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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軍畫畫

    2014-12-29 00:00:00羅瑜
    南方人物周刊 2014年18期

    之前趙忠祥畫驢,倪萍畫日子,如今朱軍也畫起了中國畫。

    5月26號,朱軍在中國美術(shù)館為期10天的首次個人畫展結(jié)束。他在慶功宴上喝了酒,臉色稍稍上紅。他回想起1993年在甘肅留戀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愿去北京打拼的朱軍。那個朱軍被認(rèn)識不過幾小時的主持人楊瀾意味深長的話狠狠地打動了,“朱軍啊,你5年之后就能看到你是怎么死的,有勁嗎?”

    沒勁。年輕的朱軍還是來了北京。今年,他50了。他一直在想:我現(xiàn)在可能什么都不干,我就躺在這,只要不犯錯誤,我到了70歲,我也一德高望重的央視播音主持藝術(shù)家啊,畢竟我們代表了一代人,甚至兩代人的成就。

    還是沒勁?!澳阋婚]眼都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多沒勁啊。你得讓你自己有所改變。”

    中年朱軍提起了畫筆。

    變形也應(yīng)該有變形之美

    畫畫這事,讓朱軍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親的那股軸勁。他說起一個故事:小時候的朱軍撿了一個廢瓶子回家,洗干凈了當(dāng)寶貝。母親看到,領(lǐng)著他把瓶子放回原處,再一頓暴打,接著訓(xùn),“孩子你給我記住了,喜歡就自己去掙,撿回來的都不是你的?!崩斡浤赣H的認(rèn)真勁,他要對畫畫這事下足功夫,“掙了”。

    這事藏了一些年頭了。有嘉賓到《藝術(shù)人生》提起這事,他干脆叫節(jié)目組剪掉。他不想大張旗鼓,想“弄出點(diǎn)真效果出來”。

    朋友圈里的人知道他愛畫,不如倪萍那么瘋,但時常念著。

    酒桌上玩瘋了他愛畫。故事常常是這樣:朱軍、白巖松、趙本山等一幫人胡吃海喝,也許當(dāng)中就有某個人喝多了,話特多,旁邊幾人根本插不上嘴,跑一旁攛掇著,白巖松即興出個不一定規(guī)整的詞,朱軍畫個畫。有時朱軍畫一只八哥,咧著大嘴,嘴角再圈個圈,圈里套個名字。再把那個話最多的哥們扯過來,“來來來,畫了個你?!备鐐儍阂豢矗何揖瓦@樣啊。朱軍說,你還不就是這樣啊。趙本山屬雞,有時他畫個撅著屁股的大公雞,說大哥你看看,你多驕傲啊。這游戲玩得一伙人哈哈大笑?!氨舜碎g在那一刻把所有東西放下了,什么名啊利啊,就是高興。”

    嘩啦比劃了一通酒桌上的場景,他臉上的肌肉一緊,嚴(yán)肅了?!斑@是純粹的游戲。藝術(shù)本身的最高境界也是如游戲。那得靠本事,要真正的內(nèi)功你才能做得到?!?/p>

    天降靈感他沒怎么遇過,惟獨(dú)一次發(fā)生在2008年5月12號之后。四川地震賑災(zāi)晚會完了,一個從來好吃好睡的人徹底失眠。眼睜睜看著天要發(fā)光了,他爬起來,鋪了白宣紙,畫下一片廢墟,斷裂的樓板里插著竹片。一朵鮮艷的野花在廢墟中伸出頭。下題跋之前,他仍覺不夠,持大刀筆蘸朱砂,在上面的空白處一筆筆潑下血雨。

    人多么渺小啊,這端他心想。那端朱軍式的信念又冒了出來:不過國家真的在進(jìn)步啊。“第一次共和國為它的平民百姓降下了半旗。我們抗美援朝死那么多人也沒降過半旗啊。”可別說公之于眾,這幅《生命禮贊》朱軍本人都不太敢看?!澳莻€太……”他有點(diǎn)不習(xí)慣表達(dá)負(fù)能量詞匯。

    “是太撕裂了嗎?“對?!笨傊麤]有再去面對那一場風(fēng)暴般的情緒,反正,從他個人的藝術(shù)眼光來看,“畫真的不美,真的不好看?!泵赖亩x是不是可以更多元一點(diǎn)?“那是別人吧,我覺得美首先應(yīng)該賞心悅目。變形也應(yīng)該有變形之美?!?/p>

    極個別時刻,畫于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事。2010年舟曲泥石流,從蘭州回來那天也是他一早跟于丹等朋友約好看北京畫院的時間??伤耆珱]心思。以往酒桌上撒潑成性的他,那晚一直流淚說舟曲是什么樣子,同時端著酒瓶猛灌,喝暈了回家。“以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不去了,省得還影響別人看畫。”

    我也邪不了

    為配合畫展的布局,他逼自己重新畫了一張尺寸更大的妻子。那時離畫展開幕還有10天,他心里長草似的,完全靜不下來。

    一天早晨,他送完兒子上學(xué),手機(jī)靜音,騎自行車到畫室。10點(diǎn)開始畫,中午吃幾個包子,晚上10點(diǎn),畫出來了。

    圖/受訪者提供

    “畫進(jìn)去了,你覺得自己就跟神仙一樣?!彼v的表情又飛揚(yáng)起來。

    自認(rèn)內(nèi)功沒攢夠的他有暫時畫不了的對象,比如母親,他嘗試畫過好幾次,全給撕了。母親在他心中太大了,太豐富,他頂多畫出形絕畫不出魂。他可奇怪了,怎么一個更年期前脾氣特別爆的女人,卻在更年期之后突然變得“極其極其慈祥”。他跟這位陌生的媽開玩笑:媽你怎么不打我了。他媽舉起手,說我打你。中年朱軍趕緊把臉湊上去,說那打。

    關(guān)于母親,不,是“天下所有母親”的記憶被他折射到了畫作《母子》中。在他眼里,畫中母親像狼般警覺甚至帶點(diǎn)兇狠的眼神,正是“母愛的偉大之處”。

    在多數(shù)人物畫的眼神里,他想表達(dá)淡定、慈祥。師父范曾告訴他,中國畫的三大元素首要是哲學(xué)。學(xué)生朱軍如今也重復(fù)說自己畫的是人生體驗(yàn)。央視的副總編輯朱彤看完畫展跟他說,“我看得出來你對當(dāng)今這個社會的一種期盼、向往、祝福?!敝燔娡Ω袆?,覺得自己被讀懂了。

    “會不會擔(dān)心有人說你的畫太正能量了?”“我也邪不了,我的價值觀就是如此,也許會有人質(zhì)疑,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做什么,我內(nèi)心堅(jiān)持的就是正能量,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我的判斷是,你既然進(jìn)入這個游戲,就要遵循游戲規(guī)則。人所謂的個性會不會影響到這個整體的游戲,這個很重要。有人問我和濮存昕什么樣的人是好人?我們倆的回答是一樣的,為別人著想的人是好人?!?/p>

    他最滿意的是藏族風(fēng)情系列,“無論母子情或者少年的陽光,還是中年婦女在牦牛腹下擠奶時的回眸一笑,都是我對生活的向往,我不希望生活當(dāng)中老是有那種……”一說到負(fù)面的形容詞,他極快的語速就掉鏈子。“戾氣?”“對,今天吵個這事,明天吵個那事?!?/p>

    會不會擔(dān)心有人說你的畫跟《藝術(shù)人生》一樣過于煽情?

    “沒關(guān)系,那就是我啊。”朱軍說?!拔铱赡懿幌袂靶┠昴敲醇m結(jié),希望所有人都理解你。你們說我朱軍正也罷,說我朱軍假煽情也罷,那是你們的看法,跟我有關(guān)系嗎,沒關(guān)系,愿意看您就看一眼,不愿意看拉倒?!?/p>

    跟舞臺上倚賴大眾認(rèn)可的朱軍相比,畫畫的朱軍反倒不那么自我,“內(nèi)心更大一些?!?/p>

    他越老越能“理解他人的難處”。常有人勸他,“你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p>

    “你能夠聽明白當(dāng)今社會的這種思潮吧?”他反問,“我說,請問一下自己什么叫公道話?如果共和國是50層大廈的話,你我也就站在10層左右,你推開窗戶看見對面的窗戶,哪能知道樓頂是什么風(fēng)景啊。所以我說各就各位吧,干好自己該干的事,不比什么強(qiáng)啊。我今天我要不說點(diǎn)什么就說我沒思想,你的思想都是對的嗎?”

    50歲了,不容易啊

    很多人在問,怎么央視主持人都跑去畫畫了?倪萍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大家好像認(rèn)為我們臺這些主持人會畫畫很奇怪。實(shí)際上這一點(diǎn)不奇怪。大家根本不是今天才提起筆、捧起書。你腦子里要是空的,在這行當(dāng)里就站不住。到了一定年齡,人的補(bǔ)充不能靠字正腔圓,也不能靠形象,要靠智慧。智慧來自哪里?就是什么都應(yīng)該學(xué)。無論你是做什么的,畫點(diǎn)畫啊,寫點(diǎn)東西啊……這是一個必須走的路,不用奇怪。你什么都不做,那腦子肯定是空的,說話也就是結(jié)巴的,是沒有意義的?!?/p>

    央視主持人尤其是老一輩央視主持人對自我沉淀的追求甚至焦慮,也發(fā)生在了朱軍身上。

    朱軍清楚,電視這個行業(yè),是一個釋放極快的行業(yè),你積累了很多年的東西,啪,很短一段時間就釋放掉了。而人的個性養(yǎng)成是幾十年的,習(xí)慣改不了,處理問題的方式改不了。

    他的危機(jī)感也許比其他主持人更強(qiáng)。2004年起,《藝術(shù)人生》多次被質(zhì)疑過分煽情、訪談沒交流,朱軍更因缺乏文化底蘊(yùn)保守爭議。2006年,《藝術(shù)人生》收視率不斷下滑,上萬網(wǎng)友發(fā)帖要求他“下課”。他在2008年拜師范曾門下,學(xué)畫,聽老師講歷史、講詩詞歌賦。

    在央視做端端正正的主持人多年,他再愛玩也玩不動娛樂節(jié)目了。在這個所謂創(chuàng)新不止的行業(yè)里,折騰是難免的,他從大臺換小臺,再從單臺換成兩個臺,還跟謝娜搭檔主持一檔暑期特別節(jié)目。他想自己也許會被潮流淘汰,淘汰就淘汰,他起碼還能畫畫,守點(diǎn)“符合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東西”。

    倪萍最喜歡的是他臨摹的古壁畫,“朱軍最得益的可能不是畫,是范曾先生的思想,是國學(xué),是范先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

    總有人說他變安靜了,沒西北漢子那種火氣了。連妻子都跑到范曾那里感謝。

    他覺得自己一直挺安靜,怎么一夜之間全國人民都知道朱軍能喝酒了呢。他只是因?yàn)椴荒苋淌芤蛔廊嗽谝黄鸩慌d奮。等一桌人被他撩撥興奮起來,一般都是他直接躺那了。一個人待著他從不覺得冷清。

    他惟一能感覺到的改變是自己胡吃海喝少了,腹部贅肉不再加速膨脹。前些年,一到下午4點(diǎn),要一點(diǎn)動靜都沒,他會奇怪,哎今天怎么沒人請客啊?,F(xiàn)在接到邀約,會問說有啥重要的事嗎?能推都推了。飯桌上一坐就是3小時,能畫上兩張畫了。

    “因?yàn)榻?jīng)歷了太長這種所謂燈紅酒綠、喧喧嚷嚷、紅紅火火的時候,內(nèi)心其實(shí)特別渴望平靜?!?/p>

    這點(diǎn)倪萍看懂了。“為什么畫畫的人就安靜?朱軍也不是大家簡單想象的所謂畫畫就安靜了。我沒覺得是因?yàn)楫嫯嫺淖兞怂?,?zhǔn)確地說是因?yàn)槟挲g?!?/p>

    “50歲了,不容易啊。”他長嘆一口氣。他眼花了,當(dāng)一個人遞上名片,他總生出扔名片的沖動。

    他喜歡韓紅在微博上感慨年歲時說的那句,“回來吧,我的原創(chuàng)力量?!?/p>

    前兩年,侄子在聽音樂,他過去說你聽什么音樂呢,多難聽啊,關(guān)了。侄子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說,叔你老了。這事他琢磨了好幾天,“對啊,老了,是自己的問題啊。我們不喜歡那些新東西,但可以尋找一個喜歡的?!?/p>

    某種程度上說,畫畫也成了他抵抗歲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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