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老爸開啟夕陽夢想

1.

春節(jié)過后，老爸又嚷嚷著出去工作的事，再次遭到了我們三姐弟的竭力反對。

真不知道老爸是怎么想的，他都在工廠干了一輩子了，每天起早貪黑地跟機器打交道，難道沒有干煩干夠么？再說了他手里也不缺錢，二老都有退休工資，我們姐仨又隔三岔五地給他零花錢，他跑那么遠去打工圖個什么？

更讓我們生氣的，老爸還要帶著老媽一起去，說什么為兒女活了一輩子，到老了就得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地生活，再不能被兒女這根繩子束縛得緊緊的。

這，實實地戳到了我們的痛處。說起來父母這輩子沒少為我們犧牲，辛苦養(yǎng)育我們不說，到老了還是一輩子圍著我們三家轉。老媽從退休那天就開始接手下一代的撫育工作，先是幫我?guī)Т罅伺畠夯刍郏忠皇謱⒅蹲有÷斔偷接變簣@，剛想喘口氣，妹妹的孩子又出生了，她又接著茬地忙活?，F在的老媽是一家跨三家，不但得帶小外甥，還要接送那兩個大孩子。她這一走，等于把我們的生活給打亂了，怎不讓我們感到郁悶？

為了留住父母，我約了弟妹回到父母所在的老屋，跟老爸講道理。作為大姐的我率先發(fā)言，從天倫之樂的角度對老爸進行攻心，我說，二老辛苦了一輩子，到老了就得好好享受人生，在家含飴弄孫不好嗎，為什么偏偏要在外奔波勞累呢？老爸說，我樂意。

當公務員的弟弟三句話不離本行，拿出國家政策來壓老爸，他說：“既然國家推行退休政策，為的就是讓老年人貽養(yǎng)天年，你這樣做，不是和國家唱對臺戲嗎？”老爸白了他一眼，“少給我扣大帽子?！?/p>

臨到妹妹了，小外甥才3歲，正是需要人帶的時候，她對于娘家的依賴性最強，因此心情最迫切，幾乎是未語淚先流：“爸你這樣做，讓我怎么辦？再說，你不怕外人笑話嗎？知道的說你自己愿意出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子女不孝，把二老給攆出去了呢?！?/p>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老爸根本不聽，鐵了心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他冷冷地掃了我們姐仨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們說得怪好聽，聽起來怪孝順，但歸根結底就是兩個字：自私。我能不知道你們心里想的什么嗎？——不就是想讓我和你媽繼續(xù)給你們當保姆嗎！做夢！我為兒女苦打苦熬了半輩子，到老了得有自己的晚年夢想，現在就是想過幾天隨心所欲的日子，你們明白嗎？”

一席話說得我和弟妹臉上發(fā)燒，老爸氣頭上的話雖然過了，卻也說出了些道理，我們是替爸媽著想，但也都把父母當成一張永遠刷不爆的信用卡，無限度地透支他們的精力和心血。

2.

老爸想出去工作并不是一時意氣，其實早在兩年前剛退休那會兒，他就動過這個心思。

剛退休的老爸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一輩子忙忙碌碌，神經繃得緊緊的，猛不丁閑下來，竟然一下子找不到生活的重心了。一開始老爸也學著身邊那些退休的老頭，給自己定了個朝五晚五的生活計劃——天天早起練字，早飯后去公園練一陣太極拳，然后回家吃飯睡午覺，午覺起來或者看電視或者上網瀏覽一下新聞——小日子過得按說挺有規(guī)律的，但老爸總覺得缺了點滋味。

在家呆了兩個月，老爸就坐不住了，開始往人才市場跑，一番折騰，憑著出色的鉗工技術他被外地一家企業(yè)看中，準備聘請他去當技術指導。老爸將這個消息告訴老媽，興沖沖地準備著出門的東西，卻遭到了老媽的激烈反對。她害怕他一個人在外照顧不好自己。老爸自打結婚那會兒就油瓶倒了都不想著扶，而老媽又走不開。妹妹剛生了孩子，產后抑郁，身體極度虛弱。老媽想著幫我和弟弟帶大了孩子，帶妹妹的孩子自然責無旁貸，只得把照顧小外甥的重擔挑了起來。

老爸這輩子性情剛直，偏偏是個妻管嚴，一看老婆發(fā)愁，只得偃旗息鼓了，打工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老爸繼續(xù)過著逛公園看電視的退休歲月，心里卻很憋屈。他特別留戀從前工廠里熱火朝天的生活，有時沒事就愛往那兒跑，找以前的同事聊天。但是人家的工作都忙，時間久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去了。

心里郁悶的老爸脾氣漸漸古怪起來，整天看誰都不順眼。不是嫌老媽的飯菜做得不合口，就是嚷嚷我們送給他的禮物不合心意，再不就是抱怨家里孩子太多，吵得他腦仁疼……一向開朗的老爸性情變得陰鷙不少，原本和諧的家庭關系驟然緊張起來。

為了讓老爸盡快走出退休后的陰影，家里人開始想方設法逗他開心，給他買來花，買來鳥，希望他養(yǎng)養(yǎng)花鳥，愉快地度過晚年?？衫习謱@些根本不感興趣，一天到晚坐在那兒唉聲嘆氣。無奈之下，老媽只好鼓勵老爸去老年活動中心跟其他人打打牌消磨時間。

在家呆了半年之久，跟家人磨了半年牙的老爸開始將生活的重心轉到了牌場。本想去消磨消磨時間，可日子久了，老爸竟然迷戀上了。牌場里晃蕩著許多像老爸一樣剛退休的老頭兒，他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語言，每天在一起打打麻將吹吹牛皮竟像上班一般滋潤。

3.

打牌是一種消耗身體的娛樂，老年人玩牌一定要適度。但老爸一天到黑地坐在牌桌上，半年下來，身體卻坐出了狀況，高血壓、頸椎病紛至沓來，老媽嚇得再也不敢讓他去打牌了。

老爸又跌進了退休生活的泥淖，就像一頭被生活的重擔磨禿了皮毛的老牛，渾濁的眼里滿是平靜和屈服。

就在老爸對處境感到絕望時，外地的那家工廠又向他發(fā)出了邀請函，開出高薪聘請他。老爸提出一個條件，要求廠方解決住宿問題，他要帶老伴前去。對方同意了，老爸毫不猶豫地簽了用工協(xié)議，并承諾春節(jié)之后就去報到。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在老爸為晚年描繪宏偉藍圖時，遭到了我們姐弟三個的阻攔。一番理論，誰也說服不了誰。老爸長嘆一口氣，痛苦又無奈地問我們：“孩子們，我還有精力，難道就成了一個廢人么？”

我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覺得自己對父母的做法有些自私。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誰也不能綁架別人的人生，縱然是子女，也不能打著愛的名義為所欲為。孝順孝順，孝頂重要的就是順，只有順著父母的心意，才是真正的孝心。我們終于同意老爸帶著老媽出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4.

為了能讓父母沒有后顧之憂，我們對生活重新做了一番調整：我和弟弟將孩子接回家自己接送，妹妹也把婆婆接過來帶孩子，學習婆媳相處之道。

有山靠山，沒山獨擔。沒有了父母依賴，我們三家的生活也重新運轉起來。老爸放心地帶著老媽走了，開始他晚年的追夢之旅。

那家工廠坐落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城里，風景秀麗，老爸很喜歡。廠里給老爸提供了裝修一新的兩室一廳，家電設備一應俱全，居住條件沒得說。老爸的工作是廠里的總技術顧問，帶著一幫大學生技術員進行技術革新。

這令老爸喜不自禁。以前沒退休那會兒，他就有技術革新的想法，可是由于各種原因，致使老爸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灑，時光兜兜轉轉，誰知就在老爸的后退休時代，他居然找到了英雄的用武之地。

老爸下定了決心要大干一番。他每天帶著一幫年輕的技術員，夜以繼日地進行實驗，三餐飯都要老媽送到車間吃。老媽怕他累倒勸他，他卻說：“沒事，我覺得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不使出來，人會憋壞的?！?/p>

經過一番苦心孤詣，老爸率領的團隊攻克了一個又一個的技術難關，得到廠里上上下下的一致贊揚?，F在的老爸歡實得像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每天都過得特充實。看著他目光炯炯的樣子，老媽覺得他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對他也放心了。

找到自己的晚年坐標，實現未實現的人生價值，這是老爸晚年的第一個夢想，他實現了。老爸信心滿滿，他說他要大干幾年，然后帶著老媽周游世界，見見世面才不辜負人來世上走一回。

我們去看他的時候，老爸滿臉紅光，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的晚年計劃?？粗习仲┵┒?，作為子女的我們覺得很欣慰，對孝心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⑿氖鞘裁?？孝心既是一粥一飯，孝心又是無微不至，孝心更是成就父母的心愿，完成他們的晚年夢想。我想我做到了。責編/馬沖沖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