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飯碗

鄭小亮

清朝的時候，江南一個小鎮(zhèn)上住著一位姓龍的鐵匠，龍鐵匠腰圓膀粗，力大無窮。

這天，龍鐵匠關(guān)了爐火后，準(zhǔn)備買點酒肉犒勞自己。剛上街，冷不防迎面沖來一頭發(fā)狂的水牛，眼見著就要撞上幾個衣著華貴的路人，就在這當(dāng)口，龍鐵匠一個箭步上前，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了水牛角，隨即又左右一扭，把那個龐然大物掀翻在地。

四周響起一片叫好聲，此刻，龍鐵匠還惦記著酒肉呢，根本沒把自己救人的舉動當(dāng)回事兒。他一路奔向酒鋪肉攤，買好東西回家時，才發(fā)覺身后跟著幾個人，正是剛才被自己救下的那些人。

那幾人攔住龍鐵匠的去路，上下打量著他，龍鐵匠感到奇怪，雙眼一瞪，喝道：“你們跟著我干嗎？”旁邊的一個精瘦漢子對龍鐵匠猛喝一聲：“大膽，不得無禮！”

龍鐵匠正要發(fā)火，只聽其中一人抬抬手說了聲“罷了”，說罷，他一臉和藹地問龍鐵匠：“不知壯士在何處高就？可有家室？是否想過為朝廷效力？”龍鐵匠愣了一下，直言相告：“我是打鐵的，單人一個，為朝廷效力吃皇糧當(dāng)然好，可我一介匹夫，哪有門路？”

那人輕搖紙扇，呵呵一聲，不再說話，倒是旁邊的幾個人低聲催促道：“還不快跪下謝恩！”有人咬住龍鐵匠的耳朵說了幾句后，他驚得張大了嘴，趕緊雙膝跪地。

剛才問話的人，正是微服下江南的乾隆皇帝。龍鐵匠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

知道了這幾個人的身份后，龍鐵匠不敢言語了，雖說他長得像莽夫，但心里亮堂著呢。只聽乾隆皇帝問了一句：“還不知壯士貴姓？”龍鐵匠想了想，小聲答道：“草民姓……蛇，水蛇的蛇?！?/p>

乾隆皺了皺眉，問左右：“百家姓里還有這個姓？”他身邊的人都搖頭不知，龍鐵匠吞吞吐吐地說道：“草民本姓……龍，但在皇上面前，不敢放肆，只敢姓蛇?！?/p>

原來是這么回事，乾隆開懷大笑，說：“沒想到一介草民也懂得禮數(shù)，但這姓氏是從古至今、一脈相承的，這也是祖宗的禮數(shù)，壯士還是姓龍吧，哈哈……”

乾隆又問龍鐵匠有何抱負(fù)，龍鐵匠毫不猶豫地說：“想當(dāng)將軍?！鼻∷斓貪M足了他的愿望：“就封你做個先鋒將軍吧，歸在‘平遠(yuǎn)大將軍帳下，望你能有所作為?！?/p>

龍鐵匠穿上甲胄后不久，外族侵犯中原，朝廷派“平遠(yuǎn)大將軍”率部退敵，龍鐵匠也跟著上了沙場。頭一回明刀明槍地上陣，龍鐵匠既興奮又害怕，他沖啊殺啊，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越戰(zhàn)越勇，打退敵軍的進(jìn)攻后，竟不顧鳴金收兵的號令，掄起大刀，把敵軍掉隊的士兵打得人仰馬翻，這才作罷。

“平遠(yuǎn)大將軍”氣得火苗子騰騰直冒，不聽號令，那是要受到軍法處置的，可龍鐵匠仗著自己救過皇上，在軍帳中同大將軍斗起嘴來，大將軍只得忍氣吞聲，平定戰(zhàn)事后，他把這事兒稟報了乾隆皇帝。

龍鐵匠被押上了金鑾殿，看著怒氣沖沖的大將軍和眉頭緊鎖的皇上，龍鐵匠嚇得大氣不敢出。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乾隆沉默了一會兒，他傳下口諭：“龍前鋒罔顧軍紀(jì)，大將軍可按軍紀(jì)論處，若有再犯，無須請奏，直接處置?！?

大將軍暗暗得意之時，乾隆又開了金口：“將士出征，得論功行賞，此次龍先鋒破敵有功，朕賜金刀一把，封龍先鋒為‘金刀將軍，望為朝廷再建奇功?！?/p>

這下，輪到大將軍傻眼了，這龍鐵匠才打了一仗，便被封為“金刀將軍”，看來皇上對此人恩寵有加，得罪不起啊！

龍鐵匠得到乾隆御賜的金刀后，心里好不開心，幾乎刀不離身，連睡覺都要抱著。

幾個月后，戰(zhàn)事又起，龍鐵匠背著那把金刀上了戰(zhàn)場，哪知道這回差點兒連命都丟掉。原來，皇上賜的那把金刀只是個華麗的擺設(shè)，中看不中用，才對砍幾下便卷了邊，好在他勇猛如虎，繳獲了一名敵軍的兵器后，才殺出一條血路。龍鐵匠撿回了一條命，這一下他打定了主意，說什么也不當(dāng)這個提著腦袋玩的將軍了。

龍鐵匠帶著累累傷痕，面見了乾隆皇帝，請求道：“皇上的大恩大德，草民沒齒難忘，如今只想回鄉(xiāng)過個安穩(wěn)日子，望皇上成全?！鼻@了一口氣，搖搖頭說：“也罷，不過這軍營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告?zhèn)剜l(xiāng)吧，朕賜你黃金百兩，金牌一塊。憑此金牌，可以出入紫禁城，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帶上金牌來面見朕?！?/p>

話雖這么說，龍鐵匠心里卻直犯嘀咕，江南離京城路途遙遠(yuǎn)，哪能說來就來？想到這里，他硬著頭皮說：“草民現(xiàn)在還有一事求皇上。”乾隆點了點頭，龍鐵匠趕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草民有個心愿，想開一家酒樓，請皇上……為草民御賜一塊招牌，草民早在民間得知，有了皇上御賜的招牌，草民就不擔(dān)心酒樓沒生意了?！?/p>

乾隆忍不住抿嘴一笑，這人真夠精明的，好在這要求不難滿足，便揮毫寫下“好酒家”三個大字，命人刻于一塊金絲楠木上，并通體鎏金，賜給了龍鐵匠。

龍鐵匠如獲至寶，樂呵呵地回到了江南小鎮(zhèn)，用乾隆皇帝賞賜的黃金，開了一家酒樓。開張那天，龍鐵匠迫不及待，把那塊御賜的金字招牌高懸于酒樓大堂正中，逢人便得意地說：“瞧，當(dāng)今圣上御賜的金字招牌，夠響亮吧！”

“好酒家”酒樓就這樣開張了，不過，龍鐵匠不是做酒樓生意的料，他舍不得花大價錢請好廚師，而且，他平日里喜歡下廚，就自創(chuàng)了幾道自認(rèn)為堪稱一絕的菜式，常常引以為傲，把這作為酒樓的招牌菜。

剛開始，酒樓里賓朋滿座，慢慢地卻變得門可羅雀了，叫龍鐵匠好生納悶兒。有一天，來了幾位顧客，叫了一桌子酒菜，每樣卻只夾了一兩口便停下筷子，有人嘗了一口，竟直接把菜吐了出來。

這個舉動讓龍鐵匠很不高興，他耐著性子，堆起笑來，問道：“幾位客官，不知本店的菜是否合胃口？”有人毫不客氣地?fù)u搖頭：“我們不是來喝酒吃菜的，而是來欣賞這塊招牌的?！闭f罷，那人指了指大堂正中的金字招牌。

聽這話的意思，就是酒樓的菜不怎么樣了，龍鐵匠好不惱火，說：“當(dāng)今皇上都說了，我這里是‘好酒家，難道你們的口味比皇上還講究？”

那幾個客人“撲哧”一笑，有人開口說道：“我說鐵匠，皇上說‘好酒家，可沒說是菜做得好，你這里的菜不是一般的難以下咽。聽說你的酒樓剛開張便掛上了這塊金字招牌，你敢說皇上吃過你做的菜？欺君犯上可是要掉腦袋的！”

這么一說，龍鐵匠不敢做聲了，再細(xì)細(xì)一想，若不是這幾位坦誠相告，自己還被蒙在鼓里。看來他的確不是干這行的料，再這么下去，不虧得脫褲子才怪，龍鐵匠只好戀戀不舍地關(guān)了張。

俗話說坐吃山空，終于有一天，龍鐵匠的口袋里開始鬧饑荒了，這時，他猛地想到自己還有條后路呢，當(dāng)年皇上賜的金牌，還秘藏在家里頭。于是，龍鐵匠取出金牌，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幾番周折，好不容易才見到了皇上。

聽了龍鐵匠的訴說后，乾隆皇帝想了好半天，終于記起這位當(dāng)年的救命恩人，他踱著步子，好久才吐出一句話來：“這樣吧，你有何要求盡管提，但事不過三，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你要想好。”

這下龍鐵匠可犯難了，總不能一開口就要金要銀吧。不過，龍鐵匠心里也有個小九九，他把這個難題又推給了乾?。骸盎噬?，草民鼠目寸光，毫無遠(yuǎn)見，請皇上為草民拿個主意，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三餐溫飽。”

乾隆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后，說：“當(dāng)年朕封你為金刀將軍，可惜你錯失了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機會;后來朕又賜你金字招牌，但你廚藝不到家，又是一敗涂地。這樣吧，朕再賜你一件好東西，包管你今后衣食無憂、細(xì)水長流……”

龍鐵匠接過皇上御賜的物件兒，美滋滋地打道回府了。路上，他解開黃綢子一看，嘴巴張得老大，原來皇上賜給他的，是一個飯碗??！龍鐵匠捧著飯碗張口一咬，差點兒沒把牙齒給磕掉，這個飯碗，非金非銀，就一鐵疙瘩。捧著這個鐵飯碗，龍鐵匠失望透頂，心灰意冷?；氐郊液螅率碂o著，只好又燃起了爐火，“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起鐵來。

時間一長，龍鐵匠又找回了曾經(jīng)愜意的日子，賣力地打鐵，使勁地喝酒。

這天，他閑來無事，拿出皇上御賜的鐵飯碗把玩。這個飯碗雖說是鐵制的，但做工精細(xì)，光潔如玉。摩挲片刻后，龍鐵匠豁然開朗，他終于明白皇上為何要賜給他一個鐵飯碗了，皇上是要他好好干回本行啊，守著自己的手藝，一生不就衣食無憂了？

選自《故事會》2014.6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