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斐
因為電影《親愛的》熱播,他們又一次受到關注,可他們的孩子仍然杳無音訊。因為丟了孩子,這群原本的陌生人有了交集。命運的偶然,逼迫他們回答同一個問題:“丟子之后,如何繼續(xù)生活?”
2007年10月9日,孫海洋三歲的兒子孫卓在自家包子鋪前被陌生人帶走,從此杳無音訊。他打著“懸賞20萬尋子店”的招牌,在包子鋪堅持了三年。“孩子說不定會被送回來”的念想,終敵不過支付不起的店鋪租金、和尋子希望的一次次落空。
孫海洋是深圳尋子家長的領頭人之一,也是近期熱播電影《親愛的》里韓德忠的原型。他聽過無數心碎的故事。因為丟失了孩子,這群原本的陌生人有了交集。命運的偶然,逼迫他們回答同一個問題:“丟子之后,如何繼續(xù)生活?”
苦澀的希望
孫海洋現住在深圳“關外”,遠離市區(qū)的北部城郊。電影里,他是個有錢人。現實中,他家進門是張木床,裸露的床頭沒有刷漆。房間家什寥寥無幾,余下的是一座風扇、一張桌子和幾個塑料椅。因為不時外出尋子,他無法應付定時定點的工作。于是有了那輛老舊的銀灰色轎車,他開著車在城里兜客,支應生活。
電影上映之后,孫海洋的手機短信、微博收到了數不清的消息,有一部分鼓勵,剩余多是疑似孫卓的孩子照片和信息。
當年,孫卓的尋人啟事漫天散發(fā)時,這位悲痛慌張的父親也接到了無數電話信息。他被騙過,被威脅過,被一些看上去跟兒子略微相像的照片牽著,走了很多地方。一次,孫海洋循線索去到寧夏,坐完火車換汽車,路上還把手機丟了。念子心切,在當地一家幼兒園里,他看著那個和孫卓一般大的小孩,竟說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兒子。他摟過孩子,往頭頂一看,就頹然坐在一旁哇哇大哭起來。那孩子頭頂只有一個渦,而孫卓有兩個。
孫卓剛在深圳白石洲走丟那一陣,這位父親半夜在附近的街巷里兜圈子,搜尋孩子的蹤影。找回孩子的信念起初強大,后來被總是落空的線索侵蝕。家中老人犯病住院,妻子患上抑郁癥。但一個線索落空,不久又有另一個補進來,支撐著孫海洋一家。
不曾斷絕的線索,有賴于各地尋子家長自發(fā)結成的聯盟。聯盟以QQ群和線下活動的方式建起家長間的聯系。他們會分享各地丟失孩子的信息、防拐知識,共同組織街頭尋子活動,或到相關部門反映訴求。孫海洋說這群人不是朋友,是親人。
在QQ群里,孫海洋結識了彭高峰。彭高峰是電影里田文軍的原型。兩人都是從湖北來深圳打工,兒子被拐時都是三歲半,相似的境遇讓兩個人在現實尋子過程里建立起關聯和陪伴。尋子過程中,彭高峰在天涯網站和博客中用日記記錄尋找點滴。他的尋子日記感動了大批網友。2011年,通過鄧飛等大V的微博轉發(fā),彭高峰尋子事件在網絡的影響進一步擴大。通過網友提供的線索,他在江蘇邳州市找回了丟失三年的兒子樂樂。整個過程,孫海洋一直陪同在側。
尋子的希望是渺茫的。據不完全統(tǒng)計,中國每年失蹤兒童有20萬人左右,找回的約占0.1%。在全國最大尋子網站“寶貝回家”上,登記在冊的家尋孩子和孩子尋家的人數共有26759人,尋到親人的有888人,占3.2%。
沒有盡頭
楊素慧的左眼睛是渾濁的,兩眼都沒有光芒。她遞來自己制作的尋子卡片,雙手的指甲縫都是黑黢黢的污垢。隨身的水杯泡著對肺有益的藥茶。今年兒童節(jié),這個固定的家長要出門搞尋子活動的日子,楊素慧病倒了。她因肺氣管堵塞,一個人住進醫(yī)院,沒有人來看她。
那只渾濁的眼睛,歸咎于常年的失眠。現在她每晚能睡兩小時左右。醒時,她翻翻養(yǎng)生書,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寶貝回家”網站上,每天在“寶貝尋家”的信息列表里來回翻找?guī)妆?,試圖發(fā)現和自己兒子劍鋒相似的尋親孩子。
目前,“寶貝回家”網站上有10858人在尋找自己的父母親。寄托于此,她開始吃中藥、保養(yǎng)身體。另一重要的每日任務是,她用QQ、手機跟疑似劍鋒的年輕人聊天,了解他們,鼓勵他們去做DNA檢測。
楊素慧絲毫不懷疑這寄托的真實性。她已經幫助一名叫梁東升的年輕人找回父母親。她曾懷疑梁東升是自己的小孩,在網上斷斷續(xù)續(xù)聯絡三年,才成功說服梁東升做DNA檢測。檢測結果跟楊素慧并不匹配,但在公安部門搭建的DNA查詢系統(tǒng)里,梁東升找到了四川的父母。
這是楊素慧尋子的第二十四年。1991年6月5日,四歲的徐劍鋒在廣州南方大廈二樓被一對男女拐走。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覺得自己命很苦,后來才知道,比自己更苦的大有人在?!?009年,楊素慧在“寶貝回家”網站上登記了劍鋒的尋人信息,并加入到孫海洋等人的尋子家長群體。她熱心于群體組織的各種活動。
楊素慧說當時自己瘋瘋癲癲找了兩三年,撐不下去了。她變賣家里值錢的首飾,向老家的親人要錢,支付尋子的費用。但孩子始終沒有消息。
在看不到盡頭的尋找里,尋子聯盟的存在給家長們提供了極大的慰藉。
另一個孩子
孫卓丟失五年后,孫海洋再要了一個孩子,“主要是為了安撫家中的老人”。新生命稀釋了家中的悲苦,一并轉移家人對那個丟失孩子的部分注意力。這是多數的尋子家長愿意選擇的方式。并非為了遺忘,而是要給絕望的生活添一點點生氣。
因為相似的理由,今年年初,彭冬英產下了自己的第三個孩子。在深圳住了十余年的出租屋里,彭冬英抱著正在發(fā)燒的八個月大的嬰兒,平靜地敘述起傷心往事。2007年12月28日,次子濤濤在家附近失蹤。
在彭冬英四處聯系媒體求助的時候,孫海洋找到了彭冬英。2007年丟子后的兩年里,孫海洋花費了大量精力聯系在深圳、廣州等地尋子家長,建立尋子聯盟。
彭冬英的身世坎坷,但生活又不是絕望得不留一絲生機。彭冬英說自己扛到現在,是因為每次悲傷襲來時,自己都有更大的寄托。父母去世時念著弟弟,弟弟死亡后念著兒子,濤濤失蹤后念著長子斌斌,現在又多了一份對懷中嬰兒的牽掛。彭冬英覺得她堅強慣了,因為“每一段都有生命的支撐”。
尋子聯盟里每個家長身后,都有令人心碎的尋子故事,都有一個傷心的家庭。他們還在不斷增加。目前,關于每年中國兒童拐賣數量的權威數據缺乏。中國官方的一種說法是每年一萬人左右,但有第三方機構估計有七萬人之多。
孫海洋說,早在幾年前,他和廣東被拐兒童家長在全國浩浩蕩蕩尋子時就在想:“這要是有大明星大導演將我們的真實故事演成一部電影片,讓社會大人小孩都能看到,讓悲劇不再重復,該多好?!?/p>
對他,電影《親愛的》算是一個愿景的實現。影片片尾,附上了一段彭高峰、孫海洋尋子的紀錄片段。很多觀眾表示,最讓他們感動的不是電影,是這段真實的生活本身。
(葉萌薦自南方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