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界山路上的百歲娭毑

意而

2023年9月22日，秋色宜人的張家界迎來了一撥撥游客。著名景區(qū)金鞭溪的入口廣場一條馬路上，一位身形瘦小、滿頭銀發(fā)、身穿黑底紅花外套的老奶奶，推著一輛輪椅前行。輪椅上坐的卻是個中年男子。

這位推輪椅的老人，叫石秀英，人們稱呼她“石娭毑”，今年105歲，輪椅上坐的是他不到50歲的孫子。旁人不解，上前問清楚，才知是老人推著孫子玩。

“粗茶淡飯合口，

粗布衣裳合身”

2023年11月中旬，在石娭毑的老家人曹茂宏先生的幫助下，我來到長沙縣黃花鎮(zhèn)探訪了這位已跨越一個世紀的老人。

我們約在石娭毑親生二兒子的長子王金印家里會面。石娭毑平時住在親生的四兒子家里，與四兒媳一起生活。這天王金印因工作不在家，他的發(fā)小王文先生大清早開車將石娭毑接了過來。年過古稀的二兒媳胡桂元女士，在家中備上了水果點心，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

石娭毑這天穿著一件絳紅色棉襖，頭發(fā)梳得齊齊整整，身上干干凈凈。我們拉上幾條木椅，坐在屋外坪中曬太陽聊天。她熱了起來，將棉襖脫下，露出一件紫色開襟毛衣，顯得更加精神。

石娭毑是黃花鎮(zhèn)金塘村人，出生于1919年陰歷五月初十，1946年與當?shù)厝送跏Y(jié)成夫妻（二人均是再婚），此后相守33年，直到1979年王十爹去世。二人結(jié)婚時，王十爹與前妻已生有一女二子，小兒子才3歲多。之后，石娭毑生了4個兒子。善良堅忍的石娭毑，是家里操持上上下下各種事務的多面手?！芭f社會苦啊?！笔瘖謿矊ξ艺f。但苦沒有壓垮她，她染過布，種過田，一手將7個孩子拉扯大。如今，她的子女中，5個兒子先她而去，只有養(yǎng)女和親生三兒子健在。2023年陰歷七月初二，養(yǎng)女90歲大壽，石娭毑還去吃了生日飯。

石娭毑拄著一根很新的拐杖，陪我在屋外的小塘邊散步。她背已佝僂，但步履穩(wěn)健，拐杖也是近兩個月才開始使用。老人滿臉自豪地告訴我：“我腿不痛，頭不痛，身上冇哪里痛，冇得不舒服?！彼踔劣靡粋€簡易方子，幫一個兒媳治好了風濕。我問：“您住過院嗎？”她擺了擺手：“從冇住過。”從小至今，她沒有得過大病。2015年，96歲的石娭毑完成了幾幅十字繡作品。鄰居對此贊嘆不已：“她眼鏡都不用戴。”她自己神色間有些“得意”：“我是自己穿針咧！”

問到睡眠情況時，她表示每晚9點就上床睡覺，但睡得不多，早上起得早。白天，她也沒有午睡。早餐，通常是一碗面。中午晚上都是大半碗米飯，但已掉了部分牙，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對生活，她樸素簡單，隨遇而安，要求不高。她淡淡地說：“粗茶淡飯合口，粗布衣裳合身?！?/p>

老人現(xiàn)在每天都會散步?！澳撬屓伺宸??！辈苊甑钠拮雍陷x女士說，“她每天還走得5里路?！辈苊旮嬖V我，老人一年前還經(jīng)常一個人外出，有時乘坐公交車或摩托車去黃花鎮(zhèn)集市購物，并且乘坐摩托車上下不需人幫扶。

“想不到的事，

就不要去想了”

暖暖的日頭下，老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仿佛過往歲月都已云淡風輕。老人隨身帶著一部老人手機，雖然打電話時對方需要大聲說話，但她的回答總是表達清晰。交談中，她思維敏捷，說起左鄰右舍的事都一清二楚，有條有理。鄰居說她“打麻將都很利索”，碰牌、和牌過程反應較快，不出差錯。

這天王金印家正好又來了一對許久不見的客人。我問她：“您認識他們嗎？”

“怎么不認識，好熟，以前一個隊上的?！笔瘖謿颤c頭，然后給我細說兩人分別是什么人。好客的她還握著我的手反復說：“你一定還要來玩啊?！?/p>

“老人家很會總結(jié)，她講出來的東西我們都想不到?！辈苊攴蚱拚f起石娭毑曾與“年輕人”一起聊天時體現(xiàn)出的智慧，“她問，‘什么最大？什么最高……”

石娭毑笑了，敏捷地接過話頭，掰著手指說：“‘高、大、深、肥。我問你：什么最高？什么最大？什么最深？什么最肥？”

我疑惑不解。

石娭毑笑瞇瞇地給出了答案：“什么最高？人心最高。什么最大？父母最大。什么最深？文章最深。什么最肥？春天最肥?！?/p>

一咀嚼，竟是很有深意。人性、孝道、學問、自然，竟然都囊括進來，而老人家其實都沒有上過學。

鄰居告訴我，石娭毑性格溫和，為人處世都是順勢而為，化繁為簡，大事化小。她不為往事糾結(jié)傷心，也不為將來之事?lián)鷳n；家中孩子與鄰家孩子發(fā)生矛盾時，她心平氣和，問明事由，輕松化解；鄰家有難或有事相求，她主動前往，出手幫襯；遇到讓她委屈的事，她寬宏大量，從容應對。這種不急不躁的性格和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態(tài)，應是她得以長壽的最大因素。

石娭毑是個樂觀的老人，更多的是關注積極面。她滿懷感恩地說：“那要搭幫分田到戶，有了地以后，真的日子都好過了。你看他們現(xiàn)在都過得很好。”

曹茂宏說：“她從不計較別人的看法與評價，就是守著自己的日子慢慢過?！?/p>

聽到我們談論自己，石娭毑淡然地接了一句：“忍一時風平浪靜。”

胡桂元女士笑著說：“她老人家很會過日子，不操空心，什么事都放得下。”

石娭毑的親生四兒子去世才一年。提及這個最小的兒子時，她蒙了一層霧似的眼睛里，浮現(xiàn)出隱約的悲傷。多次經(jīng)受喪子之痛，她仍沒有被擊垮，我在心底不禁感嘆她的堅強。

“肯定難過啊?！崩先怂坪蹩闯鑫业男乃迹暗氩坏降氖?，就不要去想了?！边@句話，她后來對我反復說了幾次。面對生活的不測，她的“不想”并不是逃避，而是一種堅韌豁達的力量。

“我的孫子都對我很好”

實際上，兒女永遠是母親的牽掛。石娭毑親生的三兒子與二兒子兩家只一條大馬路之隔，但走過去需要繞路。三兒子現(xiàn)在身體弱，石娭毑過來時，有時會買點藥給他。她提著藥袋，慢慢走著，走了幾分鐘才走到三兒子屋前不遠的坎下，然后喚了三兒媳出來。三兒媳接了藥，與她聊了半天，目送老人離去才返回家中。

石娭毑現(xiàn)在有上十個孫輩，都已成人成才。作為長孫的王金印更是以行動表達孝心。胡桂元平時極孝敬婆婆，總是為婆婆買衣置鞋，吃飯時在一邊細心地照顧。這種孝行，也影響到了兒子。老人一臉自豪地對我說：“我的孫子都對我很好咧?！?/p>

“我兒子經(jīng)常帶我出去?！焙鹪彩切腋Ｒ缬谘员?。2023年9月，胡桂元生日臨近，王金印想為母親慶祝。胡桂元說：“不要花錢搞吃，就出去旅游吧，把娭毑帶上?！?/p>

9月19日上午，王金印自駕車，與朋友王文一起，帶上104歲娭毑和73歲母親從家出發(fā)，下午抵達張家界森林公園。20日至24日，他們相繼游覽了張家界的天門山、黃龍洞、十里畫廊、金鞭溪、黃石寨，常德的柳葉湖等景點。石娭毑一生的足跡都在長沙縣小范圍內(nèi)，這次與家人出遠門，一起乘坐纜車，坐游船，新鮮的體驗讓她興奮不已。回家后，她還激動地打電話給曹茂宏：“老曹啊，大孫伢子帶我去張家界玩了……”她的聲音里，是滿滿的開心和滿足。

最有趣的是，22日游覽金鞭溪時發(fā)生的一幕。王金印向酒店借了一張輪椅，準備推著她游覽。在金鞭溪入口廣場上，老人突然“頑心”大發(fā)：“前兩天，你開車，我坐車，我們來到了張家界。今天，我要你坐車，我推車?！庇谑?，她讓孫子坐上輪椅，她推著車走了一段路。她顯得精神抖擻，孫子也樂不可支。路人也向老人投來贊賞佩服的目光。

這個快樂溫馨的畫面，在張家界的山路上成為一道別致的風景，也將留駐石娭毑和其家人心中，成為永遠的溫暖。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