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唐
愛大清國,你也配?
山
唐
1862年5月,經(jīng)法國公使哥士耆提醒,恭親王奕訢產生了設立國旗的念頭。
六年前,華船亞羅號“冒掛洋旗”,惹出大麻煩。按國際海上慣例,不掛國旗便不能參與國際貿易,甚至會被視同海盜,可大清國沒國旗,中國商人只好注冊申請外國國旗,亞羅號由此成了“洋船”,后因涉嫌不法,被廣東水師扣押,英國借口清兵搜查時侮辱了英國國旗,發(fā)起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
小小一面旗,關系如此巨大,奕訢自然要當個事辦,可想來想去,也沒搞明白什么能代表大清國,便提議用現(xiàn)成的“黃龍旗”,并飛書征求曾國藩意見。
在現(xiàn)代人眼中,龍是中國人的象征,我們是龍的后裔,但在古人看來,此說實在荒唐。龍是上古傳說中的諸多神獸之一,皇帝出行要打109旗,前三位是風雨雷旗,龍旗只排第69位。宋之前,龍從未進入國家祀典,也沒當過主神,它只是神仙的一種坐騎,最多算是“大奔”,早期皇帝均自稱天子,絕不會說自己是龍子。元代以前,宰相也穿龍袍。
忽必烈為凸顯皇家尊嚴,正式禁止民間使用龍紋,反而使其迅速普及。禁果總是格外香,真龍畫不了,可以做高仿,到后來,麒麟、飛魚、蟒、海馬甚至斗牛圖案,皆已龍化。作為特權的象征,龍的地位日高:隋代皇家專車上只雕飾兩條龍,還在鳳之下,占全部神獸數(shù)量的10%,可到了清朝,皇家專車上龍的紋飾達386條,占全部神獸數(shù)量的93%。
正是扭曲的制度文化,使龍一家獨大,奕
愛大清國,你也配?訢的想象力因此被套牢,亦不足怪。曾國藩拿到奕訢的“國旗方案”,頗覺猶疑:把皇家象征下放給民間使用,這合適嗎?但他畢竟老到,回信建議將“黃龍旗”斜著裁去一半,由長方形變成三角形,以免僭越之嫌。
曾國藩這番腦筋急轉彎固然精彩,但依據(jù)的是官場奇葩邏輯,在實踐中卻行不通,直角三角形旗飄揚極難,國旗訂單發(fā)給法國商人后,法國人直接改成了等腰三角形,好在大清國也沒人去較這個真。
龍旗固然飄揚起來了,但樣式各異,龍頭該沖上還是該沖下,誰也說不清,龍的樣子亦千奇百怪。直到幾十年后,郭嵩燾才發(fā)現(xiàn),按國際慣例,掛黃旗是船上有危重病人的信號,“禁舟人不得上下”。本想突出大清國的莊嚴,卻搞成了國際玩笑。
但里子再虧,面子依然要撐住。每到大清皇帝生日(即萬壽節(jié)),各駐外使館必須按例掛“國旗”,當時大量華工來到美國,忍受著貧困、歧視與壓榨,祖國意識油然而生,至晚自1888年起,旅美華人商會也掛“國旗”慶祝萬壽節(jié)。華工們當然不知道,此舉在大清國的土地上屬大逆不道,升斗小民絕不敢嘗試。
出了國才能打龍旗,不出國就不能打龍旗,這種顛倒的景象頗持續(xù)了一些年,本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大清官員們覺得礙眼,干脆將“國旗”又改回長方形。這下,海外赤子們的三角形龍旗立刻就顯得不正宗、不正統(tǒng)了。官員們的言外之意是:愛大清國,你也配?
直到1910年左右,大清朝才意識到,掛龍旗原來還有麻醉作用,還能讓大家安心做順民,轉而走“開明路線”,每逢重大節(jié)日,“警察遍傳內外城各鋪戶住戶”,要求必須懸掛龍旗。這下苦了尋常人家,干脆雇人現(xiàn)畫,便宜的只用“銅元四枚”,“乃于黃紙一幅上,涂一似蛇非蛇似龍非龍之怪物”。如此“新政”,怎可能不失???果然沒過多久,清朝的腐朽統(tǒng)治便告終結。
其實,龍也好,龍旗也好,都是想象出來的傳統(tǒng),是文化的建構物,固然能給心靈片刻的安慰,可深層問題不解決,靠這種小把戲,終歸是混得過初一,混不過十五。
老北京有句刻毒的罵人話:“我可認識您,您每天第一個進西直門,身上還掛著龍旗呢。”乍一聽,身份非常,其實不然。清代皇家御用玉泉山水,每天一早水車從西直門入城,走在前面的,雖然身掛龍旗,威風八面,可終究只是一頭毛驢。
(盧正亮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