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玫瑰

董安

顧詩瑤的母親喜歡花，尤其是玫瑰花，而顧詩瑤正好相反。她的臥房里沒有一棵植物，更是對那種帶有尖刺的鮮艷花朵退避三舍。母親對此的解釋是詩瑤蹣跚學步的時候曾經(jīng)一跤跌倒而被她的玫瑰花劃傷，屬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類型，但顧詩瑤自己卻從不承認。

對玫瑰的厭惡之情在顧詩瑤上高中后有了很大改觀，主要是因為認識了楊劍。楊劍是顧詩瑤喜歡的男生，是通過馬一勃認識的，這是顧詩瑤對那個二貨唯一心懷感激的地方。

馬一勃是顧詩瑤母親同事家的孩子，關(guān)系十分要好。顧詩瑤覺得馬一勃一定是屬鴕鳥的，先天腦容量小，后天沒有聽過黃金搭檔，結(jié)果就成了這副大腦亂兒亂、小腦轉(zhuǎn)兒轉(zhuǎn)的樣子。

馬一勃的成績自然就跟他抽剩的煙頭一樣差勁兒，就算和顧詩瑤去同一個補習班也不能趕上顧詩瑤的一半。但他絲毫不反對周末補課，因為他可以趁機跑到附近的網(wǎng)吧痛痛快快玩上好長時間。所以，當馬一勃第五次向顧詩瑤借錢上網(wǎng)時，顧詩瑤說什么也不借了。

“你還是別去了，有什么好玩的，再這樣下去，你媽會知道的。”

“你一個女孩子，懂什么？”馬一勃早已被網(wǎng)吧里傳來的一陣陣叫喊聲吸引。

就在兩人爭執(zhí)不下之時，網(wǎng)吧里走出幾個人，頭發(fā)都染得五顏六色，為首一個更是黃綠夾雜，跟金剛鸚鵡一樣，嘴里叼著香煙。看見馬一勃，陰陽怪氣地說道：“喲，這不是馬脖子嗎？沒錢上網(wǎng)了？咦，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吃軟飯的?！?/p>

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哄笑，馬一勃回過頭，怒視著“鸚鵡”：“有你什么事，怎么哪都有你？”

“鸚鵡”一陣冷笑，走近幾步，猛嘬了幾口香煙，突然“呼”的一下噴在馬一勃臉上，馬一勃向后一閃，卻被“鸚鵡”緊跟一腳撂倒，還沒等他翻身爬起，其他幾個小混混已經(jīng)沖上來對他好一頓踢打。顧詩瑤嚇得不敢出聲，緊貼在一旁的墻上，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像又裝了幾個馬達一樣“咚咚”跳個不停。

“鸚鵡”繼續(xù)嘲笑著嘬著煙，一臉得意之色，身邊的幾個混混又是一陣哄笑。

這時，一個鋒銳而冰冷的聲音像利劍一樣撕開這令人生厭的哄笑，“鸚鵡”轉(zhuǎn)頭向聲源處看去，卻被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東西砸中鼻梁。眾人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鸚鵡”便嚎叫著倒在地上，那閃閃發(fā)光的東西卻一刻不停，接連拍倒兩三個人。馬一勃也竄起來放倒最后一個，又報復性地狠狠補上幾腳，才肯罷休。

顧詩瑤直到這時才看清來人，個子高高的，體態(tài)勻稱，略瘦，下巴尖尖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與那浸滿殷紅的亮晶晶的物體形成鮮明對比，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著實很難讓人與之前那個爆發(fā)出驚人力量的矯健形象聯(lián)系到一起。

那人瞟了馬一勃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重物，轉(zhuǎn)身離去，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俠者風范。

肺葉猛地一張，久違的空氣一股腦灌進身體里，嗆得顧詩瑤一陣咳嗽。她緩了口氣，看了看旁邊一臉崇拜之色的馬一勃，怯生生地問道：“他誰啊？”

“你不認識嗎？咱隔壁班的，叫楊劍，很有名的。”馬一勃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好像在看一個不知道奧巴馬的美國人。

“楊劍?！鳖櫾姮庉p聲念道，望著遠去的背影，心底卻泛起一種異樣的情感，她喜歡上楊劍了。

回到學校后，顧詩瑤一有時間就跑到隔壁班去看楊劍，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認識這個出名的人物。

楊劍名為劍，人也如劍。平時就像收入鞘中的寶劍，沒有一絲鋒芒外溢，卻在無形中散發(fā)逼人的氣勢。他不愛說話，一般不熟悉他的人都不敢接近他。這張帥氣的撲克臉著實是拒N多人于千里之外，當然也包括顧詩瑤。

馬一勃倒是對此十分熱心，時常為顧詩瑤出主意，“大哥其實是外冷內(nèi)熱，你只要大膽追就行了?！泵慨旕R一勃擺出這副姿態(tài)時，顧詩瑤都覺得應該給他裝扮上“羽扇綸巾”。“諸葛一勃”繼續(xù)為顧詩瑤分析“天下大勢”，并獻良機。

“這樣，今天下午我們打球的時候，你準備好水和面巾紙來球場，一定能成?！?/p>

楊劍是學校的籃球隊特長生，校隊的首發(fā)控衛(wèi)，球技精湛。顧詩瑤抱著一瓶礦泉水和一包紙巾在一旁，她又一次被楊劍的劍一般氣息吸引住了。

等到男生們休息的時候，馬一勃向顧詩瑤招招手。顧詩瑤輕輕走到楊劍面前，將手中紙巾和水遞過去，小聲說道：“這是給你的?！鳖櫾姮幉缓靡馑嫉妮p輕點頭。馬一勃突然在一旁起哄，其他男生也起哄的叫了起來。楊劍無奈的搖頭，沖顧詩瑤笑笑。此時顧詩瑤早已羞得一臉通紅，與楊劍的球鞋一般顏色。盯著球鞋嬌艷的玫瑰，顧詩瑤生平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玫瑰花是如此的美麗。

很快，顧詩瑤就適應了新身份，學校其他人很快默認了她的身份。當然，最重要的是楊劍雖然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一天，在公交車站旁邊的十字路口，楊劍拉住顧詩瑤：“我家花店在對面那條街上，離這不遠，平時我就住那里，你要不要過去。”

到了叫Flowers的花店，顧詩瑤就被生機盎然的綠意驚呆了。綠色從門口的地板一直延伸到對面的窗戶上，配合著帶有木紋結(jié)構(gòu)的壁紙，完全是一幅林間小屋的風景照，甚至連為數(shù)不多的一點家具都是木質(zhì)或竹質(zhì)的。

“這里離我們學校比較近，所以我跟我父母商量住到這里來?！睏顒σ贿厧е櫾姮幧蠘且贿吔忉尅?/p>

“你很喜歡花？”顧詩瑤突然覺得和楊劍相比自己更像男孩子。

“算是吧，植物總能使我的心緒寧靜下來?！?/p>

顧詩瑤突然發(fā)覺眼前的男生還有好多自己所不知的東西。

二樓的臥室就不像樓下那樣奇特了，普通到可以用樸素來形容。墻上貼著科比布萊恩特和德里克羅斯的海報，兩邊分別是單人床和衣柜，中間正對著窗戶的書桌。整間屋子最與眾不同的恐怕就是窗臺上的木頭盒子了，是由一塊塊木板拼成的，里面栽滿了玫瑰花。一朵朵鮮花開得正艷，鮮紅的顏色濃郁得好像能滴出來一樣。endprint

“這才是我最喜歡的花?！睏顒τ靡恢皇种糁芭_，仿佛在和這些花溝通一樣。

“和他有關(guān)？”顧詩瑤指了指墻上飛身扣籃的羅斯，好奇地問。

楊劍搖了搖頭，什么也沒有說，這讓女生徹底疑惑了。

“在這里，玫瑰花應該是賣得最好的吧？”顧詩瑤想了想又問。

“其實都差不了多少，玫瑰只有在情人節(jié)和七夕才賣得更多一些?！蹦猩D了頓又說?！安贿^就我個人而言，我一點也不認為玫瑰花與七夕應該搭配在一起。牛郎織女的傳說怎能和玫瑰相提并論，他們倆太弱小了，面對王母娘娘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不像這些花兒?！?/p>

說著他指了指莖上的尖刺，繼續(xù)說道：“這些花兒有捍衛(wèi)自己美麗的方法，在植物中這已經(jīng)算是可以保護自己的了，我不喜歡那種保護不了自己無助的感覺。”

“但是總有一些事情是無力抗拒的，不是嗎？”

他嘆了口氣：“總有一些事情?！?/p>

旋即他又抬起頭，對女生笑了笑：“不說這些了，你第一次來這里，挑一株花吧，算我給你的禮物?！?/p>

顧詩瑤猶豫著，但還是挑了一株，她尋找了好長時間才在那一株最大的花朵下發(fā)現(xiàn)了一株毫不起眼的玫瑰，與其他爭奇斗艷的玫瑰不同，這一株更像是一個沉默者。

楊劍兩條眉毛微微皺起，不過什么也沒說，戴上手套，從樓下拿來一包花土和小花盆，用小鏟熟練地將那一株玫瑰花挖出來。

抱著剛剛搬進新家的小玫瑰，顧詩瑤和楊劍并肩走出花店。在顧詩瑤琢磨上公交車后如何保護她剛獲得的禮物時，楊劍開口了：“你打車回去吧?！?/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為顧詩瑤攔了一臺出租車，等到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她才發(fā)現(xiàn)有五、六個人已經(jīng)把楊劍圍在當中，其中有一個頭發(fā)染成黃綠相間的她見過，正是上次在網(wǎng)吧門口被砸斷鼻梁的那個人。接著，車子一拐彎，她又看不見了。

打車確實比公交車快得多，沖了個澡，顧詩瑤讓自己稍稍穩(wěn)定下來，可心中依然隱隱不安，在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后，她睡著了。

早餐過后，顧詩瑤越想越感到不安，沖出家門，打車去了Flowers花店。

一切似乎和昨天沒有什么兩樣，她在二樓看到了躺在床上聽歌的楊劍。一見顧詩瑤上來，楊劍十分不自然的動了一下。顧詩瑤沖到床邊就看見楊劍還未來得及掖好左手上纏著的紗布，本來就很白的臉愈加蒼白，和他手上的紗布一般顏色。

楊劍嘴角一抽，憋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

顧詩瑤不敢碰他受傷的手，輕聲問道：“疼嗎？”

“還好吧?！?/p>

“以后不要這樣了好嗎？”

“沒事，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凱撒不也是在元老院門前被人砍死的？”

“什么！這還沒事，嚇死我了你知道嗎？”顧詩瑤有些急了。

楊劍皺了皺眉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p>

“有什么沒有辦法的，算我求你了，你別再和那樣的混混打架了?！鳖櫾姮幍纳らT越來越高。

“你說過總是有些不可抗拒的東西，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必須走下去?！?/p>

“這不一樣！”顧詩瑤喊了出來，同時心中一驚，好像真的不一樣呢。

兩人陷入長長的沉默。

顧詩瑤率先打破這令人不安的寂靜。“我不適合這里，再見。”顧詩瑤的聲音連她自己都不確定可以聽見，但楊劍點了點頭作為回應。顧詩瑤明白，結(jié)束了。

再一次從Flowers花店離開，顧詩瑤終于明白了，自己不過是想獲得和原來平凡生活不一樣的刺激罷了，她并不是愛上了楊劍，而是楊劍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并不屬于那個世界。

楊劍注定是那株長滿硬刺捍衛(wèi)自己美麗的玫瑰，而她自己是那株普通、平凡、毫不起眼的沉默玫瑰。

再見，喜歡玫瑰的男孩。她在心底默念，隨之而來的是如釋重負的輕松。

回到家里，媽媽正在整理她的花花草草，尤其是那幾株玫瑰。顧詩瑤走到媽媽身旁，問道：“媽媽，在你眼里爸爸是怎樣的人？”

“他呀？沒有什么大本事，能賺點小錢，老實可靠，做事穩(wěn)重，有時還有些小浪漫。”母親望著眼前的幾株玫瑰，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與幸福的回憶，“對了，你問他做什么？”

“唔，沒什么。”

回到房間，抬頭看見窗臺上自己搬回的玫瑰依舊不起眼地呆在那里，靜靜地開著。顧詩瑤突然覺得沉默的玫瑰一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朵，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