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躺在海里

舒曼

落日躺在海里

舒曼

很久沒有回故鄉(xiāng)了，不知道那枚落日是否依然如昨地躺在海里。在那片不起眼的水域，它還是黃昏中的主角嗎？

海在故鄉(xiāng)的盡頭，每次探訪總會站在海邊，對著遠(yuǎn)方久久地凝望。那片觸摸不到邊際的水域承載著大自然的風(fēng)華，并永久地平躺在地球的邊緣。而我，一個從小聞著海味兒長大的孩子，如今已過中年，正在文字中求索，卻不見什么起色。人生多有不順，若把未來看得過于美好，那當(dāng)理想與現(xiàn)實(shí)出現(xiàn)落差時，豈不是庸人自擾？一個人無法改變眼前，又無法企及未來，那該怎么辦呢？倒不如回到過去，在過往云煙中尋找一絲慰藉。

閉目靜思，童年的記憶依舊清晰，那片海依舊澎湃，那片土地依舊靜默……兒時的我是多么快樂呀，光著小腳丫，無憂無慮地跑在沙灘上，拾各式各樣的貝殼，堆大大小小的城堡，甚至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去抓魚。那時的海是原始的，不曾被污染，靜的時候就像一面鏡子，把整個天都裝了進(jìn)去。偶爾，它也會生氣，甚至是怒吼，用力拍打沙灘，不顧一切地宣泄。此時，我并不懼怕，即使一浪高過一浪，即使天變得陰沉沉，那個頑皮的身影始終在海邊跳躍。從旭日升起到烈日當(dāng)頭，再到夕陽西下，一道銀光鋪滿水面，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海給我?guī)砹藷o窮的樂趣，也留下了難忘的回憶。很多人喜歡看日出，課本上也有過精彩的描述。但是，我覺得夕陽也有無限風(fēng)光。落日淡去，銀光片片，在黃昏的挽留中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失，給人留下無盡的遐想。那晚歸的漁船，正載著人們的喜悅從遠(yuǎn)方駛來。海也靜了許多，似乎累了一天，也想休息一會兒了。然而，當(dāng)夕陽出現(xiàn)在眼前，我的語言卻顯得蒼白無力。很多次，我都想好好寫一寫夕陽，卻未曾寫出真實(shí)的感受。

不久前，我又一次來到故鄉(xiāng)，又一次欣賞那久違的海景。

我沿著那條小路，徑直地朝著海的方向走去。路沒有變，距離也和以前一樣，可走起來卻覺得有些生疏了。而且，女兒就在身后，總會提出很多問題，不停地打斷我的回憶。原本十幾分鐘就能走到的，可這一次我們走了半個多小時。女兒才八歲，對海還很陌生，對這片土地更陌生。她并不知道，多年前的我在這里瘋跑，跟著大人一起去趕海，甚至弄丟了鞋子。

“你聽，這是海潮的聲音。”我拉住女兒，讓她仔細(xì)聆聽。

女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很好奇地看著我?！斑@也沒什么特別的……”

沒多久，我們便走過沙灘，與海碰面了。此時已是午后，沙灘被曬得發(fā)熱，海卻精神得很，正敞開胸懷迎接我們呢。

“爸爸，?？烧娲笱剑∥以趺纯床坏竭厓耗?？”

“爸爸也看不到，所有的人都看不到！”

“那海有多深？”

“下去就會沒影兒?！?/p>

女兒被我嚇住了，不再發(fā)問，卻撿起了貝殼來，不一會兒就把我的口袋給塞滿了。

“好了，夠多了！”我再三阻攔，卻絲毫不起效果，女兒正玩得高興呢。

不知過了多入，太陽在海的盡頭消散著光華，也不那么刺眼了。我知道，落日不久就會出現(xiàn)了。

落日在遠(yuǎn)方悠閑地向下滑動，如同忙碌了一天的疲憊者，靠著天藍(lán)色的枕頭緩緩地滑進(jìn)舒柔的大床，而那些孤帆船影不過是床單上幾朵細(xì)碎的花紋。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靜止地看著這愜意的動作，它卻旁若無人，依舊懶洋洋地下沉，悠閑地享受著海風(fēng)的洗禮。

十幾分鐘后，落日終于觸摸到了海面，瞬間在湛藍(lán)的床單上鋪上了一層又一層金色的絲綢；海浪就如同床單上的褶皺，隨意地抖一抖，一波接一波地從天際漫延開來。岸邊的石子和細(xì)沙也被海潮披上了一層透明的薄裳，追逐著擁入浪花的懷抱，在夕陽下，一如鉆石的流光。

落日終于平躺在海面上了，露出半個俏皮的小腦袋。海岸線依然清晰，將天空和云朵分成兩半。在海面上，落日托著長長的影子，洋洋灑灑地給人增添了幾許莫名的暖意。我忽然覺得，每個人的心中都應(yīng)該留存這樣的落日，難過的時候，去感動自己，也去溫暖別人。

觸碰到海面后，落日似乎加快了下沉的速度。幾乎還沒來得及欣賞它的滑行，眼前就只剩下余留在天際的萬丈錦緞了。落日埋進(jìn)枕中，拉了拉被子，海潮又退去了幾分，露出更燦爛的沙灘。此時，海天處已經(jīng)模糊了，渾然一體地展現(xiàn)著無數(shù)種顏色，從容不迫。云朵悄悄地匯集在一起，染上了粉紅色的光暈，淡淡的，好像是大朵大朵的棉花糖點(diǎn)綴在空中，給準(zhǔn)備入睡的落日醞釀一個甜甜的夢……

天色又暗了一些，海天被融在一起，織成了一張盛大的幕布。有人走到幕前，或是演繹浪漫的對白，或是靜默地眺望，或是讓浪花親吻雙腳，或是溫情地依偎擁抱……滿眼盡是飛舞的發(fā)絲和旋轉(zhuǎn)的水滴，耳畔仿佛響又起了那首詩：

在水面上

霞光鋪成金色的詩句

惹得清風(fēng)吟誦

逐水嬉戲的孩子

還留戀這最后的段落

奮力地劃動稚嫩的雙掌

振起細(xì)細(xì)的波紋

直到夕陽把它們溫馨的剪影

投向無邊的黑幕……

時光短暫，美景難留，那一刻，落日靜靜地睡去了。海面上蕩著最后一抹跳躍的光點(diǎn)，轉(zhuǎn)眼就化為夜色中的小星星。海岸線又變回了深藍(lán)色，劃出一道連貫的軌跡，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我搖了搖頭，腦子里是一片紅色的空白，只記得那個時候，海里躺著一枚落日……而對于女兒來說，這也是一次特殊的經(jīng)歷吧。若干年后，她也許會想起這枚落日，抑或?qū)ｉT為落日而再一次回到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