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離巢

琦君

一對肚子呈金黃色的漂亮鳥兒，飛來停在我窗外的欄桿上，軟語商量了好半天，看中了那株香柏樹，就在上面筑起巢來。

我只要有空，就坐在窗前看它們工作。它們不知從哪兒銜來像藤蔓似的長草，在兩個枝丫之間，先搭起棟梁，再銜來深褐色的細(xì)枝，縱橫編織，很快就把一個窩筑好了。

有一天，雌鳥從窩里出來，停在欄桿上東張西望。我一看，巢里已經(jīng)有三枚小小的蛋了。原來公鳥著急筑窩，是因?yàn)槠拮蛹磳⑸a(chǎn)。如是者約摸半個月，三只小鳥孵出來了。

我看見三個大頭，搖搖晃晃的，伸著細(xì)長的脖子，閉著眼睛，等待父母喂它們。輕風(fēng)吹來，它們頭上纖細(xì)的絨毛微微飄動，煞是可愛。令人驚嘆的是父母親喂三個兒女，都非常平均。天氣一有變化，雌鳥就立刻飛回蹲在窩中，張開翅膀覆蓋小鳥。

小雛漸漸長大了，頭上白白纖細(xì)的胎毛逐漸脫去，渾身的羽毛豐滿起來。母鳥不在時，它們爭著站起來，張開小小的翅膀，拍拍身子，或是你踩我、我踩你，彼此頑皮地對啄著。看來，巢已經(jīng)顯得太小了。母親回來時，就站在邊上愛憐地看著兒女，不時啄啄它們的頭，梳理一下它們的羽毛。此時，公鳥的喂食，愈來愈勤，因?yàn)楹⒆觽兊氖沉吭黾恿?。有趣的是公鳥一到與雌鳥打個照面，雌鳥就馬上飛走，它們的合作勞逸均勻，自有默契。

一只比較強(qiáng)壯的小鳥，忽然跳出窩來，站在窩邊的樹枝上，有點(diǎn)搖搖晃晃。另外兩個較膽小的弟妹抻起脖子愣愣地望著哥哥。這時，母親回來了，向它頭上一啄，它馬上跳回窩里。不聽話，挨罵了。

可是兒女們長大了，究竟是留不住的。這一天，三只小鳥先后跳出窩。它們定定地站著，似在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對自己出生長大的窩卻似毫無留戀。雌鳥停在欄桿上，喉嚨中發(fā)出咕咕咕的聲音，是對離巢兒女的反復(fù)叮嚀吧！

轉(zhuǎn)瞬間，三只小鳥就飛得無影無蹤了。我亦悵然如有所失。抬頭看它們的父母，正雙雙停在對面屋脊上。它們是在目送高飛遠(yuǎn)走、不復(fù)返顧的兒女，還是在俯望空空的舊巢，夫妻相互慰藉呢？

從此它們沒有再回來，窗外一個月多來的熱鬧頓歸寂靜。眼看它們辛苦筑巢孵蛋，辛苦撫育兒女長大，終至離巢而去。我心中的悵惘，有如親身經(jīng)歷了一場人世的離合悲歡。

一池疏影摘自《母心·佛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