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硯臺的墨一樣濃黑。
當年我才就讀小學一年級或二年級吧。冬天深夜里,悠哉地在就讀的小學操場坐翹翹板。翹翹板一上一下一上一下,鐵板輕微地嘎嘎響,音律很單調。
突然感覺頭暈惡心,眼前的景物連黑色都無法辨認,而翹翹板的大紅色長桿也失去了顏色。我艱難虛弱地爬起身子,這才發(fā)現(xiàn)是做夢啊,正躺在床上,“哇”一下,吐出晚餐,把墨綠色毛衣弄臟了。還來不及嚎哭,媽媽已敏捷地到我床邊,為我重新?lián)Q上衣服,拍拍我,讓我可以繼續(xù)安睡。
一個問號浮上我的心:翹翹板得兩個人坐才能維持一上一下,對小小孩來說,這項游戲設施像是盤到高空,接著又蕩到地面。我自問:“怎么能夠在夢里一個人坐出翹翹樂?又怎么會蕩到嘔吐?”問號迅速帶著我又進入夢境。這下子,置身在陽光大好的白日下。
我在街上賣力奔跑,無論如何絕不回頭,因為身后有一個身穿白長袍、披著黑長發(fā)的“女鬼”追著我。忽然,我靈機一動,心想怎么跑也跑不過女鬼,干脆蹲下來,抱住頭,就像是我每回頭暈時,只要一蹲下身子就不暈了。
鬼,真的不見了!我好高興,也很訝異自己的“招數(shù)”居然生效。或許是太得意吧,還沒充分體驗恐怖滋味,竟然醒了過來。偏偏媽媽在這時又來到床邊為我蓋被子,我假裝熟睡。直到中學時期,還是常受噩夢干擾睡眠,類似的夢境又出現(xiàn),我吶喊,媽媽只好從她的房間進入我房間看我,我仍是假裝熟睡。其實是害怕這個媽媽不是真媽媽,而是剛才夢里的女鬼跑到現(xiàn)實生活里。偷眼瞄到紅色窗簾,心底認定紅窗簾是我的護身符呢。
直到媽媽去世了,每回噩夢驚醒,開始想念有媽媽的身影。這才知道,媽媽是我的護身符。
臺北的社區(qū)街景,不乏見到小公園,有些簡易的兒童游戲設施,這時才赫然發(fā)現(xiàn),當年的鐵制翹翹板,一人獨坐時只會“蹦”地一聲落地,無法靠一人平衡。不知從哪時起,都汰換成具有彈性,一人獨坐都可平衡,顯然不易受傷的翹翹板。新式的翹翹板自然較優(yōu),但我童年的那份記憶是深刻的、鮮活的、火紅的,似是??吭谀程幍某惭ā牵€會是噩夢之源嗎?希望媽媽已聽不見我的噩夢吶喊,而是真正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