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日本農民比城里人有錢

徐靜波

前段時間，我去日本東北地區(qū)講演，順便走訪了農村。

日本東北地區(qū)給人們的印象就是“最大的農業(yè)生產基地”，中國人知道的“越光”“秋田小町”等日本頂級的大米，都產自于東北地區(qū)。同時東京首都圈每天要吃的大部分蔬菜，也來自于東北地區(qū)。

日本東北地區(qū)的一個地形特點，就是山區(qū)多，人口的70%生活在農村。一提到農村，我們的腦海里馬上會浮現出“貧窮落后”四個字。但是，在日本恰恰相反，真正的貧民不在農村，而在城市。也就是說，日本的農村比城市還富裕。

日本內閣府在今年3月份公布了一份統(tǒng)計報告。報告顯示，日本收入最高的城市是東京，因為東京不僅是日本的首都——最大的政治中心，更是日本的經濟文化中心。其次，是日本中央機關和皇宮、各大國際商社、各大銀行與金融機構，以及中央商務區(qū)匯聚的地方——東京都千代田區(qū)。然而，日本第三大富裕的地區(qū)是一個連日本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是在北海道，叫“北海道猿払村”。這個村屬于北海道最北端的一個漁村，隔著宗谷海峽，對面就是俄羅斯的庫頁島。全村只有2700人，但是人均年收入居然達到了813萬日元（約48萬元人民幣），比銀座所在的東京都中央區(qū)的居民收入還高。

北海道這個漁村的例子并不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同樣是日本內閣府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日本東北地區(qū)的巖手縣、宮城縣、福島縣、秋田縣的縣民的年平均收入，都超過了日本最大的旅游城市京都，與日本第二大城市的大阪，只差1000到2000元人民幣。

為什么日本的農村比許多大城市還富裕？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在7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fā)展時期，日本政府實施了對農村的特殊優(yōu)惠政策，對于農副產品生產給予了高額的補貼，鼓勵農民留在家里種田，別光跑到城市里去當農民工。日本政府認為，日本大部分地區(qū)是農村，如果農村富裕不起來，日本全國也就富裕不起來。如果農村亂了，那么全國就會亂。

因此，日本在70年代到90年代的經濟高速發(fā)展期中，解決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基本消除了城市與農村的貧富差距，消除了農民與城市居民的收入差距。

日本在經濟高速發(fā)展時期，也遇到過農村城鎮(zhèn)化建設的問題。但是，日本的農村城鎮(zhèn)化，并不是把一些小村落進行人為的拆并，集中起來建高樓小區(qū)，而是在不改變他們原有的居住地、不實行村落拆并的前提下，由政府出資進行現代化的農村基礎設施改造，做到家家通電、通煤氣、通自來水、通無線網絡。為什么需要政府來投資農村的基礎設施呢？因為農村的每一個人都納稅，政府收了老百姓的錢，就要承擔起為老百姓生活提供服務的義務和責任。

因此，日本的農村在過去幾十年中，家沒有搬，但是生活的環(huán)境改變了，整個農村的基礎設施都實現了現代化。農民的居住與生活條件，不僅與東京大阪的城市居民相差無幾，而且許多家庭都超過了城市居民的居住條件。

與中國的農村相比，日本農民的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由于日本所有公立的中小學校，其建設費用和教育費用都是由政府專項撥款，按照全國統(tǒng)一的規(guī)格標準建設，即使是一所只有10名學生的小學，室內體育館、游泳池、圖書館、科學實驗室等也是一應俱全，與城市里的小學沒有什么差別。

日本的農村之所以能夠做到比城市還富裕，還有兩個基本的因素，一個是日本農村有一個全國性的農業(yè)合作組織，叫“農業(yè)協(xié)同組合”，一般用英文字母“JA”來表示。這個農業(yè)合作組織不僅擁有自己的銀行、自己的物流中心，還擁有自己的農副產品交易中心，不僅可以給農民貸款，同時也把農民種的蔬菜、水果匯聚到各地的交易中心，提供給全國的農產品交易市場，或者直接提供給各地超市。也就是說，農民的蔬菜水果，根本不用擔心會因為賣不出去而爛在地里，你只要開車送到各地的JA交易中心，JA交易中心都會負責收購，然后分銷到全國各地去，這就能夠保證農民有足夠的種田收入。

其次，農村勞動力除了種植和加工農副產品之外，還充當產業(yè)工人。日語中有一個專門的詞語，叫“兼業(yè)”，“兼業(yè)”與背井離鄉(xiāng)去外地打工的農民工不同，他們的農田就在家門口，而他們上班的工廠也在家附近。所以日本農民除了種田種地的收入之外，每個月還正兒八經地可以從工廠企業(yè)里領到固定的工資，所以這些農民的收入自然要比一般人來得多。

正因為日本農民有“兼業(yè)”的傳統(tǒng)，因此，日本許多制造企業(yè)都把工廠搬到農村去，利用當地富余的勞動力，訓練一批不會跳槽的農民成為技術工人，可以讓他們長久地在工廠里工作。

雖然，日本東北地區(qū)農村的年收入比京都高，但是，農村地區(qū)的地價與物價均比大城市便宜許多。在京都大阪租一套2室一廳的房子，每個月需要10萬日元。但是在日本農村，租用一棟一戶建的房子，一個月也才3萬日元。加上蔬菜瓜果大多數是自給自足，因此，農村的生活成本一般只有大城市的一半，甚至更低。

日本農民享受和城里居民一樣的社會保障制度。這是因為在日本經濟高速發(fā)展時期，日本政府為了消除城鄉(xiāng)差別，尤其是消除城鄉(xiāng)居民不平等的社會保障待遇，制定了全國統(tǒng)一的社會保障制度。這樣一來，農村老人們的后顧之憂就消除了，農民的養(yǎng)老負擔也減輕了。

日本人常說一句話，叫“鄉(xiāng)下人買車，城里人不買車?！边@句話聽起來奇怪，但是很有道理。因為像東京、大阪、京都這樣的大城市，公共交通十分發(fā)達，而停車場的停車費又很貴，因此城市里的人大多不買車，而是搭乘地鐵輕軌上下班和上街出行。但是在農村，因為公共交通不發(fā)達，人們只好買車，譬如一家四口如果都是成年人的話，一般要買5輛車，也就是說，每個人一輛車，另外還需要一輛全家人可以一起出行的商務車。

雖然日本的農村生活很富裕，但是缺乏大城市的熱鬧與繁華，因此，農村的許多年輕人還是想離開農村去大城市里生活和工作。所以，日本農村現在面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農村年輕人越來越少。人口的減少，直接影響地方政府的財稅收入。因為日本有一個特別的稅，叫“縣民稅”（有的地方叫“市民稅”），每個人都要交，也就是“人頭稅”。人口減少的話，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就會減少。

因此，為了能夠留住年輕人，同時吸引外地人來農村落戶，日本各地方政府是動足了腦筋。

日本不少農村地方政府通過補貼安家費、建房子廉價出租給外地人安家，甚至免收幾年的房租，以此來增加居住人口，尤其是吸引年輕人，活躍地方的生活與經濟。

不少地方還提供各種優(yōu)惠措施和經費補助，吸引大學生們到農村租用農田創(chuàng)建農業(yè)公司。有的農村還將一些空置的房子或者工廠，開發(fā)成年輕人的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基地，免費提供給創(chuàng)業(yè)者們使用。因此，日本許多大公司的商品服務熱線、消費者電話對應中心等，大多建在鄉(xiāng)下農村，一方面運營管理成本低，另一方面更容易募集到當地人來當職員，還能享受地方政府的各種補助優(yōu)惠政策。

日本農村的一些做法和經驗，很值得中國學習。尤其是如何應對農村的“少子老齡化”，如何通過現地的“兼業(yè)”避免背井離鄉(xiāng)式的外出打工，如何建立全國統(tǒng)一標準的社會保障制度，縮小城鄉(xiāng)差別，日本農村的現實，可以成為中國未來追尋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