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 單鵬
游戲和戰(zhàn)爭到底相距多遠?在今年4月以前,11歲的雷歐和10歲的弗蘭克并沒有概念。直到有一天,爸爸卡爾把幾張機票擺在兄弟倆面前:“走吧,我們?nèi)ヒ陨??!边@位父親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帶孩子們?nèi)タ匆豢?,現(xiàn)實中的戰(zhàn)爭是什么樣。
帶迷戀槍戰(zhàn)游戲的孩子去以色列
事情起源于雷歐和弗蘭克平時的小愛好——玩槍戰(zhàn)游戲。和大多數(shù)中國小朋友一樣,八九歲時,雷歐和弗蘭克也開始玩起電腦游戲,他們接觸的第一款游戲就是以“二戰(zhàn)”為背景的“使命召喚”。父親卡爾說,兄弟倆平時也會玩一些益智類小游戲,但“槍戰(zhàn)游戲是他們的最愛”,比如“憤怒的小鳥”。槍戰(zhàn)游戲中炮火連天的畫面,似乎更吸引兩個男孩子。
“這恰恰是我所擔心的?!笨栒f,“他們并不了解戰(zhàn)爭對于人類,尤其對于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我擔心他們以為戰(zhàn)爭就是游戲?!?/p>
卡爾是一名自由記者,常年報道中東新聞,也因此親歷過不少由民族、宗教、國家利益引發(fā)的矛盾和沖突??栍X得:“孩子們有權(quán)知道戰(zhàn)爭的真相?!彼胱尯⒆觽兠靼祝瑧?zhàn)爭不是娛樂,也絕不像游戲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有趣。
去年11月的一個傍晚,卡爾在飯桌上提出了去以色列的計劃。在雷歐和弗蘭克眼里,一直不太支持他們玩槍戰(zhàn)游戲的爸爸又在開玩笑。兄弟倆嬉笑著滿口答應:“去以色列?哦,這太瘋狂了!”
初識耶路撒冷
今年4月,機票真的擺在面前,兩個小男孩這才回過神來:爸爸這次是來真的。雷歐和弗蘭克有點害怕了:“我們真的要去嗎?”他們對以色列的認識,多半停留在卡爾以前拍過的照片上。
“他們只知道那里有沖突,但為什么會有沖突?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敘利亞人之間又是怎樣的復雜關系?這些深層次的問題他們并不懂?!笨栒f。
卡爾告訴記者,去以色列,對兄弟倆的膽量是個考驗。他對雷歐和弗蘭克說,那里其實并不是天天都在打仗。
經(jīng)過長途飛行,一家人在凌晨3時左右抵達特拉維夫。而后又轉(zhuǎn)乘大巴,來到了他們的第一站耶路撒冷。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基督教徒、穆斯林、猶太教徒都把這里視做圣地。然而,字面意思代表“和平”的耶路撒冷,卻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戰(zhàn)爭。
卡爾叫醒沉睡中的孩子們,雷歐和弗蘭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向車窗外望去。耶路撒冷老城的西墻下,一群猶太教徒已經(jīng)開始祈禱。雷歐和弗蘭克好奇極了,眼神里流露出興奮和驚奇??栒f:“在瑞典,大多數(shù)人是無神論者,所以孩子們很少能見到這樣的場面?!?/p>
舒阿法特難民營:另一個世界
在耶路撒冷參觀過哭墻、阿克薩清真寺、博物館之后,第二天,卡爾一家趕往舒阿法特難民營,開始真正感受戰(zhàn)爭給這里留下的傷痕。
舒阿法特是耶路撒冷東部的一塊巴勒斯坦人聚居區(qū),難民營位于舒阿法特東部,如今受以色列管轄??栒f,按照以色列人的說法,這里的居民也是耶路撒冷人,享有與以色列人同等的權(quán)利和待遇?!暗陨腥私o予他們的非常有限?!笨栒f,為了防止巴勒斯坦人涌入耶路撒冷,以色列人修建了一道高高的隔離墻。墻的西邊,是文明、穩(wěn)定、富饒的耶路撒冷;墻的東邊,則是破落、混亂、貧窮的難民營。連通兩個世界的,是一座小小的軍事檢查站。
在這個軍事檢查站,卡爾一家與他的老相識、導游羅尼會合。羅尼是猶太裔以色列人,作為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工作的志愿者,她的主要工作,是確保在檢查站執(zhí)勤的以軍士兵尊重過路的巴勒斯坦人的基本人權(quán)。一旦出現(xiàn)以軍士兵虐待巴勒斯坦人的情況,羅尼就會及時向聯(lián)合國報告。如果遇到巴勒斯坦人因孩子生病急著進城找醫(yī)生這樣的急事,羅尼也會與以色列士兵斡旋,說服士兵為巴勒斯坦人開辟一條快速檢查通道。
“這里沒有真正的戰(zhàn)爭,一直是被占領的狀態(tài)。但占領也是戰(zhàn)爭的一部分?!泵鎸闷娴睦讱W和弗蘭克,羅尼講解起來,“在被占領區(qū),人們沒有反抗的機會,沒有爭取新生活的可能。他們曾試圖反抗,但最終還是放棄了?!?/p>
跟著羅尼,卡爾一家通過軍事檢查站,來到舒阿法特難民營。眼前的景象讓弗蘭克和雷歐驚呆了:樓房一幢挨著一幢,毫無次序地建在一個小山坡上;又窄又暗的小巷子把這些房子割裂開來;到處都是垃圾和焚燒后的灰燼。
“他們就住這里?”弗蘭克和雷歐不敢相信,那些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孩子,竟然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
更令他們吃驚的是,在難民營兒童學校的旁邊,竟然還有一家公開的毒品交易市場。
在羅尼的引導下,卡爾一家見到了馬耶德·西阿直。他是當?shù)匾粋€醫(yī)療站的醫(yī)生,同時也是那里的負責人。“不少孩子在這里接受治療。有幾個吸入了催淚瓦斯,還有幾個孩子的頭部需要縫針?!瘪R耶德對雷歐和弗蘭克說,因為這幾個孩子向士兵扔石子,士兵用步槍的槍托還以顏色,打破了他們的頭?!斑€有3個孩子的脊椎被橡皮子彈射穿,這輩子只能坐輪椅了?!?/p>
雷歐和弗蘭克沒有說話,但眼睛里充滿憤怒。他們在瑞典的生活無憂無慮,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兄弟倆很難相信這里的同齡人生活竟是如此凄慘??柊l(fā)覺,兄弟倆沒有了參觀耶路撒冷時的興奮,開始變得有點沉悶,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離開舒阿法特難民營時,還發(fā)生了一段小插曲??柾洶研庞每◤目诖锬贸鰜恚^安檢時,卡片中的金屬觸發(fā)了警報。但以色列士兵十分友善:“沒關系,你過去吧。”但當幾個巴勒斯坦人在卡爾身后通過檢查站時,士兵立刻提高警惕,翻看包裹、搜遍全身,以防他們偷偷攜帶“不該帶的東西”。其中幾人經(jīng)過安檢門時警報并沒有響,但士兵還是警覺地命令他們再過一遍??吹竭@一幕的雷歐和弗蘭克當時沒說什么,但回到瑞典后雷歐提起了這一幕:“那些士兵是在故意刁難巴勒斯坦人?!?/p>
戈蘭高地雷區(qū):戰(zhàn)爭留下的傷痕
離開難民營,卡爾又帶孩子們?nèi)チ烁晏m高地。
在1967年的“六日戰(zhàn)爭”中,以色列從敘利亞手中得到了這塊戰(zhàn)略要地,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來自敘利亞的軍事威脅。到1973年時,敘利亞發(fā)動“贖罪日戰(zhàn)爭”,試圖奪回這塊被占領的國土。兩個中東軍事強國在這里殊死搏斗,戈蘭高地也多次易手。以色列挺到了最后。雖然硝煙已散,戰(zhàn)爭卻給這里留下了2000多個觸目驚心的雷區(qū)。
進入戈蘭高地,警告牌隨處可見。上面用英文、希伯來文、阿拉伯文寫著:危險!地雷!雷歐和弗蘭克問爸爸:“這里真的有那么多地雷嗎?”卡爾心情沉重地回答:“是的。如果你走錯一步,就會被炸成碎片?!崩讱W和弗蘭克似乎有些害怕了,謹慎地盯著地面,不敢輕易邁出一步。
敘利亞就在戈蘭高地的東邊。兩地交界處,綿延著數(shù)公里長的鐵絲網(wǎng)和電線。再往東60公里,就是大馬士革。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鐵絲網(wǎng),卡爾對雷歐和弗蘭克說:“反對黨和政府軍正在那里激戰(zhàn)?!?/p>
兄弟倆再也不玩“使命召喚”
再次回到特拉維夫,已經(jīng)是七八天之后。這里沒有難民,沒有貧窮,也沒有戰(zhàn)爭??枎е鴥鹤觽儊淼胶_叀K{色的地中海揚起陣陣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游人們悠然自得地徜徉在金黃色的沙灘上。沒有人知道,剛剛過去的這些天,卡爾和他的兩個兒子經(jīng)歷了什么。雷歐悄悄地告訴卡爾:“以后我們還會回來,我們需要知道的還有很多。”
卡爾告訴記者,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回到瑞典后,雷歐和弗蘭克的愛好發(fā)生了變化,曾經(jīng)迷戀的游戲“使命召喚”,他們再也沒玩過。這是卡爾沒有預料到的。他說:“當初我只是想,只要他們知道真正的戰(zhàn)爭是什么樣子的就行了,回來繼續(xù)玩槍戰(zhàn)游戲也沒有關系?!?/p>
有一天,雷歐還跟爸爸討論起為什么會有人來瑞典避難??栔?,以弗蘭克和雷歐的年齡,現(xiàn)在還很難明白所有的事,即使他們看到了什么,也只是停留在感官層面?!暗?,無論孩子們對戰(zhàn)爭有什么程度的了解,他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戰(zhàn)爭并不像游戲里表現(xiàn)的那樣有趣。”卡爾說。
朱權(quán)利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