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廷奎
第一次見到尹春華的人像作品,是在2010年的春天。天津詩社在干部俱樂部舉辦迎春詩會,會場門口赫然立著一幅詩人唐紹忠的大照片。暗紅的書幾前,詩人支頤凝神,潛心于案頭翻開的書頁中。黝黑的窗外萬籟俱寂,只有臺燈的光亮映射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流瀉于前額的溝壑間。光亮如一把雕刻刀,把他的眉眼、鼻翼以及下頷的嘴唇都刻畫得有棱有角。剛毅啊!清癯??!日常生活中的詩人也許就是這樣,“讀書兩眼枯見骨,吟詩個字嘔出心”,所以,照片顯得極其自然而不造作。
我十分喜歡這幅照片,很想知道它的作者是誰,一問,才曉得它出自人民出版社的攝影編輯尹春華之手。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搞“世界讀書日”攝影大賽,除普遍征稿外,要求本系統(tǒng)的單位都要報送作品。尹春華遵命寄上此照,不意竟得金獎。他攜此照參加迎春詩會,為詩會送來一縷春風,也等于獻上一首詩。
在生活中,通過作品認識一個人,總比泛泛的握手相識來得深刻。我和尹春華即是如此。同樓同院辦公逾20年,居然失之交臂;今朝一照(片)牽手,即成知音。他出身于平民之家,卻承襲了寫得一手好字的父親的基因,追隨羅文明老師跨進書法的殿堂。由字及文,語文課便成為他的最愛,唐詩宋詞、古今文章,無涯的書海一任他生命的小舟游蕩。在杜學忠老師引領下,他的文學底子打下了。而興趣,更使他邁進門檻,一窺堂奧。在這個基礎上綻放出來的攝影之花,猶如植根于肥沃膏腴的土地,朵朵爭奇斗艷,博得陣陣喝彩。這是自然的。因為文學為百學之原,攝影應是文學之樹的一個分支。梁啟超說,他就是先業(yè)詞章,后治各科的。1915年,青年毛澤東觀其自述,方悟自己以前所說詩賦無用為失言。尹春華初始也許不知道這些道理,但他的藝術實踐卻在證明著這些道理,是許多學者文人的心得和經驗之談。
文學,或者大一點說文化的浸潤,使得尹春華在那樣一個年代,在那樣一群知識青年中顯得出類拔萃、非同凡響。中學時,因為同學的一臺日本相機,燃起了他對攝影藝術的渴望。下鄉(xiāng)時,河北省青縣大杜莊的書記一眼就把他相中,將他調到公社宣傳組寫標語、寫材料,給了他接觸相機親近攝影的機會?;爻呛?,1975年他被分配到第三自行車零件廠當學徒,微薄的工資有了結余,他最先買的是那臺“東方”牌照相機。然后,用這臺照相機,他拍下了《飯后》,入選了天津市國慶30周年攝影藝術展,同時進入了編輯家、《八小時以外》雜志主編叢林的視野,最終成為這家雜志的攝影編輯???,文學土壤上的攝影之花,生命力多么旺盛!如果僅僅是玩玩照相,至多也是玩玩而已,不會有《飯后》的誕生。
據說,把尹春華從工廠調到出版社十分費勁,但叢林不遺余力。他看中的是《飯后》這幅作品的寓意及其象征韻味,進而認識了尹春華的才華和潛力。叢林是一個唯才是舉、品格高潔的領導干部,性格爽朗,襟懷開闊。這從尹春華最近為他拍的一幅照片,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變與不變:變的是,短而齊的頭發(fā),已成一片銀白,光潔的臉上略有皺紋;不變的是,眉宇間仍存英俊之氣,微笑中依然平易可親。我25年前與叢林曾有一夕之談,看到這張照片,仿佛又聽到他爽朗的笑聲、親切的話語。那天我有許多牢騷,他聽了,又似乎沒聽,只告訴我,讓時間來裁判一切。這張照片發(fā)在一期《楓葉》的扉頁上,他的眼睛似乎在看著我的眼睛,讓我感到惶恐,又讓我心生崇敬。一張照片能產生如此力量,因為它不僅形似,而且神似,這是攝影乃至一切藝術活動的最高境界。尹春華近年的不少作品,都達到了這個高度。我發(fā)現有一個規(guī)律,那就是他所拍攝的較好的人像作品,,都是他所熟悉或者比較了解的人。例如,他的老師杜學忠夫婦,詩人馮景元、唐紹忠,勞動模范邢燕子、張世珍,老領導叢林,畫家霍春陽等。他們的人像,都顯示出鮮明的個性、氣質、精神和追求。我曾問他為什么熟悉的人就照得好。他說,道理與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吃透了的人,才能寫生動。拍照,不僅僅拍他的面部,更要洞徹他的靈魂。一張人像作品,總不能與他的性格氣質背道而馳。我很贊同他的話。他是一個有思想和藝術追求的人。
這時我才理解了他的攝影為什么堅持“三不”,即不用化妝、不用道具、不用華麗的新衣。道理很簡單:他的鏡頭對準的是人而不是物。對于一個總是用鏡頭探視人的心靈的攝影者來說,一切都是鏡外之物。在拍攝的過程中,他要用文學的想象、哲學的思維、畫家的眼睛去撲捉人物最美的瞬間,攝影器材的高科技應用,為此提供了可能;他要選取最恰切的角度,給人物以最美的造型——藏其拙,顯其巧,給被攝者以愉悅;他要調整光線、光度、光暈,讓人物浸潤在柔和的光海之中,舉止適宜,談笑風生。在這種情況下,一切人為的都顯得多余,唯有自然才和諧。2013年第一期《楓葉》封二《女醫(yī)生》照片,充分體現了他的作品簡潔、明快、含蓄、唯美的藝術風格。
春華秋實。退休后,尹春華的落腳點在他的“百年印象”工作室。在這里,他繼續(xù)著他深愛的攝影工作,所以他很快樂。讓他更快樂的,是他的作品得到照片主人的夸贊。霍春陽的人像作品制成,他拿去給畫家看了,畫家?guī)追昼娨谎圆话l(fā),審視良久,才發(fā)出輕輕的贊嘆。這讓尹春華欣喜若狂。真可謂,人知得到好照片而樂,卻不知攝影人之樂其樂。為什么呢?尹春華說,畫壇大家入法眼,我得佳作亦欣然。
一個快樂的攝影人,更多的快樂在前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