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子的鉆戒

文◎巫涼

璐子的鉆戒

文◎巫涼

愛情從來不是雪中送炭，愛情本是錦上添花。當我自己還不是一塊錦的時候，我原諒，你花開別處。

我的人生等著你

每個姑娘都希望有顆好看的鉆戒，我見過最美的鉆戒，是璐子的。璐子是我們初中同學里最二的姑娘，沒有之一。

有人風箏掛樹上了，璐子回頭看一看，身邊一圈全是女孩，立馬裙子撩起往內(nèi)褲里一塞，嗖嗖幾下上樹了；李山戴著鬼面具嚇壞了璐子同桌的女生，璐子二話不說直接把李山揪到了學校后面的野墳邊，一腳踹下旁邊的坑后撒腿就跑，把李山一個大男生給嚇得一路抽抽搭搭哭回來了，至今淪為笑柄。像這樣的事例舉不勝舉。

但這些對璐子來說都是小兒科，她的真二之處不在這兒。

璐子的二不像別的女孩帶股嬌萌勁，頂多算調(diào)劑生活的情調(diào)小料。她的二是傷筋動骨性的，純屬頑疾，一不小心便主導了她人生的一處拐彎，看得人心驚肉跳。

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她和菜頭的婚禮前臨陣退婚。

初中的菜頭瘦瘦小小，鼻梁上早早架副眼鏡，瘦黑面容，五官清秀，坐在緊挨老師講臺的前排，成績很好，每次考試排名都穩(wěn)居班級前五，是班主任寄以厚望的苗子之一。這樣的男生，似乎每個班上都會有幾個。

璐子是另一類，大眼睛，蘋果臉，愛笑，平時一叫她轉(zhuǎn)過來的都是一張笑得眼睛像彎月的臉。璐子不丑，也不算漂亮，和她的學習成績一樣不起眼兒，掉到人群里就撈不出來了。小地方民風淳樸，早戀如疾，同學們避之不及。誰也不知道璐子跟菜頭是怎樣悄悄對上了眼的。

直到中考過后，眼尖的同學發(fā)現(xiàn)璐子和菜頭手牽手站在學校背后的小河邊，璐子在哭，菜頭在笨拙地為她抹眼淚，這對校園情侶才大白天下。

璐子哭得很不像平時的她，羞澀而依人；菜頭則動作異常溫柔。

哭是因為要分道揚飆。菜頭考上了市重點，璐子只考上鎮(zhèn)里的普通高中。

反正不能在一起，璐子自己也不是很愛學習，她決定跟著表姐去廣東深圳那邊的一家眼鏡廠打工。家里人勸了又勸，拿璐子沒有辦法，只好同意。

菜頭把璐子攬在懷里，情深意切地說：“分開都是暫時的，我們最后還會在一起。璐子，我的人生等著你?！?/p>

我的人生等著你，這是璐子人生中聽到最早最動人的情話，從此被她牢牢記住。這一記，就是小半生。

堆成山的眼鏡架

伴隨初中畢業(yè)，同學開始分化出各自人生最初的三六九等。

璐子在眼鏡廠打了六年工，從流水線工人到負責檢驗成品質(zhì)量的質(zhì)檢組長。

這六年里，菜頭念完了高中，順利考上了廣州的一所大學。

誰都知道菜頭去廣州念大學是為了離璐子近一點。青梅竹馬，在很多人成年后回頭看去就是個笑話，更何況是在一個正牌大學生和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打工妹之間。同學們都唏噓，璐子是遇到了好人，菜頭竟是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男生。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年近二十的璐子愈發(fā)愛笑，一張?zhí)O果臉，笑起來飛起兩片淡淡云霞。

六年的工作里，被璐子經(jīng)手的眼鏡架能堆成山。和其他同事的不耐相比，璐子拿起放下待它們都很溫柔。

這不能怪璐子的同事們，當別的同齡人還在象牙塔悠然學習和戀愛的時候，他們的人生里只有怎么做也做不完的流水作業(yè)，青春全獻給了這些他們這輩子看起來都不可能用到的近視眼鏡架。而璐子想，也許其中會有一副正被菜頭戴上。這樣想一想，動作就忍不住飽含溫柔。璐子喜歡菜頭伸手頂一頂鼻翼上滑下鏡架的那個動作，文質(zhì)彬彬。

璐子手下的打工仔打工妹們都知道，組長有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男友。每當發(fā)現(xiàn)組長又對著鏡架發(fā)呆或微笑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她又在想他了。

美麗的信仰

璐子剛進廠的時候工資只有一千多，做到組長后就有五千多了，這在當時絕對算高收入，讓我們這群還在象牙塔里啃爹娘的同學們很是羨慕。

但是好容易做到組長的璐子，高工資才拿了兩年就辭職不干了，回了我們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

原因是菜頭的媽媽病了，動了手術(shù)，一時半會兒躺在病床上起不來。菜頭父母離異多年，是他媽媽把他一手帶大的。如今菜頭媽身邊沒人照顧，璐子主動去照顧她。

那一年，我們大三。同學們都很吃驚，但一想菜頭這么多年都一直沒有變心地守著他的小初戀打工妹璐子，菜頭的媽媽也算難得，從頭到尾一直沒有反對過他倆，大家也就理解了。有現(xiàn)實點的同學私下點評說，打工妹能套住一個大學生，璐子做點犧牲也劃算。

但更多的同學心思還是純凈的，都為他們倆的愛情長跑所感動。明年菜頭就要大學畢業(yè)了，將走向社會，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角色，他和璐子也終將要走入幸福的人生殿堂了吧？璐子和菜頭，在大家的青澀時光，曾給我們很多人的愛情觀帶來美麗信仰。

小小瘦瘦的身形

菜頭的媽媽是個淳樸的老太太。

見璐子專門辭了職來家里端水倒尿地照顧她，菜頭媽心里很過意不去。老太太吃力地拄仗下床，搶過璐子手里的便盆，要自己去倒。璐子一邊搶過去一邊笑她：“阿姨，五谷雜糧出來的東西不都一樣?。磕氵€想產(chǎn)出香料來不成？那我可要偷偷賣錢去?！崩咸欢盒α??？粗醋佣酥闩璩鲩T的身影，老太太就坐在床頭抹了抹眼睛。

鎮(zhèn)東頭有人買了四頭奶?；貋恚B(yǎng)在院子里賣新鮮牛奶。這在當時的小鎮(zhèn)是稀罕物，好多人當時給自家孩子都舍不得買。璐子每天去打一瓶，回來煮了親眼看著菜頭媽喝下去，說老年人必須得補鈣。

菜頭媽也待璐子好，老人家坐床上干不了別的，就天天織毛衣。菜頭媽手巧，照著從隔壁家借來的雜志，給璐子織了好多件毛衣，開衫、套頭一字領、麻花辮織……很多款式，還有一件當時很引人注目的黑斗蓬。那個深秋，璐子高高興興地穿著新毛衣出門，每件都有人夸好看。

菜頭媽身體好得差不多了，璐子就去找菜頭了，直奔廣州找工作。

菜頭媽把她送到車站。車開的時候，璐子旁邊坐著的大姐問璐子：“那是你媽吧？”璐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大姐又說：“看你媽的眼神就知道了，只有自己媽才會那樣看女兒。”車開出站了，璐子回頭看，菜頭媽還站在那看著她，小小瘦瘦的身形，孩子一樣。

不能免俗

璐子到了廣州，找了個在商場鐘表專柜站柜臺的工作，在上班樓附近租了間一室一廳的老舊居民房。

菜頭一到周五就跑過來，喝著璐子給他煲的湯，用豐盛的家鄉(xiāng)菜潤潤被學校食堂寡了一周的腸胃，飯后兩人手牽著手壓馬路，浪蕩過周邊所有的公園。

那段時間，璐子很快樂，她的QQ空間時不時更新照片，全是兩人各種合影。小日子不亦樂乎。

直到后來菜頭臨畢業(yè)忙著交論文找工作了，不每周末都泡在璐子那了，空間里的照片才慢慢少起來。

菜頭畢業(yè)第二年，他倆終于長跑觸線，要結(jié)婚了。一些不看好他倆一直為他倆操著心的同學們也松了口氣。

那陣子，璐子沒事就傻樂兮兮地在群里請幾個關系好的女同學一起幫她在網(wǎng)上選婚紗。菜頭媽也很高興，有天被李山媽碰見在鎮(zhèn)里最貴的家居店里轉(zhuǎn)著一只歐式風格的白色雕花梳妝臺左右看，菜頭媽滿面喜氣地說：“菜頭他們要回來結(jié)婚了，我給我家璐子看個梳妝臺，女孩家家都愛漂亮，她回家來了能用上?！?/p>

大家都很唏噓，要是每樁婚事就像璐子和菜頭這樣就好。在我們那小地方，每每談婚論嫁的時候總要散幾對，多半是為了彩禮問題。

誰也沒想到，就連璐子也不能免俗。好好的婚事鬧到后面竟黃了。

原因是臨回老家辦婚禮前，璐子突然不肯要菜頭私下買好的黃金婚戒，一定要買一只鉆戒。菜頭妥協(xié)了，璐子在她上班的商場轉(zhuǎn)了圈，伸手便指了只碩大克拉戒。菜頭的家境璐子不是不了解，剛畢業(yè)一年多的菜頭自己也沒幾個錢。菜頭氣得直罵璐子虛榮。

璐子態(tài)度很鮮明：隨便你怎么評價，但沒有那只戒指就堅決不結(jié)婚。

菜頭一怒之下提了分手。璐子更絕決，二話不說當晚就從兩人的出租屋里搬了出去。幾天后，二到無窮的璐子索性從單位辭職，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車，成為北漂一族。兩個人的關系自此算是走到頭了。

哭得天昏地暗

就在那年，李山回老家過年的時候，在街上碰到了菜頭和他的新女友，后面跟著菜頭媽。

女孩個頭不高，穿著很時髦，是菜頭同事，廣州本地人，據(jù)說家境殷實。兩人很粘乎。

菜頭帶著新女友走開的時候，菜頭媽就拉著李山的手打聽璐子的消息。

她對李山說：“你們是同班同學，璐子跟我說過你們這幫子同學關系好，你幫我勸勸她。年輕人哪有不鬧別扭的時候，菜頭這孩子不懂事，是我沒教好他，你讓璐子別計較，看在我的份上，還愿意和菜頭過下去就回來吧，我等她呢?！闭f著說著就紅了眼睛。

菜頭媽在路邊扯著袖子一邊擦眼淚，一邊小聲同李山說：“你跟璐子說一聲，戒指我給她買，我在攢著錢呢。她去廣州以后，我每天早上都去販青菜在市場擺攤，每天晌午賣完菜我就回家織毛衣，我侄女替我在網(wǎng)上賣，銷量挺好，也賺了不少。那錢我誰也不給，我就留給她買那戒指。”

李山摸了支煙出來，看著天空拼命抽，害怕一低頭眼淚會掉下來。

回到家，李山就聯(lián)系璐子。發(fā)短信不回，打電話不接，QQ上也沒人理。李山氣得不行，在QQ上劈頭蓋臉地把璐子一頓罵，末了還給她留一句：不作死就不會死說的就是你這種不懂珍惜的人你知道嗎！

璐子始終沒回他一個字。

那一年春節(jié)，璐子一個人在北京過的。在沒有暖氣的冰冷地下室里，璐子裹著棉被，在手機QQ上看著李山給她的留言，逐字逐句地反復讀菜頭媽說的那些話，哭得天昏地暗。

自顧自地美

后來，璐子還是戴上了大鉆戒。

86分的G級主鉆，周圍鑲嵌一圈碎鉆，出自某國際知名品牌，做工與設計一流。

戒指在璐子的手指上熠熠生輝，她的空間照片下面大家哇聲一片。在與菜頭分手一年后，璐子慢慢又回到了大家的視線里，依舊一派二貨范，活寶與活力無限。

戒指不是菜頭的，也不是別的男人送的，是璐子自己買的，用自己穿著高跟鞋在商場一個個8小時站下來、辛苦工作了兩年多攢的錢買的。

北京某奢侈品專柜的普通柜臺小姐璐子，有了我們?nèi)嗯镒蠲赖你@戒。

在北京的這兩三年，璐子過得很辛苦。從開始落魄地四下找工作，到后來白天在商場站柜臺晚上忙著自學成人考試；從開始租住在邊郊的地下室、需要凌晨起來公車倒地鐵地趕去上班，到后來能在離單位半小時車程的地方租住得起一間老舊居民房。璐子在北京的生存過程，就像一只螻蟻慢慢從城市的縫隙里攀爬到地面上。

在這樣辛苦的攀爬里，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下來的錢居然是給自己買了只鉆戒。

還有比璐子更二的姑娘嗎？大家都不能理解。簡單粗暴的李山更是直接沖到璐子那張照片下留了個言：二貨璐，請問你腦子是出水痘了嗎？

璐子才不要管大家怎么想，她自顧自地美。

要的就是分手

璐子和菜頭之間的那些事，后來大家還是知道了。

我們初中時，菜頭家境很不好，菜頭的單親媽當時連供他上高中都很困難。璐子成績和家境都一般，但像很多人一樣上個普通高中再混個三流的大學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為了菜頭，璐子放棄了像絕大多數(shù)同學一樣上學的機會，她對家人聲稱自己對學習毫無興趣堅持要去打工，早早輟學。在眼鏡廠工作的那些年里，璐子一直瞞著家人從自己的工資里偷偷匯錢給菜頭，那些年，她時常加班加點。是璐子一路把菜頭送進了大學，又供他到大學畢業(yè)。

在熬過最辛苦的那些年，終于等到了與菜頭的婚期前夕，璐子發(fā)現(xiàn)菜頭的心思游離。多年來，她第一次偷偷去翻了菜頭的手機和QQ，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菜頭和單位女同事半年多來的情感糾葛。菜頭對那女孩說，他必須娶璐子，出于道義和良心。

璐子悄悄哭了一夜，然后在第二天聲色俱厲地去向菜頭索要那樣一枚鉆戒。

她知道，當時的菜頭無論如何都買不起。她要的就是菜頭不能容忍她的蠻不講理、自私虛榮。她要的，就是那一句分手。

知道了這些事的同學都很難過，有些人還忍不住為璐子掉了眼淚。

但沒有一個同學沖去罵菜頭，包括一向腦直嘴毒的李山。

也許，正是因為看見了璐子那樣深沉的呵護吧，誰也不忍心去傷害被璐子那樣去愛過的一個人。

那笑起來沒心沒肺的姑娘啊，獨自走過了一段情感的初春與寒冬，寧愿成為別人眼里不可理喻的姑娘，也不愿出言一聲傷害自己所愛之人。

在聽到他們之間故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璐子曾經(jīng)在微博里寫過的一句話。我翻了很久才把它翻了出來，那句話是這樣寫的：愛情從來不是雪中送炭，愛情本是錦上添花。當我自己還不是一塊錦的時候，我原諒，你花開別處。

我的眼睛濕了。璐子啊璐子，在這段橫貫你整個青春的愛情里，你不知道你自己已被雕刻成沉默而明亮的鉆石，每一面剔透，都來自愛情最純凈的無私，和世事最疼痛堅硬的切割。

一生幸福

2015年的10月，菜頭結(jié)婚了，趕著熱熱鬧鬧的黃金潮。

菜頭是奉子成婚。前些年菜頭媽一直不愿意接受兒子的婚事，每每提及總是哭哭啼啼，菜頭只好暫作罷，心里知道她為璐子。后來見女孩懷上了，菜頭媽也不得不點頭。

只是婚禮上，那倔強的老太太還是沒有出席。菜頭面對諸多詢問她的來客解釋她最近身體不好多站一會兒就吃不消，菜頭言語間神色尷尬。

璐子去了，給新人包了個大紅包，手上戴著那只亮閃閃的大鉆戒。

新人酒敬到璐子的時候，新郎眼睛紅了。璐子大大方方地舉杯：“新婚快樂，一生幸福。”舉杯一飲間，笑容明凈。

這樣的姑娘若在人生里得不到幸福，說出來鬼也不會信。

而我，大概此生都會記得，有個姑娘叫璐子，她有一顆全世界最美的鉆戒。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