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喪祭文獻探析

張盈盈

（中央民族大學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系，北京　100081）

彝族喪祭文獻探析

張盈盈

（中央民族大學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81）

彝族喪葬文化是彝族文化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彝族喪葬文化的精髓體現(xiàn)在喪祭文獻上。彝族喪祭文獻種類眾多，包含獻水經(jīng)、獻飯經(jīng)、獻酒經(jīng)、獻牲經(jīng)、解結(jié)經(jīng)、解冤經(jīng)、合靈經(jīng)、指路經(jīng)等。在一場完整的傳統(tǒng)喪葬儀式上，粗略計算，需要畢摩念誦約50部喪祭經(jīng)書。畢摩在念誦彝族喪祭文獻時，必須念誦完整，不能偷工減料，有些還需配備相應的儀式。念誦不同經(jīng)書時畢摩采用的姿勢、法具、曲調(diào)不盡相同。彝族喪祭文獻在用筆、用紙、排版、裝幀上都有自己獨有的文獻學特點。但從目前的現(xiàn)狀來看，彝族喪祭文獻面臨著嚴重的傳承危機。

畢摩；喪祭文獻；喪祭儀式；傳承危機

彝族喪葬文化是彝族文化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彝族喪葬文化的精髓體現(xiàn)在喪祭文獻上。彝族喪祭文獻是指在彝族傳統(tǒng)喪葬儀式上，由畢摩念誦的貫穿于多個具體喪葬儀式上的彝文宗教文獻。彝族喪祭文獻種類眾多，包含獻水經(jīng)、獻飯經(jīng)、獻酒經(jīng)、獻牲經(jīng)、解結(jié)經(jīng)、解冤經(jīng)、合靈經(jīng)、指路經(jīng)等。在一場完整的傳統(tǒng)喪葬儀式上，粗略計算，需要畢摩念誦約50部喪祭經(jīng)書。但在彝區(qū)各地，由于喪葬習俗的不同，畢摩念誦的喪祭文獻也不盡相同。如在云南省昆明市祿勸彝族苗族自治縣，彝族傳統(tǒng)喪葬儀式上，畢摩要念誦哭靈經(jīng)，以引導孝子孝女們哭喪。但在貴州省六盤水市盤縣的彝族地區(qū)，就沒有哭靈經(jīng)。由于死者身份的不同，念誦的喪祭文獻也不相同。如亡者是女性，畢摩要念誦血河經(jīng)，因為女性在生育時會大量出血，按照彝族傳統(tǒng)觀念，這種出血是臟血，會玷污神靈，所以女性亡者在通往祖先發(fā)源地的路上要渡過一條血河來洗脫自身的罪孽。而亡者若是男性，則不需念誦此經(jīng)。若亡者的配偶已經(jīng)去世，則畢摩要念誦合靈經(jīng)，以使亡者夫婦的靈魂能找到彼此，合而為一。

彝族喪祭文獻體現(xiàn)著祖先崇拜、萬物有靈的生死觀。不論是獻水經(jīng)、獻飯經(jīng)、獻酒經(jīng)、獻牲經(jīng)，還是解結(jié)經(jīng)、解冤經(jīng)、指路經(jīng)，都是希望亡者的靈魂能夠順利到達祖先的發(fā)祥地，在那里過上幸福的生活，以保佑后代子孫繁榮興旺。

彝族喪祭文獻不同于其他彝文文獻，在念誦時有一些特殊的規(guī)定。

一、念誦喪祭文獻的特殊性

（一）必須念誦完整

每一本喪祭經(jīng)書都有它獨特的功用和寓意，要求畢摩在念誦時必須虔誠，念誦必須完整。在民間就流傳著很多因為畢摩念誦不完整，而給事主家［1］甚至是畢摩自身招致災禍的故事。如曾有一位畢摩念誦《指路經(jīng)》時，偷工減料，常常是兩頁兩頁的翻書，中間漏掉了很多章節(jié)，亡靈就找不到入歸祖源地的道路。在這位畢摩做完法事回家后，夜夜夢見有人跟他說：“我要向哪里走？”直到這位畢摩完完整整地把《指路經(jīng)》念完之后，夢里的那個聲音才消失。［2］不管這個故事是否真實，都體現(xiàn)出了彝族人民對喪祭經(jīng)書的敬畏之心，也告誡畢摩們必須懷著虔誠之心完整地念誦喪祭經(jīng)書。

（二）念誦不同經(jīng)書時相配的儀式不同

畢摩在念誦每本經(jīng)書時，都有相配的喪祭儀式。如畢摩在念誦《獻飯經(jīng)》時，孝子孝女們要用筷子夾起熟米飯和臘肉敬獻給亡者。但由于亡者的死因不同（尤其是非正常死亡），念誦經(jīng)書時所相配的儀式也不盡相同。如在設靈儀式中，畢摩在念誦設靈經(jīng)的同時，若死者是因上吊而亡的，畢摩需要用一根細繩將小雞勒死，以代替亡者承受罪惡，解除亡者的冤孽。若死者是溺水而亡，則需在盛滿水的桶里放一個小木梯，以使亡者的靈魂爬出水面，免受溺水的痛苦。若畢摩在念誦經(jīng)書時，沒有做相應的法事，則可能會對事主家留下災禍。這也有流傳的故事證明：一位老人去世之后，他的子女為其舉行了完整的喪葬儀式，但儀式結(jié)束后，家中的幼子便一病不起，去醫(yī)院檢查，各項都正常，后來就請了一位老畢摩來看，老畢摩一進屋便看到亡者的靈魂還掛在梁柱上，于是就詢問事主家是否有人剛?cè)ナ?，是否是上吊而亡的，事主連連點頭，老畢摩說在給亡者設靈時，沒有解除亡者的罪孽，他的亡魂還在這里呢，說完便讓事主拿來小雞和細繩，邊念《設靈經(jīng)》邊用細繩勒死小雞。這才讓亡者靈魂得到安息，亡者的子孫也就平安了。［3］

（三）念誦不同經(jīng)書時畢摩的姿勢不同

大多數(shù)經(jīng)書，需要畢摩站立著念誦，以示敬畏之心。但有時，由于所配儀式的需要，畢摩可以坐著念。如在念誦《設靈經(jīng)》時，畢摩要坐著，一邊念誦，一邊用羊毛附于設靈草［4］上，象征著亡者有衣穿，再用紅線（男用紅線，女用綠線）纏繞，意為為亡者扎腰帶。然后隨著所誦經(jīng)文的內(nèi)容，將設靈草蘸酒和米，意為亡者有飯吃。在念誦《破水牢經(jīng)》時，畢摩要在由19根青柑枝搭起的水牢底下躺著念誦，念完經(jīng)之后，才能起身。這象征著畢摩與亡魂同處水牢之中，只有念誦《破水牢經(jīng)》，將水念干之后，才能從水牢中救出自己和亡魂。

（四）念誦不同經(jīng)書時畢摩所用法具不同

畢摩在念誦喪祭經(jīng)書時，有時為了增強法力，要配合使用一些法具。如在念誦《招靈經(jīng)》時，要搖動法鈴七下，以召喚亡魂到靈堂來。在招魂附靈儀式上，畢摩念誦招魂經(jīng)的同時，要搖鈴七次，以增強經(jīng)書法力，使亡者魂魄歸來。在念誦《叫魂經(jīng)》時，也要邊念邊搖鈴，才能驚動亡魂。念誦《指路獻牲經(jīng)》時，畢摩要手持牛角以增強法力。念誦《指路經(jīng)》時，要邊念邊撒補經(jīng)渣（泡木樹屑）以補充殘缺經(jīng)書。

（五）念誦不同經(jīng)書時畢摩的曲調(diào)不同

每一本經(jīng)書都有其獨特的吟誦曲調(diào)。這些吟誦調(diào)是通過畢摩們一代代口耳相傳保留下來的。如《獻牲經(jīng)》，每一句由五言組成，念誦時，前兩字為一節(jié)，后三字為一節(jié)，念第一字時要比原字本調(diào)降一個調(diào)值，第二字則升一個調(diào)值，最后一個字的音長則加長一拍。

二、喪祭經(jīng)書的文獻學特征

彝族的喪祭文獻和其他彝文文獻一樣，大多是以手抄的形式傳承。從書寫工具上來看，云南、貴州彝族的喪祭文獻多是用軟筆書寫，字體柔美；四川彝族的喪祭文獻則多是用硬筆書寫，字體剛硬。從文獻載體上看，多是用紙張，書寫用紙大多是采用類似宣紙的綿紙。通常只使用紙張的一面書寫，不會正反兩面都用。從文體上看，多是五言或七言的韻文。有的以單本的形式流傳，有的是幾部經(jīng)書合集流傳。從裝幀形式上看，多是采用傳統(tǒng)的線裝。從排版上，大多數(shù)文獻都是豎著一列一列地書寫，很少采用橫寫的。但有些彝文喪祭文獻是從左到右豎寫的，有些是從右到左豎寫的。文獻封皮有的是用牛皮紙，有的是用麻布，有的是用羊皮或牛皮線裝。從文獻尺寸上來看，有的是16K本，有的則是32K的小本。

從版式上來看，彝族喪祭文獻并沒有形成比較完整統(tǒng)一的樣式，而是畢摩們根據(jù)自己的書寫習慣以及借鑒其他民族古籍的版式，自發(fā)形成方便自己抄寫的樣式。有的喪祭文獻畫有界欄，有的則無。畫有界欄的，有的只有上下欄，而無邊欄。有的是上下欄和邊欄都有。多是采用單欄，也有用雙欄的。從顏色上看，烏絲欄界和朱絲欄界都有。

三、主要喪祭文獻

根據(jù)筆者于2012年7月在貴州省六盤水市盤縣坪地鄉(xiāng)蔣底村進行的彝族傳統(tǒng)喪俗調(diào)研，一個完整的傳統(tǒng)彝族喪葬儀式需要念誦46部經(jīng)書，分別是：1.解結(jié)經(jīng)，2.開路引魂經(jīng)，3.請圣經(jīng)，4.獻水經(jīng)，5.獻酒經(jīng)，6.供飯經(jīng)，7.招靈經(jīng)，8.獻牲經(jīng)，9.領(lǐng)牲經(jīng)，10.設靈經(jīng)，11.驅(qū)邪經(jīng)，12.凈靈堂經(jīng)，13.解冤經(jīng)，14.驅(qū)毒經(jīng)，15.繞堂經(jīng)，16.掃堂經(jīng)，17.過地獄經(jīng)，18.脫關(guān)經(jīng)，19.解刑經(jīng)，20.凈身經(jīng)，21.解罪經(jīng)，22.斬邪經(jīng)，23.凈靈房經(jīng)，24.請神經(jīng)，25.謝神經(jīng)，26.除妖經(jīng)，27.尋藥經(jīng)，28.獻藥經(jīng)，29.懲治經(jīng)，30.福祿經(jīng)，31.福壽經(jīng)，32.踩場經(jīng)，34.招魂經(jīng)，35.入靈經(jīng)，36.叫魂經(jīng)，37.入場經(jīng)，38.入靈經(jīng)，39.解苦經(jīng)，40.托化經(jīng)，41.血河經(jīng)4，2.破水牢經(jīng)，43.封喪經(jīng)，44.灑水經(jīng)，45.指路經(jīng)，46.合靈經(jīng)。

四、喪祭文獻面臨的現(xiàn)狀

（一）傳承人減少

在以前，做畢摩可以維持家計。畢摩作為彝族的知識分子，身份地位高，受人敬仰。但現(xiàn)在，做畢摩維持不了家計，身份地位也大不如前。而且做畢摩是非常艱苦的事情，要從小學起，有足夠的彝族文化功底才可承擔起。于是出于經(jīng)濟的考慮，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選擇外出打工，不愿繼承畢摩文化。這直接導致在舉行彝族傳統(tǒng)喪葬儀式時，難以找到畢摩。精通彝族傳統(tǒng)喪葬習俗的畢摩越來越少。彝族喪祭文獻的傳承人也就更少了。沒有傳承人，流傳下來的彝族喪祭文獻就慢慢地被束之高閣，失去了它的實用價值。

（二）年輕畢摩學業(yè)不精

彝族畢摩在傳統(tǒng)上是以家傳為主，傳內(nèi)不傳外，傳男不傳女。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這種傳承方式太有局限性。很多有覺悟的畢摩愿意將自己的知識傳承給對畢摩文化感興趣的有天賦的年輕人，不僅僅局限于家族內(nèi)部尋找傳承人。這是保護和傳承彝族文獻的一大進步。但是通過調(diào)查，卻發(fā)現(xiàn)年輕的畢摩大多存在浮躁的氣息，常常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學得一知半解，遠沒有老畢摩們功力深厚。試想一下，若僅有的畢摩文化傳承者以功力遞減的形式傳承下去，不久的將來，恐怕“畢摩”就不是真的畢摩了。

（三）保護意識較弱

很多彝族人民對彝族文化的保護意識較弱。他們不知道彝文古籍的珍貴價值。即使家中有老人收藏有彝文古籍，在老人去世后，也常常不加以保護，甚至是直接丟棄了。在貴州省六盤水市，筆者曾遇到一位彝族男性，他說家里有十幾本老人留下的彝文古籍，但后來不知道放到哪里了。后經(jīng)打電話詢問家人，才知道前不久搬家時，直接將這批文獻扔掉了。真是可惜至極！總之，彝族的喪祭文化博大精深，喪祭文獻凝結(jié)了彝族文化的精華。探索喪祭文獻內(nèi)涵的道路還很長很遠，保護和傳承喪祭文獻的任務依然艱巨，需要我們繼續(xù)努力！

注釋：

［1］事主：舉辦葬禮的人。

［2］本故事由貴州省六盤水市盤縣包包寨村孔畢摩講述。

［3］本故事由貴州省六盤水市盤縣包包寨村孔畢摩講述。

［4］設靈草：用一種名叫“竹秧棵”的草制成的。

K892.22

A

張盈盈（1987-），女，山東臨沂人，中央民族大學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系2013級在讀博士，專業(yè)為中國古典文獻學，主要研究彝族文獻?，F(xiàn)于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東亞語言文學系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