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美芬
從剛果案*看《基本法》框架下的國家行為
梁美芬**
中國自1997年7月1日起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quán),實行一國兩制,給予香港高度自治。然而,一直強調(diào)“高度自治”不等同于“絕對自治”,在主權(quán)及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上,香港的法院并沒有管轄權(quán)。但自香港回歸以來,每當中央在香港行使《基本法》賦予的權(quán)力時,香港便會出現(xiàn)很多爭議,那些爭議反映香港仍然有很多人不了解《基本法》框架下的中央和地方關(guān)系。香港實行普通法,判例對人們理解《基本法》的落實十分重要。本文希望透過剛果案討論《基本法》框架下的國家行為,從重大案例中體現(xiàn)中央在香港的主權(quán)角色,令人們更了解《基本法》的實施。
剛果案 《基本法》 國家行為 限制豁免權(quán) 絕對豁免權(quán)人大釋法
在20世紀80年代,一間名為Energoinvest DD (以下簡稱Energoinvest)投得當時稱為扎伊爾的剛果民主共和國〔以下簡稱剛果(金)〕前身的水電工程合約。雖履行合約工程順利,但在合約融資上剛果(金)及其所擁有的國有電力公司Société Nationale d’Electricité (以下簡稱SNd’E)卻無力支付欠下Energoinvest的債務。1同注*。
根 據(jù) 該 融 資 合 約 所 載 的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以下簡稱ICC)條款,Energoinvest在法國巴黎及瑞士蘇黎世兩次提交仲裁。法國及瑞士均是《1958年承認及執(zhí)行外國仲裁裁決紐約公約》(以下簡稱《紐約公約》)的簽署國(《紐約公約》也適用于香港)。剛果(金)及SNd’E亦有簽署同意按照1998年版《國際商會調(diào)解與仲裁規(guī)則》進行仲裁,而該規(guī)則訂明每項裁決對當事人均有約束力。通過將爭議提交、根據(jù)此等規(guī)則仲裁,各當事人承諾毫無遲延地履行裁決,并且在作出裁決后,各當事人放棄作其他途徑追索的權(quán)利。2同上。
法國及瑞士兩次裁決均于2003年4月30日發(fā)布,在裁決中剛果(金)代表缺席而SNd’E均有代表出席,而兩裁決均判Energoinvest獲勝。兩項裁決分別判定涉及金額為11,725,844.96美元(其中11,179,266.36美元按年利率9%計算、另546,578.60美元按5%計算),而另一判決則決定金額為18,430,555.47美元(其中18,073,746.94美元按年利率8.75%計算、另356,808.53美元按5%計算),剛果(金)及SNd’E均無對兩裁決表示異議。3同上,第13段。
在仲裁裁決生效后,Energoinvest將有關(guān)債權(quán)本金連利息售予一根據(jù)美國于特拉華(Delaware)州法律注冊、由紐約公司管理,以在新興市場投資包括收購及追討欠債為業(yè)務的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以下簡稱FG),Energoinvest亦將此債權(quán)轉(zhuǎn)售通知剛果(金)及SNd’E。4同上,第14段。
然而剛果(金)及SNd’E均無向FG自愿還款,F(xiàn)G只能在比利時、百慕達及南非以強制執(zhí)行討回3,336,757.75美元。在FG的2010年11月8日的書面論據(jù)中,指出截至該年11月1日,剛果(金)對其欠債為125,924,407.72美元,而且利息正以每日約30,000.00美元速度積累。
與此同時,2008年4月22日,中國中鐵股份有限公司作為母公司(以下簡稱中鐵母公司)及其三間子公司中國中鐵(香港)有限公司、中國中鐵資源開發(fā)股份有限公司和中國中鐵華剛礦業(yè)股份有限公司(法庭合稱為“中鐵附屬公司”),和另一所中國內(nèi)地公司中國水利水電建設(shè)集團公司宣布與剛果(金)訂立合作協(xié)議,一所剛果(金)國有采礦公司——La Generale des Carriers et des Mines (以下簡稱Gecamines)、G K Banika先生和包括上述中國公司的中國財團訂立了一份聯(lián)營協(xié)議,在符合若干先決條件后,中鐵附屬公司會支付2億2千1百萬美元給剛果(金),作為在剛果(金)一項采礦工程計劃的部分“入門費”。5同上,第14—17段。
FG得悉此協(xié)議后,向香港高等法院申請禁制中鐵附屬公司以入門費方式向剛果(金)支付1億4百萬美元,亦禁制剛果(金)向中鐵附屬公司收取該筆款項,并要求以此“入門費”作償還上述仲裁后剛果(金)未付予債權(quán)人的欠款。6同上,第19段。
此案關(guān)鍵是,在上述情況下,香港的普通法是否承認剛果(金)符合“主權(quán)豁免”的原則,即法院無權(quán)審理有關(guān)政府以“主權(quán)身份”作出的行為,即享有司法豁免權(quán)。但根據(jù)普通法原則,政府作出的“商業(yè)性質(zhì)的行為”(acta jure gestionis)則不會享有司法豁免權(quán)。本案考慮的問題是,剛果(金)會否因接受仲裁而放棄了其絕對的司法豁免權(quán)?7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 v.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and Others(CACV 373/2008 & CACV 43/2009),第20段。
在1997年6月30日前,根據(jù)樞密院于Philippine Admiral v. Wallem Shipping (Hong Kong) Ltd的判決,訴訟對象若為自然人(actions in personam),國家豁免權(quán)是絕對的,但若訴訟對象為物(actions in rem)包括商業(yè)活動則不盡然。8同上,第49段。
在香港回歸后英國不再是其宗主國,就國家主權(quán)行為的判決是否沿用回歸前的規(guī)則,抑或根據(jù)《基本法》通過后第19條的規(guī)定是本案一爭議焦點。9同上,第47段。
FG認為根據(jù)英國上訴法院Trendtex Trading Corporation Ltd v. Central Bank of Nigeria及上議院 Playa Larga v. I Congreso Del Partido兩案,堅持本案屬商業(yè)活動,故剛果(金)不應享有絕對豁免。10同上,第50段。
在獲悉該項于2008年4月22日香港交易所發(fā)出的通函后,F(xiàn)G向高等法院原訴法庭作出申請。大法官邵德煒(Saw J.)在2008年5月15日作出命令,給予FG:
(i) 以猶如判決的相同方式,強制執(zhí)行針對剛果(金)該兩項裁決的許可;
(ii) 在本司法管轄權(quán)范圍外向剛果(金)送達原訴傳票和有關(guān)命令的許可;及
(iii) 臨時禁制令,禁制中鐵附屬公司以“入門費”方式向剛果(金)支付1億4百萬美元,亦禁制剛果(金)向中鐵附屬公司收取該筆款項。此項命令亦通知有關(guān)各方出席FG提出的申請,該申請要求公平地執(zhí)行裁決并須委任接管人,以接收入門費用以清償按該等裁決到期應付的款項。11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and Others v.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FACV 5, 6 & 7/2010),第19段。
次日,剛果(金)接收傳票后要求擱置上述命令,并就司法管轄權(quán)提出異議,在申請修改命令過程里剔除剛果(金)及三間子公司外,中鐵母公司成為第五被告人,律政司司長介入訴訟成為介入人。12同上,第20段。
芮安牟法官(Reyes J.)于同年12月12日作出判決,撤銷邵德煒法官的命令、擱置替代送達令、撤銷針對剛果(金)的原訴傳票和命令FG支付訴訟費用。后來,芮安牟法官亦撤銷針對中鐵母公司和附屬公司的原訴傳票、擱置針對它們的禁制令和命令FG須支付訴訟費用。FG獲得芮安牟法官批準暫緩執(zhí)行命令,以等候它向上訴法庭提出上訴的結(jié)果。13同上,第21段。
芮安牟法官認為,入門費的法律責任的情況并不構(gòu)成一項商業(yè)交易,因為當中并無慣常商業(yè)業(yè)務的正常特性。反之,該交易實乃兩個主權(quán)國家之間的合作經(jīng)營事業(yè),亦因此屬于絕對豁免權(quán);他亦裁定剛果(金)接受仲裁不構(gòu)成放棄國家豁免權(quán)。14同上,第24—27段。剛果(金)在原訴庭勝訴。FG上訴。
在上訴判決中,兩位上訴法院的大法官包括司徒敬(Hon Stock VP.)和袁家寧裁定,根據(jù)普通法香港沿用限制性豁免原則。15同上,第28—31段。判FG上訴得直(法律術(shù)語,主要為香港法律訴訟程序所使用?;竞x為,“原審販訴的訴訟當事人向上訴法庭提出上訴,上訴法庭認為原審有誤而撤銷原審判決,并改判上訴方勝訴?!保?。只有少數(shù)法官楊振權(quán)法官則認為限制性豁免仍未取得國際習慣法的地位、香港須依循中國對國家豁免的處理方法,以及剛果(金)有權(quán)在香港享有絕對豁免權(quán)。16同上,第28—31段。
于是,剛果(金)上訴至終審法院。期間,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11年8月26日作出解釋,說明中國在外交行為上沿用絕對豁免權(quán)原則,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外交權(quán)全屬中央,須適用絕對豁免權(quán)原則。全國人大常委會對此案作出解釋后,終審法院隨即判FG敗訴,2012年1月6日終審法院并命令FG負擔對方相關(guān)訴訟費用。17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and Others v.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FACV 5, 6 & 7/2010).
中國收回香港,實行一國兩制,給予香港高度自治。然而,一直強調(diào)“高度自治”不等同于“絕對自治”,在主權(quán)及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上,香港的法院并沒有管轄權(quán)。但自香港回歸以來,每當中央在香港行使《基本法》賦予的權(quán)力時,香港便會出現(xiàn)很多爭議,那些爭議反映香港仍然有很多人不了解《基本法》框架下的中央與地方關(guān)系。香港實行普通法,判例對人們理解《基本法》的落實十分重要。本文希望透過剛果案討論《基本法》框架下的國家行為,從重大案例中體現(xiàn)中央在香港的主權(quán)角色,令人們更了解《基本法》的實施。
《基本法》第19條第3款規(guī)定: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對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無管轄權(quán)。香港終審法院享有對案件的終審權(quán),但不享有對《基本法》的最終解釋權(quán)。而香港法院的審判權(quán),亦受案件類別的限制。若涉及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的案件,終審法院則完全沒有審判權(quán)。即有關(guān)案件應怎么處理?遇上這類案件是否應直接交由中央政府處理?
(一)香港尊重國家行為
因為根據(jù)國際上的造法,涉及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法院均沒有管轄權(quán)。不論普通法或大陸法系,即法院不能受理。例如,牽涉戰(zhàn)爭或簽訂國際條約,都是清晰的國防及外交行為。
不過,當一些行為處于灰色地帶,在普通法及中國法的看法則有差異。例如,美國法院對于外國政府帶有商業(yè)性質(zhì)的行為拒絕給予國家行為的司法豁免權(quán)。即對于國家元首或政府首長的商業(yè)行為,法院享有管轄權(quán)。美國奉行的被稱為“限制性司法豁免權(quán)”18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 v.Marcos(I)and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 v.Marcos(II)862 F2d 1355(1988).。而中國方面則一直堅持任何與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有關(guān)的行為均應享有司法豁免權(quán),又稱為“絕對司法豁免權(quán)”19羅豪才主編:《中國司法審查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08—309頁。。
《基本法》第19條第3款亦引申出另一問題,就是誰去決定一件事情屬于國家行為?第19條第3款則規(guī)定: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對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無管轄權(quán)。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在審理案件中遇有涉及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的事實問題,應取得行政長官就該等問題發(fā)出的證明文件,上述文件對法院有約束力。行政長官在發(fā)出證明文件前,須取得中央人民政府的證明書。即程序上,案件還是先交法院處理,由法院交予特首去核實有關(guān)事實問題。
在《基本法》框架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享有高度自治,中央則保存了涉及主權(quán)等國家行為的所有決定權(quán)。20《基本法》第13—15及第19條。
2011年的剛果案之所以觸動全城是因為香港法院在審理剛果案時,對剛果案是否屬于國家的行為出現(xiàn)重大分歧。若剛果案屬《基本法》第19條第3款的國家行為范圍,香港法院根本沒有管轄權(quán),即香港法院不應審理,亦不能審理。但香港終審法院五名大法官對此出現(xiàn)極大分歧,最后在激烈爭議下以三比二通過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請釋法的決定,成為首次由香港法院自愿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根據(jù)《基本法》第158條第3 款進行人大釋法的經(jīng)典案例。
(二)終審法院提請人大釋法
剛果(金)、中鐵母公司和附屬公司以及律政司對此向終審法院提出上訴,21同上,第32段。在本案中,法官雖有考慮到仲裁法律的原則,例如包致金大法官引用Riccardo Luzzatto教授于International Commercial Arbitration and the Municipal Law of States一書所言,仲裁協(xié)議暗示放棄外交豁免權(quán)等,22同上,第156段。但各法官均更著眼于更基礎(chǔ)的問題:香港法院是否應有權(quán)審議剛果(金)作為主權(quán)國在外交豁免權(quán)上的爭議。23在這期間,中國外交部駐港公署曾三次發(fā)公開信,指出剛果案屬外交問題。
陳兆愷、李義和梅師賢三位大法官構(gòu)成大多數(shù)意見,他們提出三個主要問題:
(i)適用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香港特區(qū)”)的國家豁免法律原則是甚么?尤其香港特區(qū)是否可以有效地依循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所采納的原則不一致的國家豁免原則?
(ii)在本案中,國家豁免是否已被放棄?
(iii)按照《基本法》條款第13、19(3)和158(3)條,如有需要,香港法院應采取什么步驟?24同注*,第182段。
三位大法官提出的《基本法》相關(guān)條文涉及香港高度自治問題中的例外部分。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自1997年7月1日起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quán)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政府享有高度自治,但《基本法》第13條第1段指出:中央人民政府負責管理與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有關(guān)的外交事務……。25《基本法》第13條第1段?!痘痉ā返?9條第3段亦指出: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對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無管轄權(quán)……。26《基本法》第19條第3段。終審法院作為中國特別行政區(qū)的法院其實只可在《基本法》第19條及第158條之間作出決定,若根據(jù)第19條第3款,27《基本法》第19條第3款: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對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無管轄權(quán)。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在審理案件中遇有涉及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的事實問題,應取得行政長官就該等問題發(fā)出的證明文件,上述文件對法院有約束力。行政長官在發(fā)出證明文件前,須取得中央人民政府的證明書。終審法院應把案子先交予行政長官,讓行政長官發(fā)出證明有關(guān)案子的行為涉及國家行為,法院并沒有管轄權(quán),則法院無權(quán)審理。因為外交行為肯定是國家行為,屬中央政府管理事務。28《基本法》第158條第3段說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在審理案件時需要對本法關(guān)于中央人民政府管理的事務或中央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關(guān)系的條款進行解釋,而該條款的解釋又影響到案件的判決,在對該案件作出不可上訴的終局判決前,應由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終審法院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對有關(guān)條款作出解釋。如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作出解釋……”。
三位法官認為,既然剛果案關(guān)于管理和進行外交事務的條款,此范疇涉及香港特別行政區(qū)自治范圍以外,屬一直保留予中央人民政府的權(quán)力,而該等問題與《基本法》第13和19條的解釋關(guān)于中央人民政府責任范圍內(nèi)管理的外交事務及中央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的關(guān)系的條款,故筆者同意三位法官根據(jù)第158條尋求人大解釋的決定。29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and Others v.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FACV 5,6&7/2010),第181—183段。
而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11年8月26日作出的解釋,主要是說明中國對外交行為的豁免權(quán)沿用絕對豁免權(quán)而非限制性豁免權(quán);厘清了香港法院雖然在自治范圍內(nèi),沿用的是普通法傳統(tǒng),但在國家行為問題上,仍要遵從中國的豁免權(quán)原則。
雖然包致金大法官認為此乃商業(yè)活動應判FG勝訴,30同上,第179段。而馬天敏大法官亦認為毋須尋求人大釋法,31同上,第523段。但在三比二比數(shù)下,終審法院根據(jù)《基本法》第158條第3款決定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請解釋上述《基本法》條文,以解決此案爭議。32同上,第533段?!度珖嗣翊泶髸瘴瘑T會關(guān)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第十三條第一款和第十九條的解釋》(2011年8月26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另可參考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副主任李飛在人大常委會會議上“關(guān)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guān)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第十三條第一款和第十九條的解釋(草案)》的說明”: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在2011年8月26日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guān)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第十三條第一款和第十九條的解釋》 (以下簡稱《人大釋法》)如下:……一、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八十九條第(九)項的規(guī)定,……中央人民政府有權(quán)決定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并根據(jù)《基本法》第十三條第一款……決定在香港特別行政區(qū)適用的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二、……根據(jù)《基本法》第十三條第一款和第十九條的規(guī)定,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包括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法院,有責任適用或?qū)嵤┲醒肴嗣裾疀Q定采取的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不得偏離上述規(guī)則或政策,也不得采取與上述規(guī)則或政策不同的規(guī)則。三、……決定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是一種涉及外交的國家行為?;谏鲜觯吨腥A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第十九條第三款規(guī)定的“國防、外交等國家行為”,包括中央人民政府決定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的行為。四、關(guān)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終審法院提請解釋的第(4)個問題?!愀厶貏e行政區(qū)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個享有高度自治權(quán)的地方行政區(qū)域,直轄于中央人民政府,必須執(zhí)行中央人民政府決定的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香港原有法律中有關(guān)國家豁免的規(guī)則必須符合上述規(guī)定才能在1997年7月1日后繼續(xù)適用?!瓘?997年7月1日起,在適用時,須作出必要的變更、適應、限制或例外,以符合中央人民政府決定采取的國家豁免規(guī)則或政策。
剛果案是香港回歸以來終審法院首次引用《基本法》第158條第3 款主動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請釋法。終審法院此舉當然引起香港的反對派莫大的回響?;貧w以來,反對派一直不愿意接受中央在香港行使主權(quán)賦予的權(quán)力,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解釋權(quán)。
香港有些法律界人士認為,人大釋法損害香港法治精神。因為根據(jù)普通法,法律的解釋權(quán)在于法院。他們一直認為《基本法》的最終解釋權(quán)不在全國人大常委會。這種理解并不符合“一國兩制”下《基本法》第158條清楚規(guī)定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權(quán)力。這正反映了香港的法律制度與司法制度在一國兩制下的獨特性:它既要符合一國兩制,又要維持香港的司法獨立,同時確保主權(quán)的釋法權(quán)在全國人大常委會。當中產(chǎn)生分歧是必然的。這些法律界人士必須理解國家行使主權(quán)的必要性。
其實,只要細心研究《基本法》的條文,這兩者并不是沖突的。如前章所說,《基本法》第2條確保香港司法獨立和享有終審權(quán)。而《基本法》第8條則明言香港原有法律如普通法、衡平法等繼續(xù)生效,除與《基本法》有抵觸者除外。
這兩條規(guī)定明顯是確保香港的司法獨立,香港法院享有終審權(quán)。
但是,《基本法》第2條只提及終審權(quán)并沒有將《基本法》的最終解釋權(quán)授予香港特區(qū)法院,而是將解釋權(quán)保留在全國人大常委會(見《基本法》第158條第1段)。
值得注意的是,整部《基本法》提及中央與地方關(guān)系的部分都強調(diào)“授予”關(guān)系。因此,在一國兩制下,《基本法》第158條第1段提及的解釋權(quán)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67條第4款
提及的是一致的。
(三)外交行為享絕對豁免
明顯地,《基本法》的解釋權(quán)中央認為屬一國范圍,沒有完全授予特別行政區(qū)法院;第158條第3段更特別明言,在涉及中央與地方關(guān)系,或中央人民政府責任的《基本法》條文,香港法院須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釋法。
如前文提及,就國防、外交等事項(即《基本法》第13條及第14條)肯定屬于一國范圍,因此,若香港終審法院不根據(jù)《基本法》第158條第3款主動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請釋法,全國人大常委會極可能根據(jù)《基本法》第158條第1款直接進行解釋,以說明香港法院對剛果案沒有管轄權(quán),適用《基本法》第19條第3段,屆時香港法院更被動。
其實,根據(jù)外國經(jīng)驗,無論是普通法或大陸法體系的國家,外交及國防事務都屬國家行為。普通法形容為國家行為(Act of State),大陸法則形容為政府行為(Act of Government)。33如德國法中稱此為Regierungsakte(Act of Government)或(Justizfreie Hoheitsakte(Non-justiciable acts)。
在這些司法管轄區(qū),一旦法院認為案件涉及國家行為,這些地區(qū)的法院會不受理有關(guān)案件(withdraw jurisdiction),例如關(guān)于總統(tǒng)行使緊急權(quán)力宣戰(zhàn)或簽訂國際條約等。但由于普通法亦有案例,34見美國判決862 F.2d 1355: The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Plaintiff-appellee,v.Ferdinand E.Marcos,et al., Defendants-appellants United States Court of Appeals,Ninth Circuit.-862 F.2d 1355。國家行為的司法豁免不適用于商業(yè)行為,即有限度的豁免權(quán)。因此,才出現(xiàn)在剛果案香港法院應否適用中國沿用的絕對豁免權(quán)(absolute immunity)或是有限度豁免權(quán)(restrictive immunity)的重大爭議(見Mr. Justice Bokhary在剛果案的少數(shù)判詞)。35然主審法官Mr.Justice Bokhary PJ認為:“Since I am not speaking of-and cannot speak of-the position in the Mainland,it is unnecessary for me to say whether I consider restrictive immunity to be a rule of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Nor is it necessary for me to decide whether persistent objection works.If it were necessary to do so,I would accept that China has been a persistent objector to restrictive immunity.”,見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and Others v.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FACV 5, 6 & 7/2010),第121段。
但由于香港是中國的特別行政區(qū),并不是獨立主權(quán)國,香港沒有外交權(quán),外交行為的豁免權(quán)是絕對還是有限制,最終解釋權(quán)會在全國人大常委會。
在是次釋法中,全國人大常委會清楚指出涉及外交國防等行為,國家享有絕對豁免權(quán)。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外交權(quán)全屬中央,須奉行絕對豁免權(quán)原則。
因此,香港終審法院在剛果案中決定提請人大釋法實乃尊重了“一國兩制”及遵守了《基本法》第13條、第19條第3款以及第158條第3款的要求,雖然在政治上香港一些人不同意法院做法,但法院的決定是根據(jù)《基本法》履行香港法院的角色,從而避免了一次重大的憲制危機。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and Others v.FG Hemisphere Associates LLC(FACV 5,6&7/2010()以下簡稱剛果案),第6—9段。
**香港城市大學法律學院副教授,香港大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