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球遠征 逐夢深藍

黃巧雯

環(huán)球航海歸來，宋坤成了克利伯環(huán)球帆船賽的吉祥物—在2015年克利伯環(huán)球帆船賽的官方形象廣告上，宋坤有棱有角、標(biāo)致的臉被設(shè)計分為左右兩邊，左邊，身著常服，膚色稍淺;右邊是被克利伯鍍過金的—紅色水手服、熒光綠的帽子、更深的膚色，泡在風(fēng)浪里，就像第二重驚險卻夢幻的人生。

一份兼職生出的航海夢

青島姑娘宋坤打小就對帆船不陌生，但是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接觸還是源于大學(xué)時的一份兼職。大學(xué)時，宋坤主修日語，大三假期，一位朋友找來：“我們這里正在做帆船青少年培訓(xùn)營，請了個日本老師，你來兼職翻譯吧?！?/p>

一個假期后，宋坤愛上了帆船，畢業(yè)后留下開始做帆船的青少年培訓(xùn)。有趣又愛笑的她是訓(xùn)練營里的香餑餑，“Vicky今天在嗎？我要上她的課！”想起小孩開著小帆船像小鴨子一樣“突突突”離岸起航的場景，宋坤臉上還會泛起被萌壞了的表情。

之后，陰差陽錯地，宋坤開始做帆船賽事的體育解說和現(xiàn)場主持人，2011年，美洲杯中國之隊在海里廝殺之時，宋坤就在后場解說得心潮起伏，“心癢難耐”。在航海圈待了五六年后，玩夠了小帆船的宋坤生出了更大的夢想—“能不能去更遠的地方，能不能日夜不停地航行，去到太陽的另一邊”。

宋坤啟動了天蝎座的超強執(zhí)行力，馬不停蹄地爭取贊助商、地方和媒體的支持，最后繼成為2011～2012賽季克利伯環(huán)球帆船賽第八航段的媒體船員后，順利得到了2013～2014全部航段的參賽名額。為了這個機遇，宋坤押上了自己全部的積淀和運氣。

“在過山車上吃喝拉撒”

2013年9月1日，宋坤爬上23米高的桅桿，配合升起主帆，這支20人的“青島號”船隊就此從英國泰晤士河起航。在314天的航行中，他們經(jīng)巴西里約熱內(nèi)盧、一路南下跨越西太平洋，到南非開普敦，再跨越最風(fēng)高浪急的南大洋到澳大利亞西海岸，?？肯つ?、布里斯班，再北上經(jīng)太平洋到達新加坡，再從新加坡跨越赤道北上，到達中國青島，然后經(jīng)牙買加、紐約，第三次跨越大西洋經(jīng)北愛爾蘭的德里、荷蘭，最后返回英國。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跨四季跨時區(qū)的環(huán)球旅行，更是一次需要在“過山車上吃喝拉撒”的海上長征。

“青島號長約21米，除了船長，我們20個船員分成兩個班組，白天六小時一換，晚上四小時一換，輪流在10個床鋪上休息。床板也就半米寬，每天睡前要把自己用被子捆緊，但是還是經(jīng)常從床板顛到空中，再‘啪地摔到床上或地下……因為每天要有半小時吃早餐時間、再提前半小時叫醒，在航行期間，我們的睡眠時間往往只有顛簸的三個小時?！?/p>

除了睡眠不足，吃、喝也是一大攔路虎。“我們的廚房不到兩平方米，大家輪流做飯，吃的東西差不多都是每隔四十多天靠岸時一次性采購的，因此只有出發(fā)的頭幾天可以吃到新鮮的食物，胡蘿卜洋蔥土豆是我們惟一放得住的蔬菜，然后就是意大利面”，頓了一下，宋坤像個小女生似的表達了對意大利面的恨意：“這輩子我都不要再吃意大利面啦！”

在船上，所有船員的生存條件都被壓縮到極簡?！八募镜囊路蜕钣闷肪脱b在小小的壁倉里”;“三四天洗一次臉，還有過最長四周不洗澡的紀(jì)錄”;“在沒有門只有拉鎖的衛(wèi)生間里顛簸上廁所，每沖一次需要抽拉50次水泵”……

宋坤說：“曾經(jīng)我也是寧愿苦死也不愿丑死的女青年，但是在船上，我的底線就剩下活著，能溫暖又干燥地活著簡直就是天大的幸福。”跟生活的不便比起來，狂風(fēng)大浪才是生存最本質(zhì)的威脅。

“在過南大洋的時候，船長第一次要求‘全員上甲板，聽到指令的時候，我的汗毛都立起來了，當(dāng)時我們的前帆整個被風(fēng)浪撕裂成兩半?！庇曷暡皇窍穹嗜夥旁谟湾伬锛?，就是浪打浪的聲音，“風(fēng)浪最大的一次，水就像洪水一樣，船就在幾十米高的浪里，速度高達每小時20節(jié)，不要說控制船，能保證船不出問題都很難，人要是被沖下船，五分鐘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宋坤拍攝的一段視頻記錄了一次排山倒海的襲擊，船幾乎是45度傾斜著航行的，水手垂直站立于桅桿上，一個數(shù)十米高的浪襲來，整艘船都泡入了海里，五秒之后，浪從甲板上消退，死死拽住救生繩的水手才重新出現(xiàn)在日頭之下。

因為這些難以預(yù)計的變數(shù)帶來的傷病，原定三個環(huán)球航海的女水手，最后只剩下宋坤一個，她與另外五名男水手成了“青島號”上堅持到底的勇士。

克利伯史上第一位中國女值班長

從申請這個名額開始，宋坤的目標(biāo)就不僅僅是跑完全程。

“登船的時候，我跟自己說，我不只要做一名船員，還要把自己當(dāng)成船長去學(xué)習(xí)，所以我當(dāng)時給自己定的目標(biāo)就是，我要做值班長?！?/p>

每艘船有兩個班組，每個班組選一個值班長（watch leader）。因為船長是不會換的，所以值班長就是一個船員所能獲得的最大的信任。對這件事，宋坤清楚地知道難度有多大，“整個克利伯帆船賽中，女性值班長就是鳳毛麟角。因為女船員很少，而且工作能干得很好、被提升為值班長去管那些船員，難度很大。我作為一個外國人，母語還不是英文，這個難度就更高了。”

這是一個路遙知馬力的過程。宋坤從普通船員做起，壓舷、前甲板、掌舵，做好自己工作的同時，主動幫助別人，“比如別人不知道怎么處理的時候，告訴他這里應(yīng)該打什么結(jié)，教他打，風(fēng)特別大的時候，有的人掌不了舵就去幫忙，慢慢大家就會知道，你的想法是對的，你有行動力去幫助和帶動別人，這個時候才能得到別人的信任?！钡搅说谖遒惗危總€賽段近兩個月時長），宋坤第一次被評為了值班長。

但是，值班長本身也意味著更大的責(zé)任和壓力。比如換帆，與普通船員只用服從命令做好一個細節(jié)不同，值班長要去最濕最苦的前甲板換帆，還需要下達清楚的指令—誰送帆、誰接帆、掌舵的水手要怎么配合、帆又是以什么方式來升（先降再升還是先升再降等），這個過程不僅需要精準(zhǔn)的決策，清晰的表達，還需要足夠的激情來帶動船員。

與男值班長不同，女值班長還需要同時克服生理痛引發(fā)的不適。

“你可以想像在船顛得亂七八糟的時候，你明明只想一屁股坐穿四個小時后下甲板換衛(wèi)生巾，但是船長跟你說，換個帆吧，你是值班長……”

“有一次，我和一名女水手及幾名男水手去前甲板換帆，突然一個大浪過來，救生衣‘嘭一聲膨脹打開，再一個浪過來，你感覺整個人都被拋到了半空，踩不著地，四周都是水，濕了個通透，回來的時候還要招呼大家‘哈哈哈，趕緊拍照，這個機會很難得??！”

宋坤說，無論是做普通船員，還是值班長，自己的心態(tài)都要積極，學(xué)會苦中作樂，帶動大家的熱情。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如果這個時候我做不好，大家不會說是你Vicky做得不好，他們會覺得是中國人不好。而且‘青島號只有我一個環(huán)球的中國船員，其他大部分都是階段性的船員，我作為一個老船員，做不好真的是給中國人丟臉。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做一個特別好的中國人。我希望大家跟我說，你完全改變了我對中國人的看法—非常優(yōu)秀，非常熱心，非常有親和力，有哲學(xué)有底蘊，我要通過我讓大家看到中國的好?！?/p>

宋坤顯然做到了。因為到了第八個航段，也是最后一個航段，她再次被任命為值班長，同時也是“青島號”上最受歡迎的船員。

“請把我定義為航海人”

如今告別克利伯已經(jīng)五個月，宋坤終于過上了在船上夢寐以求的天堂一般的日子—一覺能睡八小時，還是在踏踏實實安穩(wěn)的被窩里;想洗熱水澡就洗熱水澡;還可以干干爽爽地曬太陽、吃蔬菜，還有再也不用吃意大利面！

如今，她奔忙于各地分享環(huán)球航海的故事，“我覺得航海是我的事業(yè)，無論說我是作為船員去航海、去比賽，還是作為媒體人向大家傳播航海的文化，都是事業(yè)的一部分，無論我是去講解比賽、還是傳播航海文化，我都希望大家先把我定義為一個航海人或者是一個水手。”

對于更遠的未來，她打算和在克利伯中認(rèn)識的澳洲華人男友一起去考取英國皇家游艇協(xié)會（RYA）遠航船長的證書，成為一名女船長。

因為她已經(jīng)不滿足于只做船員了，“做過的事就沒有再做一遍的必要了，但是如果能以船長的身份再去遠航，那就是不同的挑戰(zhàn)了”。

無論是面對采訪還是在分享會現(xiàn)場，宋坤一直都保持著爽朗的笑聲和輕松的調(diào)侃狀態(tài)，很輕易地就能讓人覺得她是“全能無畏”的女漢子。

然而，在一次分享會現(xiàn)場，有個小女孩問宋坤：“你在船上會哭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小小的羽毛，揭開了宋坤不同以往的溫柔。她俯下身，用銀鈴一般的聲音跟她說：“會啊，但是當(dāng)你哭完，擦干眼淚的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會成為更堅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