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林《未經(jīng)教堂見證》的主題初探

章琴

（湖南科技學(xué)院）

吉卜林《未經(jīng)教堂見證》的主題初探

章琴

（湖南科技學(xué)院）

故事《未經(jīng)教堂見證》通過一則跨越種族的愛情故事揭示了吉卜林文學(xué)的一個主題：白人可以成為殖民地居民的保護神、看護者，卻無法左右他們文明的進程；作為非文明人的殖民地居民，他們的文明之路只有等他們摒棄了迷信、學(xué)會了掌握科學(xué)知識才能夠?qū)崿F(xiàn)。

吉卜林 《未經(jīng)教堂見證》 迷信 科學(xué)

魯?shù)聛喌隆ぜ妨郑?865-1936）是一位年紀(jì)輕輕便聲名鵲起的作家，也是英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吉卜林的聲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印度題材創(chuàng)作。在此之前的英國文壇，“印度還沒有被‘觸及’”。[1]XIV他的“這種作品的創(chuàng)新性、新穎性與震撼力令整個歐洲側(cè)目渴望”。[2]210

《未經(jīng)教堂見證》（Without Benefit of Clergy）問世于1890年，一年后收錄在短篇故事集《我的自己人》(Mine Own People)。14歲的伊斯蘭教女孩埃米拉（Ameera）被母親賣給了英國殖民者約翰·霍頓（John Holden）。兩人從此相親相愛，開始了未經(jīng)教堂見證的同居生活。埃米拉為霍頓生下可愛的男嬰托塔（Total），不幸的是聰慧的托塔還在牙牙學(xué)語時竟然死于發(fā)熱?；魜y來襲，埃米拉不忍逃離，執(zhí)意要留在霍頓的身邊，最終也被病魔奪去了年輕的生命。這是一段凄美的跨種族愛情故事，可是在霍頓的同事眼里，他還只是單身，甚至連埃米拉也不承認(rèn)他是自己的丈夫。扭曲的情愛背后橫亙著不可逾越的種族鴻溝，更令人惋嘆的是，埃米拉不該死而死了，死于自己對霍頓的傾心，根本原因卻是死于自己的無知與迷信。

一、跨越種族的愛

英國文學(xué)史上，鮮有英國人與殖民地土著之間的愛情故事?？道碌墓P下，有一位黑人女性陪伴著貿(mào)易站負(fù)責(zé)人庫爾茲，可她只是他的物品而已，因為對于庫爾茲來說，“每樣?xùn)|西都是屬于他的”。[3]553埃米拉實屬幸運。身為殖民地土著的她14歲被霍頓買下，此后沐浴了后者平等的情愛。在兩個人的小日子里，霍頓被稱作“國王”，埃米拉也被對方稱為“王后”。[4]241沒有人會懷疑在正常的人類情感中，國王和王后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有著平等情感基礎(chǔ)的夫妻。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托塔在埃米拉16歲時呱呱墜地。新生命的誕生給這對情人平添了幾許恩愛。值得注意的是埃米拉提議兒子的名字既要有伊斯蘭風(fēng)味，又兼顧英國色彩。這種種族融合的提議得到了霍頓的欣然應(yīng)允。從某種意義上說，“托塔”是英國文化與伊斯蘭文化平等融合的喜人結(jié)果。倘若說這還無法證明霍頓無私與公平的愛，霍亂來時，他急切地想要保護埃米拉則足以說明。一邊是霍頓萬分焦急地勸導(dǎo)她趕快動身前往山上避禍，一邊是堅決不走?；纛D于是沖口而出：“親愛的，她們的丈夫都送她們上去了?！盵4]262霍頓早已將埃米拉認(rèn)作了自己的妻子。不聽勸告的埃米拉終于被霍亂奪去了年輕的生命，霍頓失去了自己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人，他會“時不時地坐下來反思，妻子的死自己究竟有沒有責(zé)任”。[4]257

19世紀(jì)一位英國作家筆下有一個如此傾心于伊斯蘭女性的白人確實是一種突破，但是這實實在在的愛無法消弭橫亙在兩個人種之間的鴻溝。在霍頓眼里，平等的愛情無法改變白人與印度人不平等的事實。兩人在一起已經(jīng)兩年有余，且埃米拉已經(jīng)生下了霍頓的孩子，白人殖民者卻對這些視而不見，他們一口咬定霍頓還是單身。在他們眼里，霍頓應(yīng)該“為自己還是個自由的單身漢而感到高興”。[4]243如果說白人認(rèn)為自己是優(yōu)越民族這一點已經(jīng)是時時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的尋常事，在吉卜林的作品中，印度人常常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置于低等的地位。像吉卜林的其他作品一樣，印度人尊稱白人殖民者為 “可憐人的保護者”（Protector of the Poor）。[4]247很明顯，印度人將自己看做是“可憐人”，英國人成了自己的保護神。面對著對自己關(guān)愛備至的霍頓，埃米拉時時謹(jǐn)記自己卑賤的身份。故事開篇的時候，埃米拉堅定地認(rèn)為自己是霍頓的奴隸，從一開始自己就是他的奴隸。有一次霍頓問她：“為什么你不想辦法讓我崇拜你呢？”埃米拉立即斬釘截鐵地回答：“你！我崇拜的人！我的國王，雖然你給我如此多的甜言蜜語，我知道我是你的仆人、你的奴隸、你腳下的塵土。你不能有別的想法，明白吧！”[4]253這種看似有悖家庭倫理的現(xiàn)象無形中放大了白人的光輝形象。埃米拉將自己卑微化，懷著崇敬與無限感激的心情仰望自己的男人霍頓，是他解救自己于危難之時。

弗洛伊德認(rèn)為，文明的最大障礙是“人類的侵略傾向”。[5]89英國占領(lǐng)印度毫無疑問是一種侵略。然而，人們無法在吉卜林的筆下看到殖民者一絲絲的侵略痕跡。只有霍亂到來時殖民者視死如歸、前仆后繼堅定地保衛(wèi)印度人生命安全的光輝事跡，只有印度人發(fā)自肺腑的“可憐人的保護者”的尊稱。而霍頓與埃米拉跨越種族的愛則以一種看似無可辯駁的新穎形式定格了白人與印度的種族不平等，宣揚了白人的善意。霍頓買下埃米拉是對她的一種救贖，也是白人保護可憐的印度人的一個活生生的例證；此后的生活中，霍頓從不欺凌埃米拉，對她寵愛有加，這又是放大白人形象的一次極好機會。埃米拉本可以選擇與霍頓站在平等的高度，卻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奴仆。作者似乎是要告訴我們，并不是白人武斷地將殖民者和印度人分成高下兩等，是印度人他們自己甘做下等人民，他們需要我們的保護。

二、用生命見證迷信無知

有一個謊言一直在殖民文化與殖民思潮中如鬼魅般揮之不去：殖民是為了開化、文明化殖民地人民。然而吉卜林卻是個例外。他認(rèn)為白人可以幫助甚至保護殖民地居民，做他們的保護神，卻無法推進土著們的文明進程。 饑荒來襲，殖民者可以調(diào)配糧食，讓土著免受饑餓之災(zāi)；瘟疫肆掠，殖民者可以利用先進的醫(yī)學(xué)知識，盡力挽救岌岌可危的生命。可是土著們對于文明的認(rèn)知，對待科學(xué)知識的態(tài)度，白人卻無法影響左右。

吉卜林通過敘事者以一種近乎客觀的語氣刻畫了印度人對于迷信無可救藥的癡迷。霍頓是埃米拉的救贖者與保護者，是她最親近的人，然而她并不只信賴霍頓，她還依賴神靈?？梢哉f雖然霍頓是她事實上的拯救者，神靈在埃米拉的心中始終處于一個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因為她在許多個夜晚向神靈祈禱并且貢獻了祭品，所以她認(rèn)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會是個男孩。孩子出生后馬上要奉上出生供祭，否則注定會沒有神靈護佑，會夭折，因為“只有付出代價才會有新生命降臨人世間”，[4]247而代價就是兩頭山羊。孩子六周齡的晚上，埃米拉要求霍頓一起帶著孩子上屋頂數(shù)星星，因為這樣才“吉利”。[4]249孩子夭折后，埃米拉痛定思痛，最終認(rèn)為正是因為他們太愛托塔了他才會死，是神靈在嫉妒他們。于是她對霍頓說：“我已經(jīng)在我們的窗前懸掛了一口大黑缸，讓邪惡的眼睛看不到我們。還有，我們絕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的高興，我們得躡著腳在星空下行走，千萬別讓神靈發(fā)現(xiàn)我們。這是個好建議吧，卑微的人兒？”為了鄭重其事，“親愛的”他已經(jīng)變成了“卑微的人兒”。[4]259神靈左右著埃米拉的整個心靈活動。她的一舉一動，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都會被下意識地牽扯進一個神靈主宰的意識形態(tài)范疇。在她的思想體系里面有很多的神靈，好的神靈和邪惡的神靈，可以用來解釋自己身邊的一切。

迷信是貼在野蠻人身上的一個標(biāo)簽。斯賓塞說過，“我們驚訝地聽到摔下絕壁的野蠻人將自己的失足歸咎于惡魔”。[6]48野蠻人無法理解“事實的因果關(guān)系”，只能將其歸于“超自然的”、“神靈的干預(yù)”。[6]48只有掌握了知識、掌握了邏輯理性思維，才能理解科學(xué)意義上的“因果關(guān)系”。很明顯，以埃米拉為代表的印度人尚未掌握科學(xué)知識與理性思維，他們很大一部分情感都被迷信所左右。像其他的野蠻人一樣，沒有科學(xué)知識與理性思維武裝的埃米拉很難控制自己的情感，而缺乏控制力正是尚未開化的人的一個典型的特征。托塔死后，埃米拉整日傷心欲絕，霍頓要她哪怕是為了自己也要安靜些。無法理解的埃米拉于是哀嚎：“白人真是心腸如石靈魂如鐵。”[5]257埃米拉無法理解自己男人的理性與冷靜，終于也無法理解男人對自己的善意勸慰。

埃米拉與代表知識與理性的霍頓生活一起，應(yīng)該最有機會被文明化與開化，可是她卻野蠻依舊、迷信如故。文章最悲美的一節(jié)莫過于埃米拉的死。霍亂來襲，“霍頓極度擔(dān)心將會失去自己在塵世間的最愛，竭盡所能地勸埃米拉和她的母親前往喜馬拉雅山避難”。[5]262埃米拉不愿意離開，還抬出各種神靈。霍頓自知用科學(xué)與理性的知識無法勸動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膽戰(zhàn)心驚地等著她的死耗。彌留之際，埃米拉向霍頓說出了令人深思的最后一句話：“我見證了——我見證了——沒有所謂的神靈，只有——你，親愛的?！卑Ｃ桌簧蛎孕哦允Я诵男?，雖然身邊有一位文明的向?qū)?，卻始終無法文明化，只有歷經(jīng)磨難，在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的最后一刻，才深刻地領(lǐng)悟迷信是阻擋自己做出正確選擇的巨大障礙，而光明的指引人，白人霍頓，其實一直就在身邊。這個故事講述了吉卜林一貫的觀點，以印度人為代表的非文明人，他們的文明之路只有靠自己才會實現(xiàn)。白人可以成為他們的保護神，可以成為他們的看護者，卻無法左右他們文明的進程。

[1]James,Henry.Introduction to Mine Own People[M].New York: Thomas Y.Crowell&Compay,1891:XIV.

[2]Lynd,Robert.Old and New Masters[M].London:T.Fisher Unwin Ltd.,1919:210.

[3]約瑟夫·康拉德.康拉德小說選[M].智量,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553.

[4]Kipling,Ludyard.“Without Benefit of Clergy”.Mine Own People[M].New York:John W.Lovell Company,1891.

[5]Freud,Sigmund.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M].New York:W.W.Norton&Company.Inc,1961.

[6]Spencer,Herbert.The Principles of Ethics[M].New York:D.Appleton and Company,1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