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意長
《牡丹亭》在英語世界的譯介與傳播評析
鄭意長
明代戲劇大家湯顯祖的代表作《牡丹亭》是中國古代戲曲,尤其是昆曲的一朵奇葩。問世400多年來,《牡丹亭》的譯介與傳播經(jīng)久不衰。通過研究《牡丹亭》在英語世界的譯介與傳播情況,評析其在此過程中的得失利弊,以便于以《牡丹亭》為代表的昆曲及中國戲曲文化的跨文化傳播。
《牡丹亭》;英語世界;譯介;傳播
2001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宣布中國昆曲為“人類口頭及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代表作”,而《牡丹亭》則被公認為最能體現(xiàn)昆曲獨特美學特色的代表性劇目。但海外尤其是英語世界的讀者及觀眾是不是如我們熟知《哈姆雷特》一樣,諳熟《牡丹亭》呢?《牡丹亭》是湯顯祖的經(jīng)典之作,也是中國古代戲曲的瑰寶。自問世以來,其英譯與傳播經(jīng)久不衰。故事主要講述了杜麗娘和柳夢梅兩人生死聚散的浪漫愛情故事,奇幻與現(xiàn)實相結(jié)合,鮮明而又超前的主體性精神訴求,深厚的抒情氣息,典雅的曲文文本,都體現(xiàn)出《牡丹亭》強烈的浪漫主義風格和強大的藝術(shù)魅力。白先勇認為《牡丹亭》上承《西廂記》下啟《紅樓夢》,是浪漫主義文學的高峰”(付小悅 2005)。本文將對享有如此盛名的《牡丹亭》在英語世界的譯介與傳播情況進行述評與研究。
《牡丹亭》在英語世界的譯介與日語、德語的譯介相比,起步較晚。但由于英語在世界文化交流中的強勢地位,《牡丹亭》的英譯成果卻源源不斷、蒸蒸日上。現(xiàn)從英美譯者與中國譯者兩個視角對主要譯作進行評析:
(一)英美譯者的譯介
1939年,哈羅德·阿克頓(H.Acton)編譯了《牡丹亭·春香鬧學》,在序言中對《牡丹亭》的情節(jié)梗概進行了介紹,并視之為中國明代的文學代表作之一,載于《天下月刊》第8卷4月號,由此開創(chuàng)了《牡丹亭》的英譯歷程。
1972年,紐約的樹叢出版公司(Grove Press,INC.)出版了美國漢學家西里爾·白之(Cyril Birch)選譯的《牡丹亭》,即《閨塾》《驚夢》《寫真》《鬧殤》四出。該譯本曾再版多次,并一度作為教材在英語國家傳播。1980年,印第安那大學出版了白之的全譯本。白之的譯作不但具有漢學家的學術(shù)品位和藝術(shù)鑒賞力,還體現(xiàn)了他的翻譯觀:盡量保持譯文表達的張力和在英語世界的可接受度(acceptability)。例如,“添眉翠,搖佩珠,繡屏中生成士女園。蓮步鯉庭趨,儒門舊家數(shù)?!钡姆g為:
Brows limned black with emerald sheen,
Pendants swaying at waist,
Pictured beauty steps as from broidered screen.
Lotus feet in tripping measure
Set long ago as mark of reverence
By the son of the master,Confucius himself,
Scion of scholar's line I now appear.
(Birch 2002:42)
總體來說,白之的譯本措辭流暢且語用地道。為了傳遞原作的文化內(nèi)涵,他將原作中的人名、曲牌名等都采取了意譯。對于《牡丹亭》中的唱詞和詩體部分,他則以自由詩體進行翻譯。譯者對文化信息量豐富的詞句雖然采取直譯法,但輔以注釋作為信息補償(compensation)。這樣譯本既保證了較高的準確性和文學性,又使英語世界的讀者獲得了極大的來自異域的美學享受,對于《牡丹亭》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起到了積極作用。
1996年,美國W·W·諾頓出版公司出版了哈佛大學教授宇文所安(Stephen Owen)的《牡丹亭》選譯本。宇文所安選譯了《牡丹亭》中極具浪漫主義情調(diào)的《驚夢》《玩真》《幽媾》以及湯顯祖的《作者題詞》,并將其編入《諾頓中國文學選集》。宇文所安一方面對于原文中可能造成英美讀者閱讀障礙的文化信息類語碼進行了大幅歸化處理;另一方面,又藝術(shù)性地傳遞了來自中國的異域情調(diào)和漢語的表意魅力。例如,為了有效譯介《牡丹亭》的詩詞唱腔,他采用參差各異的英語表達形式來完成英漢不同語言美學體系的跨越。宇文所安的選譯本在編入《諾頓中國文學選集》出版后,與白之譯本一樣,曾長期在英語世界被用作大學教材,這進一步提升了《牡丹亭》在英語世界的影響力。
(二)中國譯者的譯介
1960年,《中國文學》第1期刊發(fā)了楊憲益、戴乃迭(Gladys Yang)夫婦選譯的《牡丹亭》。譯者挑選了《標目》《閨塾》《驚夢》《尋夢》《寫真》《詰病》《鬧殤》《拾畫》《幽媾》《回生》《婚走》,共計十一出曲作進行翻譯。該譯本雖未能展現(xiàn)出《牡丹亭》的全部精華,但與此前的阿克頓(H.Acton)譯本相比已在英譯道路上前進了一大步。
隨著我國對傳統(tǒng)文化域外傳播重視的不斷提高,愈來愈多的國內(nèi)譯者積極參與到《牡丹亭》的英譯事業(yè)中。1994年,旅游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張光前的英語全譯本,這是中國譯者的首個全譯本。與白之(CyrilBirch)的譯本相比,張譯本雖然在譯入語的地道性與流暢性上略遜一籌,但張譯運用無韻體(blank verse)來翻譯劇中的唱詞和詩句部分,所以在傳達《牡丹亭》的音韻和節(jié)奏方面有著顯著的優(yōu)勢。例如,“先祖昌黎公有云:‘不患有司之不明,只患文章之不精;不患有司之不公,只患經(jīng)書之不通。'”的翻譯為:
(Han):My ancestor Han Yu once wrote:
“Don't blame the officials for their stupidity,
But lay the blame on your poorly written articles;
Don't blame the officials for their partiality,
But lay the blame on your poor mastery of the books.”
(張光前 1994:26)
2000年,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汪榕培的《牡丹亭》全譯本,并且該譯本被收入同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和外文出版社共同出版的《大中華文庫》(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汪榕培的翻譯原則是“傳神達意”,例如,“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钡姆g為:
When I'm awakened by the orioles'songs
And find the springtime beauty all around,
I stand in deep thought on the courtyard ground.
(汪榕培 2000:97)
一方面,譯者對劇中大量負載文化信息的語碼進行了隱性或歸化處理,并竭力用英語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把原文的散體賓白盡量譯成通暢的英文,以實現(xiàn)原著與譯著對等的美學效果;另一方面,對于可譯度較低的唱詞和詩句,譯者則以抑揚格為基調(diào),采用了多種韻式,側(cè)重于追求原有意象的傳遞。
2009年,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出版了許淵沖、許明翻譯的《牡丹亭》。與之前某些譯本不同的是,該譯本是漢英對照的舞臺本,譯者選譯了《牡丹亭》中的《閨塾》《肅苑》《驚夢》《慈戒》《尋夢》《魂游》《幽媾》《歡撓》等22出曲作。例如,“甄妃洛浦,嫡派來西蜀,封大郡南安杜母?!钡姆g為:
Descendent of Princess Zhen by riverside,
My family did in the west reside,
Having left Mount Eyebrows,
I'm the first Lady of Nan'an now.
(許淵沖、許明 2009)
總體而言,譯文不僅僅拘泥于表層意思,還傳遞出其深層意蘊;不但表達出原文的言內(nèi)之意,還努力再現(xiàn)其言外之意。另外,譯者還創(chuàng)造性地再現(xiàn)了原文的節(jié)奏感和音韻美,充分體現(xiàn)了許淵沖所奉行的“三美”原則,譯文生動流暢,藝術(shù)性及表演性較強,使該劇的舞臺表演又多了一個英文版本的選擇。
《牡丹亭》在海外尤其是英語世界的舞臺傳播頻次并不太多,且發(fā)軔較晚。只是在20世紀90年代末期,由于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國際文化交流的不斷密切,《牡丹亭》才得以呈現(xiàn)在英語世界的觀眾面前,現(xiàn)選取頗具代表性的三個案例進行評析:
(一)“顛覆性”的《牡丹亭》
1998年美國導演彼得·塞勒斯(Peter Sellars)依據(jù)西里爾·白之(Cyril Birch)的英文譯本執(zhí)導了《牡丹亭》并成功進行了首演,1999年該劇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完成了最后一次演出。塞勒斯的《牡丹亭》具有鮮明的后現(xiàn)代主義顛覆性,湯顯祖的原著被前衛(wèi)性地進行了解構(gòu)和再創(chuàng)作。杜麗娘由東方文化中典型的多愁善感的美女突變?yōu)榍橛麩肓仪易詰賴乐氐纳倥?,原作寫意象征的手法被斷然摒棄。劇情變得相對單薄枯燥,?jié)奏也較原作遲緩,主體架構(gòu)也因之略顯沉重,觀眾感受到了明顯的后現(xiàn)代審美壓抑。這種后現(xiàn)代主義的顛覆在學界及戲劇界引起較大爭議,但它畢竟開啟了《牡丹亭》在英語世界舞臺上的傳播歷程。
(二)“民俗化”的《牡丹亭》
1999年,美籍華人陳士爭的《牡丹亭》在紐約首演。他排演的《牡丹亭》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民俗化”(folkishness),為了展現(xiàn)古老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和民俗民風,陳士爭從舞美設(shè)計到道具服裝一律使用來自中國的物品。觀眾在舞臺上見到了一座虛實結(jié)合的江南園林,亭臺軒榭、假山湖石、金絲雀籠、日常起居、喪葬禮儀等一一再現(xiàn),異域風情(exotic style)躍然入目,這在視覺上就很快征服了英美觀眾。
可是,很多學者和戲劇文化界人士都難以認同陳士爭“民俗化”的《牡丹亭》,認為該劇沒有尊重中國傳統(tǒng)舞臺藝術(shù)的美學傳統(tǒng),只是簡單拼接了各種藝術(shù)形式,構(gòu)成了一個中國民俗的集市,使具有深厚文化內(nèi)涵的作品流于淺層的符號化再現(xiàn),進而變成了藝術(shù)形式上的感官刺激。但陳士爭的《牡丹亭》畢竟是第一個以“全本”的形式向英語世界舞臺進行的傳播,這讓英美觀眾有機會全面認知中國的戲劇瑰寶,其積極意義是不應被抹殺的。
(三)“青春版”的《牡丹亭》
2004年,白先勇傾力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開始了其世界之旅,先后在舊金山、洛杉磯、倫敦等英語世界的文化重鎮(zhèn)進行巡演。白先勇在改編劇本時,力求使古老的昆曲符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習慣。因此,他在舞美設(shè)計方面著力凸顯東方特有的寫意手法,舞臺燈光也被賦予了復雜信息的含蓄傳遞功能,劇本節(jié)奏由原來的內(nèi)斂舒緩改為飽含青春氣息的律動,“體現(xiàn)出《牡丹亭》較為典型的浪漫主義風格和多重藝術(shù)魅力”(袁行霈 1999:134)。
該劇在英美各地的巡演大獲成功,老中青觀眾皆被吸引,學術(shù)界及戲劇界的專家也極為推崇,反響十分熱烈。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讓英美觀眾較為深入地認識了中國昆曲,并對之產(chǎn)生了濃厚的欣賞與研究興趣,進而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了新的認知,一些英美院校甚至在此后聘請中國專家開設(shè)了昆曲或戲曲課程。
以上不同時代的不同譯者及劇作者或傳播者對《牡丹亭》的翻譯和推廣,雖然在譯介或傳播的背景、目的、策略等方面各有不同,但都為英語世界的讀者或觀眾了解中國戲劇文化打開了一扇窗戶,并在不同程度上提高了《牡丹亭》在海外的文化影響力。從上述譯介及舞臺傳播的案例可見,類似《牡丹亭》的中國經(jīng)典戲劇在海外進行譯介與傳播時,語言的轉(zhuǎn)換只是一個方面,適度地保留和傳遞原有的文化意象及審美體系才能充分體現(xiàn)其語言及文化的豐厚內(nèi)涵,從而更好地促進中國傳統(tǒng)文化走出國門,向世界展現(xiàn)我國悠久的歷史與燦爛的文化。
引用文獻
付小悅.2015.看我們后院的牡丹有多美——青春版
《牡丹亭》北大演出之際訪白先勇[N].光明日報,2015-04-08.
湯顯祖.1994.牡丹亭[M].張光前,譯.北京: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
湯顯祖.2000.牡丹亭[M].汪榕培,譯.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湯顯祖.2009.牡丹亭[M].許淵沖,許明,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
袁行霈.1999.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34.
Birch,Cyril(trans).2002.The Peony Pavilion[M].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42.
作者信息:300222,天津,天津財經(jīng)大學人文學院外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