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浣,王軍輝(.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院 銀川 7500;.寧夏醫(yī)科大學 圖書館 銀川 750004)
《西夏地形圖》研究回顧
●楊浣1,王軍輝2
(1.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院銀川750021;2.寧夏醫(yī)科大學圖書館銀川750004)
[關(guān)鍵詞]《西夏地形圖》;西夏;地圖
[摘要]《西夏地形圖》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實際上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最早是《西夏紀事本末》摹刻本。其最初發(fā)現(xiàn)始于張鑒,后經(jīng)沈垚之手傳于徐松,遂有《西夏地理考》諸種圖示。之后是俄藏摹繪本《西夏國舊圖》。其來源于沙俄駐華使節(jié)斯卡契科夫的私人藏品之列。通過伯希和、克恰諾夫等著名學者的介紹與研究,一度成為學界關(guān)注的焦點。最后是明萬歷三十六年《兩宋名相集》繪本。這是迄今所見最早的《西夏地形圖》版本。1992年,黃盛彰、汪前進撰文公布了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由此《西夏地形圖》的研究進入了新的階段。
黃盛彰、汪前進兩先生對此曾有敘錄云:
清張鑒《西夏紀事本末》卷首載地圖二:一為《陜西五路之圖》,二為《西夏地形圖》。二圖之后為“西夏堡寨”,前有標題一行:“范文正公集附錄西夏堡寨并地圖二”,最后十字系用小字附注,應是交代“西夏堡寨”和“地圖二”都是出于《范文正公集》。[1]
然而,張鑒在何時看到了《西夏地形圖》或者說刊載此圖的《范文正公集》呢?換言之,《西夏地形圖》最早是在什么時間被發(fā)現(xiàn)的呢?
由于《西夏紀事本末》的具體成書年代難以稽考,所以考察《西夏地形圖》的收錄時間只能求助于間接的資料。據(jù)張鑒同鄉(xiāng)及后學沈垚(1798~1840)的《與徐星伯中書書》中云:
淵甫書來,言先生撰《西夏地理考》,以圖籍未備,下詢芻蕘。(沈)垚于西夏事未嘗究心。里中傳張秋水丈曾撰《西夏紀事本末》一書,因往問之。丈取一圖以示,言從舊本《范文正集》影抄而來。垚以圖檢考《宋史·仲諤傳》,言諤留千人守米脂,進次銀、石、夏州。今圖列石州于夏州之東,銀州之西,與諤傳自東而西次第相合。據(jù)《劉平傳》言洪、宥二州以山為界,憑高據(jù)險,下瞰沙漠,此天險也。今圖列洪州于宥州之西南,宥州東北逾山則夏州,亦與平傳合。而東至契丹驛路,北與韃靼接壤之地,又足補史所未備。得是圖而西夏之險域可得其厓略矣。唯天都為夏人南境,東接涇原。中國自環(huán)慶而涇原,乃從北而南,圖當縱列,不應橫出,以限于紙幅,亦斜向而西,則在閱者之善會耳。然圖中有綏德軍及御謀城,文正仕仁宗朝,其時綏州為夏地,公但使種士衡城清澗而已。熙寧三年收復綏州,為綏德城,元符二年始為軍,則去公薨久矣。公子純?nèi)?、純粹,哲宗初相繼知慶州。米脂等砦之棄,忠宣兄弟實主之。至御謀城之筑,則在崇寧三年。圖中有此等軍呰,必是崇寧后人所作。宋地與西夏接者,麟府、鄜延、環(huán)慶、涇原、秦鳳、熙河,皆屯設(shè)重兵。而此圖呰堡但詳鄜延、環(huán)慶兩路,想官是地者取圖附入文正集耳。世間通行文正、忠宣之集皆無圖。舊本為里中劉氏所藏,今其家書籍已散,無由借讀,獨圖為張丈影鈔。垚因先生之言,乃假以考校,亦可謂奇緣矣。謹影鈔一紙奉上。惜張丈之圖,自碧羅山至鎮(zhèn)燕軍為墨汁所污,其小地名遂不可知。先生若取善本補之,幸甚?。?]
信中所稱的“徐星伯”即晚清西北史地學家徐松(1781~1848),“張秋水”即張鑒。原來,徐松計劃撰寫《西夏地理志》,苦于圖籍未備,便向精于西北之學的沈垚求助。沈垚聽說鄉(xiāng)賢張鑒曾著有《西夏紀事本末》一書,于是就向他請教有無西夏方面的圖籍。張鑒向沈垚展示了一副地圖,并說它是從舊本《范文正集》影抄而來的。沈垚判斷這張地圖頗富學術(shù)價值,就把它抄繪了一份寄給了徐松。
據(jù)李志勤先生(筆名求實)考證,寄給徐松的這封信件當寫于道光十四年(1835)沈垚入京之前。[3]由此可知,《西夏地形圖》至少在道光十四年之前就已被張鑒所“影鈔”。
然而與《西夏紀事本末》所載不同,張鑒借給沈垚謄錄的這張《西夏地形圖》復制本是有瑕疵的,即“自碧羅山至鎮(zhèn)燕軍為墨汁所污,其小地名遂不可知”。盡管如此,沈垚還是敏銳地意識到了該圖對于研究西夏史地的重要價值。其結(jié)論有三。
一是認為《西夏地形圖》非常珍貴。其所繪又與《宋史》若干記載相符,且有的地方可以補史籍之闕,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暗檬菆D而西夏之險域可得其厓略矣?!倍侵赋觥段飨牡匦螆D》繪制不精準。尤其是北宋自環(huán)慶到?jīng)茉痪€地名,“本應南北縱列,但是囿于紙張大小,不得不變?yōu)闁|西橫陳”。這是閱圖者必須知道的一點。三是根據(jù)圖中繪有綏德軍及御謀城等軍呰可知,推斷《西夏地形圖》必是北宋崇寧以后時代所作。四是由于“世間通行文正、忠宣之集皆無圖”,而《西夏地形圖》中宋夏沿邊軍政建置于鄜延、環(huán)慶一帶所繪最詳,因此,認為其很可能是鄜延、環(huán)慶一帶的官員附會到范仲淹文集中的。
那么,徐松拿到經(jīng)過張鑒、沈垚兩度謄繪的《西夏地形圖》之后是如何利用的呢?他的《西夏地理志》中到底有沒有《西夏地形圖》呢?這些問題隨著1848年徐松的辭世及其多數(shù)著作的散遺或變賣都成為了歷史之謎。
這些書籍后來被列寧格勒(今俄彼得堡)國家圖書館收藏,今存于莫斯科俄羅斯國立圖書館。據(jù)俄國學者李福清先生介紹,Skackov(斯卡契科夫)對書籍的興趣廣泛,他買天文、地理、水利著作,也購買文學、宗教、歷史、經(jīng)濟、語言、哲學、民族學等各種書,也特別注意各種歷史地圖,如宋代的西夏圖,或清代各種地圖。如18世紀的湖北圖、嘉定府圖、臺灣圖及較仔細的早期的臺南圖等。另外,他還購買了一些有名的藏書家的書,如1848年去世的徐松的藏書及舊抄本(皆有徐松的藏書章),和姚文田、姚元之的舊藏。[4]
最早注意到斯卡契科夫所藏“宋代西夏圖”的海外學者應當是法國著名漢學家伯希和教授。1932年,他在《俄國收藏之若干漢籍寫本》一文中透露:編號1250,地圖數(shù)幀。似屬近代作品,內(nèi)有《西夏圖》尚佳,蓋從《范文正公集》繪出者,我未將此圖與《西夏紀事本末》卷首之《西夏圖》對照??墒谴藞D所列地名確為古名,可以上溯到契丹時代。若考證其是否本于一種宋版《范文正公集》,頗饒有興味也。[5]
據(jù)此可知,斯卡契科夫藏“宋代西夏圖”乃編號為1250的“數(shù)幀地圖”中的一副。伯希和教授還指出此圖“蓋從《范文正公集》繪出者”,其“所列地名確為古名,可以上溯到契丹時代”,應該“與《西夏紀事本末》卷首之《西夏(地形)圖》對照”研究。
循此路徑探索,1958年4月17日,俄國學者克恰諾夫在蘇聯(lián)地理學會東方委員會會議上發(fā)表了題為《蘇聯(lián)列寧國家圖書館館藏西夏唐古特國地圖冊手稿》的研究報告,第一次向?qū)W界全面揭示了斯卡契科夫藏1250號“數(shù)幀地圖”尤其是“宋代西夏圖”的基本面貌。報告稱:地圖手稿全一冊,共三十八頁,灰紙皮,線裝。手稿既未署名,也未注明編繪年月。只是在第三十八頁蓋了一個“仁美和記“的紅色圖章。全書包括十三幅圖,其中有十二幅是圖冊作者制作的,最后一副是復制宋時(十—到十三世紀)唐古特國的舊圖。手稿作者自己制作的地圖都是繪在一些方格表中,方格表示比例尺。
第五頁是作者寫的圖冊引言,標題是《西夏地圖》。引言中說:“截至目前,我們還沒有看到西夏地圖和人口統(tǒng)計材料。只是在舊《范文正公集》中有一幅宋人繪制的地圖?,F(xiàn)在我從范氏(文正)文集中把這張圖和附錄復制了下來。這張舊圖上表示的十二個監(jiān)軍司與《宋史》列舉的監(jiān)軍司相符。只有一點小出入,即在分布于黃河大河曲內(nèi)外的西夏國的州府中有南威州,而沒有提到雄州、靜州和歸順州,而在舊圖上標有雄州、靜州和歸順州,但沒有南威州。在舊圖上沒有標示西寧和積石;這只能解釋為,唐古特人與宋交界的領(lǐng)土僅到鄜延、環(huán)慶和涇原三路,西面未到熙河。因而,既沒有標西寧,也沒有標積石?,F(xiàn)在我根據(jù)一些古圖,在圖上加畫了這四個州。我把《宋史》所列舉的二十二個州,每一個都單獨地標在這張圖上。此外,我從《宋史地理志》和《九域志》中,選了書中所列舉的僅我知道的全部寨堡,根據(jù)這些資料編繪了五個地區(qū)的堡寨圖。同時,根據(jù)當時的州縣劃分一一加以注明,以便于讀者了解。雖然詳簡不一,但基本上大概都可以找到。至于各地區(qū)居民點的分布,則以《元和郡縣圖志》和《一統(tǒng)志》為準繪制的。少有可疑之處,我即刪去,以防錯誤。我總共繪制了十二幅圖,即《西夏疆域總圖》《西夏與宋疆界圖》十幅、《西夏與契丹疆界圖》。舊圖附于最后?!?/p>
在三十四至三十五頁上是作者復制的《西夏舊圖》。此圖未標示任何名稱。該圖冊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圖冊作者從范仲淹著作中復制出來的宋代西夏舊圖,是在張鑒《西夏紀事本末》的幾種版本的基礎(chǔ)上復制的。比較這些地圖,可以看出,它們之間的差異很微小。手稿本圖與《西夏紀事本末》的印刷本圖的差異,主要是手稿本使用了更古老的難以辨識的書寫字體。這還是彼利奧(即伯希和)在莫斯科時看到該手稿地圖冊,作出這樣判斷的。
圖冊作者復制的《西夏舊圖》,看來是1066至1081年繪制的。圖上標明了李元昊1036年創(chuàng)建的軍隊的分布情況。的確,正如作者在其引言里所說,全部軍隊的名稱與《宋史》相符。這張圖上蘭州被標在唐古特國之內(nèi)。唐古特人占據(jù)蘭州的時間很短——從1066年到1081年。綏德,曾經(jīng)作為唐古特國州的中心綏州,已被畫入宋朝版圖內(nèi)。人所共知,綏德是1066年被中國人占領(lǐng)的。因而說,圖是在1066年之后,1081年以前繪制的。
根據(jù)這一論斷可得出另一結(jié)論:該圖是根據(jù)范仲淹文集復制的,但范仲淹不可能是該圖的作者,因為范死于1052年。大概,圖是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作者繪的,而在范仲淹死后竟列入他的文集中了。[6]
克恰諾夫說斯卡契科夫藏品1250號即“地圖手稿”一共有十三幅地圖,其中前十二幅都標注了名稱、比例尺且?guī)в凶⒔?,它們前當屬晚清作品,系圖冊作者自己繪制的。最后一幅為宋本“西夏國舊圖”的摹品,原作是根據(jù)《范仲淹文集》制作的,大約繪于1066~1081年間;摹品則是一位不知名作者在清代張鑒《西夏紀事本末》所載《西夏地形圖》幾種版本的基礎(chǔ)上復制的。
在報告的末尾,克氏還提供了“地圖手稿”中的兩幅地圖照片:一副是圖冊作者繪制的“西夏疆域總圖”(前半幅);另一副是宋本“西夏國舊圖”。
1968年,克恰諾夫在其博士論文《唐古特國家史綱》中,在完整公布上述兩幅地圖的基礎(chǔ)上,又補充了《夏東與宋五路接界圖》與《夏東北與契丹接界圖》。這就是迄今俄國以外學者能夠見到斯卡契科夫藏品1250號的全部,其余九幅地圖尚不知何時才能公之于眾。
1974年,A·H麥爾納爾克斯尼斯在《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一書中對1250號地圖手稿的基本內(nèi)容和保存情況再次作了說明。其文云:
No.136(1250)西夏圖
18世紀到19世紀上半葉繪本。38(19)頁,30 18.5厘米。紙質(zhì)書衣(書皮),線裝。書衣邊緣破損。第1頁和第3頁有行書書寫參見《資治通鑒》的正文補充。第38頁有直角“仁美和記”印字樣。
序文作者不詳。12副西夏(1038-1227)唐古特國家及其與中國和契丹的邊界地圖,根據(jù)《范文正公文集》中范仲淹(989-1052)所繪地圖編制。圖冊末尾有該圖的摹繪本,并根據(jù)《宋史》《元豐九域志》《元和郡縣志》和《大清一統(tǒng)志》進行了增補。圖中還標識了編者時代的地名,其中有安西州。1773年設(shè)立,取代了同名的安西府。
參見克恰諾夫,漢籍西夏唐古特國家繪制地圖冊—載《東方國家與民族》一書,第1冊,莫斯科,1959年。[7]
顯然,這一題錄是對克恰諾夫之前研究成果的不完整的概述。其中,麥爾納爾克斯尼斯略去了克氏對于第13副宋本“西夏國舊圖”的描述,而這一點對于追求第一手史料的研究者而言卻是極其重要的。
看起來《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對于推進斯卡契科夫藏品1250號《地圖手稿》研究似乎毫無貢獻,但是事實上該書對于我們考證《手稿》的繪制時間其實還是有點參考價值的。這是因為它在無意間還提供了有關(guān)《手稿》末頁紅色“仁美和記”印章的另外一個出處,即NO.245(919)小說《姑妄言》題錄。其文稱:鈐原藏書家印(卷2,第73、101頁;卷21,第52頁),有“仁美和記”和“仁利和記”字樣。[7]
不過,俄國漢學家李清福認為,這里的“藏書家印”其實是兩家紙廠的名稱。[4]無論是藏書家,還是紙廠,如果知道它們所處的時代,那么以之為載體的《地圖手稿》大致的繪制時間也就唾手可得了。遺憾的是,目前我們確實沒有資料來求證這枚鈐印的來歷。
它發(fā)表在《西北歷史資料》1980年第1期上。
在此之前,1963年章巽先生的《夏國諸州考》曾提到并利用了張鑒《西夏紀事本末》中的《西夏地形圖》。他說:
張鑒所著《西夏紀事本末》刻本前附有地圖二幅:一為“陜西五路之圖”,一為“西夏地形圖”。這兩幅圖的來歷,張氏本人并無說明。惟在沈垚與徐星伯書中,卻述及張氏藏有西夏地圖,系“從舊本《范文正集》影鈔者”,但今通行本《范文正公集》已失去此頁地圖。沈垚所言,當即這兩幅地圖的來歷。我在研究西夏地理時,感到這兩幅地圖中的“西夏地形圖”,在許多地方頗為準確,可以給我們一些幫助。[8]
值得注意的是,《西北歷史資料》同期還刊登了求實先生的《論所謂復制宋本西夏地圖問題》。這是目前已知的中國最早一篇專門研究俄藏“西夏國舊圖”的論文。作者指出,克恰諾夫所謂該地圖繪于1066至1081年結(jié)論是不成立的。
首先,如果該圖繪制于1081年以前一些時候,則圖中自不可能出現(xiàn)1081年以后的地名。其次,如果該圖真的是1081年以前編繪的,那么米脂寨、塞門寨、金湯寨和會州、晉寧軍、白豹城等地,也都仍在西夏控制之下,不在北宋之手,不應畫在北宋的疆域之內(nèi)。第三,傳世的范仲淹文集各種版本都沒有此圖。文集后面雖附有《西夏堡寨》一篇,但其內(nèi)容并不是范仲淹介紹西夏的堡寨情況,更不是介紹西夏的山川地理、疆域區(qū)劃,而只是編輯了與范仲淹的活動有關(guān)的宋朝在與西夏交界地區(qū)修筑堡寨的情況。第四,從主要方面來看,所謂舊宋圖比張(鑒)圖增加了許多錯誤,而在內(nèi)容上又只有減少而無增添。所以,所謂舊宋圖的編繪時間早于張鑒《西夏地形圖》的可能性是極小的。相反,所謂舊宋圖倒有可能是由張圖而來。
另外,《西夏紀事本末》卷首所載《陜西五路之圖》應繪于金朝以后。這也可以作為第二幅圖《西夏地形圖》,也非宋朝編繪的一個旁證。[9]
根據(jù)李之勤先生提供的資料,1985年,陳炳應先生在當年出版的《西夏文物研究》一書,專章探討了《西夏地形圖》的來源版本、繪制時代和學術(shù)價值問題。他認為:
其一,清代沈垚《與徐星伯中書書》所云“(西夏地形圖)舊本為里中劉氏所藏,今其家書籍已散,無由借讀,獨圖為張(鑒)丈影鈔”,是目前(指1985年前)國內(nèi)所見關(guān)于《西夏地形圖》的最早的、也是唯一的記載。
其二,俄藏西夏《地圖集》中的“古地圖”與張鑒《西夏紀事本末》內(nèi)容基本相同,是同一幅西夏地圖的不同抄本,可以統(tǒng)稱為《西夏地形圖》。這兩種抄本之間也有幾個明顯的差別。如前者沒有題名,后者則曰“西夏地形圖”;前者的山脈繪制立體,后者則由許多人字形組成。尤其在地名用字方面,或?qū)戝e、或同音異體、或增減字數(shù)、或名稱不同。從所缺內(nèi)容恰如沈垚書信所述可知,俄藏《西夏地形圖》應該就是張鑒最早摹畫的、沈垚見過的那一副地圖的復制件。
其三,從繪圖技術(shù)、地圖內(nèi)容如西夏州的建置、北宋西北沿邊城寨沿革等情況來判斷,《地形圖》描繪的主要是1119~1120年間的西夏疆域及宋夏沿邊形勢。
其四,《地形圖》是宋代以后,可能是清代學者繪制的,但必有宋、元時期的詳細資料或地圖做依據(jù)。
其五,《西夏地形圖》是迄今所知最早最完備的西夏地圖,為研究西夏的建置和地理提供了寶貴的數(shù)據(jù)。具體而言:第一,地圖使我們形象地看到較為準確的西夏疆域。第二,地圖使我們了解到西夏各地的交通聯(lián)系和調(diào)動軍隊的基本路線。第三,地圖有助于考證史籍所缺的若干西夏州及具體位置。第四,地圖使我們看到西夏監(jiān)軍司的位置、新的“軍名”。
陳炳應先生也對其中的若干西夏州及宋夏邊界40多城鎮(zhèn)堡寨作了考證。在該章末尾,還附錄了一份“兩種西夏地圖(指俄藏西夏圖與《西夏紀事本末》西夏圖)的差別對照表”。[10]
在陳先生的研究中,有一個雖然沒有明確提出,但卻呼之欲出的結(jié)論,就是俄藏“西夏國舊圖”應該就是徐松從沈垚那里得到的由張鑒提供的《西夏地形圖》復制本。率先宣布這一觀點的學者是黃盛彰、汪前進兩先生。1992年,他們在《最早一幅西夏地圖——〈西夏地形圖〉初探》指出:
此圖冊(指俄藏《地圖手稿》)系徐松《西夏地理考》稿本,其中《西夏地形圖》即沈垚鈔送徐松者,而沈垚稍有更改,如“朔慶軍”改為“翔慶軍”;“普寧軍”改為“晉寧軍”,顯為依據(jù)記載。但是“夏”寫作“憂”,沈垚、徐松皆不可能有此種誤寫,沈垚影鈔后,必又另請他人重鈔一份送給徐松,而重鈔者不諳西夏歷史,所以才有此錯誤。[1]
此論若是成立,那么有關(guān)徐松對《西夏地形圖》的研究情況就大體清楚了。這就是前揭克恰諾夫報告及其博士論文中提到的“圖冊作者”的諸多工作和見地。歸納起來有:
(1)依據(jù)張鑒、沈垚提供的《西夏地形圖》模本和其它文獻資料,另外創(chuàng)制了十二幅以“計里畫方”為比例尺的西夏專題地圖,即《西夏疆域總圖》《西夏與宋各州交界總圖》《宋麟府路寨堡圖》《宋鄜延路寨堡圖》第一部分、《宋鄜延路寨堡圖》第二部分、《宋環(huán)慶路寨堡圖》《宋涇原路寨堡圖》第一部分、《宋涇原路寨堡圖》第二部分、《宋涇原路寨堡圖》第三部分、《宋熙河路寨堡圖》第一部分、《宋熙河路寨堡圖》第二部分)、《夏與契丹接壤的東北邊界圖》等。在《西夏地理考》終未成稿及其散佚的情況下,這些地圖相當程度上可以代表徐松乃至晚清西夏地理研究的面貌和水平。
(2)依據(jù)文獻和古地圖,對《西夏地形圖》中的若干地點的標示提出置疑并在新繪地圖中加以修正。如在第一頁與第三頁相應地標有七行和一行行書文字,注明西夏國領(lǐng)土上的一些大居民點,也標明了它們之間的距離。又如“按照舊圖,威福軍位于興州東北,疆鎮(zhèn)軍位于興州北,而鎮(zhèn)燕軍位于肅州北,然而,絕不會三個軍同時設(shè)在西北。但在《元史地理志》中說亦集乃路在甘州以北,距甘州一千五百里,在漢時西海郡居延古城處”。再如“在黃河大曲內(nèi)和黃河之外的九州島中有南威州,而舊圖未列。唐末在鳴沙設(shè)置威州,宋時落到西夏手里,可能仍叫威州,然而在州名之前加了個“南”字。也可能在鳴沙以南另設(shè)南威州,今不可考”。
諸如此類數(shù)量不少的注解、按語及標示里距的文字,都表明徐松的多種新繪西夏專題地圖確實是建立在考證研究的基礎(chǔ)之上的,是有根據(jù)的,也是非常重要的西夏地理研究資料。正如克恰諾夫所說,“他繪制的這些圖,應該成為每個從事西夏國歷史研究的人案頭常用的可靠工具”[6]。
黃、汪兩先生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發(fā)現(xiàn),這就是現(xiàn)存最早的《西夏地形圖》并不是出自張鑒的《西夏紀事本末》及俄藏《地圖手稿》,而是北京圖書館特藏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康王揚主編《宋兩名相集》與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萬歷三十七年(1609)毛九苞主編《重校范文正公集》。
在這兩幅幾乎一模一樣的地圖中,萬歷三十七年(1609)毛九苞主編《重校范文正公集》的地圖刻本當即張鑒《西夏紀事本末》據(jù)以“影鈔”范仲淹文集“附錄”之“舊本”。這是因為:
其一,該書“凡例”云“初刻以本傳、碑銘,總屬遺事,苞意此非遺事,更定先本傳、次碑、次志銘、次遺事、次地圖,總之曰附錄”。此“附錄”條下最后是《陜西五路之圖》《西夏地形圖》和“西夏堡寨”,與《西夏紀事本末》交代次第相合。
其二,該書后記亦云“苞既受命……復次范公集為二十四卷……本傳、褒賢碑、墓蒜銘、遺事、義莊規(guī)矩、西邊地圖附錄于后”,表明范仲淹集“附錄”體例,為毛九苞首創(chuàng);其中“西邊地圖”所指正是《陜西五路之圖》與《西夏地形圖》。這與張鑒《西夏紀事本末》所云“范文正公集附錄西夏堡寨并地圖二”吻合。
其三,將該書《西夏地形圖》與張鑒《西夏紀事本末》所載對校,則張刻本或改或誤,全可查明,因此張本當是影鈔毛氏的《重?!繁?。
至于《西夏地形圖》的繪制時間,黃、汪兩先生認為當在于宋大觀二年(1108)。他們指出“凡大觀二年以前建置的,此圖所繪政區(qū)地名大抵皆合;而大觀二年以后建置的皆不反映”。此外,根據(jù)圖中注記的褒貶分明的用語如“國信驛道”、“夏賊逃路”等,可知地圖的繪制者應為防御西夏的北宋邊疆守將。
除了對地圖中的若干人文和自然地理現(xiàn)象作了較為詳細的考辨之外,黃、汪兩先生還分析了《西夏地形圖》的繪制方法。他們指出:此圖繪法有四。
(1)方位。東、西、南、北分別標于圖的四邊,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方位明確。盡管具體地物及其相對位置往往不夠準確,但作為圖的整體方位,還是正確的。
(2)比例。圖中所繪各地物間雖有一定方位和距離比例,但各部分比例或大或小,相差甚多,任意縮繪,不少地物及其相對位置、方位欠佳,地形失真,黃河尤其明顯,圖之南部宋、夏邊界線與堡寨全繪在東西一條線上,也說明此圖之示意性與縮繪之任意性。
(3)圖例。河流用雙線;道路用連續(xù)的點,畫成虛線;國界用連續(xù)的實線;谷用凸起線山形用人字形重迭多層。凡此亦皆為傳統(tǒng)的繪法,圖例雖簡,尚較規(guī)范。
(4)注記。多數(shù)一行直下,少數(shù)兩行平行,也有橫行。地名多加外框,也有不少未加;附注較多,但附于上、下、左、右各方;河流繪有河形者,多不注河名,如黃河黑水;而有不少僅注河名,不繪河的形狀,如無定河、白馬川等,因而皆必須考證才能定位定名。[1]
1993年,李之勤先生發(fā)表了《關(guān)于蘇聯(lián)列寧圖書館藏〈西夏地圖冊〉手稿的作者和〈西夏地形圖〉的繪制年代問題》。該文是李先生對自己1982年文章的補充與修正。其主要的觀點有二:一是《西夏地形圖》的描繪時間當在北宋大觀二年(1108)之后,很可能是金代或其以后;二是俄藏《西夏地圖冊》手稿(指《西夏地形圖》以外的12幅地圖)的作者不是張鑒而是徐松。[3]關(guān)于第二點,即俄藏《西夏地圖冊》手稿的作者問題,從1990年代以后學術(shù)界的意見漸趨一致,都認為《地圖冊》是晚清著名學者徐松《西夏地理考》的組成部分。
然而,此時關(guān)于《西夏地形圖》的成圖年代卻是眾說紛紜,計有兩宋說、金代說、清代說等。2005年,胡玉冰先生則提出了明代說。其理由有二:一是范仲淹本人著述以及宋元書目著錄均見提及《西夏地形圖》;二是該圖畫法符合明代地圖的繪制特點。[11]至于哪些特點,作者并沒有加以說明。
2006年,黃盛彰先生再度撰文表達了自己在《西夏地形圖》研究上的意見和建議。與過去相比,其中較為新穎的說法有如下幾種。(1)清代史地學者能利用“計里畫方”法進行測量繪制地圖以表達研究成果,最早就是徐松。因此,俄藏《西夏地圖》手稿的作者就是徐松。(2)《西夏地圖》手稿完成于徐松晚年,未能刻印。徐松死后,其家遺書散出,此手稿為斯卡契科夫于1849~1857年在北京收得。(3)《西夏地形圖》是北宋大觀二年宋人繪制的,圖中的許多地名,宋以后人造不出來。(4)《西夏地形圖》反映了北宋晚期西夏真實的地理情況,內(nèi)容豐富,可以說是西夏地理志簡要的概括綱領(lǐng)。徐松據(jù)此圖分別擴繪為西夏12幅地圖,就是最好的證明。(5)《西夏地形圖》中還有一些地名、族名、地理環(huán)境、交通路線、驛站等尚未解決,還要進一步研究。[12]
2007年,胡玉冰先生在其著作《傳統(tǒng)典籍中漢文西夏文獻研究》中以專節(jié)的形式再度討論了《西夏地形圖》及其相關(guān)問題。[13]相對學界以往研究成果而言,胡著雖然新意無多,但是僅就俄藏《西夏地圖》手稿的保存情況、《西夏地形圖》各種版本的差異等問題而言,它的梳理還是比較全面和細致的,在俄藏《西夏地圖》手稿全面公布之前,是值得參考的。
[1]黃盛璋,汪前進.最早一幅西夏地圖——《西夏地形圖》新探[J].自然科學史研究,1992(2):177-187.
[2](清)沈垚.落帆樓文集卷二[M]//叢書集成續(xù)編本第195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4.
[3]李之勤.關(guān)于蘇聯(lián)列寧圖書館藏《西夏地圖冊》手稿的作者和《西夏地形圖》的繪制年代問題[M]//東北亞研究——西北史地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486-497.
[4](俄)李福清.《姑妄言》小說抄本之發(fā)現(xiàn)[M]//(俄)A·H麥爾納爾克斯尼斯著,張芳譯.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231-232,235.
[5](法)伯希和.俄國收藏之若干漢籍寫本[M]//(俄)A·H麥爾納爾克斯尼斯著,張芳譯.康· 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228.
[6](俄)克恰諾夫.蘇聯(lián)國家列寧圖書館藏漢文西夏唐古特國地圖冊手稿——1958年在蘇聯(lián)地理學會東方委員會會議上的報告[J].李步月譯.西北歷史資料,1980(1):33-34.
[7](俄)A·H麥爾納爾克斯尼斯.康·安斯卡奇科夫所藏漢籍寫本和地圖題錄[M].張芳譯.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109-110,152.
[8]章巽.夏國諸州考[J].開封師范學院學報,1963 (1):49-57.
[9]求實.論所謂復制宋本西夏地圖問題[J].西北歷史資料,1980(1):25-30.
[10]陳炳應.《西夏地形圖》初探[M]//西夏文物研究.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5:433-457.
[11]胡玉冰.漢文西夏地圖文獻述要[J].文獻,2005(1):93-110.
[12]黃盛彰.開辟西夏民族歷史地理考古學研究與編制《西夏歷史考古地圖集》芻議[M]//李范文.西夏研究第三輯.北京:中國社科出版社,2006:306-315.
[13]胡玉冰.傳統(tǒng)典籍中漢文西夏文獻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311-321.
[收稿日期]2014-12-08[責任編輯]李金甌
[作者簡介]楊浣(1975-),男,復旦大學博士,中國社科院博士后,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院副研究員,主要從事西夏歷史文獻、中國民族史研究;王軍輝(1973-),男,寧夏醫(yī)科大學圖書館副研究館員,主要從事西北歷史文獻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金項目“西夏地理圖志”(項目批準號:13JJD770027)的研究成果之一。
[文章編號]1005-8214(2015)12-0113-06
[文獻標志碼]E
[中圖分類號]G25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