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琴+湯涌+張偉
5月4日,程虹與李克強一起走出專機艙門,通過李克強的非洲之旅開始第一次公開亮相。此前,“總理夫人”這個身份讓公眾對她充滿期待和想象。人們知道她是首都經(jīng)貿(mào)大學的老師,知道她在自然文學等領域有豐厚的譯作和作品。但首次出現(xiàn)在公眾眼前的程虹表露出更豐富的形象。她簡樸自然,低調(diào)但開放,她的知識積累和文人氣質(zhì)讓她自如地表達個人魅力,又保留沉穩(wěn)利落的教師和學人風范。
這位自然文學的研究者、簡約生活的信奉者盡力把自己藏在鏡頭之外,卻又在總理夫人的位置上應對得體,像她年輕時一樣,努力照顧周圍的人。在生活中,她兼顧工作和家務,侍奉生病的婆婆,照顧丈夫和女兒。她喜愛自然主義生活方式,追求沉靜的內(nèi)心,像她欣賞的梭羅那樣“尋求那種常人望而卻步的美”。
1974年,鄭州七中74屆(一)班的學生提前從高中畢業(yè),在敲鑼打鼓聲中上山下鄉(xiāng)。4月2日,該班團支部書記程紅身戴紅花,在卡車上顛簸一百多公里,來到郟縣“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人民公社”,落戶吳堂大隊第五生產(chǎn)隊,又稱板廠村。
從板廠村向南數(shù)百米,汝河逶迤清澈。同在知青組生活過的吳煥霞告訴《博客天下》,“汝水秋聲”是當時郟縣八大景之一,無論在河的哪個方位,水流的聲音聽起來始終在遠方。
程紅當年17歲。1974年4月2日,住進板廠村的第一天,她就下汝河洗衣服?;貋頃r天色已晚,柔和的燈光從知青組的窗口溢出,她說自己“心中激動”。她在后來寫的回憶文章中提到,汝河給了她特有的情思。如今,程紅已改名為程虹,是首都經(jīng)貿(mào)大學的外語系教授。2009年4月,她在《文景》雜志“重讀自然”專欄中介紹了美國作家安·茲溫格的作品《奔騰的河流》,并引用茲溫格的話稱,“當一條河伴隨著你成長時,或許它的水聲會陪伴你一生”。
記憶中的河流也許以多種方式影響著程虹。在學術上,她是自然文學的重要翻譯者和領頭人;在生活上,她崇尚自然、樸素和簡約的生活。
這些特點都在她最近一次出訪中表露無遺。2014年5月4日開始,程虹陪同她的丈夫、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前往非洲四國訪問。穿著上,她注重簡約和質(zhì)樸,不喜歡過于顯眼的首飾。她的膳食選擇也是如此,在尼日利亞的一次晚宴上,她特意挑選了一款大麥做成的面包,并拿了一片遞給李克強吃,告訴他這個健康。
程虹對自然既抱有學術興趣,也內(nèi)化為生活追求。在肯尼亞參加活動時,她看到一只鷺,立刻對身邊的翻譯說:“我想不起它的名字了,但是一個h開頭的詞?!眱扇嗽谑畮酌腌娺B續(xù)蹦出了好幾個h開頭的鳥類名,終于翻譯想起了“Heron”。程虹說:“對,就是它!”研究和翻譯自然文學時,程虹對鳥類和植物的名稱下了很大的功夫,專門去查閱了很多工具書。參觀當?shù)夭┪镳^時,她十分專心,并對各種拗口的名詞滿懷興趣。
這是程虹第一次以總理夫人身份出訪。擔任總理后,李克強有過幾次國際訪問的行程,程虹并未一同前往。隨行的工作人員都稱呼她為“程老師”,這既是程虹的職業(yè),也符合程虹流露出的氣質(zhì)。
程虹對年輕人而言有著一種特殊的魅力。這位女教授在首都經(jīng)貿(mào)大學教授英語語言文學,在丈夫李克強擔任國務院常務副總理之后,她逐漸不再上大課,轉向研究領域。但在青年時代,程虹以教學技巧見長,多次獲得過關于教學的榮譽,作為一位老師,這往往是比職稱更靠譜的榮譽,這意味著她的口才出眾,而且很有學生緣。
“她就像是我們大學時候的老師一樣,很多人會想起自己的導師?!币晃桓S程虹訪問全程的工作人員對《博客天下》這樣評價。
“她握手身體會稍微前傾,有一種學者的謙虛,”他這樣形容第一次見到程虹的印象,“我覺得,她是一位可以聊天的人?!?/p>
程虹經(jīng)常打動和她剛剛認識的人。她的為人有點像她研究的自然文學一樣,開闊淡然,像荒野上的河流一樣流暢。
程虹曾經(jīng)在2004年秋天來到美國自然文學先驅梭羅故鄉(xiāng)的康科德河,程虹感慨:“河流總是閃閃發(fā)光地從我們目前流過,它那么慷慨大度,而我們永遠對它心懷感激?!?/p>
40年前,程虹(二排左四)是一個能吃苦的下鄉(xiāng)青年。當年同在板廠村的知青回憶,扎著兩根小辮的程虹說普通話,為人沉穩(wěn),頗有領導才能。(劉建生供圖)
“鐵姑娘隊”的生活給程虹留下了印痕,這也是程虹最早對荒野產(chǎn)生的印象。
河流是最容易令人勾連起時光的意象,40年前,17歲的程虹初次走入荒野,河南的“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公社”,是她步入社會的開始。
“我的右肩稍微有點往下低,”程虹曾在與陪同她出訪的工作人員聊天時提到,“那是過去在‘鐵姑娘隊挑擔子壓的。”說起這些,她表現(xiàn)得很自然,不回避往日生活留給她的印記。
曾在知青時期干過苦活、后來就讀于軍校的程虹仍然保持著很快的反應速度。在埃塞俄比亞2500米的海拔上,她出現(xiàn)了一些高原反應?!案咴磻悬c難以預料,喘氣要粗得多,警衛(wèi)人員也有出現(xiàn)了高原反應的?!币晃慌阃墓ぷ魅藛T對《博客天下》說。即便如此,程虹表現(xiàn)自如,并未受到影響。
40年前,她是一個能吃苦的下鄉(xiāng)青年。當年同在板廠村的知青馮笑東、霍愛敏、李淑秋、尹新民向《博客天下》回憶,扎著兩根小辮的程虹說普通話,為人沉穩(wěn),頗有領導才能,個子挺高,皮膚曬得很黑,春秋天的時候愛穿軍裝。
“程紅”是這位17歲的姑娘當時在花名冊上的名字,她后來的名字“虹”是豐富多彩的七色—名字的變化無意中提供了驚人的象征意味。在當時,她的生活當中的基調(diào)就是紅色。但在此后的人生中,她嘗遍生活和文學的豐富意象。endprint
團支書意味著學習優(yōu)秀和政治上可靠。程虹來自干部家庭,父親程金瑞在她下鄉(xiāng)時任鄭州鋁廠(原為503廠)的廠長。這座1958年興建的鋁業(yè)基地當時是冶金部的直屬大廠,有職工兩萬多人。程虹的母親劉益清當時是新華社河南分社記者。
程虹的同學朱國強回憶,程虹在高中階段由開封轉入鄭州七中。目前,鄭州七中還留存著程虹當年的成績單。該校一位老師向《博客天下》介紹,程虹的英語成績非常突出,幾乎都是滿分,數(shù)理化也很好,是均衡發(fā)展的好學生。這種英語訓練對她日后帶來持久的影響。在剛剛結束的非洲訪問中,程虹的口語流利精準。
根據(jù)當時的政策,多子女家庭的父母身邊可以留一個孩子不下鄉(xiāng)。但當時的程虹仍然申請下鄉(xiāng)。“一些好心人的勸告就向我飛來。這個說:你不要一時心熱,下去后一吃苦頭就后悔了。你在家最小,父母不在一塊兒工作,母親又有病,一家四口分了四下子,以后怎么辦?”程虹在當時的發(fā)言材料中稱,不少人覺得她傻,認為她完全可以不下鄉(xiāng),她是干部子女,將來不管怎樣也能找個好職業(yè)。但她認識到,“下與不下,雖一字之差,但對我來說卻是前進與倒退的斗爭”。
2014年5月10日,程虹在肯尼亞總統(tǒng)夫人的陪同下參觀快樂婦女組織。
2014年5月8日,程虹參觀位于安哥拉的中信凱蘭巴新城幼兒園。
2014年5月4日,程虹與埃塞俄比亞總理夫人羅曼·塔斯法耶一起在亞的斯亞貝巴寶利國際機場出席歡迎儀式。
程虹的姐姐程軍當時在清華大學學習。程虹插隊時,程軍曾來探望。和程虹一起插隊的知青霍愛敏說,程軍性格開朗,長相漂亮,還送她一袋北京帶來的小零食。在知青組,程軍一下子就成了所有想家姑娘們的姐姐,她捏住霍愛敏的兩個臉頰,沖妹妹程虹喊“要照顧好這些小妹妹”!
程虹在一旁笑著答應了。她在此后插隊過程中踐行了這個承諾。
善于照顧人的潛質(zhì)在40年后沒有改變。出訪過程中,當聽說一位工作人員5月10日過生日,程虹和李克強一起在一張生日賀卡上簽字表達了祝福。這位年輕姑娘晚上驚喜地收到了賀卡,想著“明天見到程老師一定要當面謝謝她”。就在這時候,她接到程虹打來的祝福電話。
細心和體貼跟程虹早期帶隊伍的經(jīng)驗有關。吳煥霞告訴《博客天下》,在村里,程虹任“青年組組長”,全組一共15人,生產(chǎn)組安排男勞力拉石子修路,女青年種蘿卜,程虹認為這是鍛煉的好機會,就和幾個女青年拉起了架子車,頭天跑了幾十公里,晚上回來又拉磚干到半夜,清早起來渾身沒勁,上坡時老往下滑。但她鼓勵自己“共青團員就是要天天走上坡路,不能滑下來”,最后咬咬牙“終于上去了”。
新華社發(fā)布的非洲之行圖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程虹雙手的特寫,靜脈明顯。這是一雙曾經(jīng)出過力氣干過重活兒的鐵姑娘的手。后來,這雙手握著筆做學問同樣出色。
下鄉(xiāng)8個月后,鐵姑娘隊的程虹被選為知青積極分子,在代表大會上發(fā)言。
在這份名為《聽毛主席的話,在廣闊天地里鍛煉成長》的發(fā)言材料里,程虹也提到自己“腰酸腿疼地歪在床上時,腦子里就不由自主地閃出了一個念頭:‘家”。
程虹下鄉(xiāng)的公社被稱為中國知青運動發(fā)源地。1955年,郟縣大李莊鄉(xiāng)一批中學畢業(yè)生回鄉(xiāng)參加農(nóng)業(yè)合作化運動,當年毛澤東對此事做出批示稱“農(nóng)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大李莊鄉(xiāng)自此名揚全國,并更名為“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人民公社”,成為全國名字最長的公社,也是當時媒體報道的先進典型。
政治光環(huán)下的公社不敢懈怠,農(nóng)活繁重,來到公社的知青也是除了爭先進沒有辦法。當時其他公社對“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辛苦程度咋舌。
在板廠村,程虹堅持“繼續(xù)革命的路”。她是鐵姑娘隊的隊長,帶領18個姑娘參加了麥田套種玉米奪高產(chǎn)實驗。
馮笑東回憶,程虹完成的生產(chǎn)任務總是被計10分,這是最高分,一般只有男知青才能達到。
知青們普遍回憶,程虹身上沒有絲毫優(yōu)越感,為人平和,人緣頗佳,其他知青之間如出現(xiàn)了矛盾,都是她出面協(xié)調(diào)。工廠子弟馮笑東則認為程虹“老練、成熟”。
馮笑東回憶,當時公社把他和程虹當作培養(yǎng)對象,安排他倆接受河南省廣播電臺和《河南日報》的采訪。他自覺自己寫出來的一稿無論是語言、文字還是角度,跟程虹相比都有差距。
“政治高度沒有她站得高,生活經(jīng)驗也沒有她寫得實?!瘪T笑東對此一度十分苦惱,認為自己“跟不上形勢”。
1993年,程虹曾回到板廠村,還回過插隊時的鄉(xiāng)村探望,帶去了瓜子和糖。在農(nóng)村,她看到原來的生產(chǎn)隊長家中的黑白電視既當電視,又用于照明,連條完整板凳也沒有,被貧窮現(xiàn)狀所觸動。1994年8月,《光明日報》發(fā)表了她這次回鄉(xiāng)感受《懷念那片熱土》。
程虹了解底層生活的悲哀。她鄭州七中74屆(一)班的同班同學、下鄉(xiāng)時的知青同伴回城后多在工廠。許多人在40多歲時就被迫下崗,其中包括程虹的好友鄭英平。
程虹和李克強都曾回憶起自己搶修水利時的辛苦和泥濘。
河流在帶給程虹動人回憶的同時,也帶來過磨練。程虹和李克強都曾回憶起自己搶修水利時的辛苦和泥濘。令板廠村知青印象深刻的是洪水泛濫時搶修汝河大壩。日后程虹回憶,“那些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們奮戰(zhàn)在大壩上,用肩膀扛著裝著沙石的稻草包加固大壩,泥濘中,有人摔倒了,爬了起來。”endprint
同樣,李克強也曾在村里修嘆阿灣水庫,從山里挑石塊,肩頭流著血。
他們都曾經(jīng)在苦累中打拼過。盡管當時相隔500多公里,彼此還不認識,李克強和程虹有頗多的相似之處。兩人的父親李奉三和程金瑞都是老黨員、老干部;李克強和程虹都在1974年下鄉(xiāng),都沒有荒廢學習,兩個人的干部父親都讓他們感受到了壓力,又都因此讓他們更加努力。他們都是那種在極端環(huán)境下也不會放棄自己的人。
1976年,當程虹成為生產(chǎn)隊長時,幾百公里之外的李克強已是大廟公社黨支部書記。
得益于良好的家教,在艱辛的勞作之余,李克強和程虹都保持了學習的習慣。
李克強家住安徽省文史館一個大雜院里,父親李奉三能寫能畫。在大院里,幼年李克強遇到了通曉國故的圖書管理員李誠,受其教誨。
在板廠村,程虹以好學著稱。吳煥霞記得,當時程虹的床鋪下面放了不少書,在出工之余,她每天記日記。程虹和母親往來信件頻繁,程母劉益清幾乎每隔三天就會給女兒寄封信,事后回想起來,吳煥霞認為,這些信件正是程母對女兒的“函授”教育。
1977年,李克強和程虹下鄉(xiāng)的第三年。高考恢復,當年數(shù)省的高考作文題目是《大治之年氣象新》。
馮笑東和程虹都考上了大學本科,程虹考上了洛陽解放軍外國語學院,馮考上了河南師范大學。同一年,李克強以安徽滁州地區(qū)第二名的成績被北大錄取。當年,李克強22歲,程虹20歲。
1978年2月20日,程虹離開板廠村,生產(chǎn)隊為她召開了歡送會。程虹不是一個擅長歌唱的人,每次知青們一起演節(jié)目,她總會挑那段革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唱詞只有四句:“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毕喾矗羁藦姵T谥帱c給大家講印度電影《流浪者》、唱主題曲《拉茲之歌》。
吳煥霞出示給《博客天下》的日記顯示,在即將顯身手的歡送會上,從不掉眼淚的程虹哭了。
“她說,高興的是自己通過努力,在答卷上看到了滿意的成績;難過的是將要離開待自己親如兒女的家人和朝夕相處的知青戰(zhàn)友。”吳煥霞說。
2014年5月5日,程虹參觀埃塞俄比亞亞的斯亞貝巴大學時表示:“知識是力量,文化是紐帶,希望中埃兩國友誼源遠流長。”
程和李都是責任感極強的77級考生。1982年,相同的價值觀和人生觀讓他們走近。
就讀于洛陽解放軍外國語學院三系時,程虹正式修改了自己的名字,將原來的“紅”改為“虹”。洛陽解放軍外國語學院隸屬于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是軍隊外語人才培養(yǎng)基地,程虹的專業(yè)是英語。
吳煥霞認為,考軍校與程虹的自我期許有關。在公社的演講上,程虹曾表示自己要做“能文能武的鐵姑娘”。
程虹和李克強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學生,也是“1977、1978、1979”這“新三級”當中的第一屆大學生,這三屆學生被認為素質(zhì)極高,是承載苦難追還青春的一代人。
1980年在?!拔逅摹笨茖W討論會上,李克強寫的《法治機器與社會的系統(tǒng)、信息及控制》被學校評為優(yōu)秀論文;1981至1982年間,他先后在報刊上發(fā)表了學術論文《關于法治系統(tǒng)控制過程的探討》和學術譯文《南斯拉夫的合資經(jīng)營企業(yè)》。李克強還參加了學生會常代會,由每個系、每一年級推選一名代表參加,討論和決定與學生有關的大事,監(jiān)督和制約學生會,被稱為“學生人大”。一位校友回憶,因李克強發(fā)言較多,見解尖銳思想深刻,被推選為第二任常代會主席。
劉庸安的記憶中,當時北大學生討論的都是“現(xiàn)代化的治國方略”。李克強、楊百揆、劉庸安三人曾在老師指導下,合作翻譯英國丹寧勛爵的《法律的正當程序》一書。
在李克強研究法治的時候,程虹在研究中國的山水田園詩。2012年,在首經(jīng)貿(mào)外語系名為“治學境界與人文情懷”的學術講座上,程曾經(jīng)回憶起充滿理想主義的1980年代,那時師生們“尊德性而道問學”,淡泊名利,課間師生們討論的是王維的詩歌。
當時的程虹還沒有接觸到英美的自然文學,不過田園詩確實和自然文學有相通之處。程虹對田園詩了如指掌。在這次非洲訪問時,她在埃塞俄比亞的亞的斯亞貝巴大學遇到一位學習漢語的非洲學生,名叫“HanShan”。她立刻做出反應:“寒山?唐朝的詩人寒山嗎?”寒山終年隱居天臺山的寒巖,備受美國自然文學作家推崇。程虹曾撰文認為,寒山走進深山,走進荒野,與自然文學有相近的靈魂。
1982年,程虹和李克強大學畢業(yè)。李克強放棄了出國留學考試,留在北大任團委書記。程虹在清華進修,并在此期間與李克強相識。
1983年,《中國青年》雜志在《在鍛造中》通訊稿中展現(xiàn)了德識才學并進的李克強,這是關于李克強最早的人物報道。
在那篇通訊當中,青年李克強給自己立下三句話:“從無字句處讀書,同有肝膽人共事,向潛在目標挺進?!眻蟮婪Q,李克強在本校堅持上日語課和用英語講授的法學課。文中引用了李克強的觀點:“一個真正的強者,不僅要有獻身于社會和民族的精神,更要思想容量大?!?/p>
程虹也認為,讀書人應該兼濟天下。在2012年首經(jīng)貿(mào)的學術講座中,程引用了《論語》的“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她解釋,“為己”是提高自身素養(yǎng),“為人”是對家庭、社會負責,做一個有擔當?shù)娜恕?/p>
兩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有許多重合之處。李克強和程虹都曾經(jīng)多次在公開場合引述《論語》,從古老的精神財富中汲取營養(yǎng)。
妻子剛到北京執(zhí)教,李克強騎著自行車托朋友出版妻子譯的諷刺小說《遵命大臣》,卻發(fā)現(xiàn)和老友的題目撞車,拖了好幾年。endprint
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原編輯常濤還記得1987年認識李克強時的場面。李克強騎著自行車到當時位于東單的文聯(lián)出版社,問她能不能出版妻子程虹翻譯的小說《遵命大臣》。這是一部BBC諷刺劇改編的小說,挖苦的是西方文官制度,程虹當時剛剛轉業(yè)到地方,正努力在翻譯上做出一些工作。此前,李克強和程虹分居兩地。
常濤記得,李克強穿著襯衫,謙虛、樸實,看起來很年輕。第二次來出版社時,李帶著文質(zhì)彬彬的程虹過來了。當時,程虹拒絕了去婦聯(lián)工作的機會,去了北京經(jīng)濟學院,即后來的首都經(jīng)貿(mào)大學。
“她想過一種自然、簡單的生活,一心做翻譯、教學,”常濤接受《博客天下》采訪,但她表達了自己的糾結之情,“程虹不張揚,本分。我覺得我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p>
2014年5月4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乘專機抵達亞的斯亞貝巴,開始對埃塞俄比亞和非盟總部進行正式訪問,程虹同機抵達。
曾經(jīng)去李克強家中拜訪的常濤對《博客天下》回憶:程、李都是對生活要求簡單的人,當時他們在團中央機關宿舍的家中十分簡陋,幾乎沒什么家具。
另一位和李克強合作的譯者劉庸安回憶,李克強夫婦手中的《遵命大臣》英文版Yes, Minister 來自李克強的導師。
劉庸安和楊百揆也合譯了這本書,取名《新官場現(xiàn)形記》,1986年由新華出版社出版。劉庸安記得,李克強看到這個譯本后,曾打電話來說“撞車了”,也表達了對書名翻譯的不認同。劉庸安對《博客天下》說,書名翻得確實不好,“當時出書難,出版社要在書名上做賣點”。
因為題材撞車和話題偏冷,程虹的《遵命大臣》譯稿在常濤手上壓了不短時間。直到1991年,程虹的譯本才在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
在常濤看來,程虹對翻譯的題材頗為挑剔。常濤后來又和程虹合作翻譯過《達豪的歌:音樂家齊佩爾的傳奇人生》一書。齊佩爾是一位作曲家、指揮家、集中營的幸存者和教育家。程虹對這種觸動心靈的題材有興趣。
1990年代末,常濤出任加拿大禾林出版公司中國區(qū)首席編輯,曾向程虹提議翻譯加拿大禾林出版公司的小說?!昂塘中≌f”是一個類似于西方瓊瑤小說的愛情小說門類。程虹婉拒了。
“她很明確自己學術上的方向?!背f她能理解。
在李學軍眼中,程虹是一個純粹的學者,嚴謹、規(guī)范,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里發(fā)言、不嘩眾取寵。李學軍曾任《讀書》雜志副主編,也是程虹譯著“美國自然文學經(jīng)典譯叢”的責任編輯。
李學軍和程虹經(jīng)常會交流一些觀點和讀書心得。程虹的閱讀興趣很廣,古今中外都會涉獵,尤其喜歡人文類的書,那些文字優(yōu)美、意境深遠、給人以思想啟示的書,是她最愛讀的。
李學軍前后為程虹的5本書做過編輯,還編發(fā)了她的一些文章。她印象最深的是程的工作態(tài)度,“程虹的文字很優(yōu)雅,她會為了一個詞一句話的最好表達來回推敲,也經(jīng)常征詢我和其他人的意見,她的著作譯作都是這樣慢慢磨出來的?!?/p>
常濤回憶,程虹1987年調(diào)回北京后不久有了女兒,有時她也會帶著女兒來出版社?!昂⒆雍芸蓯?,頭腦非常清晰,我們當時都說這孩子將來也應該學法律?!?/p>
在常濤眼中,程、李都看重對女兒的言傳身教。程虹告訴常濤,李克強答應女兒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絕對不會失信。
因為都愛看書,李克強和程虹還經(jīng)常一起逛書店。劉庸安第一次見到程虹是1994年,在勞動人民文化宮書市。當時剛成立不久的中央編譯出版社在書市設攤,時任該社副社長的劉庸安見到李克強和程虹一起逛書市。
布朗大學和瓦爾登湖是程虹喜歡的兩個地方。她欣賞梭羅:很少懂得人們習以為常的歡樂與享受,一生都在尋求那種常人望而卻步的美。
吳煥霞曾經(jīng)多次聽過程虹的演講。她說自己羨慕程虹有從大自然和生活中觀察美、提煉美的能力。
1974年,在郟縣知青積極分子代表會上的發(fā)言材料中,程虹說自己想象中的農(nóng)村,有驚心動魄的階級斗爭,可是一到公社,眼前呈現(xiàn)的卻是“銀光閃閃的汝河,寬闊的河灘,碧綠的原野,粉紅色的桃園”。
20年后,喜歡不緊不慢觀賞自然的程虹,在美國看到了別樣的風景。
1995年,她作為訪問學者在布朗大學,第一次接觸了美國自然文學課題,并結識了講授這門課的教授Barton Levi St. Armand。在布朗大學,程虹沉浸在新課題的興奮中,聽了大量英美文學、文化藝術及美國自然文學的課程。
程虹曾多次懷念起山坡上的布朗大學。那是所美國常春藤大學,瀕臨大西洋,可以看到碧藍的大海,以及綠色植被的滾滾波濤。
她應邀去Armand教授家做客。那是個典型的新英格蘭風格的院落,色彩斑斕的鳥在院子里飛來飛去,她與教授各持一杯綠茶在窗前觀鳥,教授一一向她介紹,哪些是雄鳥,哪些是雌鳥,他們通常何時造訪,那神態(tài)如同談論他的親朋好友。
Armand教授還架起了程虹與其他學者交流的橋梁。美國愛荷華大學教授Scott Slovic向《博客天下》介紹,1990年代,他和程虹因為Armand教授的介紹而認識,并為程提供了美國自然文學發(fā)展的信息。
在美國,程虹參觀了西部大峽谷和新罕布什爾的白山。歸國前的一個雪天,她還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美國哈德遜河畫派的展廳中流連忘返。
程虹去過兩次自然文學先驅梭羅隱居過的瓦爾登湖。這對所有梭羅的讀者來說,是夢寐以求的,如同宗教朝圣一般的過程。
“瓦爾登湖是世界上所有讀過梭羅著作的讀者都向往的地方,在我們的心目中,那里就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桃花源。”李學軍說。
2000年盛夏,程虹初次來到瓦爾登湖。梭羅的書中寧靜神圣的場所人滿為患。她掃興而去。4年后,她再次到來。這次情形大不相同,深秋的季節(jié)掃去了夏日的浮躁。從湖畔一位曬太陽的老人那里,她打聽了梭羅小木屋遺址的確切位置,沿著湖邊小道一路走過去。endprint
程虹認為,梭羅很少懂得人們習以為常的歡樂與享受,一生都在尋求那種常人望而卻步的美。
訪學經(jīng)歷,讓程虹堅定了研究自然文學的選擇。
“這究竟是出于本性還是修養(yǎng)所致,以我的觀察,應該二者兼有。這也是她鐘情于自然文學的主觀原因,她很自然地在其中找到意趣相同的共鳴。”李學軍稱。
李學軍和程虹第一次見面是在《讀書》雜志辦公室。當時,程虹為出版《尋歸荒野》,帶著書稿來面談。這本論述自然文學的專著出版于2001年。此前一年,程虹完成了博士論文《自然與心靈的交融》。
1997年,程虹跟隨趙一凡攻讀博士。趙曾留學哈佛,他的“哈佛讀書札記”是80年代《讀書》雜志上最早的專欄。
在《尋歸荒野》的后記中,程虹除了感謝導師趙一凡和編輯李學軍,還感謝了自己的家庭。
“這個小家所給予我的溫暖與歡樂使我更加珍視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這個大家園,從而使我充滿激情地投入這本書的寫作之中?!彼Q。
常濤說,程虹的女兒很依戀媽媽。程虹在布朗大學訪學時,上小學的女兒因為太想媽媽,在課堂上流淚了。
李學軍認為,程虹心很細,善解人意,自己在聊天中透露的愛好她總記在心里?!八臅霭婧?,陸續(xù)有人來信來電話要跟她聯(lián)系,我這里就接到不少這樣的要求,她只要能夠答復甚至寄贈圖書,都會盡量滿足。我有時勸她,不要給自己惹太多麻煩,她總覺得不理睬人家不禮貌,實在無法完成的請求,她還老是心懷內(nèi)疚,常跟我談起。”
2014年5月5日,程虹在亞的斯亞貝巴大學參觀時和學生們在一起。
在李克強最忙碌、程虹的壓力最大的時候,她用翻譯和探索自然文學的方式排解壓力、尋求精神上的升華。
1998年,李克強由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調(diào)任河南省委副書記、代省長。河南是程虹的家鄉(xiāng),但李克強和程虹又一次兩地分居。
隨著李克強調(diào)出團中央,程虹也從團中央機關宿舍搬出,住到崇文門附近。常濤回憶,這所房子原為落實政策的老干部居住,狀況不是很理想。當時李克強已經(jīng)是正部級干部,能夠分到萬壽路上更好的房子,但他拒絕了。
“李克強責己甚嚴。他們夫婦在生活上要求都很低?!背f。
李克強盡量避免被扯進各種說情和請托當中。
2004年,李克強由河南省委書記調(diào)任遼寧省委書記。自1998年離京到河南任職,到2007年當選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后離開遼寧,李克強和程虹夫妻分居近10年。
此間,程虹奔走兩地。她還出版了兩本譯作《醒來的森林》、《遙遠的房屋》。
程虹稱,在譯這些書時,她的心卻頗不寧靜,家住鬧市區(qū),不僅要教書持家,還要照顧身患重病的老人。因為時常在火車上度過七八個小時,相當一部分的譯稿,她是在火車上閱讀原著、反復思量譯法、下車后再記錄下來的。
她把這些工作稱為與自然文學作家的心靈對話,“漸漸地,我竟習慣了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靜下心來?!?/p>
程虹與《心靈的慰藉》作者特麗·T.威廉斯經(jīng)歷相似。該書記述了作者陪同身患癌癥晚期的母親在大鹽湖走過人生最后一程的經(jīng)歷。在翻譯此書的同時,程虹也在照顧家中身患癌癥的老人,并陪伴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這個過程持續(xù)了5年多。
據(jù)李學軍介紹,程虹提到的家中患癌癥的老人,是她的婆婆,“據(jù)我所知,老人家患病有好幾年,都是她在家陪伴伺候。她真稱得上是一個賢妻良母?!?/p>
“凡是經(jīng)歷過親人重病離去之痛的人,都會對生和死發(fā)出感慨。有幾年,程虹也經(jīng)歷著這樣的階段,她說,這時候,沉浸在翻譯和文學的世界里,是一種最好的心靈安慰。”李學軍說。
2010年,《心靈的慰藉》出版,李學軍和程虹覺得能組成一個譯叢,“一開始,我并不敢期望太高,翻譯是個寂寞的工作,大學教授能以一人之力翻譯一套叢書,實在是太難得了,所以就沒敢打出叢書的名頭。沒想到,程虹堅持下來了,做了10年,一本本地選譯,我也跟著一本本地編輯出版?!?/p>
2012年,譯叢的第四本書《低吟的荒野》出版。從2002年著手翻譯《醒來的森林》始,這套叢書共歷經(jīng)10年。
程虹稱,翻譯時,她體會到了這樣的生活態(tài)度:真正懂得人生的人,是為了欣賞而趕路。
這正是她推崇的梭羅的人生選擇,“走一條在研習自然、體驗自然之中探索生活真諦、尋求精神升華的道路?!?h3>愛人
“和你一同哭過的人,你卻永遠不忘?!?/p>
對自然的熱愛、職業(yè)和文學修養(yǎng),與人生經(jīng)歷一同構成程虹的個人風格。這種風格籠罩著她在非洲出訪時的言談舉止。
程虹在發(fā)言時,有時會不自覺使用英文,有一次,她說了一段英文之后才意識到,回頭對翻譯道歉。
有一次,她將一對繡有兩只鳥兒的蘇繡贈送給外國領導人的夫人,然后念了一句英文詩:Hope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That perches in the soul(希望像只鳥兒,棲在心靈的枝頭)。詩的作者是艾米莉·狄金森,一位天分極高、沉浸在簡單生活中創(chuàng)造詩意的女子。
作為曾經(jīng)的優(yōu)秀教師,程虹并不擔心會在聊天當中冷場。
她的行程內(nèi)容之一是與各國政要夫人會談。她對非洲文化表現(xiàn)出的了解和喜愛讓她很快贏得了陪同她的政要夫人的認可。她喜歡靜靜地聽當?shù)厝私榻B自己民族的文化,比如,如何在無花果樹下解決法律糾紛。在尼日利亞,和總統(tǒng)夫人15分鐘的寒暄被對方主動延長到1小時15分鐘。
非洲的大多數(shù)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和總理的夫人都是專職夫人,往往兼任非洲一些慈善、抗擊艾滋病的組織的職務。她們組建了非洲“第一夫人聯(lián)合會”。據(jù)在場者向《博客天下》回憶,在一次會談中,尼日利亞總統(tǒng)夫人提到女性要“走出廚房”,程虹則說:“我是一位大學教授,這是我的職業(yè),我喜歡教學和閱讀,但我也很喜歡在家做飯,給我的丈夫和女兒吃,這兩件事可以完美地結合在一起?!?/p>
程虹在發(fā)言時,用英文引用的另一句話是:“教育好一個男人只是教育好了一個人,教育好一個女人就是教育好了一個家庭?!?/p>
學者身份的程虹平時很少參加正式的社交場合。事實上,這位喜歡梭羅和自然文學的教授無論在過去幾年中,還是這次出訪,都把衣著和首飾盡量降低到極簡。
在肯尼亞快樂婦女組織參觀時,程虹購買了一個當?shù)厝酥谱鞯暮谏职?,絨布質(zhì)地的表面上燙著金色的花紋。“真漂亮,和我的裙子很配,我要帶著它參加今天的晚宴?!背毯绺吲d地說。當晚,她拿著這個手工制作的包出現(xiàn)在國宴上。
但程虹不讓這種簡樸影響到禮儀。相反,在每一個場合,她都會做功課,確定當?shù)貙ε缘囊轮袥]有要求,也會為此咨詢,以尊重當?shù)氐娘L俗習慣。程虹平時不穿高跟鞋,但是這次出訪破了例。在尼日利亞的一次活動中,因為臨時加入對不久前發(fā)生的劫持事件的默哀環(huán)節(jié),她提前更換了只有黑白兩色的衣服。
她給許多人留下的是平和、安靜而親切的印象。在埃塞俄比亞的醫(yī)院里,李克強和埃塞俄比亞總統(tǒng)來到中國醫(yī)生幫助埃塞俄比亞患者進行眼科手術的“光明行”活動的病房,兩人親手為痊愈的患者取掉眼上的紗布,讓他們重見光明。
當時兩國領導人會有幾句簡短的發(fā)言,一位患者突然支撐不住,向后倒了一下。離病床最近的程虹和旁邊的護士同時伸手扶住了他。
在安哥拉參觀幼兒園的時候,程虹始終彎著腰,和孩子們貼面、交談。整個出訪行程中,她不斷提醒隨行記者“少拍自己”。
一位陪同出訪的工作人員告訴《博客天下》,訪問團出發(fā)之前,工作人員正在做準備工作,李克強和程虹提前到了。李克強把程虹介紹給他們:“這是我愛人?!?/p>
這是一個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人們所常用的詞匯,略顯老派,但非常得體,他們已經(jīng)相伴了30多年。
“和你一同笑過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過的人,你卻永遠不忘?!?月4日,李克強在非洲埃塞俄比亞會議中心發(fā)表演講時,提到了紀伯倫的這句詩詞。說這句話時,陪同他出訪的程虹就坐在臺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