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塑復絞泥 空中聞天雞——簡析“天雞壺”的創(chuàng)意、結構與藝術特征

張冰鑒

（宜興 214221）

優(yōu)美動聽的神話傳說，是構成泱泱華夏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元素。這些神話故事在口口相傳的同時，又以文字記載、書畫描繪、歌賦雕塑等形式對其形象、情節(jié)予以深化，愈顯豐富生動、血肉豐滿而歷久彌新。紫砂壺藝是一門包容性十分廣泛的綜合藝術，中華傳統(tǒng)文化為紫砂藝術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素材和用之不竭的源泉。在精彩紛呈、包羅萬象的眾多造型與裝飾中，多有以神話傳說為創(chuàng)作題材和內容的如“魚化龍壺”、“三羊（陽）開泰壺”等。 “天雞壺”（見圖 1）以神話“天雞守護谷囤”的傳說作為創(chuàng)意素材，傳統(tǒng)光素器與花塑器工藝相結合進行制作，并以絞泥工藝進行裝飾，制作成天雞、谷囤、大桃樹葉等形態(tài)集于一器的生動造型，使江南民俗與稻作文化融入紫砂，把晉賦“選自然之神麗，盡高棲之意得”與唐代李白“行神如空，吞吐大荒”的豪放與浪漫格調融入壺藝，使得“天雞壺”從虛擬神化的情節(jié)到現實意境的形態(tài)融會貫通，營造出藝術美的氛圍。

圖1 天雞壺

1 古老神話傳說為創(chuàng)意素材

在紫砂壺的表現題材與造型裝飾中，龍、鳳、馬、羊等作為人們喜聞樂見的吉祥物占比居多，雞則較少，實際上“雞”與“吉”諧音，與祥瑞物的關系連接最緊密，金雞報曉、金光萬道的壯美情景更讓人振奮。翻閱中國陶瓷史，漢代陶器中已有“天雞”造型，魏晉至唐代初期，曾出現過“天雞壺”，是一種飲器，多系青瓷，也有陶質的，是一種盤口有鋬的壺，嘴作雞首狀，故又稱“雞首壺”。有關“天雞”的典故，最早在任昉《述異記·卷下》有載：“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上有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則鳴，天下雞皆隨之鳴。”任昉在南朝宋、齊、梁三代連續(xù)為官，梁武帝時為黃門侍郎，出任義興（宜興舊稱）太守。在任時有德政，公余時常至氿邊垂釣，并觀賞溪山美景，宜興西氿邊曾有“任公釣臺”古跡遺存。而且，在宜興及江南一帶，還有這樣一則《天雞守護谷囤》的民間傳說：很早以前，人們即使遇上好年成，糧食仍然不夠吃，原來堆存于谷囤里的稻谷許多被老鼠給偷了。于是天帝派貓神下凡，為百姓守護糧倉捉拿來偷糧的老鼠。然而，當貓神睜大著眼守護在谷囤旁，到天亮時又困又累，放松警惕偶爾打了個盹，眨眼功夫，一直躲在一旁偷窺的老鼠竟又得逞了，貓拿老鼠就是沒辦法。這事讓天雞知道了，天雞居東南桃都山，山上有棵大樹叫桃都，樹枝綿延三千里，天雞棲于大桃樹上，另有一說天雞居東海岱輿山扶桑樹上。就在天將放亮、貓在打盹、老鼠要跳進谷囤的緊要關頭，天雞大聲啼叫起來，天下的雄雞也都跟著打鳴，貓神瞬時怔醒，老鼠嚇得急忙溜走了。及至后來，在江南的農村漸成習俗，農民將金燦燦的稻谷曬干歸倉，屋里的糧棧旁常筑一雞窩或置一雞籠，既可報曉，又可守護糧囤。

由此，以紫砂藝術表現“天雞守護谷囤”的創(chuàng)意逐漸形成，結構形態(tài)將天雞、谷囤、大桃樹葉作為紫砂壺組成部分的設想也明朗清晰起來。

2 多種工藝技法塑結構造型

天雞，星官名，屬斗宿，在人馬座內?！缎墙洝酚小疤祀u二星，在狗國北”。雞屬酉金，處正西方，在古代已是吉祥之物。清代陳鳴遠首作“天雞壺”，后“曼生十八式”中也有“天雞壺”，造型均抽象。陳鳴遠的“天雞壺”直口、高頸、鼓肩、雞首形嘴，對側設獸形銜環(huán)，腹下收斂，平底，頸上部至口飾回紋，下延接倒垂蕉葉紋，肩部飾一周繩紋，圓形平蓋，平頂中心飾太極陰陽魚，周飾五朵凸雕祥云，蓋周壁飾云雷紋，現藏天津市藝術博物館。陳鳴遠的“天雞壺”的制作工藝為素圓器與花塑器技法并舉，吉祥紋飾與書法鐫刻珠聯璧合，其創(chuàng)意構思獨特，天雞形態(tài)抽象，壺身裝飾繁縟，寓意吉祥，文氣濃郁?，F今這件與前者比較各有千秋，其簡潔而具象的造型結構，既注重壺的使用功能，又讓意境主題直接鮮明地表達了出來。這款“天雞壺”的材質為紫泥調砂，燒成后的肌理質感強烈，隱現的珠粒如顆顆飽滿的谷粒，把糧囤壁都撐擠得鼓鼓的，象征著金稻滿倉、五谷豐登，呈現出一派富裕興旺的豐收景象。

壺身以光素圓形器成型工藝制作，取“合歡”、“鈿合”之形進行綜合提煉，上下兩部分相接的棱角隱沒于鑲設的一條腰線中，似為糧棧谷囤加固的“束箍”。壺底設圈足以抬升提勢，嵌蓋與壺身交融并處于同一曲面里，曲嘴舒展、環(huán)把柔韌，與扁圓壺身自然融洽搭配默契。嵌蓋上的鈕為“天雞”形狀，以花器捏塑工藝制作而成，“天雞”的頭扭轉一側，似在回眸環(huán)顧四周，顯得忠于職守、靈動活潑。從蓋面延伸到壺身上半部分的四片“大桃樹葉”，規(guī)整流暢綿連相接，是采用鑲嵌工藝分別填以段泥、綠泥形成絞泥效果，將神話故事中“天雞棲于大桃樹上”的大桃樹葉栩栩如生地刻繪了出來。

整器造型結構似在塑造一個虛幻縹緲的神話世界，卻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現實可觸摸感受得到的壺藝世界中。

3 傳統(tǒng)文化氣息顯藝術特征

以中華傳統(tǒng)文化為底蘊，從神話傳說中提練創(chuàng)作素材，使得這件“天雞壺”在具備良好使用功能的基礎上又有較高的欣賞價值，其藝術特征主要可從以下三個方面體現出來：

（1）“天雞守護谷囤”的神話傳說提升了“天雞壺”的審美意境。

古人借虛構的神話來應對現實追求的滿足，這也是出于追求美好的本源所在。這些杜撰的想象映襯現實意境，并以神話意境引導現實生活。中國的神話傳說大多具有美的環(huán)境、美的情境與美的意境，是將自然美與意境美融合在一起的綜合審美理念所引發(fā)的，它讓意蘊與情景相寓，虛擬與現實相和，遙不可及與觸手可及的身臨其境相輔相成，在海闊天空的同時又腳踏實地。

（2）江南水鄉(xiāng)民俗與稻作文化提高了“天雞壺”的審美內涵。

宜興地處長江三角洲的太湖流域，氣候溫暖濕潤，地理環(huán)境優(yōu)越，是典型的江南魚米之鄉(xiāng)。這里的先民們很早就開始了農耕生活，由于當時的科技不發(fā)達，靠天吃飯，人們祈求風調雨順，又希望到手的每一顆糧食都不被鼠患糟蹋，非常希望得到神的護佑。于是，在傳統(tǒng)文化的吉祥理念形成過程中就少不了江南民俗與稻作文化參與進來。中華民族以稻米為主食，在漫長的稻作生產中，逐漸在日常勞動、飲食、民間文學、舞蹈、信仰等方面形成稻作文化積淀深厚的一系列民俗文化現象。為了保護生存必需的糧食，人們除了養(yǎng)貓，還馴養(yǎng)雞成為家禽，受“雞鳴”的啟示，一則“天雞守護谷囤”的神話傳說也就應運而生，這是江南民俗與稻作文化的一種具體體現，也是人與神尋求溝通的一種方式，更是對保護莊稼豐收成果的一種企盼。“天雞壺”上的“天雞”安然棲于谷囤上，四片“大桃樹葉”交叉搭在天雞腳下，圓滾滾飽滿的谷囤鼓突著，預示著有天雞的守護顆粒無憂。

（3）晉賦唐吟神麗意得的格調充實了“天雞壺”的審美品位。

唐代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有：“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崩畎撞幻臋噘F，遭讒被唐玄宗賜金放還，與杜甫同游梁、宋故地，又與高適三人一同前往山東，到兗州不久分手，李白南下大都市會稽 （今浙江紹興），行前寫下該詩留給東魯的朋友作別。這首“吟”與李白的眾多詩一樣，充滿行神如空、行氣如虹的豪氣，有一種吞吐宇宙的氣魄。李白對魏晉詩人謝靈運的審美觀十分欣賞。謝靈運喜歡游山，以寫山水詩著稱，浙江的名山諸如天姥山等他差不多都到過。游，是他的獨鐘情懷，其詩盡管有撫鬢生悲、視顏自傷的生命之嘆，仍在玄學和佛理的思索中自贖，一種山水之美和自然之韻已經按一種宇宙之音的方式迸發(fā)。謝靈運的《山居賦》結合了大賦的形式和山水的內容，把大賦里所內蘊的音樂宇宙與魏晉觀念融和，呈現出了山水中色彩、時間、生命、氣韻的自然生發(fā)、流動、變幻。“天雞壺”借李白“吟”中的“空中聞天雞”與謝靈運“賦”中的“盡高棲之意得”的意境美，融化為“天雞壺”自成一格的豪放與浪漫的格調品位。思緒綿綿、浮想翩翩，欣賞時不知不覺間，心靈可隨自然一起而律動，心情可隨天雞一起而放飛。

4 結語

綜上所述，紫砂藝術創(chuàng)作不斷走向繁榮，需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進行不斷的挖掘?！疤祀u壺”以傳統(tǒng)文化中的神話傳說為素材，在有限的空間里塑造出了傳神的藝術形象，也開拓出了廣闊深邃的審美意境，可引起人們豐富的聯想，是一個神話走出殿堂與紫砂對接交匯的一次成功的嘗試。

[1]韓其樓，夏俊偉.中國紫砂茗壺珍賞[M].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

[2]周艷.水族民俗與稻作文化探析[J].黔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12(4)：20-24.

[3]張法.中國美學史[M].四川出版集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

[4]張海平.手作之美[M].中國藝苑叢書編輯部.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