興縣志》卷29《藝文》，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肇慶府部(二〇)，第253頁。因有李材《刻壇經(jīng)序》見錄于縣志。其三，康熙間，邑人潘毓珩等又重刻《壇經(jīng)》，邀縣令李長慶序之。清人檀萃游新興時，曾見閱《壇經(jīng)》：“仆在新興見其《寶壇經(jīng)》，直捷爽快，平易近人，無彼家迂誕氣習(xí)?！?[清]檀萃：《楚庭稗珠錄·六祖之生》，魯迅、楊偉群點校：《歷代嶺南筆記八種》，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惜時代嬗替，歷次刻本均已佚難覓，只成史事記憶矣。

講經(jīng)—錄經(jīng)—刻經(jīng)—傳經(jīng)，《壇經(jīng)》—南禪最終形成并傳續(xù)至當(dāng)下，國恩寺之功赫然。

結(jié)語

綜合全文之?dāng)⑽?，可做簡要之總結(jié)：

第一，關(guān)于國恩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唐高宗弘道元年(683)之說，至今尚無文獻(xiàn)支持，因而難以令人取信；唐神龍年間之說，雖有一、二、三年之歧異，然差異不大，可能是各種文獻(xiàn)記錄的不同視角或計算誤差所致，如要具體到某一年份，則神龍元年(705)似更合理。

第二，在國恩寺一千三百多年的發(fā)展歷程中，明代是至為重要的時期。之前寺宇殿堂簡小，僅有報恩塔見錄；之后多為修葺或重修，鮮有新建。故在新中國建立前，國恩寺的整體布局及規(guī)模是在明代奠定的。

第三，南禪三大祖庭，在六祖慧能南禪的創(chuàng)立、發(fā)展、形成和傳播中都有重要意義。韶州南華寺是六祖弘法的主道場，廣州光孝寺是六祖剃度、受戒、弘法之地。比較而言，國恩寺的地位較為獨特：作為慧能的故里，不但孕育其身，還播下其禪理的種苗；作為其家族的墓地，因國家意志而確立了南禪在中國佛教中的正統(tǒng)地位；作為其圓寂之地，標(biāo)志著其功德圓滿、達(dá)至涅槃的最高境界；作為其弘法之所，從而使南禪臻于完善；作為《壇經(jīng)》輯錄、刊刻之地，從而讓南禪流布世界、澤被世人。

【責(zé)任編輯：楊海文；責(zé)任校對：楊海文，許玉蘭】

中圖分類號：B946.5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9639(2015)05-0128-10

作者簡介：林有能，廣東省社會科學(xué)界聯(lián)合會研究員(廣州 51005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嶺南禪宗史"(12BZJ010)

*收稿日期：2015—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