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顆星永不墜落

陳小艾

1.

第一次見到鄭星爍是在城中商業(yè)街西首的萬葉書店，那是高二暑假，受不了天天被媽媽關(guān)在家里寫作業(yè)，我借口去同學(xué)家拿輔導(dǎo)書，背著書包出了門。

出租車在書店門口停下后，付完錢我便飛快地往書店二樓奔去。我的心思全都在那堆花花綠綠的雜志上，不知道這么久沒來是不是很多新雜志都到了。

“你著什么急！”循聲望去，站在我對面的是一個高瘦挺拔的男生，穿白色的運動T恤，身上有一種格外干凈的氣質(zhì)。由于我一個勁兒悶頭往前沖，導(dǎo)致一頭撞進了他懷里，他抱著的那厚厚一摞書噼里啪啦散落在地上。

“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蔽乙贿厪澭鼛退麚斓厣系臅贿呄蛩狼?。他沒再指責我，而是蹲下陪我一起撿。我瞥了一眼他胸前的工作證，知道他的名字叫鄭星爍。

“哎，你叫鄭星爍啊，是這里的工作人員嗎？以前從來沒見過你啊?！蔽乙贿呥f給他書一邊問。作為書店的常客，這里多數(shù)的工作人員我都認識，可眼前的鄭星爍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我是來社會實踐的?！彼训厣献詈笠槐緯鴵炱?，抱著一摞書轉(zhuǎn)身離開。

鄭星爍是一名大二的學(xué)生，暑假回到小城做一項關(guān)于人們閱讀習慣的小調(diào)查，于是便選擇了來這家萬葉書店做實習生。

待我氣喘吁吁跑到雜志區(qū)時，發(fā)現(xiàn)有幾本我愛看的雜志最新一期赫然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我抓起幾本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讀了起來。

等我一口氣讀完手里的幾本雜志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幾個小時了。我揉揉酸痛的脖子，準備回家，這時才發(fā)現(xiàn)書包的拉鏈敞開著，裝在里面的手機和錢包早已不見了蹤影。

意識到書包被小偷“光臨”過之后，我便沖到一樓收銀臺大喊大叫著要求查監(jiān)控錄像，前面還有一排顧客排隊等待結(jié)賬，聽到我的聲音齊刷刷扭頭望著我。收銀員答應(yīng)等一會兒忙完幫我查看監(jiān)控，我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等待。這時，鄭星爍正巧抱著一摞被顧客隨意扔放的書四處給它們“歸位”，我叫住他陪我一起等。

由于我當時看雜志的地方恰好是監(jiān)控的死角，從監(jiān)控錄像里只能看到那段時間有不少人經(jīng)過那個角落，但卻無法判斷到底是誰偷走了我的手機和錢包。

2.

從書店里出來時已是傍晚，空中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到處都是腳步匆匆的行人和將喇叭摁得震耳欲聾的司機。路面積了不少水，沒走幾步我腳上的白色帆布鞋便已變得臟兮兮的。

“林天晴！”聽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扭頭見身后是鄭星爍。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他遞上來一本英語課本：“吶，這是你的吧，剛才落到沙發(fā)上了，這上面寫著你名字?！?/p>

知道我手機和錢包都被偷走，鄭星爍執(zhí)意要送我回家。見我肚子餓，他先帶我去吃了麻辣燙，我內(nèi)心的郁悶在一碗熱辣辣的麻辣燙里逐漸安靜下來。

吃完飯后，雨停了，在路旁昏暗的路燈下，整條街都被灌滿了一種難得的靜謐和心安。我用他的手機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告訴她有點事晚一些回家，讓她不要擔心。

雨后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那晚我和鄭星爍沿著街一直走。得知我在實驗高中上學(xué)后，他告訴我那也是他的高中母校，高中畢業(yè)后又考到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xué)。后來我才知道他就讀的那所學(xué)校是北航。

他告訴我，他們在實驗高中念書時，學(xué)校在城北的新校區(qū)還沒建起來，城南的老校區(qū)門口有一排好吃的小店。學(xué)習壓力最大的高三那年，他們經(jīng)常相約一起偷溜出校門吃好吃的，一?？荚嚽坝捎谠谛Ｍ庑〕缘瓿詨牧硕亲?，他去醫(yī)院掛了幾天吊瓶，最終錯過了一模，現(xiàn)在想來還覺得有點遺憾。

那晚他跟我講了好多以前的趣事，以至于不知不覺中我們便走完了那段有些漫長的路。到我家樓下時，我還沉浸在剛剛一路昏黃的路燈中，恍恍惚惚地跟他道別，甚至都忘了跟他說一聲謝謝。

3.

回到家，我把下午在書店被人偷走手機和錢包的遭遇告訴媽媽后，一段意料中的責罵如約到來。

第二天一早，我便以去尋找那個可惡的小偷為由，背著書包沖出了門。這當然不過是一個幌子，我去書店是為了見鄭星爍。那個暑假我?guī)缀趺刻於颊医杩谕鶗昱埽瑡寢屢詾樗刻炜嗫谄判牡恼佌伣虒?dǎo)終于讓我意識到讀書的重要性，便不再干涉我。

我在書店幾乎一待就是一整天，中午跟鄭星爍一起在附近的小店簡單吃點午飯，下午跟他一起踩著下班的點回家，一來二去我們之間便熟識了。

暑假即將結(jié)束前的一天，他告訴我實踐報告寫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幾天他就不再來書店了，收拾行李準備回北京。

我淡淡地“哦”了一聲，突然意識到長達一個暑假的陪伴即將戛然而止，心底的眷戀忽然讓我有些舍不得。

雖然每天在書店我們都是各忙各的，他在一堆書架間來回穿梭，為那些被顧客隨意扔下的書找到它們該去的地方，我則在喜歡的雜志區(qū)看得如癡如醉。偶爾他會過來丟給我?guī)妆居X得不錯的書讓我看，我便會乖乖地將目光從眼前的雜志上挪過來掃幾眼。

臨走他送給我?guī)妆緡栏柢叩臅??！皣栏柢呤俏冶容^喜歡的一位作家，這幾本是她作品里比較有代表性的，功課學(xué)累了可以適當調(diào)節(jié)一下。不過，高三這一年還是要在功課上多用用功，以后來書店的時候除了雜志，教輔資料那邊也適當去逛一逛?！?/p>

我點點頭，從他手里接過書。

4.

那個夏天的尾巴上，高三如期而至，大家對每次考完試風起云涌的紅榜異常關(guān)注，如此更讓人覺得壓力空前。

我的成績一直在班上屬于中游水平，由于愛玩又不肯格外用功，多年來這個成績一直沒有太大起色。進入高三后，父母的厚望全都壓在我身上，一輩子庸碌的他們幻想著自己唯一的女兒能在不久后的那場至關(guān)重要的考試里讓他們揚眉吐氣。

這些我當然知道，但我決定收起頑劣的心好好拼一把，卻不全是因為父母的殷殷期待。我不否認，這與鄭星爍也有一些關(guān)系。

他在北航讀書，我偷偷查過那所學(xué)校歷年來的錄取分數(shù)線，高得令人咂舌。我知道以我當時的成績要想考上北航的確有些癡人說夢，但我還是把它偷偷寫在了日記本里。

那段日子我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早出晚歸，幾乎雷打不動每天早上都是最早到教室的那個，我的努力程度讓班上不少人對我另眼相看。我的死磕收到了一些回報，高三第一學(xué)期期末考試我史無前例地沖進了全班前20名。這樣一個成績讓我們一家人歡欣鼓舞，那年除夕晚上的餃子媽媽甚至特意花心思多調(diào)了幾種不同口味的餡。

寒假開學(xué)前，我跟鄭星爍在城北的車站見了一面。他穿著卡其色加厚的風衣，拉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準備坐大巴回北京。

在他候車前的那段時間里，我們在附近的肯德基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早著急回學(xué)校，他說接到通知提前到一個科研課題組跟著導(dǎo)師做研究，如果課題順利對他接下來的保研也大有好處。

我坐在他面前，拿吸管攪動著眼前的速溶咖啡，將期末考試成績進步的事情咽了下去。

是啊，優(yōu)秀如他，我這一點渺若塵埃的小進步的確不好意思擺在他面前說。

“加油，祝你前程似錦！”

“祝你高考凱旋！”

他隔著車窗朝我招手，我立在原地，臉上艱難地浮出一個笑來。大巴開走后，我覺得整個世界空落落的。我在車站門口的臺階上頹然坐下來，把頭埋在臂彎里沒來由地嚎啕大哭，就像一個深知自己終將融化的絕望雪人。

有句話說得很對，有些愛會讓人覺得自慚形穢。比如我終于后知后覺地承認自己喜歡上鄭星爍這件事，卻又在下一秒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有一泓浩瀚的滄海橫亙著，難以逾越。

5.

高三下學(xué)期一開始便發(fā)生了兩件事，一件是我桌洞里鄭星爍送的那幾本嚴歌苓的小說不見了，還有一件是我在上學(xué)期偷偷寄出的一篇文章在我最愛的雜志上發(fā)表了。

發(fā)現(xiàn)那幾本嚴歌苓的小說不見了之后，我在班里歇斯底里地尋找過一番，最后卻被班主任告知被他暫時收走了，等高考后再還給我。

我在雜志上發(fā)表的那篇文章里寫了我跟鄭星爍的故事，并給這個故事寫了一個美好的結(jié)尾。我想過將雜志社寄來的樣刊轉(zhuǎn)寄給鄭星爍，他只需將那篇文章讀完便能明了我的心意，但最后我沒有那么做。

距離高考越來越近，每個人都擺出一副竭盡全力的架勢來，我的成績穩(wěn)定在全班第10名左右的位置上之后，便止步不前了。

這樣一個成績雖然比之前有了很大的進步，但考上北航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除非有奇跡降臨。

那個夏天高考成績揭曉的下午，我在臥室里哭得昏天暗地，就像一個做了很久的夢，最終卻被現(xiàn)實叫醒了。即便之前做過很多夢想破滅的準備，但這一刻真的來了，心還是會痛。

其實那年高考我發(fā)揮還算正常，那個分數(shù)也穩(wěn)妥到我可以選擇一所不錯的一本學(xué)校，只不過心里曾揣了一個難以企及的夢，才會對眼前的結(jié)果耿耿于懷。

我從班主任辦公室里將那幾本嚴歌苓的小說抱回來，并在不久后的志愿書上全都填報了北京的學(xué)校。后來在我焦灼的等待里，我收到了一張來自北京的錄取通知書，學(xué)校雖然不能與北航相比，但也還不錯，更讓我覺得欣喜的是我在地圖上查到，從那坐公交到北航只有3站。

我將錄取通知書拍給鄭星爍看，他很快給我回復(fù)，并告訴我保研的事情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即將從北京回到小城來。幾天后他剛從北京回來便約我見面，我揣著那本雜志欣然前往，準備了滿腹的話想對他講。

他收下了那本雜志，并遞給我一個精致的盒子，我打開看，是一條漂亮的手鏈，上面綴滿了星星。

“生日快樂?！睘榱舜蛳业囊蓡?，他繼續(xù)說，“不要疑惑我為什么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QQ資料上都寫著啦，所以我才特意選了這一天回來?！?/p>

6.

那個夏天的尾巴上，我跟鄭星爍一起乘大巴去北京，從今以后，我們將在同一座城市求學(xué)深造。

命運真是神奇，一年前的那次相遇讓我這個一心愛玩的姑娘知道，想要的東西必須踮起腳來努力去夠。一年后的今天，我終于堂堂正正地出現(xiàn)在了心愛的男生身旁。曾經(jīng)我們之間如滄海難逾，但我依舊選擇努力去拼，驚濤拍岸也不驚慌，他就是我手中的槳。

也許追逐的這一路上，你見不到繁星滿天，但只要有一顆星在，就不該黯淡了你追逐的目光。

你得堅信，最后那顆星，它永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