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
蘇五牧羊
■王一
蘇五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只羊從十八樓掉下去,卻無能為力。一想起它們在空中墜落時的感覺,他的心就一陣陣地疼……
兩只羊躺在地上,母羊的頭和四肢全都壓在身下,看上去像一團堆在那里的雪球,汩汩而出的血染紅了雪白的毛,公羊側臥著身子,一只角扎進泥土里,幾乎沒過半個頭,露在外面的眼睛向外突著,血紅血紅的,像隨時都有爆出來的可能,公羊四肢壓在身下,血從它的嘴里、鼻孔里汩汩流出,洇紅身下的土地。蘇五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兩只羊死得突然,讓蘇五怎么都難以接受。十八乘三五十四米,它們最后一段羊生路只有五十四米。站在它們躺著的地方,抬頭朝上看,一層一層地數,仔細地找它們掉落的地方。他常常把一層數成兩層,也常常把兩層數成一層,因為樓層的樣子幾乎難以區(qū)分,只能瞪著眼睛,觀察每個樓層窗口之間的細微差別,直到看得滿眼發(fā)花,頭腦暈眩,才把頭低下來,閉上眼睛時,滿腦子閃著的全是黑洞洞的窗口,一個個黑洞射出幽暗的光,戳穿他的身體……蘇五清楚地知道它們是從十八樓的客廳摔下來的,但記不清那個客廳是不是他搭的架子,是不是他灌注的水泥。
蘇五沒覺得那個早上和別的早上有什么不同,隨著隊長曲長文的一聲吆喝,工友們一個個從鋪蓋上爬起來,打著哈欠,拿著毛巾,慢騰騰地去水池旁洗刷。
每天都是伍可新最后一個起床,蘇五來到他跟前,見他睡得正香,還是輕輕在他耳邊叫道:“他們都走了,你要再不起就趕不上了!”
“別鬧——”伍可新閉著眼睛,一轉身,用被角捂著頭說,“求求你了,讓我再迷瞪兩分鐘!”
“你小子晚上倒有精神——”曲長文笑著說。
“那是!”馬泉詭秘地笑了笑,“他把精神都用夜里了!白天累一天,夜里也閑不住,年輕也不行??!”
“就你老想那事兒!”蘇五白了馬泉一眼。
“誰不想?”曲長文眼睛一瞪,“來歡城都大半年了,誰能受得了啊……”
“那你不會把嫂子帶來?。俊瘪R泉道。
“你怎么不帶?”曲長文反問道。
“帶她來住哪兒?”馬泉扶了扶眼鏡,指了指地上的鋪蓋,“難道睡這大通鋪?”
“這三十多層的大樓,還住不下你們?”
“唉——”蘇五嘆了口氣說,“咱只有蓋的份兒,哪有住的份兒?。 ?/p>
“現(xiàn)在不是住得好好的?”
“你還真把這兒當成家?。俊鼻L文深吸一口煙,“咱還不知道能撐到什么時候呢……”
“等養(yǎng)的這些羊賣掉夠咱工錢,求咱住咱都不住了!”
“要不,你們都把嫂子接過來——”伍可新一骨碌爬起來,打趣地說,“到時候我睡大廳,給你們看門,怎么樣?”
“跟羊睡一起?”
“五哥不是還專門留了專供交配、生產的地方嘛——”馬泉嘻笑道,“要不還是讓弟妹來吧,還能幫咱洗洗衣服——你的事兒也能解決了……”
“還是馬泉想得周到!你回頭就給弟妹打電話,讓她來!”
“讓她來我不信你們能睡著覺……”馬泉道。
“怎么了?”
“他們還不把整棟樓都震得打晃??!”
“這可是咱們親手建的樓,哪能這么不經折騰啊!”
他們的玩笑引得一群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唉——”曲長文點上一根煙,猛抽一口,噴出來說,“玩笑歸玩笑,到年底回家,咱們這二十號人,可全都指靠這些羊了……”
馬泉還沒說完,一群人紛紛圍過來攻擊他。但嘴上罵他,心里還都感激他,因為在歡城國際這棟三十多層的樓里養(yǎng)羊,還是馬泉的主意。
歡城國際是巫氏集團出資興建的集住宿、休閑、娛樂于一體的商務大樓,但地處偏僻,在西外環(huán)西,據說當時巫總得知城區(qū)向西發(fā)展的信息之前,果斷買下三百畝地,從規(guī)劃到補償、奠基、興建,再到封頂,蘇五一直見證著歡城國際一天天長高,就在蓋到二十五層的時候,他被一疊倒塌的磚頭砸傷小腿,致使小腿骨折,傷愈出院后,曲長文、馬泉帶著蘇五一起到巫氏集團討要賠償時,一個姓楊的經理答應他們,等大樓建完,蘇五的賠償連同他們的工錢一起結清。
有了承諾,他們像打了雞血似的干起活來更起勁兒,近五十歲的蘇五干不了重活,在曲長文、馬泉的建議下,他留在工地上打雜——燒水、燒稀飯,還在東北角開辟一塊菜地,青菜完全能夠自給。直到大樓封完頂,政府向西發(fā)展的規(guī)劃還沒有一點動靜。他們準備交工去找楊經理拿錢時,才知道巫總不見了。
天像突然塌下來似的,一群漢子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回到歡城國際,躲在空蕩蕩的樓框子里抽悶煙、喝悶酒。一幫人每天輪流去巫氏集團要錢,一連半個月,都沒得到任何答復,也沒有任何巫總的消息。后來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去巫氏集團要錢的不止他們,還有供應建材的和別的施工隊……巫氏集團在歡城鬧得沸沸揚揚,有的說巫總攜款出逃,有的說巫氏集團被封,還有的說巫總瘋了……
蘇五不想聽這些傳言,他和他的工友們只想拿回他們應得的工錢,但每天討要卻沒有任何結果,一天,隊長曲長文滿臉惆悵地說:“咱們這樣天天耗著也不是辦法???”
“還能怎么著?”伍可新憤然道。
“看來這錢一時半會兒真要不回來,我在想咱們與其這么干等著,不如去找點兒零活干?!鼻L文邊抽煙邊說,“這樣至少還能接濟一下……”
“那倒是——還是老大說得對!”馬泉道。
“咱有的是力氣,也不能這么餓著吧?”伍可新說,“再說了,家里一大家人還都張嘴等著呢……”
“再找活兒可不能這么個干法了……”
“對!就得現(xiàn)點現(xiàn)的,現(xiàn)在只有拿到手里的才算錢!”馬泉說,“拿不到手里,就算錢再多也沒用!”
“是!”曲長文皺了皺眉頭,“那蘇五怎么辦?”
“要不讓他守在這兒,沒事就去巫氏要錢!”
“真是對不起弟兄們!”蘇五喃喃地說,“讓大伙兒跟著受拖累……”
“這什么話?”曲長文有些生氣地說,“你連賠償費還沒拿到,我還覺得虧欠呢,當時就不該聽信那個姓楊的,就該先把賠償拿到手!”
“我倒沒事!反正一個人,可你們——都一大家子人……”
“馬泉,你腦子好用,給老五出個點子?”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馬泉身上,馬泉看了看他們,嬉笑著說:“要不就在這樓上養(yǎng)羊……”
馬泉還想再說什么,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倒真敢想!”
“怎么?”馬泉正色道,“這么大的地方,還養(yǎng)不了羊?”
“那羊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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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滿地的草還能餓著羊?再說了,這樓閑著也是閑著,趁著塔吊還沒撤,朝樓上堆點土,全都種上草,我就不信養(yǎng)不成!”
就這樣,蘇五又當起了羊倌兒。
蘇五打小看戲就知道蘇武牧羊的故事,先祖蘇武四十歲出使西域,被匈奴囚禁在地窖里,他就吃雪、吃氈毛,不向單于投降。后來單于把他弄到北海,他就牧羊為生,受了十九年的折磨后,終于回到長安。蘇五知道這是先祖蘇武憑著對大漢忠貞不屈的信念,才最終回到長安。
他不知道從西域到長安多遠,但他知道從歡城到周莊有多近,即使再近,他也回不了他的周莊。很多年前,那時他還年輕,每天到村子外去放羊,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了鄰村的一個姑娘,常常趁放羊的時候去看她,后來發(fā)生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他家的羊竟然生下兩個嬰兒,還長著一身毛發(fā),村里人都說是他干的,后來姑娘也離開了他,他實在沒臉再待下去,一個漆黑的夜里,他只身離開周莊,來到歡城。當馬泉提出在樓里養(yǎng)羊時,蘇五又一次被拉回記憶之中,但沒辦法,他只能接受。想著先祖當年忍辱牧羊,他想他也一樣能把羊養(yǎng)好。二十個人湊了一萬塊錢,買來兩只公羊、十只母羊。
每天,工友們外出打零工之后,三十層的歡城國際,只剩下蘇五和十二只羊,他一邊放羊一邊想,母羊再過幾個月,就能生下二十只小羊,等小羊長大又能生下九十只……他想等歡城國際全都養(yǎng)滿羊,這幫兄弟們不用再起早貪黑地干活,也不必為拿不到錢四處奔波了。
三百畝地的院子很大,蓋樓只用不到一半,其余的大都被建材、設備和垃圾占用了,設備、建材被拉走后,只剩零亂的建筑垃圾,靠邊角的地方長著草,很茂密,蘇五把羊帶到邊角的地方,讓它們吃草,他便撿拾地上的磚頭、石塊,將它們歸攏到一起,以便讓草長得更旺。原先在東北角開墾的菜地,在蘇五的精心照料下,又擴大了很多,油菜、小白菜種了很多,整整一個春天他們都吃不完。夏天來時,黃瓜、茄子、蕓豆、豆角。最過癮的就是蘇五種的小瓜,結得滿地都是,工友們吃在嘴上,甜在心里。他們都說小瓜吃起來既解渴又解饞。
蘇五也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開地種菜,足夠他們食用,工友們都說光這一項就能省不少錢。馬泉嘲諷道:“禿子不剔頭,也不知道省錢在哪兒?”
“那你說省錢都省哪兒了?”曲長文實在聽不進去便嚷道。
“省個屁!你以前一天能掙三十,能夠好幾個人喝頓羊肉湯!現(xiàn)在你一天掙一百,才一斤多羊肉,分到碗里,你都不好意思用筷子挑!再說了,就一百塊錢你能拿到手?”
“馬泉說得對!現(xiàn)在一百塊錢你都不敢破開!以前去市場買菜,一百塊錢從這頭兒走到那頭兒,盡你買還用不了,現(xiàn)在你試試!怕你走不到一半兒錢就沒了!”伍可新也跟著說。
“是啊!省錢看不出來,要不省著吃,咱們連十二只羊的錢都湊不齊!”
蘇五邊割草邊想,馬泉只是想借機發(fā)發(fā)牢騷,但他心里總不是滋味,只想等著巫氏老總回來,結完他們的錢,但巫總一直都沒回來,他只能默念著,等這些羊生下小羊,長大,再生……蘇五把羊吃不完的草割下來,晾干,存到一樓的倉庫里,以便冬天來臨的時候讓它們也能吃上草。買羊的時候,經理給他們介紹了很多羊飼料,但他嫌貴,掂量再三還是沒買,只買了牧草種子回來,撒到地里,一場雨過后,牧草噌噌地往外冒。一開始蘇五還擔心樓里的牧草因為見不到陽光,長不出來,沒想到澆水之后,也瘋長起來。蘇五一有時間就去割草。正割得起勁時,突然聽到一陣拖拉機的轟鳴聲,蘇五一扭頭,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開著拖拉機,幾個婦女跟在后面,他趕緊扔下鐮刀,攔住拖拉機。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耕地,種莊稼!”中年男人說,“現(xiàn)在開發(fā)商跑了,我們不想讓地閑著!”
“地沒閑著啊,”蘇五面前指了指一大片牧草說,“你看這草長得多好!”
“都荒成這樣了還好!”
“這可不是普通的草,是我們花錢買的種子,專門種了喂羊的!”
“喂什么羊?”一個婦女氣哼哼地說,“好好的地就這么糟蹋了,你不覺得可惜??!”
“可惜是可惜,這地不是賣給巫氏了嗎?”
“那才多少錢?”男人說,“給是給了,一年一千多的補償,現(xiàn)在人都跑了,我們找誰要去?現(xiàn)在地糟蹋成這樣,以后我們吃什么啊?”
“他還欠著我們工錢呢!”
“你說在這荒山野地里蓋這么個樓,跟個柱子似的,有什么用?”男人說,“這不是瞎折騰嗎?”
“地都沒了,還管得了那么多?”一個女人氣憤地說。
“趕緊耕了!種玉米還能趕上一茬兒!”幾個人催促道。
男人一掛擋,油門一加,拖拉機慢慢朝前走,蘇五急忙跑到拖拉機前面擋住,大聲叫道:“不能耕——這些牧草真是我們花錢買來的!”
“讓開!”幾個女人連拉帶拽,把他弄到一邊,拖拉機來回幾趟便把牧草耕了一半。蘇五看著綠油油的牧草活活地掩埋在黃土之下,一下氣昏過去。
醒來的時候,蘇五發(fā)現(xiàn)躺在割好的牧草上,他們正耕西面的地,他掏出電話,打給曲長文。
幾個人剛耕完西面的地,準備離開時曲長文他們正好趕到。伍可新見他們種植的牧草全被耕掉,一把把中年男人從拖拉機上拉下來,兩個人頓時扭打在一起,幾個婦女見狀,上去幫助中年男人,曲長文、馬泉上前去拉,被女人們抓得衣衫不整。這時,不知從哪里趕來一幫手持棍棒的村里人,院子里頓時一片混亂……
曲長文捂著額頭上的大包,強忍疼痛,大聲叫喊道:“別打了!都停下——”
但沒有人聽他勸阻,直到警察把曲長文、伍可新、馬泉以及開拖拉機的中年男人和幾個村里人抓起來,帶到派出所才算平息。
曲長文、伍可新、馬泉被拘留五天后才放出來,在派出所的調解下,他們達成協(xié)議,種地的種地,種草的種草。
這事雖然過去很久,但在蘇五心里就像一個結。看到蘇五心事重重的樣子,曲長文開導他說:“這不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嗎?他們不想讓地閑著,咱們也想拾掇點兒地,養(yǎng)羊糊個口……小伍是一時性急,你當時不也氣暈了?”
“我沒事——害得你們跟著一起受罪!”
“受什么罪?不就是在派出所住了幾天?”伍可新自嘲似的說,“比咱們住這里也不差,是吧馬泉?”
“是?。∧抢镞€有床,咱們這里連床都沒有——”
“等討回工錢,咱們就走,再也不待在這鬼地方了!”
被耕掉的牧草被蘇五整好后,澆了水,沒過多久便恢復了原有的樣子,他們依然每天嘻笑,拘留的事仿佛從沒發(fā)生過,蘇五卻總解不開這個疙瘩,他所能做的就是照看好這十二只羊,只有這樣,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點安慰……
“走了——開工去啦——”
曲長文在樓下一聲吆喝,一群人騎上自行車,轉眼便不見了,整棟樓只剩下蘇五一個人和十二只羊。蘇五到一樓的羊圈,想帶它們吃草時,發(fā)現(xiàn)羊少了四只,他的神經一下緊繃起來。早上來看時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少了四只?他仔細查看了一下羊圈,發(fā)現(xiàn)木條圍起來的門不知什么時候被頂開一個洞,他趕緊把剩下的八只羊趕到外面吃草,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那幾只羊的影子。他想那四只羊肯定跑樓上去了,十一層的樓上有個伸出來的垛子,很大,根據馬泉的意見,他們在那里堆了土,種了牧草,他曾經帶著羊去過兩次,牧草也割了兩茬兒,因為樓上沒有圍欄,太危險,所以蘇五后來就一直沒帶它們去,只想把草割下來留著備用。
蘇五沿著粗糙的樓梯,一步步朝上爬,整個樓死寂寂的,除了上樓的腳步聲,沒有一點聲響。每走一步,他都感到腿很吃力,骨折后的腿還沒完全恢復,但他必須把羊找回來。他想,回頭一定弄個柵欄把樓道封上,省得它們又跑去樓上吃草。直到十一樓,蘇五也沒發(fā)現(xiàn)羊的影子,它們不會跑上樓頂了吧?萬一摔下來……他不敢再往下想,這時樓上傳來一陣陣鳥叫聲,隱約聽到羊的叫聲,他趕緊朝樓上跑。
上到十八樓時,蘇五才真切地聽到羊的叫聲。循著聲音找去,蘇五發(fā)現(xiàn)其中兩只羊站在靠近客廳的東南角,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繞過中間的柱子時,他又看到了另外兩只,一只公羊一只母羊,公羊將母羊逼到角落里,叫了兩聲之后,兩只前蹄向上一縱,一下騎到母羊身上,旁邊兩只羊一個勁兒地“咩咩”直叫。
蘇五又急又氣,急的是害怕驚著它們,氣的是一樓那么大的地方,它們偏跑到這里來。蘇五悄悄地繞過旁邊兩只羊,將它們推到里面,兩只羊叫了幾聲,站在那里看著另外兩只羊不愿離去,他不敢作聲,又慢慢朝兩只正在交配的羊靠近,當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們的腿時,公羊像突然感覺到什么似的,頭一轉看到他,驚叫一聲,身子一縱,一下失去平衡,連同母羊一起摔了下去……
蘇五的心一顫,一下趴倒在地上。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地跑到樓下,兩只羊已經沒有一絲氣息……蘇五的眼淚頓時流了出來。
“隊長——羊——摔死了——”
“別急!老五,你別哭——”曲長文聽到蘇五在電話里大哭,便安慰道,“你別急,慢慢說,怎么了?”
“羊——摔死了——你們快回來吧——”
對蘇五來說,這一切就像在夢里——兩只羊就在一眨眼的工夫沒了,他趴在地上,抱著羊,嚎啕大哭。幾個人他們把蘇五抬到二樓的鋪蓋上休息時,伍可新邊擦眼淚邊說:“五哥——別哭了——不就是死了兩只羊嗎?”
“那可是……四千多塊錢啊……說沒就沒了……”蘇五抽泣著說,“是我沒看好它們……都是我……”
“老五,你也別往心里去——要怪就怪那個姓巫的!真他媽不是東西,欠咱們錢,把咱們逼成這樣!”馬泉嘆了口氣,又平靜了一下說,“再說了,羊不是還在嗎?”
“可它們——死了——”
“不是還能賣嗎?又損失不了錢!”
“那可是種羊!全指靠它們生羔子——”
“不是還有嗎?”馬泉苦笑一下說,“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一點你遠遠趕不上你家先祖蘇武!”
“馬泉說得對!”曲長文轉頭讓伍可新去羊肉湯館問有沒有要的。
小伍走后,蘇五說:“隊長——羊的死是因為我沒看好,我想過了,損失從我工錢里邊扣……”
“這是什么話?”曲長文有些生氣,“大家在一起都不容易,現(xiàn)在剛有了點眉目,你就這樣?。俊?/p>
“是??!隊長說得對!”馬泉說,“要說這還是我出的餿主意!不行你問問他們同不同意?”
將近中午的時候,伍可新汗流滿面地回來,見蘇五不在,便說:“問了幾個老板,他們都說活羊十三塊錢一斤,死羊都不要,要的話,只給一半的錢,怎么辦……”
“這又不是病死的,便宜就便宜了,這——”曲長文憤憤地罵了一句說,“馬泉,你看怎么辦?”
“要這么賣的話真值不了幾個錢——與其這樣,還不如殺了咱們解解饞!”
“現(xiàn)在羊肉六七十一斤,吃著也心疼??!”曲長文說,“況且咱們現(xiàn)在這樣,誰能吃得下?”
“隊長說的在理,就是再饞,咱們也吃不下,還是賣了吧!”
“行,就這么定了!”曲長文鄭重地說,“蘇五心眼小,這事兒咱們還得對他保密,就說十三塊錢一斤,賣了三千塊錢,回頭買些羊飼料來就當頂了……”
“好的!”
“這兩只羊,還真有點殉情的味道!”
“就你話多!”曲長文狠狠地瞅了馬泉一眼。
一連幾天,蘇五的精神都恍恍惚惚的,兩只羊的意外死亡,讓養(yǎng)羊賺錢的希望一下破滅了,他像突然老了許多,每天寸步不離地看著羊,夜里醒來時,也不忘跑去羊圈看一陣子。
那天,月光很亮,幾乎能看到滿屋子躺著的工友,蘇五驚醒后,起身去看羊圈,見十只羊趴在地上安然地睡著,他才放心地上樓,迷迷糊糊地沿著樓梯一直朝上爬,一直來到十八樓,來到那兩只羊摔下去的地方。月光下,蘇五隱約看到那兩只羊依然躺在地上,覺得自己慢慢地從樓上飄下,歡城國際白茫茫一片,像一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