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隧道

佐藤曉

走下通往街市的坡崗到香煙店轉角處拐彎，有一處被白色高墻圍住的大房子。墻壁外的一角，有一片小樹林，唯有這里樹木繁茂。

有一棵銀杏樹夾雜其間，樹葉眼瞧著就開始泛黃了，再過幾天附近的地面上就會被飄落的銀杏樹葉遮蓋得漂漂亮亮。

來到樹蔭之下也就等于從后街到了熱熱鬧鬧的前街。這里商店林立，總是人流不息。

小個子佐代子提著購物籃正打這里的樹蔭下經(jīng)過。這時候，在左代子的身后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拖動鎖鏈的聲音。

左代子回頭一看，不由嚇了一跳。一只黑狗拖著鎖鏈一步緊跟一步地跟在她身后。左代子停住腳步，黑狗也停住，噴著響鼻，仰望著左代子的臉。

“去，那邊去。小心被壞人抓住鎖鏈帶走?！?/p>

她一邊“去去”地說著，一邊一個勁兒往回走，卻不料一下撞在什么人身上了。

“小心，危險！”

是一個陌生的男孩。比左代子年長兩三歲，穿著發(fā)白了的制服。

“這怎么行，快到這邊來！”

男孩突然的命令讓左代子吃了一驚。但是男孩不是對左代子說，而是朝黑狗說的。

男孩在路邊跪下一條腿，啪啪地拍著黑狗的頭。黑狗老實地瞇縫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讓男孩拍著。

“這狗是你的嗎？”左代子松了口氣。

“不是我的狗?！蹦泻⒒卮穑翱墒俏姨貏e喜歡狗，所以一般狗都能聽我的話。這家伙兒肯定是找不到家了?！?/p>

說著，他撫摸著黑狗的頭，仔細看黑狗脖子上的項圈。上面同定著一個金屬板，有幾行好像用線縫成的字跡。男孩費勁兒地讀著。

“哦，南城一道街16號，島……島什么團……這是寫的什么??？”

“我知道?！弊蟠诱f，“是島木先生，這條狗叫阿團，就是島木家的?！?/p>

“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孩也抬起頭來。黑狗好像聽出叫它的名字，連忙搖頭擺尾起來。

“前邊有一家叫島木的人家，他們家圍著水泥墻，墻里面有一只狗。有一天我聽到他們家的人‘阿團、阿團地招呼來著?！?/p>

“原來是這樣。喂，阿團，你一個人悄悄跑出來可不像話呀?！蹦泻⒊诠钒F說。阿團高興地搖動尾巴“汪汪”地叫了一聲。一個路過的女人慌忙躲避開去。

“嘿，這家伙兒真夠可愛。它太招人喜歡了，一旦離開家門就找不到家了?！?/p>

男孩說著，抓起鎖鏈想要遞給左代子。

“那你就帶它回去好了。”

“別，我可是……”

“你不喜歡狗？”

“哪兒啊，我特別喜歡狗，可我……”左代子擔心著購物籃里裝著的豬肉呢。她心想，如果半路上黑狗鬧著要吃肉可怎么辦?。?/p>

“……可我拿著東西呢?！?/p>

“那么，我?guī)侥羌议T前，送它回去?！蹦泻⑺斓財n過鎖鏈，站起身。

“在這邊?！弊蟠佑檬种敢幌隆：诠吩谇懊孀?，抓著鎖鏈的男孩跟著左代子走在最后邊。

他們一起經(jīng)過銀杏樹下。

“島木先生家就是高墻那家。”左代子指著前面的水泥高墻，“大門如果從前面繞過去也找不到?！?/p>

“是嗎？那你過去送這只狗吧?！蹦泻焰i鏈遞給左代子。左代子像交換似的把購物籃遞給男孩。

“對了，我告訴你一件事?！弊蟠诱f著，拉起男孩的手來到路邊，“你從這里看，在樹和樹之間，能隱約看到墻，在墻的前面，不是能看到一點高崗嗎？看，高崗上有一座白房子?！?/p>

男孩按照左代子手指的方向彎著腰看。黑狗在腳邊繞來繞去，鎖鏈把兩人纏上了。

“那個白房子是不是有點奇怪呀？”

“不。房子沒什么問題。但是，請你把那墻當成海來看看吧，這樣你能看到那邊的山崗像一個島嶼……”

“把墻當海來看？”

男孩本來沒那么好奇，但因為左代子說的那么認真，也就跟著她瞇縫起眼睛看。

“喏，必須那樣想著看才行，想著那墻的白色的部分成了海水閃閃發(fā)亮。怎么樣了？”

男孩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左代子像似要說出什么驚天秘密那樣壓低了聲音說：“那島嶼叫左代島，是我給它起的名字。我每次從這里走過都這樣想，哪怕一次也好，一定要到那個島上看看?！?/p>

她又急不可耐地補充說：“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只有這里才能把墻看成海，把遠處的山崗看成島嶼，這是我的秘密?！?/p>

男孩看了看遠方的風景，又看了看女孩兒的臉。然后突然開口說：“咱們無論怎樣也去一下，走?！?/p>

“嗯。”左代子牽著阿團的鎖鏈，奔跑起來。阿團搖動著尾巴也像拉著左代子跑似的。

身后的男孩吃驚地喊叫：“啊，真的呀！”

奇怪的事情就是在這個當口發(fā)生了。

在左代子的眼前，對面的水泥高墻宛如坍塌一樣。阿團汪汪叫著一下越了過去。坍塌的墻猛然擴展開來，高高地跳躍起來。

“這就是海！”

左代子木然而立。腳下到處都是沙灘。緩緩的波浪唰唰地拍打著腳踝。海風把左代子的頭發(fā)吹動起來。

“還有島！”

是的，那司空見慣的山崗的頂端——不，那確實是左代子的左代島——在不算遙遠的海里出現(xiàn)了。

左代子連忙回首向后看。竟然有剛剛出現(xiàn)的那片小樹林，其中變黃的銀杏樹也夾雜其間。不過，太遙遠了，大樹變得很小了。

阿團汪地叫了一聲。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啥。”左代子嘀咕道。阿團死死咬著左代子不放，踩著沙灘向著大海的方向走。

繼而，又發(fā)生了更加奇妙的事情。

在大海里忽地呈現(xiàn)出一條隧道。

阿團在隧道里拉著左代子前行，左代子只得跟著它走。

隧道像粗大的玻璃管穿越海水一般。不過根本沒有什么玻璃管，左代子小心地觸碰了一下隧道的墻壁，她的手指一下就穿透了它。就像伸到水罐中的水里一樣。也正如此，一個水珠都沒有滴落。endprint

“魚！”

左代子掃一眼四周，叫起來。一如在真實的隧道里一般，聲音嗡嗡回蕩。

在這樣的隧道里，還能清楚地看到魚兒在游。

左代子想，魚兒若是跳進隧道里該如何是好？

——那就趕緊抓起魚把它送進墻里。

她這么想著，感覺滑稽可笑。

但是，邊走邊看，發(fā)現(xiàn)魚根本就進入不了隧道里。哪怕游到眼前，也要滑向一邊去。

唯有一次，左代子感覺就要把魚抓在手里了，把手伸向水墻里?？芍皇且路男淇阱穸眩~早就逃之天天了。

其間，黑狗阿團咬住左代子，拉著她不松嘴，一心想往前走。

片刻之后，對面出現(xiàn)了耀眼炫目的光芒。好像接近了隧道的出口了。阿團越發(fā)來了精神地朝前走，左代子也加快了步伐。

——一定是這樣，走出隧道就來到我的左代島了。

如此想著的左代子突然從隧道里跳了出來。

那里是一個陌生人家的庭院，能看見一條小路延綿到一處大房子的門。

“怎么回事？”左代子回頭看去。

哪里有什么隧道啊，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白色的水泥墻上開著一扇小門，左代子剛剛從那個小門穿過。

她不記得曾經(jīng)開過門，可能這門一直就是開著的吧。也許阿團也是從這個門出來后在街上迷路的呢。

汪汪汪。

阿團一定是因為回到自己的家而高興不已，大聲用盡全力地吠叫。鎖鏈纏繞在左代子的手腕上勒得生疼。

“痛死了！”鎖鏈從左代子的手上脫落，阿團儼如子彈般跑得無影無蹤。在房子那邊傳出有人說話的聲音。

左代子迅速穿過小門來到墻外。這次她把門緊緊地關上。沿著墻慢慢往回走，就在剛剛不久，這堵墻向內(nèi)坍塌開來，變成寬闊的大海。

左代子咚咚地敲了敲墻。卻是再普通不過的堅硬的混凝土。

“太好了，我知道這墻能變成大海了，海里也確實有我的左代島！”

她急急忙忙地跑回到銀杏樹下。

男孩正提著左代子的購物籃等在那里。他一看見左代子就笑著說：“剛才你跑過去的當口，我看見了真的島嶼呢?！?/p>

“是嗎？”左代子也高興地微笑起來?！皦σ沧兂闪舜蠛０桑俊?/p>

“啊，啊，能把墻看成大海的就只有這里，哪怕再往右移動一點都不行。電線桿在那里，再往左一點，又有房頂?！?/p>

“是是，是啊?！弊蟠右贿咟c著頭，一邊接過購物籃。

“我下次還想到那個島上去呢，行嗎？”

“當然行?！弊蟠痈吲d地點點頭。

分手后，望著急匆匆回家的男孩的背影，左代子一直在想：墻會變成大海，海里漂浮著一座美麗小島，她還穿越了神秘的海的隧道，她多么想把這些都講給他聽聽啊。

左代子的頭頂輝映在秋日淡淡的夕陽余暉里。

（責編/冉振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