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喜靜給陳修宇演了兩場戲,第一場是在他愛她至深的時候,她跟別的男人私奔;第二場是在他跟別人訂婚的時候,她告訴他,自己從沒愛過他。兩次都讓陳修宇對她恨之入骨……
A
喜靜在二十五歲生日的時候,男友訂了兩張機(jī)票帶她飛往了希臘圣托里尼島。
到那里的第二天,她們在海邊遇見了一對拍婚紗照的新人——藍(lán)天碧海,海鷗飛掠,男的一身工整的白色西裝,身材挺直,面容干凈俊朗。女的一襲白色婚紗言笑晏晏大方而美麗?;蠲撁撘粚﹁等?。喜靜差點忍不住拍手驚呼,像別的游客那樣對著旁邊的男伴滿腔羨慕地大喊“我也想嫁那樣的男人”。如若不是突然驚覺準(zhǔn)新郎眼熟的話,她肯定會那樣做的。
其實她不肯定那個人就是陳修宇,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他們都已經(jīng)五年沒見面了,極有可能是認(rèn)錯了。雖然這樣想著,但她還是慌亂地拉著身邊的男友迅速離開,低著頭走得極快,像是拼命逃離什么東西一般。她的確是在逃命,但當(dāng)視線里一雙白色的皮鞋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就知道,她逃不掉了。
“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鐘喜靜?!标愋抻畹穆曇粼谒念^頂響起,淡淡的,卻帶著些因追趕而急喘的氣息。喜靜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了般一動也不能動,眼睛只能死死地盯著那雙白色皮鞋,希望是幻覺,卻又不希望它消失。直到男友撞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抬起頭對上陳修宇的臉。他沉穩(wěn)了許多,卻依舊是記憶里的模樣。他還是那樣看著她,像很多年前一樣,眼神深遠(yuǎn)泛著光。
“鐘喜靜,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這是再遇后,陳修宇對她說的第二句話,咬牙切齒,帶著極大的恨。
B
喜靜第一次見到陳修宇是2006年的秋分那一天,太陽直射點正要越過赤道移向另一個半球。
如果要問喜靜做過最丟臉的事情是什么,她一定會用一副悔不當(dāng)初的表情來講述她堂堂十九歲的女知識青年竟穿著病號服當(dāng)街哭泣的樣子。丑就不說了,丟臉也就不提了,人人避她如精神病院逃出的瘋子也都算了,偏偏陳修宇進(jìn)來插了一腳。
當(dāng)喜靜看著頭戴休閑小禮帽,一身貴族潮男打扮的陳修宇用一種“妹妹別怕哥哥是好人”的口氣關(guān)切地問她怎么了的時候, 她當(dāng)時腦袋一熱,就只回答了三個字——“我好餓。”
哽咽中帶著委屈。陳修宇當(dāng)下就同情心爆棚,大手一揮便領(lǐng)著她去了海鮮店。
市南區(qū)城頭的海鮮很好吃。喜靜不喜歡吃海鮮,于是只能干瞪眼看著坐在對面號稱正義哥哥的陳修宇吃得津津有味。后來猶豫了好久,她還是沖著那一桌子菜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然后吸吸鼻子哭喪著臉說:“你不會嫌棄我吧?!?/p>
陳修宇愣了愣。內(nèi)心如有千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嫌棄!當(dāng)然嫌棄!但他只是對著喜靜和善地笑了笑,然后端起混有不明液體的湯一口飲盡。忠義赴死的氣概讓喜靜傻了眼。
待酒足飯飽之后,陳修宇從背包里掏出一張表遞到她面前,笑得像一個討要糖果的小孩,卻也特別理直氣壯。
喜靜接過調(diào)查表赫然看見頂端的幾個大字——志愿者服務(wù)調(diào)查表。原來正義哥哥的目的是這個。喜靜也不惱,歡喜地在調(diào)查表上涂滿了五顆星。陳修宇接過調(diào)查表看到那五顆星以后滿意地裝進(jìn)包里。結(jié)賬再見走人倒是無比瀟灑,全程未瞥見喜靜忍到內(nèi)傷的笑容。
當(dāng)然,陳修宇也是在把調(diào)查表交給社長的時候才真正有一種“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的感覺。社長指著調(diào)查表上落款的那一行字說:“修宇啊,本學(xué)期優(yōu)秀志愿者同志一定是你?!?/p>
他整個人被雷擊得怔了好久。
落款清清楚楚寫著“深受艾滋病折磨的阿靜,感謝恩人!”
就算明知道口水不會傳染他還是不放心地跑了好幾家醫(yī)院做了全身檢查,從此一聽到噴嚏聲就會全身僵硬。
緣分就像是處于天南地北的兩條溪流,經(jīng)過山川大地,經(jīng)過四季年歲終于在經(jīng)年后交匯成一條大河的喜悅。當(dāng)然也有那種一條干凈的河與一條渾濁的河交匯后兩條河都變渾濁的情況,而這種悲摧的自然法則,就是人們常說的孽緣。
再后來的見面是S大志愿者社團(tuán)上街做義務(wù)活動的時候。
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社長蘇志維指著穿梭在人流中孤獨而絕望的女生說:“修宇啊,能不能獲得優(yōu)秀志愿者同志獎贏得打賭,就得靠你自己了,兄弟只能幫你當(dāng)這里了?!?/p>
陳修宇看著不遠(yuǎn)處身前掛著一塊牌子扎著小馬尾的女生,嗯,覺得有點眼熟。不是那位深受艾滋病折磨的阿靜還會是誰?頓時他就想仰天長嘯感嘆“冰清玉潔的我啊,馬上就要被一條渾濁的河流污染了”!
再仔細(xì)地看看牌子上的字——請給我一個擁抱。落款,艾滋病患者。
請給她一個擁抱?陳修宇盯著不遠(yuǎn)處無助的鐘喜靜,驚覺她簡直就是一只戰(zhàn)斗力破百的小猛虎。不止是他,周圍的人也視她如猛虎一般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
場景有些凄涼,陳修宇心中的善良正義又被激發(fā)了出來。可當(dāng)他走到鐘喜靜面前圣母瑪利亞般送上一個擁抱的時候?qū)Ψ侥菬o辜的一句“咦?出血了”,然后把沾滿血跡紅艷艷的滴血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擦在他手臂上的時候,他才真正有一種命運好幽默的領(lǐng)悟。
這一次,他直接去了一趟美國,做了一次高端的全身檢查。
你看,鐘喜靜對陳修宇的迫害就是這么深。當(dāng)然,陳修宇也是后來才知道鐘喜靜是和他同校表演系的小師妹。
“小師妹,你一定會獲得奧斯卡影后的?!标愋抻钊套∑说臎_動抽搐著嘴角說。
喜靜把上書“優(yōu)秀志愿者同志”的證書和鮮花放到陳修宇手中的時候笑得特別歡樂:“謝謝陳師兄吉言。”
她笑得像三月里的云朵,陳修宇看著她,眼神深遠(yuǎn)緩緩泛起光。
C
喜靜醒來的時候,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借著不知從哪里反射的光看到墻上的時鐘正指向四點。腦海里一直是陳修宇的臉,睡不著便索性換好衣服出了門。一出門,咸濕的海風(fēng)便席卷全身,喜靜裹緊了薄薄的小外套,一抬頭便看見對街靠在路燈下的陳修宇,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顯得格外突兀。他好像站了極久,全身上下帶著疲憊的氣息就這樣看著她。
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陳修宇就來到她的面前。他很高,呼吸就在她的頭頂,淺淺的,卻可以讓她的心臟麻痹。
“鐘喜靜?!标愋抻盥氏却蚱瞥聊?,見鐘喜靜仍然低著頭便無不尖酸刻薄地諷刺道,“怎么?是愧疚得抬不起頭了嗎?”
喜靜仍是低頭沉默,陳修宇最后一絲耐心也被耗盡。他直接拽著她扔進(jìn)停在一旁的車?yán)?。喜靜撞到頭,痛得眼淚差點流了出來,慌亂之中忙掏出手機(jī)。陳修宇的聲音又幽幽地響在逼仄的車廂里:“怎么,想打電話給男朋友求救?鐘喜靜,你就死心吧,他昨天晚上就被我打發(fā)走了。你的男朋友,在女人和事業(yè)之間,選擇了事業(yè)你懂嗎?”他說話的口吻好像格外得意。他很久沒有這么得意過了,時隔多年,沒想到羞辱她竟能讓他如此快活??伤屗恿诉@么久,整整五年這么久。
“都要結(jié)婚的人了,就不要再鬧了?!毕察o一開口便看見陳修宇的臉冷得像極地的冰雪。手指緊握方向盤,仿佛捏著她的脖子一般。但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安靜地沉著氣開車。車子平穩(wěn)地駛過每一棟建筑,車窗外的燈光閃進(jìn)車?yán)铮察o覺得,他還是五年前的樣子。
過了好久,她才又聽到他的聲音,平穩(wěn)得像是在講述著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一般。
“五年前,你告訴我你得了很嚴(yán)重的病,可能會死掉,我一開始是不信的,我不相信你知道嗎?我想鐘喜靜你不是奧斯卡準(zhǔn)影后嗎,我被你騙了這么多次應(yīng)該長點記性應(yīng)該有覺悟的,可當(dāng)你拿著病歷給我看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覺嗎?就好像真正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是我自己的那種感覺??墒晴娤察o,你呢?拒絕我陪你去國外治療,說什么治不好怕我受不了,說什么出事的話可以當(dāng)你開心地在遠(yuǎn)方生活……說得真好聽。要不是我爸拿著你的假病歷證明和你在國外開心旅游的照片給我看,我還不知道你拿著我的錢和小愛人遠(yuǎn)走高飛快活得要命。鐘喜靜……你都還沒死,我怎么能先結(jié)婚!”
狹小的車廂在陳修宇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之后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陳修宇轉(zhuǎn)過頭看著副駕駛位上鐘喜靜歪頭睡熟的側(cè)臉,自嘲地笑了笑,停下車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掏出煙放在嘴邊想了想又放回去,然后在沉重呼吸的催眠下緩緩閉上眼睛。
他累極了,卻沒看見鐘喜靜在黑暗中睜開的雙眼不斷流下的淚。五年前的陳修宇,是不會跟她說這么一番話的。
那時的陳修宇,只會在校慶活動上當(dāng)著上萬同學(xué)和老師的面對她喊“鐘喜靜小師妹,師兄就要畢業(yè)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投入師兄的懷抱”,起哄聲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最后在陳修宇的發(fā)動下全場合唱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給我》,是時下流行的歌曲,連老師也跟著合唱了幾句。
當(dāng)然,鐘喜靜沒能如他的愿,她逃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捂臉羞澀地逃了。陳修宇站在臺上傻眼了幾秒才幽幽地來了一句:“小師妹,那個表情不適合你?!碧斓亓夹模钦娴耐怂媲斑€有一支話筒。但就因為這件事,他在大學(xué)里的最后六個月時間,全都用來追鐘喜靜,追得特別費勁。
陳修宇是天亮的時候發(fā)現(xiàn)喜靜不見的,只有外套安穩(wěn)地躺在副駕駛座上。他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盤,陷入深深的無力中。
喜靜登機(jī)的時候最后望了一眼這座美麗的小島,雖然沒有見識到傳說中最美麗的日落,但是能見到陳修宇,她也是滿足的。那種滿足感就像多年以前陳修宇畢業(yè)那天把她抱坐在石桌上,湊近她的臉欣喜卻無不痞氣地問道:“小師妹,你確定要投入師兄的懷抱,不反悔?”
“你自己太不要臉了,死纏爛打的。”
陳修宇在她耳邊低低地笑:“舍不得我了是不是?”聲音低沉好聽,她一恍神便沒節(jié)操地點了頭。陳修宇又低低地笑了兩聲,然后輕輕吻住她的唇。周圍都是畢業(yè)的同學(xué),一個比一個瘋狂地不斷起哄拍照。
“陳修宇,照片一張一千塊,夠意思吧?!辈恢皇钦l先這樣喊了一聲,周圍此起彼伏都舉高手機(jī)響應(yīng)。
“買不買?”陳修宇低聲問,語氣里帶著笑意。
喜靜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卻還是硬著頭皮裝強(qiáng)勢說:“不買?!?/p>
那一年鐘喜靜二十歲,正在談一場美麗的戀愛。她想象過他們就這樣過一生。她是真的想象過。
D
喜靜回到S市的時候,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讓她的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五年前,為了逃離陳修宇,她離開;五年后,為了永別陳修宇,她回來。這樣想來,仿佛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一個人似的。
七彩見到她的時候,先是大聲哭了好久,哭完了才不斷地罵:“鐘喜靜,你還敢回來,不是私奔了嗎?怎么又回來了?鐘喜靜你個天殺的,你上輩子肯定不得好死?!?/p>
喜靜被她罵得哭笑不得。直到被七彩帶進(jìn)屋的時候,喜靜才知道七彩是馬上要做新娘的人了。巧的是,新郎就是當(dāng)初帶陳修宇那屆志愿者社團(tuán)的社長蘇志維,現(xiàn)在是小有成就的部門經(jīng)理。蘇志維一見到喜靜,各種復(fù)雜的表情在臉上淋漓盡至地展現(xiàn)出來,最后在七彩的瞪眼下才憋出了一句:“喜靜,你要是早點回來,我跟七彩也不用等到現(xiàn)在才結(jié)婚了?!?/p>
作為從初中到大學(xué)的同學(xué)兼死黨,七彩總希望自己的婚禮由喜靜做伴娘。喜靜也猜到了,抱歉地朝蘇志維笑了笑,蘇志維張了張嘴,卻沒再說什么。
喜靜當(dāng)然知道他想說的是陳修宇。
但晚上跟七彩睡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沒能逃開這個話題。
“你都不知道你去國外以后,陳修宇當(dāng)時是什么樣子。經(jīng)常宿醉,想玩一夜情,嫌人家那個女的不像你,就一腳踢開。跑去澳門豪賭想輸卻贏了一大把,贏了就鬧事,要不是他爸爸想辦法,保不準(zhǔn)就被抓住拘留坐牢然后不明不白死在牢里。我就搞不懂了,不就失戀嘛,至于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嗎?鐘喜靜,你看多好的一男的呀,被你搞得都精神五級殘疾了。后來他爸爸把他送去國外留學(xué),今年年初才回來的?!?/p>
七彩就好像深夜電臺里的主持人一樣,把一句一句話拼湊成一個故事送進(jìn)她的腦海里,她卻無法想象故事中的陳修宇的樣子。
“喜靜,你在聽嗎?”七彩忽然問。
“在聽?!毕察o回答,聲音有些沙啞。
“陳修宇,他要結(jié)婚了?!?/p>
“我知道?!?/p>
知道,還知道他把婚退了,所以她才回來。喜靜緩緩地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母親葬禮上出現(xiàn)的那個人,眼神淡漠地看著她,像看一個陌生人。他說:“喜靜,你走吧,去哪里都行。”
那張臉,跟陳修宇的那么像。
七彩的婚禮用很精彩三個字就可以很精準(zhǔn)地概括出來。
當(dāng)那個S大踢了高富帥與窮屌私奔的傳奇人物鐘喜靜作為伴娘出場的時候,掀起了一場大高潮。而當(dāng)S大那個被踢的高富帥陳修宇作為伴郎出場身旁還帶著未婚妻的時候,就達(dá)到了全場的沸點。
在場曾經(jīng)有幸觀看過那場戀情的S大的同學(xué)全都默默地觀察著如今形同陌路的兩人,眼神里隱隱期待著相愛相殺破鏡重圓等狗血劇情的發(fā)生,想著這禮金交得太值了。
喜靜被七彩拉著到處敬酒接受慶賀,好似她才是新娘一般。而陳修宇則帶著未婚妻與同學(xué)校友應(yīng)酬,言笑晏晏,落落大方。如今的云淡風(fēng)輕早已掩蓋了當(dāng)初的癡狂。
喜靜趁舉杯飲酒的時候往陳修宇的方向瞥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女人正是圣托里尼島上跟他拍婚紗照的那位,她心里稍稍放下心來。他沒毀婚,她就不必?fù)?dān)心掛懷不必勞心。這樣很好,她想,心里卻酸楚得想落淚。
婚禮結(jié)束后,新郎新娘被一群人起哄著要鬧洞房,年輕人喝了酒更加沒個分寸,喜靜在混亂中被撞倒在地,高跟鞋斷裂,腳踝痛得她全身涼嗖嗖的。陳修宇是第一個沖上去扶起她的,他是那樣緊張,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平淡地吐出一句:“這種場合,最好是要帶男朋友來?!?/p>
像是說給不相干的人聽的話,可就連當(dāng)初在S大上學(xué)的人都聽出了其中的諷刺意味,奈何喜靜再笨,也聽得出分毫。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說:“男朋友在女人和事業(yè)之間選擇的是事業(yè)?!?/p>
沒想到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成功地激怒了陳修宇。陳修宇怒極反笑,換上一副輕松的口吻笑道:“怎么,小師妹是在怨我?那我還你一個男朋友好不好?”說罷便攬住她的腰俯身吻了下去。全然不顧全場人,包括被他帶來利用的未婚妻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愛她,可以連自尊都不要。
陳修宇大四畢業(yè)后原本是要到國外學(xué)習(xí)的,但他為了跟鐘喜靜在一起,真真正正地上演了一次電視劇中常出現(xiàn)的落難王子的戲碼。違背父令,離家出走,花全部家當(dāng)租了一間小公寓,一邊打工受人白眼,一邊裝出享受生活的樣子。從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爺卻為了愛一個女人甘愿承受所有的苦難。
他說:“小師妹你不要擔(dān)心,我問過朋友了,一般我走到這一步之后都會是家里讓步的,他們說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毕察o被他把這句話奉為真理一般相信著的認(rèn)真表情給逗笑了,他又痞里痞氣地調(diào)笑道,“不過,前提是我們必須得先有個孩子?!?/p>
時間就這么不著痕跡地過去了。其間她也勸過他:“我可以等你的?!?/p>
他為這句話開心了好久,卻仍然不愿和家里妥協(xié)。他說:“喜靜啊,我不想讓你等我,我們一起過?!?/p>
我們一起過。他付出了真心,卻換來她的一紙欺瞞與背叛。
可是五年過去了,他依然愛她,依然可以為她舍棄自尊承受苦難。
E
婚禮過后,陳修宇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喜靜的視線里。每一次都掏出一沓陌生男子的照片擺在她的面前?!安恢滥愕南埠檬鞘裁?,看看喜歡哪一個,我說過,還你一個男朋友的?!?/p>
零下溫度的大冬天里,喜靜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反反復(fù)復(fù)幾次,她都沒有理他。
在母親祭日的時候,陳修宇也跟著去了。冷清清的墓園里,陳修宇的黑色風(fēng)衣跟時間地點氣氛都很貼切,倒是一身大紅色毛衣外套的喜靜捧著一束百合花與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母親墓前站了好久,喜靜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么。倒是陳修宇先開了口:“阿姨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當(dāng)初與喜靜交往的時候,他確實沒見過喜靜的母親,就連她母親死的時候,他也因為在外地沒能趕回來。
喜靜張開嘴想說些什么,卻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最后索性深呼吸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寒冷的空氣里看得格外清楚。她伸出手奪過陳修宇一直拿在手上的信封,打開仔仔細(xì)細(xì)看了起來,邊看邊說:“不要帥的,但一定要斯文有風(fēng)度的,要識大體顧全局的。至于外貌身高一般就好,不必太高,胖子也無所謂,喜歡小眼睛,喜歡學(xué)識淵博一張口就像寫詩一樣的?!笔种蟹瓌拥恼掌谝粋€戴眼鏡的斯文男身上停了下來,抽出來放到最上面,然后遞給陳修宇,“這就是我的喜好?!北舜藢σ暤难劬餂]有一點溫度,就如同這冷空氣一般讓人麻木。
陳修宇接過照片,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心里卻冷得像冰窖一樣,原來她的喜好,沒有一點是他的樣子。
后來陳修宇總算安靜了一段時間,沒有再出現(xiàn)在喜靜面前。當(dāng)然,那個所謂的男朋友也沒有出現(xiàn)。
而喜靜接到那個電話也已經(jīng)是兩個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修宇下定決心要退婚,周六你過來一趟?!彪娫捴心莻€男人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情感。
“好?!毕察o回答。
F
周六是陳家的家宴,各方親戚齊聚的場合。陳家是商業(yè)世家,也是錢權(quán)兩攬的大家族。參加聚會的人都是S市的上層人士。當(dāng)喜靜身穿白色小禮服出現(xiàn)的時候,除了坐在主位上的人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她,就連原本百無聊賴的陳修宇也突然直起了身子。喜靜對上他疑惑的目光,大方莞爾,然后走到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面前,輕輕喊了一聲:“爸爸?!?/p>
那是陳修宇的爸爸,也是她的爸爸。這個消息像一個巴掌一樣用力打在每一個人的臉上,讓人措手不及。陳延林拉著喜靜的手向大家介紹說:“這是我的小女兒,一直在外面生活,今天正式介紹給大家認(rèn)識。修宇,喜靜是你的妹妹?!鼻懊嬉痪湓掽c明了喜靜私生女的身份,后面一句話是對著陳修宇說的,別有深意。
陳修宇當(dāng)場把面前桌子上的餐盤用力摔到地上,然后拉著鐘喜靜直接上了二樓,“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喜靜被他用力壓制在墻上,后背隱隱傳來痛楚,她咬緊下唇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鐘喜靜,你真以為自己是奧斯卡影后啊,你真以為你在演電視劇嗎?!”他說得那樣狠,喜靜卻仍能從他眼里看到壓抑的憤怒。
“不是。不是演……嗯……”
后面的話被陳修宇吃進(jìn)了嘴巴里。他吻住她的唇,是那樣用力與濃烈。撬開貝齒,唇舌相依卻仍讓他感到害怕。
直到喜靜的巴掌落下來,他才頹然地看向她。
喜靜說著把一張照片用力拍在陳修宇的手上,照片上的女子和男子笑著挨得那樣近,男的是陳修宇的爸爸陳延林,女的明目皓齒,卻和喜靜媽媽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陳修宇終于知道為什么會覺得鐘喜靜的媽媽眼熟了,他十歲的時候在爸爸的手機(jī)里看到過那個女人的照片。然后也因為那張照片,他媽媽從十樓縱身跳下。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一直想進(jìn)陳家的門,所以找到了你?!毕察o說。然后看著陳修宇把手中的照片撕得粉碎,用力扔到她臉上,眼里再沒有一點光亮:“鐘喜靜,你跟你媽媽一樣賤!”他第一次這樣罵她,她的眼淚沒忍住,卻仍然倔強(qiáng)地糾正道:“錯了,是陳喜靜,我姓陳,你別忘了?!?/p>
“滾!”
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次對話,從此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喜靜記得以前和陳修宇看電影的時候,電影里出現(xiàn)過男主人公用力對女主人公大喊滾的畫面。那時候陳修宇對她說:“小師妹,像我這種好男人是永遠(yuǎn)不會喊你滾的?!?/p>
所以你看,什么事情沒有永遠(yuǎn)的。
可是她不怪他。就算他讓她此生悲慘得沒有一點父愛,她也不怪他。
她八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陳延林,這個被稱為爸爸的人將一沓錢放到媽媽面前說:“因為我們的事,我太太自殺了,我們還是分開吧!”然后就決然離開了。沒有抱她,也沒有對她笑。再出現(xiàn)卻是她二十歲時在媽媽的葬禮上,他說:“喜靜,你走吧,去哪里都行?!?/p>
他說:“我是陳修宇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這樣,你還要跟修宇在一起嗎?”
那時候有很多人說過她跟陳修宇長得很像,蘇志維還開玩笑說:“你們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标愋抻钜话褦堖^她的肩膀笑著說:“生活在一起久了的人會越長越像你沒聽說過嗎?我們這叫夫妻相?!?/p>
所以說戲劇源于生活??上察o卻覺得生活更加復(fù)雜。電影《天堂電影院》里老人對孩子說過一句話——
“生活不是電影,生活苦多了……離開這里,永遠(yuǎn)不要回來?!?/p>
她演了好多戲,還代表學(xué)校參加舞臺劇表演拿過金獎,卻把生活這場戲演得一塌糊涂。
G
2013年2月。深冬。
喜靜是在機(jī)場候機(jī)廳不小心看到隔壁座位上大叔的報紙才知道陳修宇要結(jié)婚的喜訊。婚禮訂在三月的春天舉行。
確實是喜訊,可她的眼淚卻濕了眼眶,興許是太高興了,她想。
五年前,陳延林的一句話,她便演了一出戲逃到千里之外,五年后圣托里尼那晚,陳延林因為陳修宇突然悔婚,又一句話,讓她重新回來了斷一次。而這一次,應(yīng)該是徹徹底底斷了念想吧,所以她很高興。
喜靜用手捂住臉,有眼淚從指縫間溢出。她在黑暗中忽然看見了陳修宇第一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樣子。他背著陽光,一大片影子投射在她身上,他問:“怎么了?為什么要哭?”
喜靜仰頭看著他,像是看見了一片春光,明媚而溫暖。而那句“要是醫(yī)生說你得絕癥,活不過五年你哭不哭”到嘴邊竟成了一句“我好餓”。
她得了絕癥,僅剩五年生命,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就算她們不是兄妹,她也注定不能跟他廝守一生,所以才會用欺瞞去愛他。跟人私奔是假的,為進(jìn)陳家接近他是假的,對對象的喜好是假的,她不愛他是假的。她可以等他,因為時不能待,也是假的。
她欺瞞了他這么多,像牧羊的小孩一樣,用一個又一個謊言在他的周圍編織了一個牢籠。她不想困住他,最后只能困住她自己。
三月的時候,S市下了一場春雪。陳修宇把婚戒套上對方手指的時候仿佛看見了喜靜著一襲婚紗披著漫天的白雪站在他面前笑著說“Yes,I do.”
他也輕輕地笑了,仿佛冬日里次第盛開的紅梅。
他等了她五年,無數(shù)次夢到她跳到他面前說:“嘿,師兄,我的演技好嗎?”他擁抱她,醒來卻只能擁抱自己。
她是他的牢獄,他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