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會議：長征走向勝利的起點

方華

“一根挑起過紅軍長征重擔的‘翹扁擔，它使紅軍一進入黎平就看到了黎明！”這是黎平老百姓對“黎平會議”最樸素、形象的比喻。

這個位于湘、桂、黔交界的邊遠小縣城，是80年前紅軍進入貴州的第一個縣城。在這里，中央紅軍政治局召開了一次讓紅軍絕處逢生的會議。

“沒有黎平會議，就沒有遵義會議，也就不可能有長征的勝利。”這是黨史界和經(jīng)歷過這次會議的黨的高級將領的共識。

貴州省黎平縣東二郎坡，80年前還叫著“翹街”這個舊名，因街道兩頭翹、中間凹而得名。

在東二郎坡52號大門口，懸掛著中共元老陳云題寫的“黎平會議紀念館”牌匾。

1934年12月18日，就在這個店鋪里，中央紅軍領導人周恩來主持召開了離開江西瑞金中央根據(jù)地后的第一次政治局會議，即“黎平會議”。

“黎平會議從根本上扭轉了紅軍自長征以來的被動挨打局面，也為遵義會議的勝利召開，在政治上、思想上、軍事上作了必要的準備，從而揭開了偉大歷史轉折的序幕?！秉h史專家認定，這次會議是紅軍長征走向勝利的起點。

重新打量紅軍長征

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紅軍為了擺脫國民黨軍隊的圍剿，被迫從江西瑞金向西突圍。

其實，這次軍事行動最初并不叫長征，而叫西征，目標是向湘西北進發(fā)，與任弼時、賀龍領導的紅二、六軍團會合，建立根據(jù)地。

毛澤東和張聞天在后來的回憶中都承認，紅軍長征初期，“在華夫（即李德，編者注）等同志的心目中，基本上不是堅決參與戰(zhàn)斗的，而是一種驚慌失措的逃跑以及搬家式的行動?！?/p>

搬家式的行動體現(xiàn)在，長征后，這支部隊不肯扔掉“壇壇罐罐”，負重行軍不僅讓干部戰(zhàn)士疲憊不堪，同時也影響行軍速度，而且導致紅軍大幅度減員，到達湘江邊時，由出發(fā)時的8萬6千多人，損傷到約6萬5千多人。

突破湘江一戰(zhàn)慘烈異常。這道封鎖線是蔣介石親自布置的，紅軍與國民黨兵力之比為1∶50，加之湘江天險，紅軍損失慘重。

在此攸關生死之時，以博古、李德、周恩來“三人團”為核心的中央領導層對長征的戰(zhàn)略方向和規(guī)劃并沒有及時調(diào)整，仍堅持前往湘西與紅二、六方面軍會合?！叭藞F”中長期處在軍事領導主要崗位的周恩來與共產(chǎn)國際派來的代表李德意見相左，特別是在第五次反“圍剿”后，在軍事指揮問題上常常爭吵。湘江戰(zhàn)役后，兩人的爭論更加激烈。

此時，周恩來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在軍事方面，要讓毛澤東來掛帥。從1931年11月贛南會議以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主席毛澤東在中央領導層受到排斥，已賦閑三年。

毛澤東此時提出一個建議：放棄到湘西與紅二、六軍團會合的原定計劃，改向國民黨兵力比較薄弱的貴州進軍。李德在其回憶錄《中國紀事》中寫道：“在到達黎平之前，我們舉行了一次飛行會議，會上討論了以后的作戰(zhàn)方案，毛澤東又粗暴地拒絕了這個建議（李德的規(guī)劃），堅持繼續(xù)向西行軍，進入貴州內(nèi)地，這次他不僅得到洛甫和王稼祥的支持，而且還得到了中央三人小組中的周恩來的支持，因此，毛澤東的建議被通過了?！?/p>

根據(jù)李德回憶，這次飛行會議，不僅改變了紅軍前進的方向，而且是兩年以來，中央紅軍決策層第一次接受了毛澤東的意見。

1934年12月12日，紅軍攻占湖南通道縣的芙蓉鎮(zhèn)，召開了一次緊急軍事碰頭會，討論進軍問題，史稱“通道會議”。在會上，毛澤東繼續(xù)建議：“我們何不避實就虛甩掉眼前的強敵，到貴州去。為什么要鉆口袋呢？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嘛！”周恩來、朱德、張聞天、王稼祥等人都贊同這個主張。但是，第二天一早，各軍接到的電令卻是：“以迅速脫離桂敵，西入貴州尋找動機，以便轉入北上的目的?！边@是李德、博古仍堅持一意孤行，不愿意改變戰(zhàn)略轉移方向，只是作出了西進貴州黎平，再北上湘西的行軍路線調(diào)整的命令。

在前往黎平的路上，毛澤東繼續(xù)利用談話的方式，把自己放棄北上湘西，繼續(xù)西進貴州，建立根據(jù)地戰(zhàn)略意圖，逐漸地灌輸?shù)街醒爰t軍決策層的腦海里。此時有個最利于毛澤東的主張實現(xiàn)的大前提是，長征出發(fā)后不久，由于遠在上海的共產(chǎn)國際遠東局更換了通訊密碼，中央紅軍與共產(chǎn)國際之間的聯(lián)絡也因此中斷了。據(jù)后來的黨史分析家和軍事學家一致認為：“失去聯(lián)系之后，在沒有共產(chǎn)國際控制的背景之下，毛澤東的主張和路線，才能夠贏得黨內(nèi)多數(shù)人的同意，這是一個重要的前提?！?/p>

馬燈見證的歷史時刻

如今一進黎平會議會址紀念館，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那盞古樸的馬燈，據(jù)說這盞馬燈見證了長征中一段重要歷史。

黎平會議召開的地方，當年是當?shù)赜忻暮鷺s順店鋪，青磚盒子式封火墻建筑，前低后高，共5間大屋，9個天井，高大寬敞，是黎平城內(nèi)有名的老式民房。當年它的隔壁是德國路德教教堂。

據(jù)時任中央紅軍一軍團第一師三團黨總支書記肖鋒晚年寫的回憶錄《長征日記》描述：“12月13日，陰雨，上午八時出發(fā)，在渠水河畔牙屯堡的一個祠堂里，我們又見到了周副主席，他今天顯得特別高興，連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召集我們團幾個領導開會，親自交待搶占黎平城的光榮任務?！?/p>

通道會議后，周恩來立即下到一軍團第一師先頭部隊中，親自安排攻占黎平縣城的任務和政治局會議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12月14日，擔任左路縱隊先頭部隊的三軍團先頭團一營首占黎平縣城，因一營兵力較少，又退至城外。緊接著擔任右路縱隊先頭部隊的一軍團二師六團與一師三團會同搶占黎平縣城，城內(nèi)敵軍棄城而逃，紅軍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黎平。

12月17日，中央縱隊進駐黎平。

12月18日，中共中央在翹街的紅軍總司令部駐地召開政治局會議。 據(jù)黨史學家分析、研究、考證后，得出此次參加會議的人員名單，有中央政治局委員毛澤東、周恩來、博古、朱德、張聞天、陳云和候補委員王稼祥、劉少奇、鄧發(fā)、凱豐等人。會議由周恩來主持，會上討論了紅軍進軍方向問題。

博古繼續(xù)堅持他的由黔東北上湘西，同紅二、六軍團會合的主張。而毛澤東根據(jù)當時敵人已在湘西布重兵，并正向黔東北集結的嚴重情況，進一步闡述他在通道發(fā)表的意見，正式建議放棄原計劃，向黔北的遵義地區(qū)進軍，在那里建立新的根據(jù)地。會議經(jīng)過兩天激烈爭辯和反復討論，最后接受毛澤東的建議，并通過了根據(jù)他的發(fā)言寫成的《中央政治局關于戰(zhàn)略方針之決定》。endprint

共產(chǎn)國際代表李德到底有沒有參加這次會議？史學界一直存在著爭議。據(jù)李德的回憶錄《中國紀事》透露，作為軍事三人團的成員之一，他并沒有參加這次會議，而是在他的同鄉(xiāng)，德國傳教士郁德凱提供的一座木制房子里養(yǎng)病，托人在會上轉達了他的主張。

據(jù)周恩來的警衛(wèi)員范金標回憶說：開完會后，周恩來將中央政治局新決定的譯文送給李德看，李德大發(fā)脾氣。延安整風期間，周恩來也講過這段歷史：“這時李德主張折入黔東，這也是非常錯誤的，是要陷入蔣介石的羅網(wǎng)。毛主席主張到川黔邊建立川黔根據(jù)地。我決定采納毛主席的意見，循二方面軍原路西進渡烏江北上。李德因爭論失敗大怒?！?/p>

1978年9月至11月，中共黎平縣委圍繞黎平會議召開情況、毛澤東住址等8個問題成立了調(diào)查組，先后到北京、江西、云南等6個省市，調(diào)查、訪問了20多位有關領導同志，他們都是當年長征時經(jīng)過黎平的老紅軍，其中有的是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身邊的工作人員，有的是紅軍總部的工作人員。他們說，參加黎平會議的有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王稼祥、博古、張聞天、陳云、李富春、李德等人。

有人提供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在這次會議上，雙方交鋒異常激烈，會議從白天一直開到深夜。性情一向溫和的周恩來被李德等人的固執(zhí)激怒了，“叭”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馬燈被震熄了。馬燈再亮時，毛澤東的正確意見終于被采納，使紅軍避免了可能覆滅的危險。

出席此次會議的其他人員，也一直存在爭議。1982年6月12日，陳云復信中共黔東南州委宣傳部說：“我和劉伯承同志應博古同志的約，在洪州司（今貴州黎平洪州鎮(zhèn)）與他見面，他告訴我們紅軍改向貴州進軍。我與劉伯承同志即經(jīng)黃平（今貴州黃平），并在黃平見到彭德懷同志，以后到遵義。所以我并未參加黎平會議?！?/p>

戰(zhàn)略轉變由此開始

黎平會議經(jīng)過兩天激烈爭論后，最終采納了毛澤東的正確主張，作出了《中央政治局關于在川黔邊建立新根據(jù)地的決議》。

這份決議指出：“鑒于目前所形成之情況，政治局認為過去在湘西創(chuàng)立新的蘇維埃根據(jù)地的決定在目前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并且是不適宜的?！敝醒胝尉终J為，新的根據(jù)地，應該建立在川黔邊地區(qū)，在最初應以遵義為中心之地區(qū)，在不利的條件下應該轉移至遵義西北地區(qū)。但同時也認為：“深入黔西、黔西南及云南地區(qū)，對我們是不利的。我們必須用全力爭取實現(xiàn)自己的戰(zhàn)略決定?！?/p>

決議還指出：“在向遵義方向前進時，野戰(zhàn)軍之動作應堅決消滅阻攔我之黔敵部隊。對蔣、湘、桂諸敵，應力爭避免大的戰(zhàn)斗，但在前進路線上與上述諸敵部隊遭遇時，則應打擊之，以保證我向指定地區(qū)前進?！?/p>

這份決議最后稱：為著保證這個戰(zhàn)略決定之執(zhí)行，必須反對對于自己力量估計不足之悲觀失望的失敗情緒，及增長著的游擊主義的危險。

會議還決定在適當?shù)臅r候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以便審查黎平會議的決定和總結第五次反“圍剿”以及長征以來軍事指揮上的經(jīng)驗教訓。

黎平會議由于是政治局的會議，許多軍團的負責人沒有參加。但接到政治局的決定和中央軍委根據(jù)政治局的決定下達的命令后，無不稱快。時任一軍團政委的聶榮臻在后來的回憶中說：“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決議，是我們戰(zhàn)略轉變的開始。其中最主要的是指出去湘西已不可能，也不適宜，決定向遵義進發(fā)。這樣一下子就把十幾萬敵軍甩在湘西，我們爭取了主動。”

楊尚昆在其回憶錄中也說：黎平會議的決定是在行軍途中由軍委電告我們的。我們當即向師以上干部傳達，大家聽了十分高興。這一來，打亂了蔣介石原來的部署，把幾十萬敵軍甩在阻擋紅軍去湘西的道上，使我們?nèi)〉昧酥鲃?。彭老總立刻和我?lián)名向軍委發(fā)電，堅決支持新的戰(zhàn)略方針。

就在毛澤東的威信在紅軍當中不斷提升的同時，洋顧問李德的日子可是越來越不好過了。時任一師師長李聚奎將軍曾經(jīng)在他的回憶錄里講過這么一個笑話：黎平會議之后的一天，毛澤東和其他一些中央領導到一師的師部吃飯，李德來晚了，走出師部的毛澤東看見他剛剛趕來，就隨手往門里一指說，“里面有飯，趕快去吃吧?！比欢@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卻被紅軍官兵傳成了，毛澤東說李德是飯桶。

會后，中央軍委立即轉發(fā)了中央政治局的這一新的決定，并要求各軍團首長將中央的決定傳達到師及梯隊首長。為執(zhí)行新的戰(zhàn)略方針，決定對部隊進行整編。

作為長征的親歷者，開國少將裴周玉依然對黎平整編記憶猶新。他回憶說，經(jīng)過這場整編活動，大量暫時無用的輜重設備，或被掩埋或被毀掉，干部戰(zhàn)士被編入其他戰(zhàn)斗部隊。建立僅僅4個月的教導師，也隨之撤銷了編制。與此同時，在湘江血戰(zhàn)中，為保衛(wèi)中央機關順利渡江而遭受重創(chuàng)的紅八軍團也被撤銷了編制，剩余的500多名官兵被編入其他軍團。

1934年12月19日，中央軍委根據(jù)黎平會議決議作出了《關于執(zhí)行中央政治局十二月十八日決定的決定》，即將中央紅軍分為左、右兩個縱隊向以遵義為中心的黔北地區(qū)前進。12月31日，軍委縱隊到達猴場。

為確定紅軍進入黔北地區(qū)以后的行動方針，中央政治局于1935年1月1日又在猴場（草塘）召開會議。猴場會議重申了黎平會議的決定，提出了紅軍渡過烏江后新的行動方針，即徹底粉碎五次“圍剿”，建立川黔邊新蘇區(qū)根據(jù)地。

黨史學者們認為，自湘江戰(zhàn)役后，周恩來就在實際負責軍事指揮和政治局的協(xié)調(diào)工作。在黎平會議上，周恩來的態(tài)度具有決定意義，他是會議的主持者，又是關鍵人物，如果沒有他的認識轉變，黎平會議不可能取得成功。

而黎平人至今還記得當年對老翹街的一句比喻，“一根挑起過紅軍長征重擔的翹扁擔，使紅軍一進入黎平就看到了黎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