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或許遲到，但不會缺席

魏冉

1937年，南京城歷史上最冰冷的冬天。12月13日，國都淪陷。日軍在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和第六師團師團長谷壽夫的指揮下，對中國人民犯下了永遠不可被饒恕的最重大、最血腥野蠻的滔天罪行！長達六周的南京大屠殺使江邊流水盡為之赤，城內外所有河渠、溝壑無不填滿尸體。

萬萬千千的中國人用熱血乃至生命換來了爭取民族獨立的最后勝利?？箲?zhàn)勝利后的戰(zhàn)犯審判也成了中國人翹首以盼的重要事情。這是遲到的正義審判，幾名戰(zhàn)犯最終被處以死刑，而在南京大屠殺中遇難的30萬同胞卻再也看不到初生的黎明。

谷壽夫：無恥狡辯換不來茍且偷生

今天南京中山東路307號的鐘山賓館，有一組民國時期的老建筑，其中的黃埔廳是當年的大禮堂?？谷諔?zhàn)爭勝利后，這里設立了國防部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制造南京大屠殺的首惡戰(zhàn)犯谷壽夫、在大屠殺中殺害300多名中國人的田中軍吉與在紫金山下進行殺人比賽的向井敏明、野田毅等人先后被引渡，在此受審。

1946年8月，被駐日盟軍總部逮捕、關押在巢鴨拘留所的谷壽夫，被要求引渡到中國。12月31日，南京軍事法庭檢察官陳光虞以谷壽夫破壞和平罪和違反人道罪正式起訴，并請科處極刑。為了正義與公理，并祭奠遇難同胞，庭長石美瑜，法官宋書同、李元慶、葛召棠、葉在增，檢察官陳光虞等人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搜集證據(jù)。他們到中華門外花神廟的萬人坑、中山碼頭、草鞋峽、燕子磯等地實地考察，傳訊了數(shù)以千計的中外證人，并獲取侵華日軍為炫耀武功所拍攝的電影、日軍日記、中外報刊書籍等鐵證。1947年2月6日，南京軍事法庭對谷壽夫進行公審。

大半個世紀后，在回憶這一不能被忘卻的舊事時，許多目睹過審判的南京老人紛紛說道：大禮堂的樓上樓下門內門外，擠滿了憤怒的人群。證人席前排起了長隊，每一個人都控訴著自己親歷的一幕幕人間地獄的景象。

原中央軍校教導總隊輜重營中校營長郭岐根據(jù)親眼目睹的事實寫成了《陷都血淚錄》，當檢察官讀完書中的重要章節(jié)時，悲憤的人群沸騰了，大家怒吼著，嚎啕著，要求將這個十惡不赦的劊子手立即處決。如果不是法警極力維持秩序，谷壽夫早已被撕成碎片，踩成肉泥。

在鐵證面前，為保全性命，谷壽夫開始了無恥的狡辯，聲稱部隊“不亂殺一人”。庭長石美瑜怒不可遏，厲聲下令：“把中華門外萬人坑內被害者的顱骨搬上來！”隨即，法庭內的人群再次憤怒了：幾乎每一顆顱骨底部都有明顯的切痕，這完全可以證明，死難者的頭顱全都是被刀砍下來的！

接著，當年的紅十字會副會長許傳音出庭作證，敘述他親眼所見的日軍燒殺劫掠、奸淫婦女的罪行，并證明紅十字會曾掩埋遇難者尸體4萬余具。具有正義感的國際友人金陵大學教授史密斯、貝德士，英國《曼徹斯特衛(wèi)報》記者田伯烈，美國《紐約時報》駐南京特派記者相繼出庭，指控日軍暴行。法庭先后放映了日軍拍攝的新街口屠殺的紀錄片、美國駐華使館新聞處拍攝的谷壽夫部隊在中華門附近的暴行影片。鏡頭里在屠殺現(xiàn)場指揮的，正是谷壽夫！

3月10日，是南京法庭繼2月25日再次開庭后，對谷壽夫進行的最后一次公審。庭長石美瑜徐徐站起，威嚴地逼視著谷壽夫，以鏗鏘有力的聲調，宣讀《戰(zhàn)犯谷壽夫判決正本》：“谷壽夫在作戰(zhàn)期間，縱兵屠殺俘虜及非戰(zhàn)斗人員，并強奸、搶劫、破壞財產(chǎn)，處死刑?！边@是遲到了的正義宣判，法庭內沸騰了，法庭外收聽廣播的中國人民歡呼雷動！

1947年4月26日，谷壽夫被押往雨花臺刑場。沿途觀看的十余萬民眾幾乎阻斷了道路，人們憤怒的聲討聲響徹南京城。終于，一顆子彈，結束了劊子手的性命。和30萬被殘忍殺害的遇難同胞相比，他的死已經(jīng)是太人道了。

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軍吉：嗜血劊子手的人生末路

谷壽夫被處決后，在南京進行殺人比賽的日軍少尉軍官向井敏明、野田毅也被引渡。1947年12月4日，南京軍事法庭正式對二人起訴：“民國二十六年12月5日，于我江蘇句容縣入城時，向井殺我國人89名，野田殺78名。同年12月11日，南京攻城戰(zhàn)，該被告等復作殺150人之比賽于紫金山麓，向井殺106名，野田殺105名?！?2月18日的公審中，向井敏明、野田毅極力否認曾進行過殺人比賽。中國法官龍鐘煜憤怒地出示《東京日日新聞》《日本公告報》《大美晚報》等報道和照片進行指證，并譴責道：“殺人比賽竟然受到日本軍部的大力宣傳，日本各地吹捧殺人精神的信件雪片般飛到部隊，受到蠱惑的日本軍人揮舞起武士刀，繼續(xù)在中國進行喪心病狂的大屠殺。”當年的《東京日日新聞》，曾連續(xù)詳細報道了二人在無錫、常州、丹陽、句容、南京紫金山等地刀劈百余人的經(jīng)過。這些報道不僅有明確的時間、地點、殺人過程和數(shù)字，而且同時還配發(fā)了兩人合影的照片。

面對憤怒的聽眾，狡猾之極的向井竟然狡辯說：“《東京日日新聞》刊登的是我吹牛的假消息，我只是想頌揚武力，以博日本女界的欽慕，希望能早日獲得佳偶?！比缤サ搅司让静?，野田也馬上附和說：“對，對，那都是我們?yōu)榱擞懤掀啪幵斓?。”公訴人駁斥道：“侵華時期，日本當局對軍事新聞的統(tǒng)制檢查極為注重，《東京日日新聞》系日本重要媒體，絕無故意虛構并以巨大篇幅專為該二被告宣傳之理?！?2月18日，庭長石美瑜莊重地宣讀了對向井敏明、野田毅兩個殺人狂的判決書：將二人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

與向井、野田同時接受審判的，還有雙手沾滿中國人鮮血的日軍第六師團中隊長田中軍吉。公審時，田中軍吉極力否認罪行，面對日本《皇兵》一書中用以屠殺300余名中國人的軍刀“助廣”圖片與署名田中軍吉的文章，田中只聲稱：“我只在戰(zhàn)場上殺過人”。

當檢察官李璿拿出田中揮舞軍刀砍中國人腦袋的照片時，田中的眼神里閃現(xiàn)出一陣慌亂。這個狡黠的殺人魔，瞥見照片上的自己只穿著襯衫，便無恥地辯解說：“法官先生，我穿襯衫，顯然時間是在夏天，而攻占南京卻是冬天，該照片僅能證明本人在另一地方斬殺一人，不能證明我在南京殺了300人?！狈ü冽堢婌吓豢啥簦敿瘩g斥道：“被告所言純屬狡辯！他在揮刀奮力猛斬之際，為方便動作，在冬天脫去外衣，本屬常事，況且連續(xù)斬殺300余人，怎能不熱？事實俱在，罪證確鑿，哪里有絲毫狡辯的余地！”面對鐵證與義正辭嚴的駁斥，田中軍吉啞口無言。endprint

1948年1月28日，戰(zhàn)犯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軍吉被押赴南京雨花臺刑場，執(zhí)行槍決。經(jīng)南京“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查證：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大規(guī)模集體屠殺有28案，屠殺19萬多人；零星屠殺有858案，屠殺約15萬多人，“被害總數(shù)達三十萬人以上”。

松井石根：被送上絞架的甲級戰(zhàn)犯

南京成立“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之時，東京“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也進行著對日本甲級戰(zhàn)犯的審判。松井石根曾任華中方面軍司令官，在占領南京之前，就下令部屬“分區(qū)對城內進行掃蕩”。日軍入城后，他有意縱容日軍官兵實施各種極端的暴行，根本沒有采取任何制止措施。這個罪魁禍首在審判席上非但不認罪，還恬不知恥地美化侵華戰(zhàn)爭道：“我總是堅信中日兩國之間的沖突是所謂‘亞洲家庭兄弟間的爭吵?！@就像是兄長在長時間忍耐后痛打其年輕而又桀驁不馴的弟弟一樣。這一行動是使中國恢復理智，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愛?！睂τ谒笓]的南京大屠殺，他則聲稱：“攻占南京時，我正臥病在140英里外的蘇州，根本不知道士兵違背我的命令所犯下的這些暴行，也沒聽到任何有關的報告?！?/p>

縱然松井石根百般抵賴，但由于證據(jù)確鑿，連日方辯護律師們也放棄對日軍暴行是否存在的辯護，而把重點放在作為方面軍最高指揮官的松井石根應不應該為部下的行為負責、以及負責到何種程度上。

在東京法庭審理南京大屠殺罪行的過程中，10名證人出庭作證，其中有5名中國人。中國證人既是受害者，更是目擊者，他們證詞具體確鑿，連辯方律師也提不出疑點。而外籍證人也親眼目睹了日軍種種令人發(fā)指的暴行，并有文字或照片作為證據(jù)。他們是交戰(zhàn)雙方之外的第三者，受過良好的教育，證詞更為客觀與可靠。除此之外，美國大使館的外交函件、德國外交電函對日軍暴行的描述都是無可辯駁的證據(jù)。

與南京審判相比，歷時兩年零七個月的東京審判遇到了更多難以想象的困難。蔣介石政府忙于應付內戰(zhàn)，無心派人搜集日軍罪證。中國法官梅汝璈“像書蟲一樣，整日在堆積如山的數(shù)萬頁法庭記錄中鉆來鉆去”，在他的努力下，結合盟軍提供的材料，日本戰(zhàn)犯矢口否認的南京大屠殺終于被寫進了判決書。

但在最后的量刑問題上，各國法官的意見有重大分歧。已經(jīng)廢除死刑且未遭到日軍過多侵略國家的法官們不贊成用死刑。最后投票表決前的爭辯顯示：力主死刑的人占少數(shù)。梅汝璈心急如焚，晝夜不眠，在與各國法官多次磋商、無數(shù)次爭論之后，終于有一部分法官與他達成共識。

1948年11月4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庭長韋勃宣讀了對日軍南京大屠殺罪行的判決：“在占領后的一個月中，南京市內發(fā)生了兩萬起左右的強奸事件?！屑s三分之一被毀?！谌哲娬碱I后最初六個星期內，南京及附近被屠殺的平民和俘虜，總數(shù)達二十萬人以上?！@個數(shù)字還沒有將被日軍所燒棄的尸體，投入到長江或以其他方法處死的人們計算在內?！?/p>

松井石根最終被處以死刑。同時被判處死刑的，還有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坂垣征四郎等侵華日軍甲級戰(zhàn)犯。1948年12月22日，在東京巢鴨監(jiān)獄，松井石根被送上絞架，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南京審判與東京審判，是正義對邪惡的審判，是對公理、人道的捍衛(wèi)，也是對南京大屠殺的遇難同胞及在日軍侵華戰(zhàn)爭中傷亡的3500萬同胞的告慰。每一個證人，每一件證詞，每一條證據(jù)，都足以證明這些劊子手的嗜血與殘忍。然而，即便在無數(shù)遇難同胞的骸骨面前，這些毫無人性的殺人魔王依舊否認一樁樁慘無人道的罪行，甚至美化侵略戰(zhàn)爭。忘記歷史意味著背叛，東京審判時，梅汝璈“若不嚴懲戰(zhàn)犯唯有蹈海而死”的誓言，令每一個中國人熱血沸騰。梅汝璈當年留下的話猶如沉重的警鐘聲，至今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我不是復仇主義者，我無意于把日本軍國主義欠下我們的血債寫在日本人民的賬上。但是，我相信，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

（責任編輯 李贊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