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股市流傳著各種暴富故事,loser們總是被自動屏蔽。他們卻是股市里的大多數(shù),失敗襲來時有決絕者不惜自戕。
在這個牛氣沖天的時刻,另一個上海男人康柏華的名字似乎顯得不合時宜。他是1949年以后媒體報道的第一位因炒股自殺的股民。在虧損了6449.55元之后,康柏華“整日悶悶不樂,時常嘆氣”。1992年5月12日,這個41歲的公司職員在家中自縊身亡。他無從知曉,不到半個月后,他在4月份買入的延中股票股價暴漲。
更多的是一些散落在都市報版面角落里的自殺者們。南京的一個保潔員清晨到地下停車庫打掃垃圾,抬頭看見一個穿花衣服的老太太,身子“夠”在水管上。他還以為老太太在“鍛煉拉頸椎”,問了一句,怎么還不下來???對方毫無反應。嚇出一身冷汗的保潔員叫來了保安,保安報了警。
這位老太太姓張,幾年前聽一個老同事說他有內(nèi)幕消息,“以為能夠就此輕松賺到大錢”,給老同事投了幾十萬,讓他代炒股。但最終“雞飛蛋打”,老同事非但沒回饋任何承諾的收益,連本金也不還了。甚至她都不確定這些錢是否入了股市。老太太在起訴對方一直無果后,某個深夜悄悄起床,在桌上留下了一封遺書,走向了小區(qū)的地下室。
河南安陽病退工人劉洪飛扮演的正是與“老同事”相似的角色。2012年初,這位昔日同事和親友眼中的“股神”,因集資詐騙罪被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劉洪飛的確“曾賺過一些錢”,而且他會提前向人們支付炒股“紅利”。在人們的信任和“紅利”驅(qū)使下,他集資8000多萬元用于炒股,最終虧損近4000萬元。
這位“股神”經(jīng)常看黃歷,算卦,研究某日是否是“黃道吉日”或“不宜投資”。然而,2006年前后的牛市里,他卻賠了一筆。在大賠的時候,他跑到千佛寺呆了十多天,以占卜求神,獲“破解之道”。
“股神”是一個其實并不存在的光環(huán),人們卻信以為真。有個老人在收到“紅利”后,把包括他兒子、女兒在內(nèi)的15個家族成員都叫來一起“發(fā)財”。整個家族因此損失了一百多萬。
在股市,跳樓似乎是最為常見的自殺方式。1992年熱播電視劇《大時代》的開場,鄭少秋扮演的丁蟹在炒股失敗之后帶著4個兒子跳樓。在TVB的一次調(diào)查中,這一幕是許多觀眾記憶中的“經(jīng)典場面”。
一位好事的網(wǎng)友甚至寫了一篇文章分析為何股民自殺多選擇跳樓。他羅列的理由中有這樣兩個:由于股民對“跳水”、“暴跌”的強烈印象,在選擇自殺時,也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從高處往下落,以求一落到底,徹底解脫;與其他更為安靜的辭世方式相比,跳樓自殺是一種情緒宣泄的“最無助、最懦弱、最公開”的表現(xiàn)形式。
看似幸福的家庭有時卻脆弱無比。南京一位私募基金經(jīng)理在賠了千萬元之后,殺了自己的妻兒,然后從一幢大廈的21樓一躍而下。他原本有一個讓朋友們艷羨的富足美滿的家庭—這個家庭曾是一個勵志故事,他和妻子在大學時談戀愛,“最苦的時候,兩人沒錢了,就只打食堂的飯,再盛一些免費的菜湯就飯吃”。
第一時間抵達跳樓事故現(xiàn)場的除了警察,可能還有債主。南京一個男子在某個早上到欠了他15萬元的銀行職員楊某處索要欠款,見到的卻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楊某,以及聞訊趕到的警察、法醫(yī)和記者。楊某生前因為炒股負債累累,警察和死者家人都推測他是被逼債跳樓的。
有人將跳樓的地點選在了一個更有特殊意味的地方—證券公司,這是他們?nèi)松瘎〉钠瘘c(當然,他們在起點的時候不會這么認為)。一個著名的例子是被稱為1949年后“殉股”第二人的林建華。1993年11月3日上午10時30分,林建華從杭州二輕大廈11樓跳下,這里是浙江證券(方正證券前身)所在地。林建華之死引發(fā)了“中國股票糾紛第一案”。
這位紡織公司員工給自己月薪兩百多元的妻子徐蘭芳留下了一個1585.43元的股票賬戶(本金50多萬)和40多萬元債務。在一位叫胡祥甫的律師的建議下,徐蘭芳對林建華開戶的證券公司營業(yè)部提起訴訟,因為胡在詳細了解案情后認為,林建華巨額虧損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多次透支和賣空(以超過自有股票的股數(shù)賣出股票)行為,而這都是由證券公司違規(guī)提供的。林建華某天賣空總額高達1396865元—他的妻子依靠工資需要至少465年才能賺到這么多。
不乏發(fā)生在證券公司里的死亡。某個早上,重慶一家證券公司營業(yè)部里,坐在窗邊椅子上的一位退休工人發(fā)現(xiàn)旁邊的老人倒向了自己,頭很沉。再一看,搭在椅背上的右手已經(jīng)垂下,也沒了脈搏。老人之前一直捏著拳頭,緊盯大盤,嘴里重復著,“又跌了!又跌了!”杭州一個每天都會到散戶大廳的老奶奶,在炒股間隙去了趟廁所之后,再也沒有回來——她電腦屏幕上的股票正在飄綠。南京銀河證券公司營業(yè)部的廁所里,一個平日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以自縊的方式終結(jié)了生命,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絕望時,還有人選擇服藥。杭州農(nóng)村的一對年輕夫妻在被債主監(jiān)禁3天后,喝農(nóng)藥離開了人世。逼債的人是這家人叔叔的女婿。家中幾乎所有的物品都被打碎,他們的主人在離世前也遭到了殘忍的毆打,客廳掛著的結(jié)婚照和地上一塊小黑板上的字“世上沒有后悔藥。對不起”還在。
村口小店的老板說,這家人朋友很廣,一直以來都是人們羨慕的對象。如今炒股虧了,大家都來討錢了。
一些股民選擇了更為“小眾”的自殺方式。湖北黃岡的一位鐵路警察在巡邏時發(fā)現(xiàn)一個躺在軌道上的男子,在他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過去將其拽下后,一輛列車呼嘯而過。這位自2007年下半年炒股“損失慘重”的男子,曾經(jīng)是個破產(chǎn)的塑料廠老板,妻兒在他破產(chǎn)后棄他而去。
一個本應到警署報到的香港報販,在家中的廁所里燒炭自殺。家人懷疑他尋死的原因是其遭受的雙重打擊—在股市“輸?shù)舸罅楷F(xiàn)金”,以及因下載兒童色情影片被警方拘捕。
廣州一個在車禍中失去雙腿的男子雙手纏著接通電源的紅藍兩根電線,坐在輪椅上離開了人世。保姆說:“他喜歡炒股,最近股市不好,他賠了很多錢,可能是想不開自殺的。”
與那些因為借錢集資炒股而走向絕路的股民不同,一些官員股民有自己的籌錢途徑。
甘肅寧縣一個名叫賈永強的銀行副行長在股市嘗到了甜頭之后,逐步加大了投入,一年多的時間,股票翻了幾倍。到了2008年,這位副行長手中的股票連跌不止,幾十萬的本金已經(jīng)所剩不多。在他發(fā)現(xiàn)行長也炒股并且虧損時,便私下向行長提議挪用部分他們代收的某企業(yè)的職工集資建房款,“將咱倆的倉平一下”。行長說,這件事你看著辦吧。
在接下來的8個月間,兩人共同挪用公款110萬元,賈永強獨自挪用140萬元。在極度恐懼中,賈永強服毒自殺。
另一些人成了殺人的罪犯。蘭州某大學的會計從自己掌管的自考生學費和教材押金中挪用50萬元炒股,雖陸續(xù)還款,到一位女同事接任他的工作時,仍有8萬多元的“窟窿”。在繼任者找他催要欠款時,他趁其打電話的時候,用兩個黑色垃圾袋套在她的頭上,然后雙手掐住并用繩子勒她的脖子。10分鐘后,女同事停止了掙扎。一個月后,一個農(nóng)民在水庫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
2012年5月8日上午,福建泉州的警察抓獲了正在車上睡覺的陳一繼。他在11個小時前錘殺了一對夫婦。事情的起因是:在一家證券公司營業(yè)部做營銷代表的他曾幫這對夫妻炒股,虧損了10多萬元,夫妻倆要求還錢,彼此發(fā)生了口角。
血腥的兇殺當然只是某種意外——它發(fā)生在股市中,只是以很偶然的方式。股市本身的意外卻大體符合歷史的邏輯——80多年后,人們還是總會想起1929年的美國。這一年的美國,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發(fā)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股災。這場股災中,數(shù)千人跳樓自殺。
在這之前,美國股票市場經(jīng)歷了長達10年的牛市,“市場里充滿了看漲的人”。每個人都在談論股票,每個人都是如此樂觀,他們以為“進入了永久繁榮期”。
摘自《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