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一家人

木雷

店里來了陌生人

這幾天，江州市東街124號中國體育彩票店里，來了個傻里傻氣的陌生人。每天彩票店一開門，他就來了。他來了就幫忙把桌子擺好，把水燒好，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彩票走勢圖。來了買彩票的彩迷，他總是端著一次性的杯子上前敬茶，讓客人很感動。時間一長，客人都知道了這個憨憨傻傻的男人叫大柱。有時，客人問：“大柱！今天看好哪幾個號？”

大柱笑呵呵地在紙上胡亂寫上幾個號碼，客人拿去參考，偶爾會中些獎，因此客人都喜歡他，和他套近乎。扔給他一支煙，他不抽，卻總是把煙收藏起來。

大柱非常勤勞，彩票店顧客比較少時，他就趕緊打掃一下，把桌子擺整齊，擺好后就坐著看走勢圖。

彩票店女老板叫黃英莉，因為待客禮貌熱情，平時生意就不錯，這段時間彩票店里又來了個勤勞的陌生人，使生意更興隆了，樂得黃英莉喜笑顏開。

有人問：“黃老板，大柱哪里人？一個月多少錢雇來的？”

黃英莉說：“我不知他哪里人，不要錢的，他自己跑來的！”

人家以為老板故意忽悠人說俏皮話，就開玩笑說：“哪有那么傻的人，這不會是你偷養(yǎng)的漢子吧？故意裝傻瓜！”

黃英莉也不生氣，哈哈大笑說：“我老公要是有這么乖就好了！”

讓黃英莉偷著樂的是，前幾天，大柱寫了十個號碼，有個客人照著打了一張復式彩票，居然中了大獎，這可是這家彩票店開業(yè)十多年來第一次有顧客中大獎啊。這下彩票店生意更火爆了，顧客擠滿了彩票店，大家圍著大柱，像圍觀大腕明星一樣，許多人吵吵嚷嚷，問大柱這個號能開嗎，那個號會開嗎……

附近彩票店的彩迷都跑來東街124號彩票站，附近彩票店的老板恨得咬牙切齒，要用高薪來拉大柱去他們彩票店幫他們看號，大柱說：“我在自己家里，不去別人家！”

自己家里？這更讓一些人猜疑，于是有人就給黃英莉的老公打電話，說黃英莉在彩票店偷養(yǎng)了一個漢子。

老公誤會了

黃英莉的老公江子達接到電話后，非常緊張，立刻趕到彩票店，看到果然有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坐在店里面。

江子達問大柱：“你是哪里人？”大柱抬頭白了江子達一眼，不回答他，埋頭繼續(xù)看走勢圖。

這下更惹火了江子達，他大喊：“你是哪里人？說！不然我就打死你?！?/p>

大柱頭也不抬，淡淡地說：“我是這里人！關你什么事？”

在里屋的黃英莉趕緊沖出來說：“死鬼，他是我們的財神爺！你整天只顧著去打麻將，也不來店里幫忙，幸虧大柱來這幫忙，我們店里生意才紅火……”

黃英莉還沒把話說完，江子達已經暴跳如雷吼道：“住口！你背著我干的好事……”

江子達還沒等黃英莉解釋清楚就把大柱衣領拎起來，五大三粗的大柱立馬變成一只乖小貓，嚇得渾身發(fā)抖如篩糠。江子達指著黃英莉大聲問大柱：“你給我老實說，你什么時候認識她的？”

大柱嚇得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我們小時候就在一起的?！?/p>

聽到這里，江子達怒火中燒，“啪啪啪”打了大柱幾巴掌，大柱躺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江子達正在氣頭上，黃英莉拉也拉不住，不但拉不住，她也吃了老公幾巴掌。不知情的人看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被店老板的老公打，也不敢還手，還以為真有那么回事，不敢上前幫忙勸架。一些得了大柱好處的人過來勸，但是勸不住，江子達非把大柱踢出門外不可！

大柱被踢出門外跪在店門口嗚嗚哭，引來許多圍觀的路人……

江子達再上前打，他也不還手，只是跪著嗚嗚哭。江子達把他拉到東街頭去，他又跑回來跪在門口嗚嗚地哭個不?！?/p>

晚上，黃英莉給江子達解釋：大柱真不是她養(yǎng)的什么漢子，是他自己跑來店里的，趕也趕不走……三餐非得吃她剩下的飯不可，要是她特意買個盒飯給他，他總是不敢吃。晚上睡門口，中午他就在店里洗個冷水澡，除此之外沒什么其他要求。這人愛清潔，每天把店里打掃得干干凈凈。自從他來了，彩票店里財源滾滾，來買彩票的人絡繹不絕……

江子達不信，第二天就來彩票站“值班”。他觀察了兩天，發(fā)現(xiàn)這個大柱真是傻得可愛，除了干活、吃剩飯、晚上在店門口睡覺外，啥壞事也不干，而且很聽話，江子達打了他也不記恨。

江子達倒同情起大柱來，要買盒飯給他吃，但他堅決不吃，要黃英莉裝著吃一兩口說“我吃飽了，給你吃”，他才肯吃。晚上怕他著涼，拉他到彩票站里去睡，他卻堅持要睡門外。江子達趕緊把自己的衣服拿幾套來給大柱換洗。

問了周邊的人，誰也不知道這個大柱是哪兒來的。真是天降一個勤勞憨厚的“財神爺”！

到底何許人

大柱到底是何許人也？原來大柱是河州市松角村人，有名有姓，叫做彭大柱。河州離江州一千多公里，大柱是怎么來到江州的？又為什么要待在黃英莉的彩票店里呢？

大柱原來并不傻，只因小時候發(fā)了場高燒，燒壞了腦子。大柱有個弟弟，還有個抱養(yǎng)的“童養(yǎng)媳”妹妹，弟弟名叫彭二狗，妹妹叫彭烏妹。長大后，彭烏妹就成了彭二狗的老婆，大柱的妹妹成了弟媳婦。村里人就取笑他說：“大柱，你老婆讓弟弟搶了?！贝笾偸切πφf：“弟弟對我好，老婆讓給弟弟?！?/p>

弟弟彭二狗真的對大柱很好。大柱命苦，在他妹妹還沒來這個家時，他爹就去世了，全家的重擔就落在弟弟彭二狗身上，二狗出外打工回來，給老娘、老婆帶禮物，少不了大柱大哥的一份。

后來二狗發(fā)達了，在城市包了小工程做了包工頭，在城里買了套房，成了村里的富戶。

大柱的娘老了，娘在彌留之際，老淚縱橫地拉著二狗和烏妹的手說：“娘就要去了，娘放心不下的是大柱，大柱傻，但傻出不傻入（把家里的東西拿出去送別人叫做傻出，把別人家的東西偷回來叫做傻入），傻出的人壽命很長，我害怕我走了，沒人照顧他，他會受苦的……二狗你要聽話??！烏妹你雖然是小時候娘收養(yǎng)的，但娘養(yǎng)育你視同親生，你也要聽話……”

二狗哭著向娘保證無論如何要照顧哥哥一輩子，就是他比哥哥先離開人世也要教育子女照顧好大柱伯伯。烏妹也保證不會丟下大柱不管的。老娘聽了他們的保證，才閉眼撒手西去。

老娘去世后，二狗就把大柱帶到城里來，和他們住在一起。大柱改不了“傻出”的毛病，常常把家里的東西拿出去送給別人。城里不比農村，在村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大柱把鋤頭、鐮刀什么的拿出去送人后，人家會送回來;而在城里，大柱把鍋碗瓢盆拿出去送人，人家就是不要也不會送回來。這可苦了二狗一家，家里要做飯了，總是少了個勺什么的。二狗讓家里人把大柱看住，不要再拿東西去送人，可是大人要干活，小孩要上學，沒人看得住他。

二狗把大柱帶去工地幫忙，大柱倒也聽話，干活非常賣力。后來，二狗去外地包工程，不敢把大柱帶去，怕把大哥給弄丟了，再說，現(xiàn)在的工地不再是以前那樣肩挑手拉，而是用了先進的升降架、攪拌機等，怕大柱不懂事，到工地傷著他。

前幾年，二狗在小區(qū)門口開了一家體育彩票店讓烏妹經營，把大柱叫去幫忙，大柱很聽話，到店里干活很勤勞，而且因為他腦瓜子一根筋，偶爾來靈感胡亂寫些數(shù)字，有些還中獎了。彩迷們很喜歡他，彩票店也因此生意興隆。

二狗看到大柱這樣，很是高興，放心地去外地承包工程。二狗每次出門，都要再三交待烏妹一定要好好照看大哥。每次外出回來都要先到店里來看看大哥，大柱每次看到二狗要出門，都像小孩一樣纏著要跟去，二狗像騙小孩一樣，買個玩具給他，再偷偷走掉。每次外出回來，大柱都要撲進弟弟懷里嗚嗚哭一陣子。兄弟情深哪！

二狗出門后，大柱倒也聽烏妹的話，很殷勤地打掃彩票店，熱情地接待彩迷。早上烏妹來開店，大柱就跟著來，晚上關店大柱就跟著回去。大柱仍然改不了“傻出”的毛病，把二狗給他的玩具送給彩迷朋友，但這些小事情，烏妹也不管他。

有一段時間，烏妹晚上收工時，經常發(fā)現(xiàn)對不上賬，一天總是會少幾十塊甚至幾百塊錢。大柱平時也不花錢的，難道是店里有小偷？還是她老了腦子不好使，打彩票給人忘記收錢了？從這以后，烏妹經營時就特別小心，還在店里裝了監(jiān)控。

烏妹一發(fā)現(xiàn)對不上賬時，就調出監(jiān)控看。天哪！原來是一個老頭子，一到彩票站就唉聲嘆氣說昨晚又沒買中，又和老伴吵架。大柱就會趁烏妹不注意時，偷偷打開抽屜，抓一把錢塞到老頭子的褲兜里。

烏妹氣得拿雞毛撣打大柱，打得大柱在地上打滾哭喊著求饒，保證以后不敢啦，烏妹才松手。可是這事沒過多久，大柱老毛病又犯了，又偷錢送給一些沒中獎哭窮的彩迷。

烏妹氣得哭了，造孽?。∏笆狼妨耸裁丛﹤?，今生才會招惹一個這樣的傻哥哥到家里來。烏妹狠下心來，不讓大柱回家睡覺，全然忘記當年向娘許下的承諾。

第二天，烏妹發(fā)現(xiàn)大柱睡在彩票店門口。這樣也好，烏妹對大柱說：“從今天開始，不讓你吃飯，等我吃剩下再讓你吃;既然你晚上在彩票店門口能睡覺，我就讓你睡彩票店門口。等你改了送人東西的毛病，我就讓你回家睡覺?！?/p>

從此，大柱仍然在彩票店幫忙，只是三餐要等烏妹吃剩后，烏妹叫他吃才敢去吃，晚上就主動到店門口去睡覺。

二狗每隔三個月左右就會回家一趟，眼看二狗就要回來，烏妹叫大柱回家去睡覺，大柱卻不回家了，堅持睡在彩票店門口。烏妹急壞了，這二狗一回來，還不得鬧翻天了……

大柱失蹤

河州有個地下六合彩的頭兒，叫王大博，聽說了經人添油加醋描繪的大柱會猜彩票號碼的事，認為大柱是彩神。怎么能叫彩神睡在街道上喝風著涼？得接回家去，讓他吃好喝好睡好，好好侍候才行！他拉大柱回去，大柱不干。王大博就叫來幾個馬仔，硬是把大柱扛到車里載走……

大柱只是碰巧猜對幾個中獎號碼，哪是什么彩神？什么叫做六合彩，大柱根本不懂，王大博要求大柱寫幾個中獎號碼，大柱就亂寫一通，結果沒有一個中的，連續(xù)幾期讓王大博虧得脫褲子。王大博把大柱痛打一頓，又怕在河州里把大柱放了，大柱把他的黑窩點說出去，就叫人把大柱弄去外地扔了。

眼看二狗就要回河州了，大柱卻跑丟了，烏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又不敢打電話給二狗，這可怎么辦呢？

二狗回到河州，一到彩票店，沒看到大柱，就問烏妹，烏妹支支吾吾說了半天才說清楚大柱丟了，二狗急得直跳腳。

烏妹說：“丟就丟了，說明你前生欠他的債還完了，我們也不再受他連累……”

二狗暴跳如雷說：“胡扯！當時我們怎么跟娘說的？你這狠心腸的婆娘……”

二狗顧不得回家就上街去找大柱，找到天亮也沒找到大柱。二狗去電視臺和報社登尋人啟事，又印發(fā)了尋人小廣告，雇人去河州街上和鄰近的城市張貼……尋找了幾個月都找不到大柱的蹤影。

烏妹說：“別找了，如果他和我們還有緣，他會自己回來的。你還是回工地去吧，生意要緊！”

二狗氣憤地說：“都是你害的！我無論如何也要把大哥找回來，如果找不回大哥，我也不回這個家了?！?/p>

二狗悲憤地出門去，走上尋找哥哥的漫漫長路……

整整兩年，二狗還是沒找到大哥！到了春節(jié)，烏妹打電話叫二狗回來，二狗也不回去，仍然大海撈針似的到處尋找，一聽到人家描述的流浪漢有幾分像大哥，就馬上追去找……二狗堅信，大哥還活著，他騎著自行車，穿著印有尋人啟事的紅長衫走街串巷，他下定決心要到全國各個城市去，一條條街道追尋過去……

緣來一家人

這天，烏妹彩票店里接到一個電話，那人自稱是原來大柱送過他錢的一個彩迷，因大柱被烏妹打，不敢再去她店里買彩票。前幾天到江州出差，因為有買彩票的習慣，他就到東街買彩票，看見大柱在彩票店里，還以為是烏妹把彩票店開到江州來了，不敢進去買，后來看到了尋人啟事……

烏妹趕緊給二狗打電話說明了情況。二狗不敢耽誤立馬驅車去了江州東街，一家家彩票店找過去，當趕到124號彩票店一看，傻眼了，店老板簡直就是自己的老婆烏妹，他真懷疑回到了自己家，這家彩票店的店面設計和自家的彩票店一模一樣，女老板長得和烏妹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大柱看見二狗，沖上去撲在二狗懷里孩子般地哭起來：“弟弟！你好久沒回來了啦！我聽妹妹話了，不送人家東西啦！人家請我抽煙，我也不送別人，我留著給弟弟……”大柱說著去店里墻角捧出一大盒子散煙……

原來，黃英莉也是河州人，后來嫁到江州。經DNA比對，彭烏妹就是黃英莉三十多年前走失的孿生姐姐，走失時才四歲……姐妹團圓后，黃英莉馬上帶彭烏妹去見哭瞎了眼睛的老娘……

王大博經彭二狗舉報被抓了起來，端了地下六合彩窩點。

彭烏妹對二狗說：“我向老公保證，我一定好好保護大哥。我們是一家人，以后永遠相親相愛，永不分離?！?/p>

（責編/周婷婷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