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無雙
輾轉入戲
文◎葉無雙
生活不易,全靠演技。把角色演成自己,把自己演到失憶。
小媚終于答應了。任語狂跳不已的心這才稍為安定了一些。
從火車站出來后,任語便駕車馬不停蹄地往小媚家趕,把大腹便便的小媚像鴨子一樣趕上車后,任語蒼白的臉才有了一絲血色。
小媚靠在座位上,雙手撫摸著滾圓的肚子,止不住地嘲諷:“出事了吧?知道要付出代價了吧?”
“少廢話,待會兒小心說話,我說啥你配合啥?!比握Z發(fā)動車子。
回到自家小區(qū),竟不見薛運晁的黑色卡宴。
任語泊好車,坐在座位上,深呼吸許多遍,才撥通了薛運晁的號碼。她力圖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日的愉悅:“老公,我和小媚從火車站回到咱家樓下了,她老公在單位加班,她懶得做飯,我?guī)貋聿涑浴慊貋淼臅r候順便在路口帶只燒鵝吧!”
薛運晁冷冷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你們自己搞定吧,我去釣魚了?!闭f罷掛了電話。
小媚看著任語紅一陣白一陣的臉,遞給她一張紙巾:“啊,男主角不在家?那這場大龍鳳還要不要演?”
“要?!比握Z接過紙巾把臉蛋兒和手心都抹得干干凈凈,然后領著小媚走進了電梯。
任語的手冰冷蒼白,小媚握著她的手,倒不忍心再譏諷了:“好了,鎮(zhèn)定點兒,不是有我呢嘛,沒事兒的?!?/p>
任語心頭一暖。到底是十幾年的閨蜜,不論錯錯對對,她總會站在自己的身邊。
任語的公婆在家。他們一起輕松地共進了晚餐,任語和小媚一唱一和,把旅途的見聞當作趣料一樣跟大家分享。
飯畢離桌時,任語和小媚的眼神交會,心照不宣——這場大龍鳳做得非常成功。送小媚回家時,任語望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感激——這場戲,不單是做給了家人看,更是做給了自己看。
要鎮(zhèn)定。不鎮(zhèn)定也得鎮(zhèn)定。
任語在被窩里輾轉反側。她時而想起某個久遠的、熟悉的面孔,時而聞見枕邊薛運晁留下的若隱若現(xiàn)的煙草味道。干脆,她走進洗手間淋了一把冷水,然后有種強烈的想哭的沖動,卻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
夜里兩點,薛運晁打開了房間門和洗手間的燈。
他回來了。一直在被窩里翻騰的任語,心突然猛地往下沉了沉,她的手腳更冰冷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微顫的身體,從被窩里探出頭來,和著滿屋子的風油精味道,仿佛大夢初醒:“老公,你回來了?”
薛運晁冷冷地應了一聲“嗯”,然后徑直走進了洗手間。半個小時后,他才出來,卻是一言不發(fā)地躺到床上,背對著任語,抱著抱枕獨自睡去。
任語也轉了個身,背對著他,黑暗中盯著月光照得發(fā)白的窗欞,五味雜陳,只覺渾身冰涼,尤其是心。
如此,兩人相敬如“冰”地過了幾天,周末的中午,任語約小媚吃飯,慌張地表達著這兩天的不安。
一個人在戲里太久,倘若沒有渠道發(fā)泄,是會崩潰的。
昨晚,任語和薛運晁一同出席親戚家孩子的滿月宴——即使在親友面前,薛運晁對她也是不甚給面子,表現(xiàn)非常冷淡。任語一整晚就拿著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離開的時候,薛運晁借故約了朋友去喝酒,將卡宴開走了,硬生生地把她晾在飯店里。當時下著大雨,她很艱難地才攔到的士回家,心里不是不難過的。
可不管怎樣,她終究是心虛。
她甚至有一丁點兒懊惱,為何那個周末去了深圳。
“真的是你從深圳回來之后他才這樣子的?他什么都沒問過你?”小媚問。
“沒問,我也沒主動說,省得撞槍口上。我裝出平時那副沒心沒肺、毫不介意的樣子,裝作他就算很冷淡我也不放在心上……”
“唉……夫妻倆這樣子也太不正常了。要不你在夜里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問問他,問他最近為啥這么冷談?”嘲諷完,不屑完,鄙視完,小媚還是說了一些話讓她安心,“別想太多。你得不斷催眠你自己,深圳之行,你是全程和我在一起?!?/p>
任語在忐忑中又過了兩天。薛運晁就是不開口,她到底也沒主動問。她編好并記得滾瓜爛熟的一大套謊話也就沒下水道泄出。
但任語已經(jīng)漸漸從慌慌張張的心理中抽離出來。
自我催眠,是一個實用的東東。何況,她每天還是那副大大咧咧沒事兒的神態(tài),跟以往沒有區(qū)別,薛運晁不會沒看在眼里。
這晚,任語頭上頂著一條干毛巾,包著滴水的頭發(fā),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她瞥了一眼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薛運晁正坐在電腦旁打著游戲,可表情明顯較之前放松。從手機原擺放的右傾30度到現(xiàn)在的左傾5度,任語確認薛運晁在她不在場時曾經(jīng)拿起手機看過。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任語想要傳達給薛運晁的,那晚在深圳和小媚的同場證據(jù)正在里面。
手機里面有深圳的夜景,有小媚和任語各自的單人照,有她們在商城里共進晚餐的合影,還有一句兩句在廣場失散時的微信交談:
“大姐你拉完沒?你自己說你一早上去了多少遍廁所?”
“再等等會死呀?不是幫你啃了昨晚你點多了的碗仔翅,我會拉肚子?!”
任語裝作沒事兒地靠在床背上,用歡快和俏皮的語氣,試探性地問他:“老公,委任書真的下了?真沒戲了?”
“沒了?!毖\晁還是簡單地回答她,可態(tài)度少了一點兒冷冰冰。
次日是濕漉漉的周五,任語很早就醒了。昨晚睡前,任語故意把手機握在掌心,睡后緩緩松開。今早她發(fā)現(xiàn)手機電量由睡前的92%下降到71%,很明顯,薛運晁在她睡后又細細地翻了一遍她的手機。這讓她的心更安定了幾分。明天可能就要來大姨媽了。今天必須親熱一次,用身體來徹底解決這件事。
一個已婚女人,為了達到目的,先令自己有feel,再挑逗另一半,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何況,他們真的很久沒做了。
薛運晁背對著她,任語挑逗他,他開始是拒絕的。但任語不依不饒,用盡渾身解數(shù)。到了火候差不多時,任語一個翻身,坐在上面。薛運晁終于開口問她:“去深圳時跟哪個男人在一起了?”任語頭發(fā)絲絲縷縷垂下,撩撥著薛運晁的胸口,她嫣然一笑:“和小媚一起玩3P去了?!?/p>
薛運晁用手托起她的尖下巴:“我是問你真的?!?/p>
任語直視著他的眼睛,嘴角含春:“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他繼續(xù)問:“那天一大早打給你,你吞吞吐吐說在地鐵,后來又說在廁所,如果不是和男人在一起,要怎么解釋?”
任語直挺挺地讓他進去了,她花枝亂顫地說:“哦……原來、有人懷疑我出墻了……難怪一個禮拜不理人……你好好完成任務,完了我告訴你……”
“好,待會兒從實招來?!毖\晁翻了一個身,把任語壓在身下。
快沖刺的時候,薛運晁伏在她耳邊細聲低吼:“真沒做對不起我的事?”
任語嬌喘連連:“嗯哪……真沒……”任語用一雙白皙修長的長腿緊緊地嵌住薛運晁。
最后兩人都氣喘吁吁地躺在床上。薛運晁很盡興。
任語盯著他潮紅的臉,暗暗把這段時間內心郁結的氣也隨著此刻的喘氣舒走。
稍息片刻,任語看了看鬧鐘,立馬起床了。她一邊收拾,一邊對薛運晁說:“那天你打給我的時候,是八點多,不叫一大早了好吧?那時我在廣場的簡易廁所拉肚子,廁所只有兩個蹲位,外面很多人排隊……我在拉耙耙,廁所門隔音效果不大好,總不能蹲在里面和你聊這聊那吧,況且耙耙有味道,尷尬著呢……所以就隨便編了一個理由說在地鐵,誰知道就被你……哼!”任語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那你語氣干嘛慌慌張張?”
“我慌慌張張?語氣像不像我平時半夜打給你催你回家時你的語氣呀?”
薛運晁靠在床上,看著任語凌亂而俏皮的樣子,笑了。
這是這一個禮拜以來任語看見他對自己綻放的第一個笑容。她相信,這回算是真正釋疑了。
為了確認一下,任語就說bra的扣子扣不上,叫他幫忙。如果放在昨天,他肯定還是不干??伤丝炭狭恕?/p>
任語吻吻他:“你再睡一會兒吧。我要早點兒出門,上午要去城東分局開會?!?/p>
任語穿好了衣服,走進了洗手間。一陣徹骨的寒氣從背后汩汩涌起,任語渾身打顫。擠牙膏的時候,手都虛脫得打顫了。
好驚險?;仡欁约簞偛湃痰谋憩F(xiàn),生理和心理都沒有露出破綻。有小媚這人證,有微信里幾句偽造的對話記錄,有美圖秀秀幫忙合成的兩人在深圳的合照,全程情緒沒流露過不安與失措,理由也沒有破綻,別的不需留的痕跡已經(jīng)處理得干干凈凈。
所以,安全著陸。
“終于搞定了。精神都要虛脫了。”任語在電腦上打字。
“嗯,這種事是讓人身心俱疲。沒事了,都過去了。”
“我們以后都只能是這樣子?”
“這也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呀?!?/p>
“我們繼續(xù)下去有什么意義,夫妻不是夫妻,戀人不是戀人,就是兩個偷偷摸摸的爛人!”
“因為相愛啊,這個理由還不夠繼續(xù)走下去?”
“可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我們都是不能正正常常在一起的兩個爛人!我想哭……”
“這一刻你要堅強,我不在你的身邊。”
“你,忘了我吧?!?/p>
合上電腦,任語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
嘩啦啦的水灌滿了整個洗手盆,如影畫戲里重現(xiàn)她和譚季同相互失去音訊又各自思念的這些年。
那趟深圳之行,小媚只是幌子,她壓根沒去。任語其實是去見譚季同了。
不想那天清晨,任語突然接到薛運晁的電話,然后她慌亂地稱自己在地鐵的時候,譚季同正拉著她的手……
生活不易,全靠演技。她如果要和譚季同跳脫當中九年的空白,繼續(xù)走下去,就要把戲永遠演下去。而她,經(jīng)此一役便已身心俱疲了。
對譚季同,這個找了她九年至今單身的癡情男人,她只能辜負,只能嘆一句“向來緣淺,奈何情深”。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失去薛運晁。所以,她自導自演了一出戲,把角色演成自己,把自己演到失憶。
說一個謊,就要用一千個謊言來圓滿。就如當年一個轉身的錯過,就要用一生的時間彌補。
她和譚季同,也許將來會再見,也可能不會;也許會在歲月的長河中各自遺忘,也可能會因為這個遺憾而更加對彼此念念不忘。
將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