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文學節(jié)目的特質(zhì)

孫武軍

一

在電視領域中，電視文學節(jié)目是一個比較復雜的節(jié)目類型，似乎有一個“電視文藝節(jié)目”的概念涵蓋著它，又有“電視散文”“電視藝術片”“文藝專題”等諸多化身，還有“電視文學”和“文學電視（LTV）”這兩個形態(tài)困擾著它。

電視的定義是清晰的，文學的定義也是清晰的，然而電視與文學相交叉相融合，竟造成了“電視文學節(jié)目”復雜的混沌性。自電視誕生之日起，古老的文學藝術就進入電視。從開始在電視中播出的幽默劇、輕歌舞、卡通片、文藝娛樂節(jié)目等來看，最初文藝與電視的融合，基本處于轉(zhuǎn)播或類轉(zhuǎn)播的形式。而古老的文學藝術與現(xiàn)代電視結合的復雜性，是從電影進入電視開始的。

電影只比電視早誕生了四、五十年，但正是它將文學帶入了電視。故事影片和紀錄影片在電視里的大量播放，使得電視工作者們大受啟發(fā)，他們使用電視器材設備進行類似電影的創(chuàng)作。電影藝術電視化的結果，就是出現(xiàn)了電視劇、電視紀錄片和電視文學節(jié)目。發(fā)展至今，電視這一大眾傳媒在將視聽語言與文學語言相結合中對古老文學藝術的體現(xiàn)也日益突出。在日益精美的攝制理念與設備、手段的支持下，文學性在電視中有了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電視文學節(jié)目在電視領域也有了一席之地。

電視文學節(jié)目地位雖確立了，但概念形態(tài)卻依然模糊復雜，至今沒有一個權威的明確定義。在與“電視文學節(jié)目”貌似十分接近的電視節(jié)目樣式中，便是“文學電視”，即LTV。LTV在將一篇經(jīng)典的文學作品介紹給觀眾時，注重電視特技的運用和創(chuàng)意的新穎，并通過優(yōu)美的畫面和深邃的音樂將其展現(xiàn)出來，有時還大膽地將文學家們推上熒屏。我國最早的LTV作品是1994年6月中央電視臺制作的散文電視《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這是依據(jù)張潔同名散文拍攝的。后來又有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余秋雨的《一個王朝的背影》、鐵凝的《河之女》。LTV還有電視小說樣式，如我國一些電視臺先后制作了歐·亨利的《最后一片葉子》《孔乙己》等電視小說。LTV還有“電視詩”等，有的電視臺還曾開辦了“電視詩”的欄目。

這些“電視散文”“電視小說”“電視詩”，概念與形態(tài)十分明確，但為什么后來會出現(xiàn)概念形態(tài)并不明確的“電視文學節(jié)目”，而“電視散文”這類概念反而幾乎消失了呢？這牽涉到審美的復雜性，更牽涉到電視的主體性問題。電視主體性說明，電視文學節(jié)目文學不是主體，電視才是主體。而電視主體性，這正是電視文學節(jié)目的首要特質(zhì)。

二

在舊有的LTV這類體裁中，作為電視主體的編導以及所有電視元素是非常被動的，其承載的思想、情感、情節(jié)等內(nèi)容都是他人的東西，尤其是名作家的作品。當然，編導可以將名作家當成是電視撰稿人，將作品當成一篇電視片文稿。但作家就是作家，他們對電視語言并不精通，他們的文學語言雖爐火純青，但不是為電視所創(chuàng)作的。要很好地解決文學語言與電視語言之間的矛盾，要求作家作出改變是不太可能的，只能要求電視創(chuàng)作者去進行文學或近于文學的創(chuàng)作。這是對電視人的考驗，也是對電視的考驗。基于電視主體性的要求，電視人要創(chuàng)作電視文學節(jié)目，必須具備文學品質(zhì)，甚至要具有文學家的寫作水平。即使聘請作家撰稿，你也要與之溝通，使文稿與電視高度融合。電視編導具備了較高的文學素養(yǎng)，電視文學節(jié)目才能確立。

寧波電視臺《江南話語》欄目所創(chuàng)作的電視文學節(jié)目，如榮獲中國廣播影視大獎的《緣·鄉(xiāng)·人》《潮流起千年》《尋跡白云莊》《張蒼水》等，正是高度重視電視主體性，不斷地在作品結構、畫面、節(jié)奏、影調(diào)、聲效等方面進行探索所取得成績。比如在結構上，探索出了一種非常適合電視語言的成功形式，稱為“三段式”，即將內(nèi)容分為三個彼此一脈相承又變化多端的精巧結構，又通過美術設計與演繹，強化了電視語言。

在《潮起千年》中，第一段落講述徐福東渡的悲壯史話，畫面上要貫注一種大氣，就采用許多強烈運動節(jié)奏的急速鏡頭。這種鏡頭在內(nèi)容上表達了一種天地之間的浩蕩之氣，在審美心理上造成強烈的沖擊與刺激。大量陰云與光影的急速運動，很好地表達了時空的蒼茫與劇變，暗示了人類殘酷而動蕩的生存史。在第二段落中，這種急動陡然消解，一種似乎十分寧靜而優(yōu)美的旋律輕輕響起，一片靜靜的湖泊，一個個越窯青瓷高雅地旋轉(zhuǎn)。這種舒緩而安靜的氛圍，這種綠色的淡雅的基調(diào)，在審美心理上造成激蕩的沖擊后進入一種寧靜的撫摸，放松而愉悅。緊接著第三段落中，二十一世紀世界最長的杭州灣跨海大橋呈現(xiàn)一種現(xiàn)代感的大氣：色調(diào)明亮強烈，鏡頭節(jié)奏加快，切換更為眩目。橋如長虹，氣如長虹，畫面把這種氣勢一層層推向最高潮，沒有一點停頓，沒有一點猶豫，恰如一個最激烈最華彩的旋律如升起的巨浪一樣轟然綻放。

美術設計則是《張蒼水》成功的關鍵因素。在細節(jié)真實的場景中，融入色調(diào)與光影的精心設計，如同油畫般和質(zhì)感，清藍的冷調(diào)與明黃的暖調(diào)對比強烈，色調(diào)與光影隨劇情變化而敷色自如。如兵敗孤棲荒島時，陰霾的天際、烏云與混濁的海浪營造出一片灰暗與迷蒙。如被俘時的場景，海水閃著凄涼的月色，飄落的詩稿和墜地的寶劍閃出凜冽的寒光。如牢獄是以原木柵欄、斑駁的灰墻、猙獰的鐵鐐、昏暗的油燈為元素，再用燈光打出清冷的月光。冷調(diào)的光影投射到牢獄中，投射到張蒼水身上，投射到他蒼涼而剛毅的面容上。在獄中墻壁上奮筆題寫絕命詩時，一縷朝陽射入，金黃的暖調(diào)使主人公充滿陽剛之氣。刑場的設計彰顯的是悲壯中英雄的坦蕩——城墻上夕照的移動，逆光的鬼頭刀，血紅的殘陽，漫天飄飛的枯葉、煙霧和主人公飄散的須發(fā)。這一組美術設計扎實地渲染出了主人公“余之浩氣兮，化為風霆;余之精魂兮，化為日星”的千古不朽的人格魅力。

三

電視文學節(jié)目的電視主體性特質(zhì)，使得原先的文學語言完全轉(zhuǎn)化為電視語言，電視語言中又充滿了文學品質(zhì)。這一文學品質(zhì)最為重要的是其思想性，思想性正是電視文學節(jié)目的另一大特質(zhì)，它來自“詩言志”的文學特質(zhì)。

在文學作品中，形象性不低于思想性，因為任何思想都需通過形象來表現(xiàn)，離開了形象的思想就不是文學所表現(xiàn)的思想。而文學形象性這一特質(zhì)，在進入電視后必然受到損失。因為文字符號具有無限大的想象力，因為這種想象力，文學形象也豐富多彩，令人遐想無限，所謂“有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進入電視后的形象性，受到電視畫面指定性強的限制，用電視人的話說就是“太實了”。盡管電視文學節(jié)目要盡量避免太實的畫面，多創(chuàng)造意象性的具有想象力的畫面，但與文學相比仍有局限。endprint

更能突出文學品質(zhì)的便是思想性。但是，電視文學節(jié)目的思想性由于電視語言的畫面性和時間性限制，其表現(xiàn)與文學中的思想性顯然不同。文字符號可以非常深入地探究人類的思想，進行長久的不斷的思索，而電視符號的畫面限定性強，時間短而不停變化，要盯著電視畫面進行長久的思索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電視文學節(jié)目中的思想，不能邏輯嚴密推理充分，只能是類似于“箴言”或“警句”式的，應是理性推理判斷的成分少，而情緒甚至是激情特色突出。

在文學作品中，幾乎沒有單獨的思想性出現(xiàn)，思想性總是與情感相伴相生，而進入電視文學節(jié)目后，思想性的情感元素似乎會更加濃郁。在文學語言中，情感是通過詞藻與修辭方法表現(xiàn)的，但在電視語言中，除了保留文學的語言文字（解說字幕），又增加了文學語言所沒有的視聽語言：畫面與聲音。畫面類型豐富，大千世界無所不有，更有色彩與光影的變化;聲音同樣豐富，同期聲、聲效、音樂，甚至電腦特效可以制作出世界上所不存在，以表現(xiàn)精神與心靈的聲音。因此，電視文學節(jié)目中的思想性，可以更直接更強烈的情感元素來表現(xiàn)，盡管它的思想情感沖擊力沒有文學作品來得更持久，更耐人尋味。

寧波寧海的天河是一條大溪，發(fā)源于天臺山，這里是徐霞客游記的開篇之處。從徐霞客當年攀過的松門嶺東去不遠便是大海，對此我們突發(fā)奇想：站在天臺山巔，望天河之水蜿蜒東去，徐霞客想到的是什么呢？

在《天河之水》中，我們的思索深入到明朝這個獨特的朝代。這是一個出現(xiàn)人文啟蒙萌芽的朝代，但是在腐敗、暴虐的宦官政治和特務政治的主宰下，明朝彌漫著一種“戾氣”和殺氣。以魯迅的話說，明朝是以剝?nèi)似な级忠詣內(nèi)似そK。人文啟蒙萌芽，在腥風血雨中再也無法成長。而徐霞客，走在大明最為純凈的邊緣，他沒有明代士人常見的浮躁的乖戾之氣，而只有一身餐霞飲露的清馨。在暴虐的摧殘下，明代文人的靈魂中沾滿的是血和淚，而徐霞客的靈魂浸透的是青山綠水。徐霞客是古代中國唯一把旅游考察作為終生事業(yè)的文人。他的人生，就是走遍中國最為干凈明亮的地方，發(fā)現(xiàn)那些未知的純潔和壯麗。

我們的思考不僅于此，我們更深入地思考到徐霞客對于現(xiàn)代中國的意義。對于古代中國，他無疑是走在前面的;對于現(xiàn)代中國，他卻仍無法擺脫傳統(tǒng)的束縛，落在了后面。于是，我們這樣說道：

眼望天河東流入海的徐霞客，蒼茫中也許感到了什么，那便是海洋。鄭和的船隊，早已從那里浩蕩駛過，然而，他終于掉頭西去，窮盡昆侖。這個明朝最邊緣的人，卻成了明朝一個最深刻的寓言：一個看來已經(jīng)擁有了大海的民族，卻在世界走向海洋的時候，最終失去了大海。

（作者單位：寧波廣電集團）

欄目責編：曾 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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