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鳴：禁區(qū)闖入者

汪再興

31歲的張一鳴喜歡用坐標和矩陣來表現(xiàn)事物。在這位不善言談的極客眼中，數(shù)學才是對事物之間最基礎關系的描繪。他告訴《博客天下》：“世界上很多關系都可以表示成幾何關系，不論是包含、臨近、正交還是分類，都可以用數(shù)學表達出來?！?/p>

這位極客締造了擁有1億用戶的今日頭條。這個推薦搜索引擎的邏輯起點也與數(shù)學相關。2012年6月，張一鳴開始撰寫這款能精準推送用戶感興趣內容的軟件的初始代碼，他大概花費1個月編寫完成。8000多行代碼構成的算法也讓今日頭條初步具備了人類嬰兒階段的智商。

1807年，富爾頓發(fā)明的在哈德遜河上飛馳的蒸汽船被人視為怪物，200多年后的今天，張一鳴發(fā)明的今日頭條誕生之初卻把作為締造者的他嚇到。

在這個系統(tǒng)新生的時候，它內部蘊含的算法并不是對所有人的興趣都判斷準確。系統(tǒng)內測當天，一個意外是，這套算法判斷張一鳴的一位員工有同性戀傾向，這令這位締造了系統(tǒng)的工程師哭笑不得。

目前，馴養(yǎng)今日頭條算法的團隊約有60個人，1000多臺購買自華為和戴爾等公司的服務器，這些服務器相當于生命體的存儲介質，像人類的大腦皮層，幫助系統(tǒng)把學到的東西存下來。

2012年7月31日，這套能夠感知人們興趣信息的算法最終與人們見面。誕生之初，有的員工重點關注它的缺點，覺得不靠譜，有的員工則看它帶來的可能性，覺得雖然有時候可能不準，但這件事本身很有意義。但張一鳴說：“這個系統(tǒng)的誕生與人類第一次把顯像管裝在電視上的意義相同，盡管當時熒幕上布滿雪花片，但意義很不一樣。它是第一個全網內容因每個人不同并且在變化著的產品?！?/p>

張一鳴把算法看成一個生命體。他說：“你要調教它，馴養(yǎng)它，它就會自我演化?！贝饲埃@位CEO和工程師們每天都會花大量的時間馴服這套算法。

在這個極客眼中，算法才是今日頭條這款興趣推薦搜索引擎的核心，是與傳統(tǒng)媒體的本質區(qū)別。談及他設計的算法，張一鳴總用一種玄而又玄的語氣說：“它就是一個生命體，你可以觀察它，它（算法）同時又在屏幕后看你。”

這種極客式的思維很難令傳統(tǒng)媒體人理解，同時，也構成了日后張一鳴引發(fā)傳統(tǒng)媒體一致討伐的那句“今日頭條的商業(yè)模式不需要版權”的邏輯。

2014年7月1日下午，今日頭條知春路總部，字節(jié)跳動資深工程師張永華緊緊盯住電腦屏幕上兩條顏色分別為藍色和紅色的波狀曲線。這位工程師正在做一項算法改進試驗，他從算法系統(tǒng)后臺抽取了兩組人數(shù)分別為78萬的今日頭條用戶—被抽取的兩組用戶相當于工程師馴養(yǎng)算法的“小白鼠”，藍、紅兩條曲線則分別代表算法改進后，兩組78萬用戶的閱讀行為變化。

一旁的張一鳴解釋，傳統(tǒng)媒體并不能做到及時觀察用戶，而今日頭條只需要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能準確抽取用戶，并觀察他們的行為。

在這一次的試驗中，今日頭條的資深工程師張永華改進了此前算法中的一項指數(shù)，并將改進后的算法應用到第二組78萬用戶中，希望可以增加用戶在頁面的停留時長。從6月28日到7月1日，他一直跟蹤監(jiān)測這兩組用戶的閱讀記錄，他想觀察一個算法上的改動能否影響到客戶端那頭用戶的閱讀行為。

衡量今日頭條工程師實驗成敗的標準主要是四組數(shù)據—閱讀文章篇數(shù)、收藏文章篇數(shù)、頁面停留時間和用戶進行長閱讀的文章篇數(shù)。

通過分析數(shù)據張永華發(fā)現(xiàn)，相較于24小時內，平均閱讀了11.1篇文章的對照組，改動算法后的實驗組里的用戶平均多讀了0.5篇文章。他同時觀察到，在用戶進行長閱讀文章篇數(shù)的這項數(shù)據中，實驗組里用戶進行長閱讀的文章篇數(shù)為9.5篇，比對照組多出了0.4篇。

綜合兩項數(shù)據說明，實驗組里用戶平均多讀的0.5篇文章中有0.4篇是由長閱讀用戶貢獻的。同時，這項算法的改進實驗將用戶的平均閱讀時長提高了20多秒。這些數(shù)據足以說明，這位資深工程師的這一次改進讀者閱讀體驗的實驗是成功的，算法一改變，用戶行為就出現(xiàn)了變化，增加了有效閱讀。

張永華告訴《博客天下》，這次試驗比較簡單，他只寫了2000多行代碼來改進系統(tǒng)背后的算法。

算法誕生之初到現(xiàn)在，字節(jié)跳動的工程師們一共完成了1000多次算法實驗，這里面至少有五六百次是成功的，這些成功完成的算法實驗將最挑剔的讀者喜好存入計算機，此后，記住喜好的計算機會向讀者推送他們最感興趣的信息。改進算法的代碼越寫越長，原來只需要工程師幾個小時就可以完成的代碼如今需要工程師反復測試兩三天甚至多達一個月。

工程師們的不懈努力使得今日頭條的這套算法越來越懂人心。它的聰穎使得這款推薦搜索引擎在兩年內擁有了1億用戶。

實際上，算法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科技界的又一新寵和熱錢涌向的領域。近日，《連線》雜志作者Dan Saffer撰文稱，讓我們像馴化小狗一樣馴化算法。這位連線作者認為，人類目前正在與另外一種我們之外的物種共生在一起，和犬科動物相比，它更加危險也更有威力：這就是算法。

在這個時代里，F(xiàn)acebook 的內容是算法決定的，亞馬遜的內容是算法決定的，Spotify（全球最大的音樂流媒體）和Netflix（美國視頻服務商）上的內容也是算法決定的?，F(xiàn)在，某種算法可能正在通過家里的恒溫器控制我們的室溫。

科技作家克里斯托弗·斯坦納（Christopher Steiner）則將算法描述為“龐大的決策樹，由一個個連續(xù)的二元判定組成……一組指令按序執(zhí)行并獲得一個理想的結果。信息經由一個已知算法的處理，產出需要的答案?！?/p>

接受《博客天下》采訪當天下午，陷入權力部門調查和行業(yè)痛擊的張一鳴非常疑惑地問記者，“胡舒立（現(xiàn)任財新傳媒總發(fā)行人兼總編輯）這么重視版權的女士都非常贊同今日頭條的做法，都說今日頭條給財新網進行引流，將用戶正?；亓鞯截斝戮W，為什么一些門戶網站甚至是今日頭條的合作方和受益者反過身來罵我們最狠？”財新網副總編輯康偉平在回復《博客天下》記者郵件時確認了財新與今日頭條的合作，她說：“財新一直堅持維護版權，重視版權價值，但同時我們也希望能夠擴大影響，同步發(fā)展自有平臺，因此回鏈無疑是最佳選擇。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愿意與今日頭條合作?！眅ndprint

但麻煩還在繼續(xù)，6月23日，國家版權局管理司司長于慈珂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正在對今日頭條進行立案調查。在政府、企業(yè)與用戶的關系場里，在財富和權力糾織的森嚴等差序列里， 顯然，這套由張一鳴締造、給1億用戶提供閱讀決策的算法尚不能給他提供準確的對策。

算法禁區(qū)

在極客公園創(chuàng)始人張鵬眼中，張一鳴就是一個極客，橫溢的才華同時會帶來無盡的險境和機遇。但經歷一系列成功和波折，這位極客進入高階游戲后，他身上帶有的不管不顧的創(chuàng)業(yè)者氣質和對技術的純粹開始帶來負累。

張鵬告訴《博客天下》，張一鳴是一個典型極客與科學家混合性格的創(chuàng)業(yè)者，“他非常講邏輯，與人溝通很直接?！币粋€例子是，與張鵬私下聊天時，張一鳴告訴張鵬，在這場關于今日頭條的風暴中，自己最困擾的就是不知道媒體的訴求是什么，因為按他的邏輯，把媒體的內容推薦給更多的人看是一件對媒體有利的事。

另一個例證也能體現(xiàn)出張一鳴具備科學家的嚴謹氣質。一天，張鵬與張一鳴聊天，他對張一鳴說，今日頭條本質是希望理解人，給人提供更多的信息，讓人看到更廣的世界，那今日頭條最終不就是帶有一點“人工智能”的感覺嗎？張鵬本以為，自己提的“人工智能”是一個挺酷、挺有概念的詞。但張一鳴聽后卻連說三個“不”字，并一臉嚴肅地糾正他，“今日頭條的原理其實是機器學習，還談不上人工智能?！碑敃r張鵬就發(fā)現(xiàn)張一鳴與其他急于引入投資、喜歡創(chuàng)造概念的創(chuàng)業(yè)者不同，他不說大話、空話。

現(xiàn)在，這套給張一鳴帶來牛奶和蜂蜜的算法同時也帶給他煩惱。受傳統(tǒng)媒體詬病最多的問題是，張一鳴設計的這套推薦搜索引擎的算法是以犧牲媒體內容版權為基礎的。換句話說，他設計的這套核心算法闖入了傳統(tǒng)媒體版權的禁區(qū)。

媒體詳細披露了今日頭條算法的運行原理，今日頭條擁有1000臺左右的服務器。研發(fā)人員在這些服務器上撰寫各種代碼，這些代碼被稱為爬蟲或者蜘蛛，它們到傳統(tǒng)媒體的網站和門戶等網絡媒體上抓取各種信息。如果抓取到的一個內容是門戶網站購買自紙媒網站的，今日頭條優(yōu)先從紙媒網站抓取。

這些信息抓取過來之后，今日頭條的核心技術——算法開始進行分析。

一旦確定了這些信息是有價值的，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給這些信息打上標簽，并根據信息標簽與用戶標簽的契合度，把信息推送到感興趣的用戶手機里的今日頭條客戶端里。此外，用戶注冊的時候，可以使用新浪微博等社交工具賬號登錄。機器人會通過數(shù)據挖掘最終得出一個關于用戶的大致信息偏好，然后給用戶推薦相關信息。同時，機器人會通過觀察用戶閱讀某篇文章的速度來判斷用戶是否感興趣，并及時調整此后給用戶推薦的信息。

行業(yè)對今日頭條的痛擊開始降臨。傳統(tǒng)媒體因為版權問題開始對今日頭條進行圍剿。6月5日，《新京報》發(fā)表標題為《“今日頭條”，是誰的“頭條”》的社論，指責今日頭條侵犯紙媒的新聞版權。而在此前一天，廣州日報報業(yè)集團下屬的大洋網則直接動用法律武器，宣布起訴今日頭條所在的公司侵犯版權。一時間，大多數(shù)傳統(tǒng)媒體都開始圍剿這個既不像傳統(tǒng)門戶又不像新聞客戶端的異類。

甚至在過去十多年中被傳統(tǒng)媒體詬病頗多版權問題的門戶網站也開始起訴今日頭條。

6月24日，搜狐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布對今日頭條侵犯著作權和不正當競爭行為提起訴訟，要求對方立刻停止侵權行為、刊登道歉聲明并賠償經濟損失1100萬元，北京市海淀區(qū)法院已正式受理訴訟。

面對搜狐網發(fā)起的起訴，張一鳴向《博客天下》出示了此前搜狐與今日頭條簽訂的內容合作協(xié)議。對此，搜狐網總編輯吳晨光在接受《博客天下》采訪時表示，今日頭條并沒有給搜狐帶來多少實際利益，反而奪走了本屬于搜狐網的流量點擊機會和廣告利益。他認為，今日頭條在自家移動端軟件的網頁上端設置原文鏈接地址，刪除了搜狐原頁面中的廣告，同時在頁面上增加自己的推廣內容、評論內容。此外，吳晨光否認搜狐網與今日頭條有過合作，“除了Charles（張朝陽）和搜狐新聞發(fā)言人外，某一個部門某一位員工發(fā)的合作郵件并不能代表搜狐?！?/p>

“被批判的那些日子，你有壓力嗎？”記者問。張一鳴的回復理性甚至有些直接。他說，被媒體圍攻跟他們公布融資消息有很大關系，是一起由融資引發(fā)的口水仗。此前，張一鳴宣布，今日頭條完成1億美元的C輪融資，融資后，估值達5億美金。張一鳴為此打了個比方，“傳統(tǒng)媒體在日益下滑，隔壁鄰居在日益強大，而且老從你家門口過，很容易將一些瑕疵、摩擦放大?！?/p>

一時間，今日頭條不僅承載著張一鳴對于信息分發(fā)的全部想象力，同時也背負了資本的重托，你似乎能聽到估值5億美金的身軀走路時叮當作響，這個金幣撞擊聲，傳統(tǒng)媒體與門戶都聽得到。

媒體界陣營對今日頭條的態(tài)度也產生了分化。很多人堅定地認為，張一鳴兩年就讓今日頭條估值5億美金使市場經濟關于投入產出的規(guī)律成為笑料，這不過是華爾街傳遞給中國的又一場泡沫。而新媒體陣營里的媒體人認為，這是新技術帶來的經濟奇跡，無需大驚小怪。

見多了創(chuàng)業(yè)者的張鵬正是后者的代表，他告訴《博客天下》，今日頭條的成功速度在創(chuàng)業(yè)圈算是“很正?！钡摹?/p>

“在極客公園我們看到有很多這樣的例子。當年微信到極客公園開講的時候，也沒覺得是多么厲害的一個東西?！?他說，“兩年時間，這種有顛覆性的東西產生，是很正常的速度。”

被圍攻后，這位極客開始將大量時間花在與傳統(tǒng)媒體的溝通上，他親自上門去見刊發(fā)評論批評今日頭條的《新京報》社長戴自更。

“見面前，你是否做了一些準備？是否會擔心，別人并不一定會理你？”面對記者的提問，張一鳴說：“做產品的時候，你不是為了打破規(guī)則而打破，而是為了創(chuàng)造價值，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跟一些規(guī)則、人群或組織有沖突有摩擦。有人會覺得，這么多大的傳媒機構在攻擊你，你的情況會很艱難，但其實，如果你聚焦在用戶價值和產品技術可能的突破上，你就有信心大膽地去做這個事情?！眅ndprint

當天張一鳴向戴自更提出了解決版權問題的方案，和這位極客提供給其他內容合作方的方案相同。他認為，今日頭條精密的算法能夠提高媒體新聞和廣告的投放精準度，媒體可選擇多種合作方式，或者今日頭條付費購買內容版權，或者采用媒體入駐今日頭條進行廣告分成的模式。

“我們要建立一個生態(tài)，蘋果不僅希望軟件合法合規(guī)地在這個平臺上展示，并且希望軟件創(chuàng)作者都能賺到錢。我們也是一樣的，作為一個分發(fā)渠道，希望創(chuàng)作優(yōu)質內容的人越來越多，并且活得很好?！睆堃圾Q說。

這位極客并不擅長做說服工作，更不喜歡一遍又一遍地向批評者解釋同樣的話，相較于純粹的研發(fā)技術，他覺得“說服”始終是一件枯燥的事情。每次，張一鳴去說服別人前總要拿房產中介和賣保險的銷售人員的事例說服自己。他自言自語：“你看賣保險的人，一句話說上千遍，你要說的相對于別人的還是比較有趣的。”

張一鳴坦承，他經?？吹膬杉夷戏矫襟w也在討伐者之列，在被圍攻的那些日子里，他從未被媒體的批評激怒過，但最令這位極客無法釋懷和難過的事情是，一家原本已經達成合作協(xié)議的媒體在他被圍攻后突然改變了合作條件。“這涉及到信任度和背叛。”他非常認真地看著記者說。

決策中把握人生

進入今日頭條，列表中的每一條新聞都會給讀者提供一個決策的機會，“頂”和“不感興趣”，選擇“不感興趣”系統(tǒng)會自動提示“將減少推薦此類內容”。這是系統(tǒng)締造者張一鳴特意為讀者設計的決策機會，系統(tǒng)背后的算法會不斷記住你做出的每一次決策，你的決策越準確，今日頭條系統(tǒng)未來提供給你的信息就越精準。

算法提供決策的原理部分契合了這位極客前31年的人生，張一鳴不斷在“喜歡”和“不感興趣”兩個選項中修正自己的選擇，并在選擇確定后牢牢把握自己的命運。

1983年，他出生在福建龍巖的一個事業(yè)單位家庭，父親在去東莞開辦電子產品加工廠之前是市科委的工作人員，母親是護士。與事業(yè)單位大院里其他父母對子女嚴加管束不同，熱愛嘗試新鮮事物的父母很早就給了張一鳴寬松環(huán)境，讓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能自主決定自己的人生走向。

張一鳴的童年，父母彼此聊的話題多是雙方的朋友在國外搞了某項技術，做出了某個產品。現(xiàn)在很難去判斷，在1980年代，這個小家庭里萌發(fā)的創(chuàng)新風潮是否影響了張一鳴未來的人生道路，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父母的寬松與這個家庭對商業(yè)的早早觸碰讓他在很小就接觸到商業(yè)世界與創(chuàng)新之間的某種聯(lián)系。

在所有人眼里，極客的童年應該是早早立下成為科學家的志向，但張一鳴再次顛覆了大家對極客的想象。他說：“上大學的時候就想做出有價值的東西，比如能做出個芯片，芯片是一件很具體的事物，或者能夠制藥，有所突破。所謂科學家的夢想是在小學階段的想法，早就消逝了?！?/p>

中學階段，化學成績一直很好的他對化學實驗課提不起勁，上實驗課時，支酒精鍋、倒試管的這些繁瑣程序讓他感覺到既瑣碎又危險。

現(xiàn)在無人能夠說清，當年厭惡操弄酒精燈、化學藥品坩堝的張一鳴是從何時起開始對自己的人生進行第一次規(guī)劃，但他開始模糊地感知到，自己喜歡的是有體驗感和參與感，并能夠迅速見效的事物。他說：“你的行為，你的輸出，都要快點看到變化。而計算機是最快的?！贝髮W時，他報考了微電子專業(yè)，隨后又轉專業(yè)到軟件工程。

這種不甘于做常規(guī)、重復事情的性格也在他日后的創(chuàng)業(yè)中一再顯現(xiàn)。大學畢業(yè)后的他曾經短暫進入微軟，后因感覺大公司沒有清晰強烈的目標，每天都在做一些離用戶很遠的基礎開發(fā)，所以，他迅速選擇離開。

張一鳴從南開大學畢業(yè)后，一位師兄在BBS上看了他的背景資料，找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當時這位師兄只在電話中簡單地告訴張一鳴，他即將開發(fā)一款挺有需求的產品，市面上的產品都做得不好，但只要按照他的思路就能做出很好、很有用的產品。

張一鳴說：“這種對話就比較容易吸引我。不必要說上市、賺錢這些事情。先打電話再面對面吃飯。”那場對話兩周后，張一鳴就決定加入。這種談話方式至今仍在影響他招聘手下工程師的方法，張一鳴說，工作多數(shù)時間，他除了馴服算法，都在面試招聘員工。他與員工的對話也簡單、純粹，更多時候，他們會在咖啡廳聊產品理念和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張一鳴在設計今日頭條這套算法前加盟過四家公司，他的職業(yè)履歷多數(shù)與技術有關。

2007年認識張一鳴，此后成為張一鳴的投資人的王瓊說，張一鳴并不是一位典型的創(chuàng)業(yè)者，包括他對成功的看法也跟這個時代眾多野心勃勃的創(chuàng)業(yè)者大相徑庭。

商業(yè)作家李志剛告訴《博客天下》，一次吃飯的時候，朋友問張一鳴：“如果你的今日頭條能賣個好價錢，會不會賣掉？你創(chuàng)業(yè)八年，做了四個項目，沒做成一件事，現(xiàn)在賣掉公司，是不是好主意？”張一鳴馬上放下筷子，語速加快了：“你要看成功的定義是什么？如果是做出10億人用的產品，那肯定不算。不過我參與過的產品，像飯否，那是很多人第一次使用微博。我確實還沒做到影響10億人的公司，但趨勢還是有的。我們現(xiàn)在在做一件事，讓信息能分發(fā)到每個需要的人手里?！弊谒麑γ娴呐笥眩吹綇堃圾Q的眼睛在發(fā)光。

坐在記者眼前的這位極客，不喜歡聊他的公司未來是否上市，也不喜歡聊他的公司會通過何種方式盈利，你似乎很難從他身上找到其他創(chuàng)業(yè)者對金錢的那種渴求。

張一鳴告訴記者，自己不是一個對賺錢特別敏感的人。一個佐證是，面對現(xiàn)在越來越多找上門來的投資人，這個創(chuàng)業(yè)者竟然不知道向對方開多少價錢合適。在談判中，“差不多就好”和“讓投資人先說”是他對條件與價碼的潛意識反應。

2009年，旅游搜索網站酷訊的投資人王瓊希望他能重新回到酷訊，3年前，他曾任這家旅游搜索網站的技術委員會主席。其時，張一鳴告訴王瓊，他并不想回去，他要做一件來勁的、有難度的、有意義的事。當時，他和福建老鄉(xiāng)王興一起創(chuàng)辦的飯否被有關部門關閉，正準備打造一家屬于自己的垂直房產搜索引擎，也就是后來的“九九房”。endprint

《博客天下》記者問張一鳴，“什么是來勁的事情？”他說：“對用戶有意義，對社會有意義，就叫來勁。” 當時想找張一鳴合作的有很多人，帶著各種項目，遍及網游、電商領域，他都一一拒絕。他解釋拒絕的原因，電商就是賣東西，主要靠運營、庫存和物流等因素支撐，“沒意思，不能大規(guī)模地改變很多人的生活?！?/p>

張一鳴說，他和福建龍巖老鄉(xiāng)，現(xiàn)任美團CEO王興很像，都是屬于想做“來勁的事”的那幫人。2008年底以技術合伙人身份加入飯否后，張一鳴負責搜索、消息分發(fā)、熱詞挖掘、防作弊等后臺系統(tǒng)。

采訪中，張一鳴多次強調自己是一個重度信息獲取者，小時候，這位極客連報紙的中縫信息都看，在創(chuàng)建飯否時，張一鳴就常常遭遇一個問題，經常搜索信息的他，很多有效信息無法找到。于是他老是在想，為什么沒人幫他找到，或者說沒有產品幫他找到。正是帶著這樣一個在外人看來未免有偷懶嫌疑的意圖，張一鳴把想法告訴給時任飯否CEO的王興，王興也鼓勵他做進一步嘗試。此后飯否關閉，兩人各奔前程，這個依靠興趣搜索來推薦信息的算法最終沒在飯否成型。

極客的進化

伊安·博格斯特（Ian Bogost）曾經在《異類現(xiàn)象論》中寫道：我們不需要去其他星球尋找異類，它們正在以算法的形式生活在我們中間。算法不是人類，它們不懂得關心或反饋人類的意圖和情感，除非能夠像遠古的狼一樣進化，滿足人類的需求。

現(xiàn)在，張一鳴正陷入到伊安·博格斯特所述的情況中去。一方面，他締造的今日頭條系統(tǒng)中的算法仍在不斷演化，開始變得越來越敏感而精確。另一方面，在現(xiàn)實世界中，這位極客也在不斷積極修正自己的人生算法——張一鳴說，對人生的調整本身就是一種熱情，如果說更多的話能夠聽到更多的信息，能更有效地交流，他就一定會去做。

合作將近5年的投資人王瓊還是能夠感受到張一鳴這些年的變化，2009年，張一鳴創(chuàng)辦九九房的時候，一次他去辦一個手續(xù)，在辦手續(xù)的過程中，他特別氣憤地給王瓊打電話，向王瓊抱怨：“這些人怎么這樣，一點小事都要尋租！”手續(xù)最終沒辦。當時，王瓊給張一鳴的意見是，“你就不要管這件事情了，可以找專業(yè)中介機構來做。”王瓊不希望張一鳴過多接觸這類事情。

創(chuàng)辦垂直房產搜索引擎九九房期間，由于欠缺管理經驗，張一鳴對公司初步壯大時出現(xiàn)的員工偷懶、說話做事不專業(yè)以及“辦公室政治”等問題手足無措，處理得并不得當，導致一些員工跑到王瓊那里“告狀”，王瓊為此還客串了“調解員”的角色，“當時真是操了不少心”。

這次今日頭條再度面臨危機，王瓊告訴《博客天下》，作為一個移動互聯(lián)網企業(yè)，特別是你在做一個新聞產品，作為創(chuàng)始人的張一鳴肯定要跟政府打各式各樣的交道。這些年來，他已經學到了很多，知道怎樣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同時很謙虛地聽取政府及相關管理機構提出的意見或建議。“這次危機公關就做得很不錯，他已經不需要我指導更多。”

多數(shù)時候，這位極客還是喜歡獨處、孤獨的感覺，他經常到離他公司最近的一個空中花園，在那里，這位孤獨的男人可以拿起一支筆在幾張紙上畫只有他才懂的圖形。

“他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睆堸i記得，3年前，張一鳴來到極客公園，彼時他還未創(chuàng)辦日后出盡風頭的今日頭條，坐在最后一排的他默默地聽當天的演講嘉賓周鴻祎訓斥臺下創(chuàng)業(yè)者：“要耐得住寂寞，在創(chuàng)業(yè)兩年內，創(chuàng)業(yè)者都不要來這種場合參加演講。”

三年后，張一鳴作為今日頭條的創(chuàng)始人重新登上極客公園的演講臺，他說的第一個故事就是三年前聽周鴻祎演講的故事。當天演講，張一鳴的第一句話是，“張鵬鼓勵我來的時候，我一想現(xiàn)在到兩年了，所以我就來了?！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