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神、茶祖和茶心：武夷茶種植文化地位論

張經(jīng)武

【摘要】 武夷茶種植在中國茶文化格局中具有源發(fā)意義和基地意義，在世界茶文化格局中具有祖源意義和中心意義。豐富的歷史文化奠定了武夷茶種植之當下地位，這一地位可以概括為三句話：大紅袍的茶神地位；桐木村的茶祖地位；武夷山的茶心地位。

【關(guān)鍵詞】 茶神；茶祖；茶心；武夷茶；文化地位

[中圖分類號]G12 [文獻標識碼]A

沒有茶樹，就無所謂茶葉，也就無所謂茶文化。茶樹種植是茶文化之基。有了這樣一個基本認識，我們就能更加清楚地分析武夷茶種植的人類學意義和文化學意義?？疾煳湟牟璺N植的歷史文化、當代文化和文化趨勢，我們會赫然發(fā)現(xiàn)，武夷茶種植在中國茶文化格局中具有源發(fā)意義和基地意義，在世界茶文化格局中具有祖源意義和中心意義。

豐富的歷史文化奠定了武夷茶種植之當下地位，這一地位可以概括為三句話：大紅袍的茶神地位；桐木村的茶祖地位；武夷山的茶心地位。大紅袍茶樹代表烏龍茶、巖茶之巔峰和典范；桐木村之正山小種茶樹，它代表世界紅茶之祖先與根脈。這兩種茶樹，構(gòu)成武夷山茶樹種植格局中的核心內(nèi)容。無論從歷史還是現(xiàn)實來看，武夷山無疑是中國最重要的茶樹種植中心。

一、大紅袍母樹的茶神地位

大紅袍母樹無疑是武夷山的茶神，它反映了武夷茶種植文化歷史形成的獨特格局：至尊樹種大紅袍母樹就像神一樣，它俯瞰著蕓蕓眾生，生長而且被供奉在武夷山水間。自然造化的靈氣，凝聚于這六株有著近400年歷史的古老茶樹之上。武夷山巖茶的其它品種，分明也分享了大紅袍母樹的靈韻。

大紅袍母樹具有圖騰意義，它屬于武夷巖茶文化最卓越的代表，是武夷巖茶文化的凝練與聚集，是武夷茶人心中的神靈。英國著名人類學家弗雷澤（J.G.Frazer）認為：“圖騰（totem）便是一種類的自然物，野蠻人以為其物的每一個都與他有密切而特殊的關(guān)系，因而加以迷信的崇敬?！盵1]225野蠻人可以有圖騰，文明的武夷茶人同樣可以有圖騰。那就是因為大紅袍母樹和武夷茶人之間密切而特殊的關(guān)系，因為大紅袍母樹被賦予的精神價值，武夷茶人其實已經(jīng)將大紅袍視作他們的圖騰。

“那些被崇拜的植物，就像被崇拜的人一樣，被認為是具有特殊本領(lǐng)或品格的，抑或是具有巫術(shù)模擬性質(zhì)的，抑或是曾有功于人類的?！盵2]250大紅袍之所以具備圖騰崇拜意義，是因為它有特殊本領(lǐng)和品格。大紅袍母樹上所產(chǎn)之茶是巖茶中的極品，它在武夷茶王國中具有至尊地位。據(jù)歷史記載，生長在武夷山的大紅袍有數(shù)處：一為天心巖九龍窠，其旁有摩崖石刻標記，年產(chǎn)不到0.5公斤；二為天游巖，年產(chǎn)約“數(shù)十小兩”；三為珠簾洞，清代嘉慶年間產(chǎn)茶約0.9公斤。[3]但多數(shù)認為天心巖九龍窠有“大紅袍”石刻標記的為正本大紅袍。據(jù)考察，天心巖九龍窠上的六株大紅袍母樹所產(chǎn)之不到1斤的茶葉，因為其冠絕天下的獨特口味，因其稀缺性，歷代以來不是平凡人能享用的。即使是天心禪寺親自采摘過的僧人，恐怕也很少有親自品茗的福分。這樣的品格和身份造就了大紅袍母樹高山仰止的神性。

今天，大紅袍母樹繼續(xù)生長在天心巖九龍窠之上。在那云霧氤氳、花鳥應和的半山之所，大紅袍母樹就如六位女神，以流水飛瀑為友，以鳥語花香為伴，腳掩蒼苔靈草，身披云霞雨霧，微笑在鐘靈毓秀的碧水丹山間。人們來到九龍窠下，非得仰望才能一睹這六位女神的尊容，這似乎是冥冥中神的安排。人們真的把這六株母樹當作神一樣看待，給予她們神一樣的禮遇。不再從母樹采摘茶葉，把母樹當作神一樣進行保衛(wèi)和守護。20世紀30年代，一支部隊曾專門駐扎看護大紅袍。40年代以后，專門受政府雇用的農(nóng)夫一直駐守九龍窠，這樣的看護形式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六位茶樹女神和她們的崇拜者還有守護者，相看兩不厭，相聚到永遠，長相廝守，這樣浪漫的奇觀恐怕只有在武夷山九龍窠才能見到。

六株母樹繁育出數(shù)不清的大紅袍茶樹，帶給武夷山享用不盡的財富，從這一點上來說，六株母樹也配得上神的地位。百年以來，繁殖大紅袍樹種和擴大大紅袍種植規(guī)模的夢想一直被許多人追逐，陳德華便是其中一個。20世紀60年代從農(nóng)校畢業(yè)后，陳德華就懷揣這個夢想。80年代初的一天，“陳德華在省茶科所工作的同學奉命來到武夷山，對大紅袍進行剪枝試驗，陳德華趁機向同學提出，想要一枝做試驗，但因大紅袍母樹的枝條太珍貴，老同學只得婉言拒絕。之后，陳德華始終惦記著那支被移植的枝條生長的情況，五年后，歷史的機緣最終成就了他的愿望。剛好1985年，陳德華有一個機會去參加福建省茶葉研究所成立40周年所慶，就要求他同學私下給他五根大紅袍母樹枝條。在陳德華和同事們的努力下，通過無性繁殖技術(shù)精心培育，這五棵珍貴的枝條全部成活了?！盵4]從此以后，大紅袍開始了其生兒育女的嶄新時期。從六棵到到十一棵，從幾十棵到幾千棵，從九龍窠的六株孤獨母樹到遍及武夷山的四萬畝大紅袍森林，二十多年時間過去，大紅袍已經(jīng)成為武夷茶種的至尊。無論數(shù)量和規(guī)模，還是品質(zhì)或銷售，其神一般的地位非其它茶樹品種能夠撼動。2006年，政府做出英明決定，對六株母樹停采養(yǎng)護。由此，再也沒人能享受到來自母樹的茶葉，但是大紅袍的精髓，那份巖骨花香，卻遺傳和保留在了遍及武夷山的每一棵大紅袍茶樹之中。神樹的神韻在大面積傳播，神樹依舊矗立于九龍窠的巖壁之上，見證了自己生命的蓬勃發(fā)展和延續(xù)。

圖騰意義、神秘色彩、神圣意味、至尊地位，大紅袍母樹在武夷山乃至整個中華茶文化中都具有特殊意義。在正式宣布停采母樹枝條及茶葉之后的2007年10月，中國國家博物館隆重舉行了一個特殊的收藏儀式，宣布將大紅袍茶葉作為藏品收藏。一向只看重文物重器的國家博物館居然為幾包茶葉折腰，這樣的事實刷新了國家博物館的收藏記錄。國家博物館之所以破天荒這么去做，其實要表達的正是對于大紅袍母樹神圣地位的尊重。

明朝，一進京趕考的窮書生路過武夷山時，病倒在天心永樂禪寺，面色蒼白，氣息奄奄。天心永樂禪寺的僧侶扶危濟困，救助了落魄書生。幾碗茶湯灌下去，不一會兒書生就有了生氣，沒幾日竟好了。這茶湯就來自于九龍窠巖壁上的茶葉。恢復活力的書生進京趕考竟金榜題名，高中狀元。衣錦還鄉(xiāng)之際感念好心的僧人和救命的大紅袍，專門經(jīng)停武夷山九龍窠，將狀元紅袍披于母樹之上。故事不脛而走，九龍窠上的茶樹從此有了“大紅袍”的姓名。這個關(guān)于大紅袍得名由來的傳說在武夷山可謂是家喻戶曉。姑且不論傳說的可靠性，我們在此傳說中能明顯感受到大紅袍母樹的無限靈性。當書生將狀元大紅袍蓋在母樹之上時，實際上宣示了一個神圣的加冕儀式，這六棵茶樹也是茶樹中的“狀元”。如今，武夷山的大街小巷，村頭鎮(zhèn)尾，處處可見大紅袍字樣。在山水實景劇《印象大紅袍》中，更是將這六棵母樹的傳說進行精彩演繹。而在異域殊方的超市貨架上，印有大紅袍字樣的茶罐醒目無比。從傳說到現(xiàn)實，從母樹到子樹，從茶樹到茶葉，其中最值得尊敬和紀念的正是那六位茶樹女神。

二、桐木村的茶祖地位

武夷山茶樹種植文化基本地位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是“雙星閃耀”。一星即上文所提大紅袍茶樹，它代表烏龍茶、巖茶之巔峰和典范；一星為武夷山桐木村之正山小種茶樹，它代表世界紅茶之祖先與根脈。這兩種茶樹，構(gòu)成武夷山茶樹種植文化地位的核心內(nèi)容。

武夷山桐木村成為紅茶祖庭偶然當中體現(xiàn)著必然。桐木村也流傳著動人的傳說，這個傳說同樣發(fā)生在明朝。一天，一支來自北方的軍隊路過桐木村，天色已晚，山路難行，只好在當?shù)厮逘I。這時，桐木村已經(jīng)開始了半發(fā)酵烏龍茶的生產(chǎn)和制作。地頭屋外的木板上鋪滿了正在晾曬的茶葉。士兵眾多，疲憊不堪，就地取材，當夜就睡在了這些鋪滿茶葉的木板上。第二天部隊繼續(xù)行軍，只留下被北方壯漢們壓扁壓爛的茶葉。當?shù)夭柁r(nóng)欲哭無淚，眼看著一年到手的收成將要變成垃圾。為把損失降低到最小，茶農(nóng)們用松木枝條生火烤干被壓爛的茶葉。松木的特殊清香融入到被壓爛的、幾乎提前全發(fā)酵的茶葉里，誕生了嶄新的獨特茶香。雖然當年那批茶葉被低價變賣，但第二年，喝過此茶的茶商小販們都以高過烏龍茶數(shù)倍的價格來購買這種帶有松木香全發(fā)酵的新茶。從此，“正山小種”紅茶誕生，一個全新的茶葉類別橫空出世，隨后幾百年它開始了周游列國、傳播世界的行程，成為世界各地紅茶的鼻祖?！罢健奔赐┠敬逅诘?，“小種”即桐木村小株茶種。它的特點就是全發(fā)酵，茶湯紅亮，口味帶有松木清香。從這一傳說可以窺見，紅茶的誕生似乎是一種偶然情況，但其實偶然背后有其必然性。這種必然性體現(xiàn)在桐木村獨特的茶樹種植環(huán)境和獨特的茶樹品種與紅茶口味的必然聯(lián)系。

在整個武夷山自然保護區(qū)當中，桐木村海拔偏高，氣候偏寒，植物生長相對緩慢。這樣的環(huán)境造就了桐木村獨特的茶樹品種——小種茶的生長。小種茶因茶樹外觀小巧低矮而得名，但恰恰因為小種茶生長周期偏長，茶葉口味更加獨特。而且在桐木村，植被豐富，森林覆蓋面積廣，它處于九曲溪源頭，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好，土壤和水分污染少。獨特的環(huán)境造就了小種茶樹和茶葉過硬的品質(zhì)，所以即使是偶然性的事件導致了紅茶的誕生，但這背后隱藏的卻是桐木村絕佳生態(tài)環(huán)境所昭示的必然性。

桐木村紅茶誕生后，一經(jīng)跨國傳播，便煥發(fā)出超強的活力，甚至改變了世界歷史。公元1692年，英語中出現(xiàn)了一個新詞匯，那就是bohea，其意思就是武夷紅茶。因為閩南廈門人稱呼武夷茶的方言發(fā)音就是bohea。這個詞印證了英國人1689年首先靠近廈門港裝運武夷紅茶的歷史。18世紀中葉，瑞典著名的植物學家林奈（Carolus Linnaeus）將所有茶樹分為兩種，一為綠茶，一為武夷茶。這個分類法至今植物學界都在沿用。這兩種史實足以說明來自桐木村的武夷紅茶誕生之后對世界強大的影響力。正是這樣的影響力，支撐著桐木村茶樹種植活動的持續(xù)、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

桐木村是世界紅茶茶祖之地，同時也是世界茶樹種植茶祖之地。走向世界各國的武夷茶種其中絕大部分茶苗茶種都來自桐木村一帶。在離桐木村不遠的大安源及嵐谷一帶，仍能找到野生茶樹。它們的特點是：灌木型、小葉類、原始野生狀態(tài)，被當?shù)厝朔Q作“菜茶”。這些荒郊野外的叢叢“菜茶”，就是武夷菜茶的原始種群，它們正是世界茶樹最重要的祖先，它們印證了桐木村一帶悠久的野生茶樹生長和人工種茶歷史。據(jù)著名茶學家林馥泉20世紀40年代調(diào)查，當時菜茶栽培面積約占茶山面積的85%。由此可見，在很長的歷史時期，菜茶都是武夷茶的種植基礎。沒有武夷菜茶，就不會產(chǎn)生武夷歷史上形成的各類優(yōu)質(zhì)茶種?！拔湟牟瞬枰话悴捎貌シN繁殖，由于茶樹花粉的自然雜交容易產(chǎn)生變異，進而容易誕生新品種。如名叢大紅袍、白雞冠、鐵羅漢、水金龜、半天妖等名茶均從武夷菜茶中選育出來。武夷菜茶植物學特征變異萬千，其中蘊存著無數(shù)優(yōu)異的品種類型。武夷山種茶先民很早以前就開始選育優(yōu)良茶樹用于生產(chǎn)。他們在長期的生產(chǎn)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利用當?shù)靥赜械牟铇滟Y源，選育出許多品質(zhì)優(yōu)異具有特色的武夷菜茶優(yōu)良單株，單獨繁殖栽培采制，反復對比選擇，并冠以各種‘花名，形成許多名叢。經(jīng)歷了10多個世紀，武夷山共創(chuàng)出了名叢千余種?！盵5]因為上述原因，武夷山榮膺茶樹“品種王國”之光榮。諸多名叢爭奇斗艷，世代相傳，提高了武夷茶的知名度和美譽度，為后人留下許多寶貴財富。由此，再結(jié)合茶樹種植與傳播的歷史事實，我們說桐木村一帶的武夷菜茶為世界茶樹品種之始祖，所言不虛。

三、武夷山的茶心地位

無論從歷史還是現(xiàn)實來看，福建武夷山無疑是中國最重要的茶樹種植中心。武夷山就是一個種植元點，由此元點出發(fā)，茶樹種植文化源源不斷地向周邊輻射，向世界延伸。在中國眾多茶樹種植基地中，沒有哪一處對世界的影響有武夷山那么大，沒有哪一處能形成“雙星閃耀”的種植地位，沒有哪一處能同時成為世界兩大茶類（烏龍茶和紅茶）的共同茶源，沒有哪一處能同時連接起絲綢之路和萬里茶道并且成為其茶路起點，沒有哪一處的茶樹品種傳播范圍有如此之廣。大紅袍、桐木村、下梅村，這是世界茶葉種植史上繞不開的巨大文化符號。而整個武夷山，就是同時收納這些巨大符號的世界茶心。

從區(qū)域范圍來看，武夷山風景區(qū)是武夷山市的茶葉種植中心，武夷山市是產(chǎn)茶大省福建省的茶葉種植中心。從全國范圍來看，武夷山是中國茶葉種植中心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種植中心。從世界范圍來看，武夷山市是中國茶文化影響世界的重要元點，是中國茶樹走向世界的關(guān)鍵起點，它無疑也是世界茶樹種植文化的中心。

茶心地位其實也意味著武夷山茶樹種植的胸襟和氣度，武夷山茶樹種植不僅積極走出去，還積極引進來；不僅自己培育大量新品種，也積極引進新品種。武夷山茶樹種植歷代選育的名叢眾多，達到近千種，為中國乃至世界茶樹品種培育做出了極大貢獻。這些品種中包括當今的許多名牌茶品。如“鐵羅漢、白雞冠、水金龜、半天妖、大紅袍、肉 桂、老君眉、不知春、洞賓茶、木瓜、雪梅、水紅梅、素心蘭、白桃仁、雀舌、紅梅、鐵觀音、金鎖匙、白牡丹等。伴隨發(fā)展的需要，從清末開始，武夷山逐步引進外地茶樹品種，進行搭配種植，推進武夷山茶區(qū)從單一栽種武夷菜茶轉(zhuǎn)向多品種栽種。在引進茶樹品種主要遵循三項原則：一、引進無性系茶樹品種為主；二、引進適宜制作烏龍茶的茶樹品種；三是引進適合武夷山當?shù)厣L環(huán)境的茶樹品種?！盵6]從清末到1949年，先后引進的品種主要有水仙、烏龍、梅占、佛手等。建國后至改革開放前引進的栽培品種主要有本山、桃仁、奇蘭、福云6號、安徽楮葉種等。20世紀80年代以來引進試驗示范的新品種主要有八仙茶、鳳凰單叢等以及福建省農(nóng)科院茶葉研究所新選育的推廣品種為茗科2號（105）、茗科1號（204）、丹桂（304）、黃奇等以及臺灣品種臺茶12（金萱）、臺茶13（翠玉）等。豐富多樣的茶樹品種，一方面烘托著武夷山正山小種、大紅袍等茶品的至尊地位，另一方面又蘊育著新品牌誕生的無限可能。武夷山就在繼承與發(fā)揚、保護與開發(fā)、堅守與創(chuàng)新的辯證法中繼續(xù)千年不衰的茶葉種植文化，保持其茶神、茶祖、茶心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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