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過血的一對鐵桿，難道就這樣捆綁一生

晟偉

Twins，黑豹樂隊，筷子兄弟，老男人組合……在競技場般的人生舞臺上，當面對高不可攀的目標，靠一人之力無法全勝時，人類的本能，是抱團尋找組合，以“合力”取勝。在商界，也不乏這樣的組合：2014年8月18日，一對靠開辦鋁合金型材公司獲得千萬財富的結拜兄弟，被武漢市公安局硚口分局雙雙拘捕。而拘捕的原因，源于9年前，兩人為捆綁致富，共同犯下的一樁殺人血案——

倆屌絲為致富弱弱聯(lián)合，“兄弟組合”血案鋪路

黎志云，現(xiàn)年34歲，黑龍江哈爾濱市人。2002年從大慶石油學院畢業(yè)后，在大慶油田做了一名技術員。由于不滿現(xiàn)狀，2004年底，他懷揣全部積蓄，踏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車。在火車硬座上，他一路憧憬著美好未來。然而，當火車進入湖南，他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上的錢不知何時已被盜竊一空，火車票也不見了。黎志云雖然向鐵路警方報了案，但破案非一朝一夕，警方還告訴他，沒票恐怕他連深圳火車站也出不去。這讓他越發(fā)絕望，在火車?？吭诤吓R湘站時，他茫然跟著混亂的人流下了車。幸虧臨湘是小站，查票不嚴，他順利出站了。

下車后，身無分文的黎志云怕家人擔心，決定先在當?shù)卣覀€工作安頓下來，掙到回家的路費再說。然而找工作談何容易？他餓著肚子，半乞討地從餐館到商店，從工廠到建筑工地，一家家毛遂自薦，卻一無所獲。一周后的一天下午，天下著雨，他去一家裝飾公司面試，經(jīng)過二樓樓梯正對著的一家正在裝修的餐館門口，突然看到一個老板模樣的人正在對著餐館二樓窗戶兇狠地謾罵。二樓窗戶上，只見一個安裝鋁合金護欄的年輕人，身懸窗外，一手拿電鉆，為了夠到遠離窗戶的施工體，他一手抓著護欄，稍不留意，便會摔下去。自小為人仗義的黎志云一邊沖上二樓，爬上窗臺，牢牢拽住了年輕人的腰部，一邊對著樓下發(fā)火的老板大聲勸道：“這么危險你還罵他笨，他萬一一急掉下去出了人命，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事后，年輕人十分感激，主動告訴黎志云，自己叫劉少波，比他小一歲，遼寧鐵嶺市人。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人越發(fā)親近。得知黎志云流落臨湘的經(jīng)過，劉少波懇請老板雇用黎志云。戶外安裝是危險活，收入又低，很難雇人。老板黃大友勉強同意了，但同時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增加一個人，劉少波的工資也要減半。劉少波非常義氣，一口答應了。當晚，黎志云就跟著劉少波到店子里住下了。

這家叫“大友鋁合金”的安裝店很小，黃大友是臨湘本地人，靠安裝鋁合金門窗賺錢，但他非常摳門，發(fā)工資時，總喜歡找理由左扣右扣。劉少波脾氣急躁，每次都跟黃大友吵得不亦樂乎。黎志云加入后，他更有了底氣，發(fā)工資時黃大友比約定的多付了30%。

盡管如此，劉少波還是對黃大友十分不滿。他經(jīng)常鼓動黎志云說：“哥，你別去深圳了，我做了5年鋁合金，懂得賺錢的門道。咱倆另起爐灶，自己做老板。我倆結成拍檔，兩人合力致富，你腦子活，我能吃苦，準成！”黎志云總是搖頭：“做生意哪能那么容易？我們一沒本錢，二沒關系。何況再好的朋友一做生意也容易起糾紛?！眲⑸俨▍s非常有信心，他拿平時最喜歡看的電視劇《上海灘》打比喻：“我倆學許文強和丁力，結拜為兄弟，就不分彼此了。再說，你看看我們小時候喜歡的小虎隊組合，他們?nèi)齻€拆開來，誰也成功不了，但一聯(lián)手，就天下無敵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黎志云想想也有理，不久兩人磕頭結拜為兄弟，立志有難同當，有福共享。

2005年4月30日，又到了發(fā)工資的日子，那個月，兄弟倆拼死拼活，經(jīng)常通宵干活，各得了工資五千多元。工資一到手，兩人當即決定辭職，打算趕往武漢。5月1日早晨，兄弟倆來到火車站，沒想到一票難求。黎志云建議過幾天再動身，劉少波反對說：“武漢的工作我聯(lián)系好了，3號必須上班?！彼粗鴱V場上停著等客的出租車：“哥，咱包車去武漢吧！”黎志云一聽就嚷起來：“你瘋了吧？就我們倆裝什么大款？”劉少波態(tài)度固執(zhí)：“錢我來出，你只管坐車就行。新起點我想博個好彩頭?！崩柚驹妻植贿^他，只有答應了。劉少波在停車場轉(zhuǎn)了一圈，選中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司機，并將包車費談妥為1500元，當場付了800元定金。

3小時之后，車行駛到漢口三環(huán)線長豐橋路段匝道出口處。劉少波喊女司機停車，女司機在匝道靠邊停了車。突然，劉少波掏出一根細麻繩子，從后面箍住女司機的脖子猛勒了起來。突遇襲擊，女司機雙腳亂蹬，一雙手把劉少波的手背挖得鮮血直流。黎志云坐在副駕駛座上，完全沒想到兄弟會鬧這一出，早就嚇傻了。進入武漢前，他們上過一次廁所，回來后劉少波讓黎志云坐在了副駕駛座上。看到黎志云一動不動，劉少波吼了起來：“我殺人你也脫不了干系！你現(xiàn)在不幫忙，等被人發(fā)現(xiàn)，我就說人是你要我殺的。對面來車了，再不動手我倆一起進監(jiān)獄！”黎志云腦袋里一片空白，他幾乎是毫無意識地聽話照做，側(cè)身死死地摁住了女司機的雙手……很快，女司機斷了氣。黎志云嚇得渾身哆嗦，劉少波不慌不忙地從司機的身上和包包里搜到一千元錢，連同前面付給她的800元，拉著黎志云快速逃離了現(xiàn)場。

當夜10點，兩人在劉少波打工的住處暫時安頓，驚魂稍定，黎志云一再埋怨劉少波不該殺人。劉少波冷笑著說：“誰他媽的第一桶金是干凈的？再說，今后咱倆手上沾了同樣的血，合作起來，不是更能合二為一，一輩子不掰？”話說到這個份上，黎志云突然一陣懼怕，他明白，擺在自己的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和劉少波一輩子捆綁在一起，要么去投案自首。

商界雙雄“捆綁”人生：有一種成功叫惶恐

在黎志云深陷痛苦、恐懼和糾結之時，劉少波卻帶著他若無其事地在武漢立住了腳。武漢正在四處改造城中村，鋁合金生意非?；鸨?。劉少波打工的鋁合金店就在離兇案現(xiàn)場不到一公里的漢口舵落口街。老板楊林四十多歲，是個厚道的孝感人。聽說他們倆懂鋁合金安裝，便爽快地接納了他們，工資也開得很高。黎志云惶惶不可終日暫時在鋁合金店落了腳。endprint

與此同時，女司機被殺案已被武漢市公安局硚口分局立案。該局刑偵大隊接警后，派出大批刑警對此案進行深入調(diào)查。女司機名叫江紅，湖南臨湘人，時年38歲，老公是一名教師，兩人有一個12歲兒子。妻子慘死，江紅老公數(shù)次前來武漢，懇請警方盡快破案。然而，除了法醫(yī)從受害人手指甲縫內(nèi)提取了大量血漬和兩個人的指紋外，由于案發(fā)地點偏僻，少有行人，又無視頻，警方一時毫無頭緒?；舜罅康娜肆ξ锪?，無奈毫無進展，警方只好暫時擱置。

對此，兄弟倆一無所知。那段時間，黎志云過得如同黑洞里的老鼠，每天都從噩夢中驚醒，他曾無數(shù)次動過投案自首的念頭，都被劉少波喝醒：“你去投案，只有死路一條。你不養(yǎng)你爸媽了？”黎志云是獨生子，家境很差，尤其是母親常年有病，他是父母的唯一指望。對父母的牽掛，讓他再次失去了自首的勇氣。

在兄弟倆的蟄伏中，一年后，楊林要去上海投奔叔叔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看兄弟倆人不錯，就把店子低價轉(zhuǎn)給他們。終于做成了小老板，劉少波高興得手舞足蹈。在劉少波的一再鼓動下，心頭壓血案的黎志云這才打起精神，盤算著怎樣把生意做好做大。

兩人果真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檔：黎志云心思縝密，很有經(jīng)商頭腦。幾年的打工生涯，讓他對這行也有了獨到的經(jīng)營之道。他制訂了和其他同行不同的行業(yè)規(guī)矩：心不能太黑，對所有客戶一視同仁，不管是散裝戶，還是大客戶，把利潤定在一個合理的檔位上，服務盡善盡美。劉少波對黎志云言聽計從，負責施工時任勞任怨，毫不保留地盡職遵守以上規(guī)矩。于是，兄弟倆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很快，店面換了大的，工人也從最初的兩三個人發(fā)展成為了二十余人。生意做大了，兄弟倆正式注冊了合威鋁型材安裝公司。劉少波主動提議讓黎志云當總經(jīng)理，自己當副總經(jīng)理。公司成立的慶祝宴會結束，劉少波緊緊摟住黎志云的肩膀：“哥，現(xiàn)在你明白兄弟的心意了吧？我什么也不圖，我什么都可以讓哥做主，我這輩子甘心給哥做下手。我所做的一切，只為兄弟一心?！崩柚驹瓢俑薪患?，和劉少波相處幾年，他義氣、拼命，他都無話可說。連同對未來的向往和憧憬，對法律制裁的恐懼，徹底打消了他投案的念頭。就這樣，黎志云心安理得做起了老總。鋁合金行業(yè)利大，競爭也激烈。兄弟倆一心一意求發(fā)展，經(jīng)過多次整合，公司資產(chǎn)在短短幾年內(nèi)迅速發(fā)展，資產(chǎn)達千萬。2010年，公司入駐東風工業(yè)園，成為了鋁合金行業(yè)的優(yōu)秀民營企業(yè)。兄弟倆一個開奔馳，一個駕寶馬，珠聯(lián)璧合。

雖然有錢了，黎志云一直恪守本分?？蓜⑸俨ㄓ捎诮?jīng)常陪客戶應酬，漸漸染上了一些不良習氣，不但吃喝嫖賭，而且身邊的女人像走馬燈似的換著。時間長了，他居然連公司的幾個女職員也不放過，女孩的家長鬧到了公司里。黎志云警告他要收斂一點，好自為之。可劉少波每次都笑嘻嘻的：“哥，我不就是談戀愛多了點嗎？這能怪我嗎？我沒遇到真愛，等我遇到真命女神，一定收手?！眲⑸俨ㄒ廊晃倚形宜?，黎志云也無可奈何，只有聽之任之了。如果沒有李珊的出現(xiàn)，也許，這對兄弟組合的故事，不會改寫——

2012年初，黎志云要圖謀公司的更大發(fā)展，開始著手引進新的財務主管。這年5月，通過獵頭公司推薦，一名叫李珊的財務經(jīng)理進入了他的視線。李珊時年27歲，中南財經(jīng)大學研究生畢業(yè)，有兩年財務主管經(jīng)驗，李珊形象不錯，待人接物也很不錯，正是公司所需要的人才。一個月后，李珊來公司上班了。當時劉少波正帶人在湖北荊門承攬一個大工程，聽到黎志云在電話里不停地稱贊李珊，他還打趣說：“如果真那么好，就讓她做我嫂子吧！”黎志云呵呵直笑。其實，李珊早已走進了他的心里。這么多年，黎志云因為命案在身，一直沒有勇氣談戀愛。李珊進公司后，她的活潑、朝氣，像一股春風，讓他緊閉的心門慢慢打開了。而李珊對他也很有好感，兩人已約會了幾次。

為愛一怒雙雄角力，這一場淪陷回頭已晚

一個月后，等劉少波從荊門回來，黎志云和李珊也確定了戀愛關系。他正式把李珊以女友的身份介紹給了劉少波，還打趣他說：“如你所愿的哈！”眼光一直鎖定在李珊身上的劉少波聽后，沉默良久，這才支吾著表示恭喜。不過令黎志云欣慰的是，從荊門回來后，劉少波很少在外吃喝玩樂，身邊的那些花花草草也沒有了，成天呆在公司里，除了打電話指揮工程，其余時間都泡在財會室里，和李珊對賬，催款，忙得不亦樂乎。

起初，李珊不吭聲。半個月后的一天，當黎志云舊話重提時，她生氣了：“你真傻假傻？你看不出來，你兄弟在打我的主意？他跟我說，我就是他這輩子要找的人，讓我在你和他之間做個選擇！”黎志云大吃一驚，仔細一觀察，才發(fā)現(xiàn)劉少波每天圍繞著李珊獻殷勤，還不時給她送禮物。好兄弟和自己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這讓黎志云十分為難，他當即和劉少波鄭重談了一次，勸他別把心思花在李珊身上，以免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劉少波半天沒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又笑嘻嘻地抬起頭：“嫂子她誤會了，我討好她，純粹是幫你。我怕你不懂得表達?！辈还茉鯓?，劉少波的態(tài)度就是讓步。黎志云沒有再深究。怕夜長夢多，2012年年底，他和李珊迅速結婚了。

兩人婚宴上，劉少波喝得酩酊大醉，踉蹌地將黎志云拖到墻角邊，紅著眼道：“哥啊，總經(jīng)理給你當，我沒有二話說;錢你怎么分，我從來問都不問;可是現(xiàn)在你娶了我最喜歡的女人，你讓我這當?shù)艿艿脑趺椿?？?看著劉少波眼角的淚光，黎志云心里一沉，這才知劉少波對李珊用情之深。此后，黎志云婚后的生活越來越甜蜜，劉少波卻像變了個人，原本外向的他，變得越來越沉悶，經(jīng)常沉溺賭博，一出去經(jīng)常數(shù)日不歸，工作上的事也越來越不負責任。更令黎志云擔心的是：一旦喝醉酒，劉少波還會對李珊動手動腳。2013年4月的一天，劉少波趁財務室沒人，居然一把摟住了李珊，試圖侵犯。李珊好不容易掙脫，卻被他抓得渾身是傷。她忍無可忍，打電話報了警，劉少波居然當著聞訊趕來的黎志云的面毫不知恥地說：“我們是親兄弟，我們倆什么都共用，連雙方的父母都是，也包括老婆。你老婆跟我在一起，就像跟你在一起一樣?！崩钌簹獾梅怕暣罂蓿柚驹圃僖踩虩o可忍，沖上前去將劉少波痛打了一頓。

事已至此，兩人徹底鬧翻，兄弟情誼再也難以為繼。經(jīng)過協(xié)商，兩人決定分家了。經(jīng)過資產(chǎn)評估，公司當時資產(chǎn)價值千萬，黎志云付給劉少波五百萬現(xiàn)金，公司歸黎志云所有。

這個分家對劉少波非常有利。拿錢后，他利用手里的資源，在武昌也開了一家鋁型材安裝公司。然而，由于劉少波沒有多少經(jīng)營意識，而且每天吃喝嫖賭，公司開業(yè)不到一年，就周轉(zhuǎn)不開了，他又掉頭來找黎志云。開始黎志云不忍拒絕，每次都是五萬、八萬地借?？擅看味加薪锜o還，加上分家后，公司元氣大傷，資金都被劉少波帶走了，根本沒有多的錢供劉少波折騰。所以，2014年7月，當劉少波又來借錢時，黎志云拒絕了。這一次，劉少波原形畢露，不但拿合伙殺人說事，而且口口聲聲說自己當年是受黎志云指使的，他限黎志云于8月18日之前，為自己籌措80萬，否則他就把一切告訴李珊。

受此威逼，黎志云已無路可退。那之前，李珊剛剛懷孕，他曾無數(shù)次憧憬過做父親的幸福。和劉少波分手后，他妻賢家睦，這讓他一度恍然以為從此已徹底擺脫了過去的夢魘。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人心是多變的，多親密的組合，在利益面前也可能分崩離析。當年錯誤的致富“捆綁”，雖然暫時取得成功，但那樁命案在案發(fā)之日起，已成為一枚定時炸彈。而現(xiàn)在，他要想重回陽光下，只有一條路可走。于是，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掙扎，黎志云向妻子做了坦白。得知丈夫多年來的隱忍，原來是如此癥結，李珊非常震驚，她鼓勵丈夫投案自首，并承諾和孩子一起等他出來。2014年8月17日，黎志云向武漢市公安局硚口分局投案自首。警方在抓獲劉少波后，根據(jù)死者當年指縫里的血跡和車內(nèi)的指紋，確定兇手為黎志云和劉少波。當晚，黎志云交代完一切，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殺人以來，他第一次睡得這么香。2014年8月18日，兩人被刑事拘留。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偵查中。浮華散盡，等待這對結義兄弟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和歷史不容褻瀆的清晰顯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