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魯瓦先生是個好人,這是很多人對他的評價。在法國巴黎的拉丁區(qū),克拉魯瓦先生和妻子經(jīng)營著一個名叫弗蘭德的低成本小旅館,生意不好也不壞。
1956年的一個傍晚,旅館里來了個30歲左右的客人,他拎著一只皮箱,衣服光鮮,一頭卷發(fā)下的那張臉略顯憔悴。辦理住宿登記時,客人說:“我需要一間比較安靜的房間,以便寫作?!笨死斖呦壬咟c頭,邊仔細查看客人的證件,那是一本記者證,上面寫著的職務(wù)是哥倫比亞《觀察家報》駐歐洲記者。克拉魯瓦先生早年也曾萌生過做記者的念頭,所以對記者頗有好感。于是,在收取了少量訂金后,他吩咐妻子把記者安排住進了八樓西頭的一個房間。那里是弗蘭德旅館的最高層,也是最安靜的地方。
轉(zhuǎn)眼過了一個月,妻子提醒克拉魯瓦先生:“我們該收取八樓那個記者的房租了?!笨死斖呦壬鷳?yīng)道:“嗯,他晚上回來的時候,我問問他。”傍晚,記者回來了,他滿臉疲憊,衣服也沒有上次光鮮,顯得皺皺巴巴?!斑@一個月,您住得還滿意嗎?”克拉魯瓦先生微笑著打招呼,沒有直接提房租,“您需要續(xù)租嗎?”記者點點頭,有些羞赧地說:“當然需要。只是現(xiàn)在我手頭比較緊,可能暫時還不能支付房租。不過,我正在寫一部書,到時我一并支付吧?!笨死斖呦壬粗浾叩难劬?,笑瞇瞇地說:“沒問題,我相信你?!?/p>
又過了一個月,妻子再次提醒克拉魯瓦先生收取記者的房租??墒?,克拉魯瓦先生發(fā)現(xiàn),記者的狀況似乎越來越糟糕,他的頭發(fā)長而凌亂,顯然很久沒有打理過;他的面色蒼白,顯然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他的衣服骯臟不堪,而且有的地方已經(jīng)磨破了?!澳闶遣皇怯龅铰闊┝??”克拉魯瓦先生碰見記者時關(guān)切地問。“是的,克拉魯瓦先生。我現(xiàn)在的確很困難,我的創(chuàng)作正處在關(guān)鍵時刻。請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會還您房租的?!泵鎸死斖?,記者顯得很難為情,極力解釋著。克拉魯瓦先生看著記者的眼睛,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也不打算再催促他繳納房租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記者的狀況仍沒有根本好轉(zhuǎn)的跡象。有天一大早,記者拎著破舊的皮箱,找到克拉魯瓦先生,說:“為了書稿的事情,我需要離開一段時間,我是來向您告別的。請您放心,我欠您的房租一定會還上的,我保證。”克拉魯瓦先生看著記者的眼睛,坦然地說:“好的。一路順風!”
然而,記者這一走就杳無音訊。在此后很多年里,妻子一直責備克拉魯瓦先生:“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一個騙子的鬼話呢?”克拉魯瓦先生總是默默承受,不作辯解。直到臨死的時候,他才拉著妻子的手說:“親愛的,請相信那個記者絕對不是騙子,因為我看見他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p>
1967年,也就是克拉魯瓦先生去世后的一年,克拉魯瓦太太終于相信丈夫所說的話,當年那個落魄的記者在離開了十年之后,果真回到了弗蘭德旅館。他將超過房租數(shù)倍的現(xiàn)金交給了克拉魯瓦夫人。那一刻,克拉魯瓦夫人發(fā)現(xiàn),他的確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又過了五年,令克拉魯瓦夫人更加吃驚的事情發(fā)生了,她從報紙上發(fā)現(xiàn),這一年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竟然就是還錢給她的哥倫比亞記者,他叫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