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
1
李麗問老板,這本書多少錢?老板把書接過去,是一本《教師職業(yè)培訓》,他看了看定價,對李麗說,八塊。李麗說,太貴了吧?老板說,這原價三十塊呢。李麗說,你這是二手書,封面都折成這樣了。老板說,這書我不知道賣了多少本了,前幾天還有人來找,沒找到,你這運氣好,最后一本居然讓你碰上了,你還嫌貴?李麗把書放下,走了出去。
鹿燕平問李麗,不買了?李麗說,那老板真討厭,說話那么大聲。兩個人站在昏暗的光線里。鹿燕平看著李麗,不太清晰,她的衣服散發(fā)出一股洗衣粉的味道。鹿燕平說,我去買吧。李麗說,不要了。
那是2004年,再不到一個月,鹿燕平就要畢業(yè)了。李麗還要一年。他們已經(jīng)談了兩年戀愛。去年過年,鹿燕平把李麗帶回了家。鹿燕平他爸鹿常在說,你們結(jié)婚我是幫不上忙的,你得自己想辦法。鹿燕平他媽王桂芳連忙在旁邊說,別聽你爸的,到時候砸鍋賣鐵,找人借,也要幫你們把婚結(jié)了。鹿常在說,說得輕巧,你給借去?鹿燕平說,你們就別管我了。他知道家里沒什么錢,但聽到鹿常在這么說,心里還是有點不高興。還好的是,鹿常在說這話的時候,李麗不在場。
后來,王桂芳給鹿燕平打電話時,常常問李麗的事。鹿燕平說,成不成還不一定呢,你就別操心了。
鹿燕平還沒去過李麗家。有一次,李麗放暑假回家了。鹿燕平一個人待在張城,做家教,一節(jié)課拿三十塊,一個星期上四節(jié)。教一個初中生物理。費了好大力氣,對方根本進入不了狀態(tài)。
有一天,鹿燕平晚上講完課出來,沿著大街往回走,時間是九點多,途經(jīng)夜市,看著人來人往。他突然十分想念李麗。于是他買了去李麗家的火車票,在候車室待了四個多小時,到第二天下午才到了那個小城。
鹿燕平在那個小縣城待了兩天,住在旅館。他去看了李麗上過的初中高中還有小學,還去李麗一直念念不忘的羊雜店吃了一碗羊雜。直到上車前兩個小時,他才給李麗打了電話。李麗用了很久才出來。你怎么來了?李麗問鹿燕平,也不打個招呼。鹿燕平本來想說,我想你。結(jié)果怎么也說不出口,說,突發(fā)奇想。李麗說,如果我不在家你怎么辦?鹿燕平說,你不在家我就回去唄。李麗說,神經(jīng)病。李麗沒有邀請鹿燕平去她家坐坐,鹿燕平也沒有提出這個要求。李麗也沒有提出要送鹿燕平去車站。鹿燕平自己坐車走的。到了車站,一看表,還有一個多小時才發(fā)車。這么說,他和李麗在一塊待了只有十來分鐘。還是在大街上站著。
把李麗送回宿舍,鹿燕平轉(zhuǎn)了個彎,跑著過去,還好,書店還開著門,鹿燕平進去,把那本《教室職業(yè)培訓》買了下來。然后他特地繞道到李麗宿舍樓下,看了一會兒她們宿舍的窗戶。他想叫李麗下來,后來想想,還是算了。
宿舍里一堆人在打升級,撲克摔得啪啪作響,另外一撥人圍著電腦在看黃片??匆娐寡嗥?,老魏叫,你來替我打吧。鹿燕平說,我不打了。老魏牌技很臭,又喜歡打,每次都被搭檔罵得狗血噴頭。鹿燕平覺得有點餓,提了提暖瓶,都空著。他端著飯缸子去別的宿舍找熱水。
剛吃了一口,就聽見打牌的人那里一陣騷亂,又喊又叫的。鹿燕平舉著一筷子面朝宿舍跑去。
老魏提著板凳,被人死死拉住。鹿燕平想說點什么,他平時和老魏關(guān)系挺不錯的,但沒說,偷偷轉(zhuǎn)身回去吃方便面了。那邊很快就沒了響動。
鹿燕平正在上廁所時,老魏進來了。他吹著口哨,對鹿燕平說,出去喝酒吧,我請客。鹿燕平想了想說,好。兩個人結(jié)伴出了校門,找了個燒烤攤。老魏喝得很猛,話不一會兒就多起來了。他問鹿燕平打算怎么辦。鹿燕平說,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只好回老家了。家里有關(guān)系沒有?老魏問。鹿燕平說,哪里有?老魏說,跟我一樣,不過我不打算回去了,一回去就再也出不來了。老家有個什么意思?鹿燕平說,那你打算?老魏說,如果找不到有編制的,我就找個企業(yè)打工吧,不行就考研。老魏又問,你家里還有個弟弟吧我記得?鹿燕平說,是。老魏說,那你家里壓力應該挺大。鹿燕平說,嗯。那你和李麗怎么辦?鹿燕平喝了口啤酒,回答說,走一步說一步吧,還能怎么辦?要不咱們做生意吧,老魏說。做啥生意?鹿燕平還從沒想過這個。什么都可以呀,可以賣衣服什么的。老魏說。鹿燕平說,哪里有本錢啊,再說又沒什么經(jīng)驗。老魏說,跟家里要一點嘛。鹿燕平借著酒勁,把家里的情況說了一番。
鹿燕平他爸是鎮(zhèn)政府的合同工,一個月只有幾百塊的工資。鹿燕平他媽每年種點地,也弄不了幾個錢。鹿燕平和他弟弟上學已經(jīng)讓家里捉襟見肘,跟親戚們借過多次錢了。
這是鹿燕平第一次喝醉酒,在廁所吐了三次后,他才爬上床睡覺。第二天醒來,已經(jīng)快十點了。一醒來,他就想起昨天晚上對老魏說的話,不禁感到后悔萬分。家里的情況,他從來沒跟人說過,連李麗也不太清楚。
李麗有個堂姐在張城,已經(jīng)嫁人生子。有一次,李麗帶著鹿燕平去了趟她堂姐家。那是鹿燕平第一次去一個真正的城里人的家,他憋著一泡尿,由于沒用過抽水馬桶,進了兩次衛(wèi)生間,都沒敢尿出來。李麗問,鹿燕平你今天怎么回事?當時她堂姐去給他們洗水果。鹿燕平說,沒怎么呀,怎么了?李麗皺著眉頭說,你今天的樣子真猥瑣。鹿燕平是有點局促,但李麗這么說,他還是傷心得不行。李麗堂姐問鹿燕平家里情況,鹿燕平說得含含糊糊。李麗在一邊說,他家里窮死了。接著還給她堂姐列舉了一番,沒有暖氣,上廁所還是露天茅坑,我在里面蹲了半個多小時,腿都麻了。李麗說,去了趟鹿燕平家,她病了好多天。李麗堂姐當著鹿燕平的面,什么也沒說。過了兩天,李麗問鹿燕平,你家能拿出個房子首付不能?鹿燕平說,首付得多少錢?李麗說,得個十萬左右吧。鹿燕平想了想說,到時候再說吧。后來又有一次,李麗再次提到了這個話題,她說,我堂姐說了,只要你家能拿出首付,咱們熬上幾年,也就熬出來了。鹿燕平說,咱們現(xiàn)在還沒畢業(yè)呢,找到工作再說吧。
那次從李麗堂姐家出來,李麗說,咱們一定要留在張城。鹿燕平說,那肯定的,難道我們還要回去?
2
鹿燕平所上大學附屬中學來招人,鹿燕平試講得了第三名,得到了復試的機會。鹿燕平很興奮,給鹿常在打了個電話。鹿常在說,用不用送點錢?鹿燕平說,你有錢送啊。王桂芳說,考過了有多少工資?鹿燕平掛上電話后,覺得好像吃了一只蒼蠅似的。李麗把鹿燕平的白襯衣和西褲洗了,還跟人借了熨斗熨了一番。她對鹿燕平說,你可別緊張,這次不行大不了下次。鹿燕平說,這次肯定行的。到了第二天,鹿燕平穿戴整齊,去了復試的地點,門口貼了張紅紙,是復試名單,鹿燕平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沒有自己的名字。鹿燕平給自己班主任打電話,班主任說,我也不知道,等我打電話給你問一下。過了一會兒,班主任回過電話來,對鹿燕平說,燕平,你被人給頂了。鹿燕平有點蒙。班主任說,人家有關(guān)系,就把你頂了。李麗大罵了一番。
其實,鹿燕平蠻想當老師的。后來又有學校來招人,鹿燕平發(fā)揮得都不太好。鹿燕平打算不再找老師工作了。恰好老魏到一家網(wǎng)絡(luò)公司跑業(yè)務(wù),鹿燕平也去了。
連著培訓了一個星期。鹿燕平開始正式上班了,他為找工作買的西服派上了用場。第一個星期,鹿燕平就跑成了一個單。在他們這一批新進來的業(yè)務(wù)員中,是第一個出單的。這給了鹿燕平很大的信心。算了一下,就這一個單,他就有底薪了,這個月他可以拿到一千二。本來以為可以再接再厲,再多簽幾個單的。鹿燕平也更加努力,每天從早到晚打電話,公司給每個人都發(fā)了厚厚的一本電話,鹿燕平從中間開始打,不到一個星期,就打了一遍。大概是被他們這些業(yè)務(wù)員給煩得不行,后來接電話的,語氣都不太好。有一次,鹿燕平打過去,是一個男的接的,鹿燕平剛介紹完自己,對方就開始大罵出口,一句比一句難聽,鹿燕平也沒掛,一直聽到對方罵下去,大概有五六分鐘過去了,那男的終于停了下來。鹿燕平問他,先生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那男的說,操你媽,接著就又罵起來了。鹿燕平繼續(xù)聽著。他覺得挺可樂的,盡管這個男的罵的是他,但他覺得好像跟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似的。他跟老魏說起這事,老魏還沒有出單,他說,我現(xiàn)在都不想打電話了,晚上睡覺做夢都在打電話,早上起來一想起要打電話,我就覺得真不想上這班了。鹿燕平安慰他說,我覺得這事情就是個撞運氣,撞對了人,單就簽成了,我那單就是運氣好撞來的。老魏羨慕地說,那你運氣真好。鹿燕平說,所以電話還是得打。老魏說,只能這樣了。
鹿燕平的同學對鹿燕平和老魏居然去跑業(yè)務(wù),感到十分不解。他們有的找老師的工作,在張城找不到,就回老家找,有的在高新區(qū)找到了電路設(shè)計的工作,有幾個考研的,另外一些找不到工作的,都還拖著。照完畢業(yè)照,大家去聚餐,連女同學都喝醉了。有幾個人哭了,鹿燕平也覺得鼻子發(fā)酸。老魏突然站到了椅子上,喊,你們這些傻逼,等老子賺了大錢回來,非把你們?nèi)I下來不可。
月底,老魏也出單了,鹿燕平后來再也沒簽到單。他安慰自己,這剛第一個月,和那些一個單也沒簽的人相比,自己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很好了。鹿燕平隱約覺得自己摸著了一點門道,他決定下個月開始,不再打電話了,而是去掃街,所謂掃街,也就是一條街一條街一個店鋪一個店鋪,所有掛牌子的,全部登門拜訪 。這樣要比在電話里說好一些,畢竟能見著面嘛。由于剛簽單,老魏顯得格外興奮,領(lǐng)到工資的那天,他對鹿燕平說,咱們?nèi)ゴ蟪砸活D吧。鹿燕平問李麗,去哪兒吃?李麗說,去吃肯德基吧。除了剛談戀愛,鹿燕平用帶家教的錢請她吃過一次之后,就再也沒吃過了。那次他們吃得很少,就一個人一個漢堡,兩個人合喝一杯可樂。老魏執(zhí)意要付錢,他舉起可樂敬了鹿燕平和李麗一下,他說,祝你們白頭偕老。李麗笑了笑,握住了鹿燕平的手。老魏說,我真羨慕你們。說完之后,他就不吭氣了。過了一會兒,李麗推了推鹿燕平一把,示意他看老魏,老魏雙眼發(fā)紅。鹿燕平說,老魏,你還吃什么,我去再買點吧。老魏說,我已經(jīng)飽了。
老魏陪著鹿燕平把李麗送回了宿舍。
燕平,老魏對鹿燕平說,你說咱們上的這學有什么用?花家里那么多錢,用了這么長時間。鹿燕平想了想說,老魏,你不能這樣想,如果不是上學,咱們就待在老家出不來了。老魏說,你看看咱們公司那些人,都才多大呀。鹿燕平一想也是,總經(jīng)理年紀還比鹿燕平小一歲,有的業(yè)務(wù)員連二十都不到,已經(jīng)跑成老手了。當然還有幾個比鹿燕平他們大的,但很少。老魏說,所以,咱們浪費了多少時間啊。不能這么想,鹿燕平說,老魏你這么想就是給自己找不對。老魏說,我也就是隨便說說。鹿燕平說,你還比我小一歲呢。鹿燕平二十四,老魏二十三。
盡管這么說,但兩個人都還是有信心的。發(fā)工資的時候他倆都看見了,有些跑得好的一個月能拿一萬多呢,還有的跑得時間長了,光續(xù)費提成就有七八千,盡管這樣的業(yè)務(wù)員沒幾個,但還是讓他倆看到了希望。
3
老魏和鹿燕平合租了個房子,把宿舍的鋪蓋搬了過來,大部分同學也已各奔東西,剩下的各忙各的,也就不聯(lián)系了。本來,鹿燕平是打算自己租個房子,和李麗一起住的。李麗說,你還是跟老魏合租吧,省點錢,再說了,我搬出來,影響也不好。房子就在學校后面的城中村,一個單間,衛(wèi)生間在樓道里公用,樓下就有一家澡堂。他倆挑的是比較大的一間,比別的貴些,一個月一百二,一個人六十塊。又添置了些灶具,跟別的住戶一樣,放在了樓道里。搬過來的第一個中午,李麗就給他們炒了兩個菜,在外面買了兩瓶當?shù)禺a(chǎn)的迎澤啤酒。三個人圍坐在從二手市場買回來的小圓桌旁,吃得津津有味。老魏說,李麗你做飯真好吃,我平時就一碗的飯量,今天居然吃了兩碗。鹿燕平吃得也比較多,主要是他們好久沒吃過家里做的飯了,吃了四年食堂,聞見食堂的氣味就想吐。
老魏吃完飯后,識趣地一個人走了。李麗說,你還是快點吧,不要讓和平回來撞見了。完事后,鹿燕平和李麗穿戴整齊地等了半天,也不見和平回來。鹿燕平說,李麗,你暑假別回去了,找個家教,咱們住一起多好啊。李麗說,你剛?cè)挝?,還是好好上班吧,時間還有的是嘛。
李麗回家的時候,鹿燕平騎自行車把她送到了火車站,一共經(jīng)過了十一站公交站牌,鹿燕平一點也不覺得累。就是熱,渾身大出汗,不過他倆都不在意,一路上有說有笑。自行車是為掃街買的,鹿燕平買了份張城地圖,在上面畫了四五個大圈,兩個月跑一片,差不多一年可以掃完。他把地圖偷偷藏起,怕被和平給發(fā)現(xiàn)了。其實掃街這種事,大家都知道,但就是堅持不下來而已。鹿燕平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半途而廢?;疖囌緜?cè)面有個大超市,鹿燕平把自行車停了下來,他對李麗說,給你爸媽買點東西吧。他們把自行車存了。超市他們也就逛過兩三次,一般買的東西很少,原先鹿燕平進超市門的時候,老是感覺有點心虛。這次就不一樣了,他理直氣壯地走了進去。
給李麗她爸買了個按摩頸椎用的電動按摩器,給李麗妹妹買了雙鞋子。鹿燕平還自作主張,給李麗買了條裙子,藍底上面有碎花,吊帶的,李麗試了試,挺好看的。還是別買了吧,李麗說,二百多塊呢。鹿燕平說,不就二百塊的裙子么,買了。鹿燕平要去上廁所,李麗說,那我去推自行車吧,待會兒我?guī)?。鹿燕平說,你能帶動我?李麗說,你一百斤都不到,我還帶不動個你啊?
鹿燕平上完廁所出來,超市門口沒有李麗。他心想,等過幾個月,攢點錢,一定要給李麗買個手機。他轉(zhuǎn)身去看存車那里,果然看見了李麗。鹿燕平一邊往過走,一邊注意到情況似乎有點不妙。李麗正在跟看車的瘦黑矮個中年男人爭辯。怎么了?鹿燕平問。李麗說,咱們的自行車不見了,他還說跟他沒關(guān)系。中年男人說,誰看見你們把車存我這了,你有存車牌么?我這里存車都有牌牌的。說著中年男人把手里的牌子伸出來給鹿燕平看,木頭做的,上面寫著紅色的數(shù)字。鹿燕平說,我們剛才存的時候,你就沒給我這牌牌。中年男人說,怎么可能?這時候一個人推著車往進走,中年男人熟練地把牌牌掛在了那人的車把上,然后把另外一塊相同的牌牌遞給了那人。你看見了吧,中年男人對鹿燕平說,我在這干了三年多了,什么時候漏給過人牌牌?李麗的聲音里都有哭腔了,你這人不講理。中年男人說,小姑娘,看你年紀輕輕,心眼這么壞,還想訛我一輛自行車啊。這時候圍觀的人逐漸多了起來。鹿燕平拉著李麗的手說,走吧。鹿燕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李麗拉了出來。
直到上車,李麗還在生悶氣。鹿燕平說三句,她也不回一句。第二天中午,鹿燕平就又去買了輛自行車,這次他沒買新的,坐公交車上服裝城后面的二手車市場,八十塊買了一輛。騎了不到兩天,車胎就爆了。去補胎的時候,修車的對他說,你買貴了,以后要買來我這里,五十塊就給你弄輛一樣的。他把車胎取出來,發(fā)現(xiàn)上面坑坑洼洼已經(jīng)補過多次。鹿燕平只好出錢換了條車胎。李麗回家后,給鹿燕平打了個電話,她說,鹿燕平,都是因為我們沒有錢。鹿燕平說,你說得對。李麗說,鹿燕平,我堂姐把咱們的事跟我媽說了。鹿燕平等了好一會兒,李麗才說出下文,我爸媽都不同意,嫌你家里沒錢。嘆了口氣,李麗又說,鹿燕平,我媽這邊我給對付,但你一定得爭口氣啊。你也別往我家里打電話,李麗最后叮囑道,我給你打,不然讓他們接上,又要數(shù)落我好幾天了,我煩死他們了。
鹿燕平掃街掃了兩天之后,老魏也開始掃街了。他們每天八點在單位簽了到,然后就各自騎上自行車按計劃路線行進。中午在路邊攤隨便吃點飯,接著繼續(xù)掃。準備的灶具完全成了擺設(shè),晚上回到家,有一次飯都沒吃,鹿燕平想著,先躺一會兒吧,結(jié)果一睜眼,就早上七點多了。以前在學校,晚上怎么也睡不著。一度鹿燕平甚至以為自己得了失眠癥?,F(xiàn)在看起來,完全是體力活干得不夠。一般隔個三兩天,李麗就會給鹿燕平打次電話,她不再說家里的事。兩個人聊聊各自的生活,考慮到電話費較貴,也不敢多說。李麗平時一些肉麻話是說不出口的,但在電話里就沒有這個障礙。她不僅自己說,還逼著鹿燕平說。有時候老魏在,鹿燕平說不出口,李麗非得讓他說出來不可,不然就別想掛電話。
4
李麗在家住了兩個月。鹿燕平第一個月簽了三個單,第二個月還是三個。工資都發(fā)到了兩千多。老魏也差不多。現(xiàn)在老魏多了個習慣,每天晚上都會躺在床上,拿著紙筆,進行各種數(shù)學計算。鹿燕平發(fā)現(xiàn),老魏的記憶力實在是好。當一個月結(jié)束的時候,他就那么斜躺著,嘴里念念叨叨,不一會兒就把從一號到三十號的收入與支出一點不漏地寫在了紙上。不過這也得歸功于他每天晚上的用功,他以每個月的一號為起點,每天晚上的計算都要回溯到一號。他對這項運動持久的堅持讓鹿燕平的態(tài)度由不屑變成了佩服。老魏基本上一天抽一盒煙,他只買軟包煙,這樣晚上他就能把煙盒拆下來,在白色的一面進行計算。布滿黑色數(shù)字的煙盒有一段時間遍布房間的各個角落。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高強度的生活,晚上不再是回家倒頭便睡。睡意遠沒有剛開始那么濃了。老魏多了個愛好,去樓下的麻將館打麻將,有時候一打就打到晚上十二點,星期六日往往會打個通宵。受他的影響,鹿燕平也開始打,不過他打的要小得多。一上大場,他的心理就承受不了,得使勁控制住,手才不會抖。有一個星期日早上,老魏對鹿燕平說,燕平,借點錢給我吧。鹿燕平說,借多少?老魏說,一千吧。鹿燕平說,你的錢都去哪兒了?老魏說,這幾天運氣不好,昨天晚上幾個小時就輸了一千二,這幾天一直輸。鹿燕平把錢給了老魏,說,你還是別打那么大的。老魏說,小的沒什么感覺嘛。當天晚上,老魏沒有回來,鹿燕平知道,他肯定是去打麻將了。他想下去把這家伙拉回來,想了想還是沒有去。不過他下決心,以后再也不借給老魏錢了。第二天一早,老魏回來了,從錢包里數(shù)出十張鈔票,遞給鹿燕平。鹿燕平剛接過來,他又遞過來一張,這一百算是利息,老魏說。鹿燕平忍不住問,贏了?老魏說,好險的,第一圈我就輸了八百多。接下來老魏從第一圈開始講起,每把他是什么牌,別人怎么胡的等等。他喜歡這么詳細地講麻將。鹿燕平是打過就忘??傊?,到最后散攤時,老魏贏了三千八百多。
跟鹿燕平他們同一批進公司的業(yè)務(wù)員,現(xiàn)在就剩下了三個,其他人都走了,連續(xù)兩三個月不出單,肯定會受不了的??偨?jīng)理說,如果你連續(xù)三四個月都能出單,就說明你能干這行。鹿燕平他們算是經(jīng)過了考驗,過了試用期,底薪提高了三百,提成也比原來高了一些。鹿燕平算了一下,如果每個月保持三個單,就能拿到三千多的工資了。生活沒有原來那么拮據(jù)了,鹿燕平和老魏不約而同地抽起了十塊錢的煙。之前去客戶那里,從來沒給人散過煙,五塊錢的紅河實在拿不出手?,F(xiàn)在他們還在包里放了一盒芙蓉王,以備急需之時使用。
鹿燕平他們公司一個月會聚一次餐,第二個月開始,老魏每次都會喝得大醉。鹿燕平只好打上出租帶他回家,下了出租還得背著他走,一回到家,鹿燕平全身就像被雨淋過似的,全被汗浸濕了。老魏躺上一會兒就會叫上一聲鹿燕平的名字。鹿燕平問他,怎么了?老魏用很大的聲音嘆聲氣,就沒有下文了。如此反復多次之后,老魏突然開始自言自語:我想胡彩萍啊,鹿燕平,我他媽想死她了。胡彩萍,胡彩萍,胡彩萍,胡彩萍。到后來,他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喊了。鹿燕平喝得也不少,躺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有些暈,在老魏的喊聲中,鹿燕平突然就淚流滿面,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發(fā)出很大的抽泣聲,他把枕頭拿起來,使勁捂在嘴上,一點用也沒有,他的喉嚨發(fā)出了巨大的嗚咽聲,把身體都帶動得顫動起來。
天氣過了最熱的時候,李麗也快回來了。鹿燕平給自己一個賣手機的客戶打了個電話,花一千二給李麗買了部手機。還剩下差不多兩千塊,鹿燕平和老魏一人買了一輛電動車。他們覺得,這樣掃街的速度能快上許多。買上后才發(fā)現(xiàn),掃的還是那么多。不過不需要彎腰駝背地用力蹬了。晚上回到家,精力更加旺盛了。
5
鹿燕平的弟弟鹿東平今年參加了高考。鹿常在在電話里跟鹿燕平說,東平考得很差,你有沒有什么辦法?鹿燕平哭笑不得,他對鹿常在說,我一個小業(yè)務(wù)員,能有什么辦法。鹿常在說,你打聽打聽,看看有什么學校東平能上的。王桂芳說,燕平,你以后可得幫幫東平,他不像你,從小學習就差,性格又內(nèi)向,以后在社會上肯定吃不開的。鹿常在又搶過電話說,考得不好,東平心里肯定挺難受的,過幾天,讓他上你那去待一段時間啊,你好好開導開導他。鹿燕平說,我每天上班,哪里有時間照顧他。鹿常在說,錢我們給他帶上,你就帶他玩一玩就行了,東平還沒出過門呢。
鹿東平比鹿燕平小三歲,初中復讀了一年,高中復讀了兩年。有一次,鹿東平對鹿燕平說,哥,我真不想上學了。鹿燕平說,不上學你想干什么?鹿東平說,種地也行。鹿燕平說,你以為誰想上學啊。鹿東平說,坐在教室里,我根本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鹿常在以前也跟鹿燕平說過這個問題,他說,鹿東平如果真考不上,就送他當兵去。鹿東平不想當兵。所以,他只好再去復讀了。
鹿燕平一直等著東平來,結(jié)果有一天鹿常在打電話過來說,東平上學去了。鹿燕平有點吃驚,那么點分數(shù),去哪兒上?鹿常在說,有學校去東平他們學校招生,東平就去了。鹿燕平問,是個什么學校?鹿常在說,那學校在西安,是西安交大下設(shè)的一個學院,先讀幾年再說吧。鹿常在說,總得出去讀點書嘛。鹿燕平說,那東平不來我這里了?鹿常在說,他不想去。鹿常在還說,現(xiàn)在這學校的學費比你那時候貴多了。鹿燕平上的是師范類院校,學費比別的學校少,一年剛兩千七。不過,鹿燕平去交學費時,看見比他高兩級的人的學費,剛九百塊。鹿燕平當時想,如果我早出生兩年就好了。
過了段時間,王桂芳打電話來,給鹿燕平詳細講了一番鹿東平去上學的事。一年學費六千多,加上生活費什么的,一年得一萬。王桂芳告訴鹿燕平,家里只有兩千,剩下的全是借的。舅舅那里多少,姑姑那里多少,姨姨多少,還有哪個村的會計等等,人數(shù)很多。王桂芳說,只要你們能讀書,我和你爸砸鍋賣鐵都成。
也有個好消息,王桂芳說,你爸轉(zhuǎn)正的事情有眉目了。鹿常在在鄉(xiāng)政府是臨時的,干了幾十年了,每個月就三百塊的工資。過段時間,就會有轉(zhuǎn)正的消息傳來,每次都不了了之。鹿燕平聽到這個消息,根本沒什么想法 ,他認為,這個事情是不可能的。王桂芳很興奮,她給鹿燕平算了一筆賬,轉(zhuǎn)正后,鹿常在的工資最起碼漲到兩千,那么一年就有兩萬多的收入。她自己種地所得,應該能維持了他們兩個人的生活,那么這兩萬多就能凈落下來,除了供東平上學,也還能落下差不多一萬。鹿常在還有六年才退休,現(xiàn)在家里欠債三萬多,到鹿常在退休,就能把所有的債都還清了。我和你爸也熬出來了,最后,王桂芳這么跟鹿燕平說,即使你結(jié)婚,我們再借點,退休后還有退休金,別人也愿意借給咱們。
說是不來,結(jié)果還是來了。鹿常在帶著鹿東平在鹿燕平租的房子里睡了一晚,老魏只好找別的同事湊合了一覺。鹿燕平帶著鹿常在和鹿東平在自己上班公司的樓下看了看。鹿常在問鹿燕平,你們單位有多少人呀?鹿燕平說,有二三百吧。鹿常在說,男的多還是女的多?鹿常在說,男的要多一些。都多大年紀???鹿常在問。鹿燕平說,都跟我年紀差不多吧。在回去的路上,鹿常在對鹿東平說,你哥我已經(jīng)不愁了,現(xiàn)在就剩下你了。下個月去了學校,要努力點,以后找個好工作。鹿東平嘴上黑乎乎的一片,說話很少。鹿燕平發(fā)現(xiàn),半年多沒見,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最明顯的,是身高突然躥了一大截,比鹿燕平都要高了。下巴突然變寬,臉大了許多。渾身上下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他的長相突飛猛進地向鹿常在的那個方向發(fā)展,猛一看去,就好像另一個鹿常在站在你面前似的。鹿燕平試圖和鹿東平多說點話,這也是他爸的授意,他爸的意思,這次帶鹿東平出來,主要目的就在于,讓鹿燕平給鹿東平榜樣一下。鹿燕平卻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他說一句,鹿東平應一句。
對于即將要去外上學,鹿東平顯得挺興奮的,從他偶爾的言語中,可以看出這點。吃完飯后,鹿常在非要付賬,還跟鹿燕平拉扯了一番。鹿燕平覺得渾身難受,他一把推開鹿常在,把錢給了老板。此后幾次吃飯,都發(fā)生了這一幕,鹿燕平說也不頂用,鹿常在仍然要重復一遍。
鹿常在問起了李麗,鹿燕平說她放暑假回家了。鹿常在問,你是怎么打算的呢?鹿燕平說,李麗還沒畢業(yè),等畢業(yè)了再說吧。鹿常在說,我覺得,你們還是一畢業(yè)就把婚結(jié)了吧,我和你媽也就又了了件大事。鹿燕平說,再說吧。躺在床上,鹿燕平怎么也睡不著。臨走時,鹿燕平給了鹿東平五百塊錢,他沒當著鹿常在的面,鹿東平接過去后,鹿燕平又說,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沒錢了就跟我說。鹿東平說,哥,你有錢了,也給爸媽寄點吧,他們這次借錢,很難的,有好幾家不愿意借給咱家錢。鹿東平還告訴了鹿燕平一件事,前段時間,鹿常在在鹿燕平他們堂哥家打麻將,差點被他堂哥給打了。鹿燕平想起,鹿常在在麻將桌上愛訓人,肯定是因此而發(fā)生的。鹿東平說,是鹿常在說了堂哥他爸,他堂哥才要打他爸的。
6
李麗回來的那天,下大雨。鹿燕平早早地等在火車站,看時間還早,他在車站外轉(zhuǎn)悠,不一會兒,看見了個診所,他就進去了。這診所很小,掛著什么祖?zhèn)髅胤?,專治脊椎病腰椎病的牌子。診所老板是個老頭。在鹿燕平自我介紹的過程中,老頭的目光從鼻梁上的眼鏡上方直直盯過來,一言不發(fā)。本來以為沒戲了,結(jié)果鹿燕平又說了不到五分鐘,老頭就跟他簽了合同,并且當下就把錢給了他。鹿燕平把三千塊放進自己包里,覺得今天運氣真是好。他現(xiàn)在無論什么時候出門,談業(yè)務(wù)需要的一套東西,全部放在包里。等回到車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已經(jīng)濕了多半截,皮鞋里也進了水,襪子黏膩膩地粘在腳上。他和別的等著接人的人們站在車站外的涼棚下,突然感覺到,天冷了許多,在手機上查了一下,已經(jīng)立秋一段時間了。
火車晚點了半個多小時,李麗看見鹿燕平的時候,顯得有點吃驚。鹿燕平,李麗說,你怎么變這么黑了?鹿燕平說,黑了么,我自己怎么沒感覺?李麗說,真黑,又黑又干,快趕上非洲馬拉松運動員了。等他們回去,兩個人的衣服全濕了。老魏不在,這么大的雨,一時半會兒應該也回不來。脫光衣服后,李麗再次感嘆,鹿燕平,你真瘦。衣服脫了之后,鹿燕平顯得黑白分明,臉上除了眼鏡那里,其他地方也是黑。李麗笑了半天,鹿燕平接過鏡子,對近了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鹿燕平給老魏打電話,說晚上一起吃飯吧,李麗回來了。老魏說,我晚上不回去了,他問李麗在不在電話旁邊,鹿燕平說不在。老魏對鹿燕平說,我在網(wǎng)上找了個已婚小婦女,晚上跟她睡一覺去。鹿燕平說,我操,這么大的雨。老魏說,我肯定是不回去了,你們自己吃吧。李麗說,在家做吧。鹿燕平說,我發(fā)現(xiàn)一家特別好吃的火鍋,今天也不熱,咱們?nèi)コ园伞?/p>
當天晚上,李麗沒有回宿舍,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一塊過夜。兩個人身上一股子火鍋味,李麗讓鹿燕平換了身衣服,然后把他們的衣服全洗了。雨一直沒停,鹿燕平只好在房間里拉了根繩子,用來搭衣服。李麗又在床底下,發(fā)現(xiàn)了鹿燕平的兩條內(nèi)褲,一雙襪子。李麗一邊蹲在地上搓衣服一邊說,鹿燕平,以后結(jié)了婚如果你這么邋遢,我就把你趕出去。
鹿燕平感覺十分新奇,直到后半夜,兩個人才睡著。第二天醒來,鹿燕平發(fā)現(xiàn)李麗把腿搭在自己身上,他沒有動,盯著李麗看了半天。李麗沒有說家里的事,鹿燕平也沒問。
7
鹿東平是下午到的。鹿燕平說要去接他,他說不用了,他自己坐公交車來到了鹿燕平公司的樓下。鹿燕平看見鹿東平時,吃了一驚。鹿東平頭發(fā)染紅了,穿著一身牛仔,褲子膝蓋那里還有兩個大洞。當鹿燕平走近了,又發(fā)現(xiàn)鹿東平耳朵上戴著幾顆閃閃發(fā)光的耳釘。鹿燕平本來想問問鹿東平為什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但想了想,沒問出口。他一直覺得這身裝扮似曾相識,想了半天,終于記起來,原來不遠處那個洗車行里的幾個年輕人,都是這副打扮。鹿燕平去存車處把電動車騎了出來,由于剛下過的雪還沒消,他騎得小心翼翼。鹿東平手里拿著兩支點燃的煙,坐上后座時,往鹿燕平的嘴里塞了一支。 鹿燕平問,你什么時候也開始抽煙了?鹿東平說,早開始了,以前沒讓你們看見而已。鹿東平用的是普通話,他的普通話又不太好,鹿燕平很不習慣。
鹿燕平以為鹿東平會每天待在家里的,他還想著抽空帶他去玩玩。結(jié)果,當天晚上,鹿東平就沒回來。九點多,鹿東平打了個電話過來,他說他住朋友那里。鹿燕平問,你哪里來的朋友?鹿東平說,是我以前的同學,現(xiàn)在在張城上學的,哥你就別管我了,我朋友多著去了,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十多天的時間里,鹿東平只露了兩次面,一次是來他們單位拿錢,他是和另外一個朋友來的,兩個人一個紅頭發(fā)一個黃頭發(fā),事先也沒跟鹿燕平打招呼,逢人就問鹿燕平。當鹿燕平看見這倆打扮得奇形怪狀的人遠遠走來時,不禁感到十分害臊。鹿燕平問鹿東平,你要多少?鹿東平說,三百吧。鹿燕平給了他五百。還有一次,鹿燕平正睡覺呢,鹿東平回來了,這次又帶了另外一個人,頭發(fā)倒是沒染,但十分長,又亂,好像好多天沒洗了似的。鹿燕平躺著,聽見兩個人滿嘴臟話地嘰咕了好長時間,后來他就睡著了,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走的。
老魏現(xiàn)在三天最起碼有一天不回來,他對鹿燕平說,都快過年了,你還跑啊。確實,這個時間段不適合跑業(yè)務(wù),去哪個單位,都說,開了年再說吧。鹿燕平也就松懈了下來,有一天,是星期三,他騎著電動車出了公司門,突然就不想轉(zhuǎn)了。于是就回家,那一天他在家待著,不到兩個小時,就渾身難受,不知道該干什么好。這半年來,他幾乎每天都在外面跑,還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什么事也不做的時候。他學著老魏,躺在床上算了會兒賬,最多的一個月,鹿燕平簽了五個單,其他月份,大都是三四個。平均下來,一個月能拿兩千五,和老魏相比,鹿燕平要節(jié)省得多,老魏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錢了,就等著回家過年前發(fā)最后一個月工資。鹿燕平存了七千多,加上最后一個月工資,他就有一萬了。他本來打算買個筆記本電腦的,有時候在家,客戶打過電話來,需要上網(wǎng)查個東西什么的,沒有電腦很不方便,但一想到,買了筆記本,存款就所剩無幾,他總是下不了決心,拖來拖去,就拖到了這會兒。鹿燕平想,還是開了年再買吧。算完賬后,鹿燕平又沒事做了,他往李麗宿舍打電話,沒人接。鹿燕平出了門,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麻將館,現(xiàn)在他也算是麻將館的老人了,老板給他找了桌。鹿燕平打得心不在焉,外邊一群小孩子不停大叫,不時有鞭炮聲傳來,總能把人嚇一大跳。
發(fā)了工資之后,公司就有人開始請假回家。鹿燕平早上下午簽個到,其他時間要么在麻將館,要么跟李麗逛街。只剩不到一個星期就要過年了。鹿常在打過幾次電話,問鹿燕平什么時候回去,問和平怎么樣。鹿燕平說,我再過幾天吧,公司還沒放假,和平和我一起回。有一天,鹿燕平回到家,發(fā)現(xiàn)老魏居然在。倒了大霉了,老魏跟鹿燕平說。怎么了?鹿燕平問。老魏說他把剛發(fā)的工資搞丟了,想來想去,只能是在公交車上丟的。老魏說,當時有個男的一直挨著他,他竟然一點也沒想到是小偷。老魏說,燕平,現(xiàn)在我可以說是身無分文了,你可得借點讓我過年啊。鹿燕平取了兩千塊,借給了老魏。
得知鹿燕平打算買電腦,鹿東平說,什么時候買不是買呢,我有個朋友,在電腦城賣,我現(xiàn)在帶你過去,肯定能便宜的。鹿燕平說,現(xiàn)在賣電腦的就是宰熟客呢。鹿東平說,他敢???我初中同學呢。鹿燕平發(fā)現(xiàn),鹿東平來張城不到十天,居然對張城如此熟悉。他在路上對鹿燕平說,走這邊,這邊近。果然真是條近路。電腦花了五千多塊。鹿燕平租的房子,有房東接的寬帶,一個月交三十塊。一回到家,鹿東平就坐到了電腦前。鹿燕平問他,考試怎么樣?鹿東平說,就那樣。鹿燕平說,學校怎么樣?鹿東平說,破學校。這樣聊了一會兒,鹿東平突然丟開電腦,一本正經(jīng)地對鹿燕平說,哥我想跟你說件事。鹿燕平馬上就有不好的預感。鹿東平說,你得保證不告訴爸媽。鹿燕平說,好的。鹿東平說,我不打算上學了。鹿燕平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為什么呢?鹿東平說,那學校是假的,我們被人騙了。接下來他給鹿燕平解釋了一番。原來那學校是私人租了幾間房,搞的自考培訓學校。鹿東平說,自考根本不需要交什么學費的,自己去考就行了,那學校就是個騙子學校。
鹿燕平問鹿東平,那你以后怎么辦?鹿東平說,我打算做生意的。你還去西安么?鹿燕平問他。鹿東平說,去。鹿東平給鹿燕平講了一番自己的計劃,他準備和人合開一家冰淇淋店,已經(jīng)看好地方了,但是他還沒確定到底什么時候開始干,因為到明年暑假,他打算回老家搞次招生,也就是像別人騙他那樣,再去騙更多的人。鹿東平還告訴鹿燕平,他和幾個跟他一樣被騙的學生,找到了那個騙子,騙子答應給他們聯(lián)系學校。西安這樣的學校很多的。
如果開冰激凌店,得有六萬的本,他們?nèi)齻€人,每人兩萬,選的地方是大學城附近,人流量不成問題的,再加上他們用的是一家酒吧的場地,酒吧的顧客也不少,大概半年就能把本回來。而搞招生,一個能分三千塊。鹿東平很樂觀,他覺得自己最起碼能招十五個左右。你和嫂子如果今年年底結(jié)婚的話,鹿東平說,我到時候贊助你們一筆。
8
鹿燕平給鹿東平買了個一千多的手機,自己買了一身西裝,原來那件風吹日曬,再加上質(zhì)量不好,已經(jīng)變色縮小了。到踏上回家的火車時,鹿燕平總共只剩下一千多塊。他們出發(fā)時,天又下起了大雪。鹿燕平看著窗戶外白茫茫的一片,偶爾經(jīng)過的小村莊,全都縮在山窩里,一路上,人影罕見?;疖囎吡瞬畈欢喟藗€小時。
王桂芳早已準備好飯菜。大家圍在飯桌前,一邊吃一邊聊天。鹿常在問了一番鹿燕平的情況,鹿燕平揀好的說。鹿常在問鹿燕平,你跑業(yè)務(wù)是怎么跑的?鹿燕平講了自己騎自行車跑業(yè)務(wù)的經(jīng)歷。鹿常在和王桂芳出神地聽著。他們極力想弄清楚鹿燕平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樣子的。鹿燕平告訴他們,他所在的公司是中國最大的網(wǎng)絡(luò)搜索引擎在本省的總代理。但他們對網(wǎng)絡(luò)一無所知。鹿燕平想了想說,就好像報紙似的,我去找企業(yè)在我們報紙上登廣告。鹿常在問,那你們公司利潤怎么樣?鹿燕平說,好得不得了。鹿常在對鹿東平說,聽見了吧,掙錢是要吃苦的,過幾年畢業(yè)了你就知道了,你得吃苦,就像種地一樣。鹿東平說,我知道。鹿常在說,你知道還不好好學習,如果能像你哥一樣上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多好。鹿東平說,你就別說我了。鹿常在說,不是說你,是要你像你哥學習,這次你也去你哥那待了一段時間,有什么感想沒有?鹿東平說,爸,你能不能別說了?
吃過飯后,鹿燕平走出家門,月光落在雪上,四周一點聲音也沒有?;剡^頭,發(fā)現(xiàn)鹿常在和鹿東平也出來了,鹿燕平取出煙來,一人點了一支,天還是挺冷的,風順著河道呼呼地刮著。他們一邊跺著腳,一邊抽煙。鹿東平只穿了個保暖,外面的衣服也是走風漏氣的。鹿燕平本來想給他買件羽絨服的,但試了好多件,鹿東平都不愿意買。鹿燕平問鹿東平,冷么?鹿東平說,不冷。鹿東平臉上起了許多的青春痘。他突然躍上圍墻,跳了下去,把鹿常在給嚇了一跳。東平,你干什么呢你?鹿常在叫道。鹿東平?jīng)]有回應,他朝下面的公路跑去,很快就跑出了老遠,邊跑邊還發(fā)出大喊。
燕平,鹿常在說,你得看著點東平,要好好地引導他,你媽老擔心他走上歪路。鹿燕平說,怎么可能?東平怎么可能。哥!鹿東平的叫聲傳來,你也下來跑跑吧,太爽了。下去吧?鹿燕平問鹿常在。鹿常在說,行。他們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公路上,看見鹿東平距離他們有半里之遙。他們踏著雪朝他走去。
一氣走了差不多二里,遠遠地看見鄰村點點的燈光了。他們再次站住抽了支煙。這一路,鹿常在一直講村里的一些事,誰死了,誰改嫁了,誰在煤礦傷了。
站了一會兒,王桂芳的電話打到了鹿常在的手機上。鹿常在接完后說,回去吧,你媽叫了。看樣子,王桂芳已經(jīng)洗完碗筷,并且把吃飯的桌子都收拾干凈了。鹿東平把鹿常在的手機要了過去,擺弄了一會兒說,爸,我把我哥給我買的手機跟你的換了吧,你這個太破了。鹿常在說,我的能用就行,我就是打電話,別的什么也不干。
在回去的路上,鹿常在對鹿東平說,東平,你在外面可得小心點,不要每天咋咋呼呼的。鹿東平說,我哪里咋咋呼呼的了?鹿常在說,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別老是打岔。鹿東平就不說話了。鹿燕平突然想到,鹿東平不打算上學的事,他不禁為此事感到發(fā)愁。
9
第二天一大清早,鹿燕平就聽見他爸媽在院子里忙活,掃雪。鹿燕平按照往年的慣例,等著父母叫他。意外的是,不僅沒人叫他,在經(jīng)過他睡覺的窗前時,還故意躡手躡腳。鹿燕平覺得有點心虛,就起來了。起這么早干什么?王桂芳說,再回去睡睡。鹿燕平聲稱自己睡得很好。這時候,鹿東平擔著籮筐回來了。鹿燕平搶過扁擔,說自己來。鹿東平說,你能擔動?鹿燕平說,開什么玩笑。鹿燕平送了一擔雪,就歇下來了。他干不動。
吃過飯,鹿常在去上班了,他上班地方有十里地,得坐小班車。鹿燕平蹲坐在火爐邊。鹿東平說找他同學玩去了。王桂芳一邊洗碗刷鍋,一邊給鹿燕平講事。和鹿常在的重點完全不同,王桂芳講的具體細致。有一部分和鹿燕平的同學相關(guān),就是和鹿燕平一起上初中小學的那些人。王桂芳問鹿燕平,和這些人有聯(lián)系沒有?鹿燕平說,沒有。前些天鹿學峰還來咱家,問你回來沒有。這些人大都沒繼續(xù)上下去,初中畢業(yè)后就回家了。也有少部分上了中專高中,現(xiàn)在還在老家。王桂芳的重點是,這些人的婚事,誰誰誰找的誰誰誰,誰誰誰已經(jīng)生孩子了,意思是:鹿燕平該結(jié)婚了。王桂芳還講道,誰誰誰攔路搶劫,住監(jiān)獄去了。有一個和鹿燕平一樣上大學的,王桂芳說,人家找了個關(guān)系,進了煤炭設(shè)計院。鹿燕平說,那掙不了幾個錢的,事業(yè)單位。
不到中午,鹿常在就回來了,手里抱著一箱酒。他對鹿燕平說,以前你上學,和村里的人來往不多,現(xiàn)在參加工作了,應該改變一下,找個時間,把大家都叫上喝個酒。鹿燕平說,好。鹿常在說,我買的酒比他們的好,三十多塊一瓶,他們就喝點十來塊的。除了酒,還有肉,蔬菜等。鹿燕平幫忙一起往東屋搬。鹿常在說,還有你那些同學,也能叫他們來家喝點。這幾條煙,是別人給我的,他還說,你跟和平?jīng)]煙了就抽這個。午飯時,鹿常在說,他轉(zhuǎn)正的事有了確切消息,開了年大概就能辦了。王桂芳說,你聽誰說的?鹿常在說,鎮(zhèn)長親自跟我說的,縣里發(fā)了個文件。這個消息讓大家都有點興奮起來。轉(zhuǎn)正后工資兩千,還要補幾年的。
吃過午飯,鹿常在打起了麻將。王桂芳也打麻將去了。鹿燕平給李麗打了個電話,這幾天他們只是短信往來。李麗說,她家里正在托關(guān)系給她找工作。她有個親戚在教育局,她家人送了三萬給他,讓他打點,看能不能安排進哪個學校。鹿燕平說,難道你打算回老家?李麗說,還不定能弄成不能,這種事,我又不能攔著我爸媽。弄成了也是個好事啊。鹿燕平說,弄成了咱們怎么辦?李麗說,你那工作又不是什么正式工作,我先穩(wěn)定下來,你再想辦法嘛。鹿燕平想了想,這事情還遠著呢,也就沒有繼續(xù)討論。掛了電話之后,鹿學峰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鹿學峰也在張城待過,上的是中專。鹿燕平去張城讀書的時候,鹿學峰已經(jīng)畢業(yè),他們很少聯(lián)系。只吃過一次飯,當時鹿學峰正值畢業(yè)時,說的全是工作的事。鹿燕平剛上大學,對這一點毫無興趣。再說,他覺得對方上的中專和自己不能相提并論。鹿學峰畢業(yè)后開了家理發(fā)店。鹿燕平去看過一次,但之后也再無聯(lián)系。鹿學峰在電話里對鹿燕平說,我從你媽那拿的你手機號,過來喝酒吧。
鹿燕平趕過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是一堆人。有些人的面孔已經(jīng)陌生得讓他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了。但經(jīng)過提醒,馬上又能回憶復活。鹿學峰是組織者,這也算是一次小型的同學聚會。鹿燕平問鹿學峰,現(xiàn)在干什么呢,理發(fā)店生意怎么樣?鹿學峰說,理發(fā)店早不開了,現(xiàn)在我就是混。聽說你發(fā)大財了!鹿學峰說。鹿燕平說,怎么可能,你聽誰說的。鹿學峰說,你媽說的,一個月工資四五千了你?鹿燕平說,掙多少也不夠花。
在這個過程中,鹿燕平老是想著李麗的話,他喝得很快,中間出去上廁所時,竟然對著茅坑吐了起來。喝完后打麻將,打了一圈,鹿東平突然來了。他站在鹿燕平后面看了一會兒,說,哥,我給你打吧,你打得也太臭了。鹿燕平躺在床上,頭昏昏沉沉。他用被子把頭蒙上,不由自主地就拿出了手機,給李麗撥電話。鹿燕平對李麗說,我喝醉了。李麗說,喝吧你。鹿燕平說,我想跟你說話。李麗說,那你說啊。鹿燕平說,你能不能不要回老家。李麗說,鹿燕平,你別給我發(fā)神經(jīng),我討厭你這副樣子。鹿燕平說,我什么樣子了?李麗說,你喝點酒就不認識自己了啊,你憑什么命令我。說完就把電話掛了。鹿燕平再打過去,她就不接了。
鹿燕平被人推醒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麻將散攤了,鹿東平把鹿燕平拽起來,你沒事吧?鹿燕平感覺了一下,好像沒事了。但出門剛下到公路上,鹿燕平就不行了,他再次吐了起來。鹿東平拍著他的背。就這樣走一會兒,吐一會兒。用了四十多分鐘,才走完二里路。
大年三十的時候,有個同學來找鹿燕平。他想讓鹿燕平和他一起開家旅行社。很明顯,他對鹿燕平已經(jīng)有過了解。他說,咱們這里還沒有旅行社。你在外面跑業(yè)務(wù),可以打聽打聽,咱們弄一個,肯定能弄到錢的。鹿燕平?jīng)]有答應。他對這件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大年初三,鹿燕平就想走了。他急切地想回到張城去,在家里待得六神無主。盡管他知道,回到張城以后也見不著李麗,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但他就是想走。鹿燕平對鹿常在和王桂芳說,單位有事,得早點回去。鹿常在打電話問了一下小班車,初四才有第一趟。大年初四早上,鹿燕平坐上車,回了張城。
10
鹿燕平正打算掏鑰匙,門突然開了,把他給嚇了一跳。老魏,你怎么在?。柯寡嗥絾?。老魏說,你等一下,說完就把門又關(guān)上了。過了足足有七八分鐘,老魏才再次把門打開。燕平你怎么回來這么早?老魏一邊說,一邊替鹿燕平提了個包。鹿燕平進去,才看見還有個女的。老魏給鹿燕平介紹道,這是胡梅。胡梅說,你好。鹿燕平連忙說,你也好你也好。坐了幾分鐘,胡梅說,要不我先走吧。老魏說,那你先走。老魏也沒去送,胡梅自己走掉了。
你女朋友?鹿燕平問。老魏點了支煙說,不是不是,人家有男朋友的。老魏告訴鹿燕平,他本來打算回家過年的,結(jié)果走前在網(wǎng)上認識了胡梅。他夸張地揉著自己的腰說,燕平,這幾天除了吃飯,我就沒下過床,怎么樣,這姑娘不錯吧?鹿燕平嘴上說,挺好挺好。確實挺好,好到讓鹿燕平都有點嫉妒了。鹿燕平問老魏,你父母同意啊,你都一年沒回去了。老魏說,我說不回就不回,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鹿燕平說,其實回家也沒什么意思。老魏說,是啊。
過了一會兒,老魏的電話響了。老魏沒接,對鹿燕平說,燕平,我受不了這個女的了,我得想辦法趕緊把她甩掉,你等著我,咱們中午一起吃飯啊。鹿燕平說,你還是好好陪陪人家吧。老魏一邊穿外套一邊說,我也想陪,但是體力不行啊。
自從上次酒后,鹿燕平就再也沒給李麗打電話了。李麗也沒給他打。鹿燕平拿出手機,想了想,給李麗發(fā)了個短信,問,你在干什么?李麗回過來說,沒干什么。鹿燕平說,我回張城了。李麗說,哦。鹿燕平真想把手機砸到地上去,他狠狠地踢了面前的凳子一腳,凳子翻滾著撞在了墻上。鹿燕平躺在床上,鼻子有點發(fā)酸。
鹿燕平胡思亂想了一番,好像每次李麗一回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本來李麗應該正月十七回來的,結(jié)果她沒有回來。鹿燕平忍不住給她打電話,她說,工作的事情有點眉目了,這幾天她需要去見見某個領(lǐng)導。鹿燕平說,能弄成么?李麗說,應該能吧。鹿燕平說,那挺好的。李麗說,那就這吧。說完把電話掛掉了。
過了一個星期,鹿燕平下班回家,看見李麗在家門口站著。鹿燕平問她,啥時候回來的?李麗說,剛剛下車。鹿燕平一邊開門一邊扭頭看李麗,李麗用手勾了一下他的腰。一進門,李麗就抱住鹿燕平,扳著腦袋親他。做完愛后,李麗說,怎么樣?鹿燕平抱住她說,挺好的。
他們沒有談到李麗的工作,也沒有談過年時兩個人的電話。鹿燕平有幾次想張口,但又沒說出來。他們又恢復了原來的狀態(tài)。鹿燕平最近運氣好得不得了,單一個接一個地簽。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剛進單位在電話里大罵自己的那個人,那是一家彩妝培訓學校。這次他沒有打電話,直接騎車過去了。沒想到,這一次談得也十分順利。到月底,鹿燕平一共簽了五個單,達到了來單位的最好成績。其中竟然有三個都是培訓學校。鹿燕平感覺,培訓學校的單特別好簽。并且,根據(jù)反饋,培訓學校在他們公司做廣告,效果特別好。每個月消費的點也特別多。鹿燕平?jīng)Q定,以后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培訓學校上。
工資加續(xù)費提成,鹿燕平拿到了五千八百多。
有一天,老魏請鹿燕平吃飯。他對鹿燕平說,自己要離開公司了。鹿燕平問他,為什么?老魏說,到時候再告訴你,這事情只能等我離開公司再告訴你。鹿燕平問,你什么時候走?老魏說,說不準。吃完飯回去的路上,老魏又對鹿燕平說,我剛才是瞎說的,你可別當真。鹿燕平說,我操,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老魏說,剛才我跟你開玩笑,我能去哪兒???鹿燕平說,媽的,嚇我一跳呢,上次那女的呢?老魏說,早不聯(lián)系了,人家回家去了。
回去后,老魏又說,我告訴你個真消息。鹿燕平說,你今天怎么回事?老魏說,燕平,我要結(jié)婚了。鹿燕平說,誰信啊。老魏說,是真的要結(jié)婚了。鹿燕平說,跟誰?老魏說,你沒見過的女的。老魏說,哥們以后不亂了,一心一意跟老婆過日子。鹿燕平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老魏只簽了兩個單,鹿燕平要搶著付賬,被老魏給死活推開了。
老魏躺在床上,給鹿燕平講了起來。他說,這半年多,他最起碼跟二十個女的上過床。他說,上次那個胡梅,不是張城的,正月十六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了。老魏越講越詳細,他說有個女的,也是學生,每次跟他做愛的時候,都要打嗝。還有個女的,都五十多了,老魏去她家,墻上掛著她女兒的結(jié)婚照。到了半夜,她女婿突然回來了,嚇得老魏跳窗逃走了。老魏突然拿出手機,找出一個視頻,鹿燕平一看,竟然是老魏跟一個女的做愛自拍。老魏告訴鹿燕平,這是他偷偷拍下來的。搞女人太花錢了,老魏跟鹿燕平說,你以為我的錢都是輸?shù)舻?,其實輸?shù)闹皇且恍〔糠?,剩下的全是請女的吃飯、開房花掉的。那個老女人,老魏說,我后來又去找過一次,第一次沒感覺,第二次去了就覺得惡心。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勉強搞了一次,老魏再也待不下去了。老女人給老魏講她原來和個司機的故事,為什么跟一個人好好的,每次搞都很爽,有一天,那個人突然就不找她了?老魏說,我得回去了,有點事。老女人說,你知道我找一次機會多難么?好不容易女兒出去玩,才有個機會,你這樣走太不道德了。老魏說,不是已經(jīng)搞過一次了嘛。老女人說,你走可以,但是得給我錢。老魏吃了一驚。老女人說,你放我鴿子,必須給我補償。老魏說,多少錢?老女人說,一百吧。老魏從包里掏出一百,給了老女人,然后趕緊離開了。
鹿燕平說,我操,你活得可夠豐富多彩的。
11
到六月份,鹿燕平一共簽了十五家培訓學校,這還是后來別的業(yè)務(wù)員跟進,搶走了許多單,不然他把這個行業(yè)給吃下來,絕對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到李麗拿畢業(yè)證時,鹿燕平有了兩萬多的存款。鹿燕平在網(wǎng)上查了一番房價,均價三千塊,好一點的地段都五千多,如果買個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即使做首付,他的錢也還差得多。鹿燕平想,那就再等等吧。
不過鹿燕平并沒有跟李麗說自己有多少錢。李麗托人找工作的事,直到畢業(yè)還沒確切消息。找的關(guān)系說,再等等吧,這事情急不得。這些情況都是李麗主動告訴鹿燕平的,但是她確信,自己的工作肯定能解決掉。她和別人一樣,開始了找工作。先干著,等那邊有了消息再說。
鹿燕平跟老魏說,他打算和李麗住到一塊去。老魏說,那你就住咱們原來那里吧。那你呢?鹿燕平問。老魏說,我不住了。老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來睡了,每個月拿房租的時候,鹿燕平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恰好。李麗就搬了進來。她一進來就讓鹿燕平和自己進行了一次大掃除。在老魏的床底居然發(fā)現(xiàn)了四個用過的避孕套。真想不到,這么一間小房子,可以有這么多垃圾。
李麗還去買了兩塊窗簾布,弄了幾張畫。換了窗簾,貼了畫之后,房子里顯得煥然一新。
天氣又熱了起來。有一天,鹿燕平和李麗一起逛超市,看到特價的電風扇,就買了一臺,剛二百多。不知道為什么,買完后鹿燕平覺得意猶未盡,就又買了臺洗衣機,八百多,雙筒的?;貋砗蟛虐l(fā)現(xiàn),洗衣機在這房子里根本沒法兒用,水龍頭是一層樓公用一個,十幾戶人。洗衣機又大,搬來搬去的很麻煩。李麗對鹿燕平說,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毛里毛躁的,買東西就不想想啊。鹿燕平?jīng)]有說話,當天下午路過超市,他就又買了個單筒的小洗衣機。一只手就拎回家了。還挺好用。李麗說,把那個雙筒的退了吧。鹿燕平說,這還能退呀。李麗說,當然能退。鹿燕平說,我不去,要退你去退去。結(jié)果那洗衣機就放在家里了。
鹿燕平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買東西確實有點欠考慮,比如上星期買了個包,花了八百多塊。其實完全沒必要。他還添置了幾件衣服,花了小兩千。
李麗說是說,但鹿燕平買東西的時候,她并沒有阻攔。她過生日的時候,鹿燕平花兩千多給她買了個玉鐲子。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去商場逛逛。鹿燕平說,你最近找工作,得買幾件像樣一點的衣服。結(jié)果一買也買了兩千多。不過確實,李麗換了裝扮之后,顯得比原來漂亮了許多。李麗對鹿燕平說,等我掙了工資,把錢還給你。鹿燕平聽到這話,覺得別扭傷心。不過李麗也就是剛開始說說,后來也就不提了。
李麗終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私立幼兒園當老師,試用期一個月五百,過了試用期一個月一千二。在李麗的同學中,這工作不算壞了。結(jié)果干了兩個月,李麗就不想干了,她說,別人合伙欺負她,再說一個月掙的錢也太少了。我就是撿垃圾,一個月也不止拿五百塊吧。恰好鹿燕平有個醫(yī)院的客戶,想找一個網(wǎng)絡(luò)編輯,一個月開一千八,因為是鹿燕平介紹,不需要什么試用期。李麗就去了。李麗說,要不我也去你們單位吧。鹿燕平想了想,讓李麗跑業(yè)務(wù),有點不太可能,那只能做前臺了,一個月也拿不了多少,再說兩個人在一個單位,感覺比較別扭。就沒答應。這次李麗干得還不錯,工作也比較輕松,就是從別的網(wǎng)站復制點東西,放到自己網(wǎng)站就行。李麗的第一個月工資,也用來買衣服了,她這次買的是套裝,看上去一副小白領(lǐng)的模樣。才幾個月,你已經(jīng)看不出李麗身上的那股子學生味了。原來鹿燕平買衣服,李麗的意見不多,現(xiàn)在就多起來了。她說,鹿燕平的衣服都不便宜,但效果并不好,因為鹿燕平的眼光太農(nóng)了,買的東西都土了吧唧的。
房東有一天找到鹿燕平,告訴他,下個月房租要漲八十。鹿燕平說,這一下也漲得太多了吧。房東說,這還算多啊,別的家早漲了,因為你是老住戶,我才沒漲的。李麗說,要不咱們搬了算了。鹿燕平還真沒想過搬家,不過李麗一說,他馬上就覺得是個好主意。他們決定,不再在城中村住了,要去找一個那種單元樓。鹿燕平在網(wǎng)上查了查,兩室一廳一個月大概得五百塊。其實也沒多少,李麗說,我也給負擔一些。鹿燕平說,你算了吧。李麗就一個要求,要鋪地板的,不論什么地板都行,不要那種水泥地。你不知道,李麗跟鹿燕平說,我一看見水泥地就覺得辛酸。
沒想過搬家的時候,住得好好的。一起了這個念頭,竟然連一天也等不及??戳藘蓚€中午的房,鹿燕平和李麗就訂下來了一家。小區(qū)有些老,但是房子挺好,剛五十平方米,結(jié)構(gòu)十分合理,帶廚房帶衛(wèi)生間,一點都不浪費??蛷d鋪的是藍色的大理石地板,兩個臥室是木地板。當天晚上下班后,他們就搬過去了,還下著小雨。鹿燕平叫老魏來幫忙,結(jié)果沒來。鹿燕平和找來的小貨車司機兩個人搬了半個多小時,才把東西全部放到車上。平時不覺得東西有多少,一搬家竟然有這么多,實在讓人意外。
一路上,鹿燕平一直擔心,司機給蓋的塑料布被風給吹掉,那些被褥什么的就濕了。還好,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塑料布還好好的。用了兩個多小時,鹿燕平和李麗才收拾了個大概。兩個人都興奮得不得了。房子里自帶了兩張床,一個特別大的衣柜,還有煤氣灶,抽油煙機。李麗把衣柜打開,對鹿燕平說,這一半歸你,這一半歸我。鹿燕平說,好,睡吧。李麗說,你睡吧,我還要收拾。到了兩點多,鹿燕平醒來,發(fā)現(xiàn)李麗正在廚房擦煤氣灶。
鹿燕平爬起來,過去一看,本來黑漆漆的煤氣灶,現(xiàn)在變得明晃晃的,都能映出人的臉了。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