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難度系數(shù)的父愛：推你下水我不后悔

思遠

2017年6月10日，奧運冠軍秦凱在新浪微博上宣布：有“秦”人終成家屬，“何”你相伴一輩“姿”！6月25日我們結(jié)婚啦！并配發(fā)一張自己與何姿的婚紗照。何姿隨即轉(zhuǎn)發(fā)了這條微博，開心回應(yīng)未婚夫：你還可以單身兩周，好好享受！跳水女神何姿即將結(jié)婚，最感欣慰的莫過于何姿的父親何常泰了。這位當年狠心把何姿推下水的菜農(nóng)，如今終于可以告慰亡妻……

奧運冠軍何姿有著怎樣的曲折經(jīng)歷？她和她的爸爸之間，又有著怎樣感人肺腑的故事？本刊特約記者獨家專訪了何姿父親何常泰，為您一一揭秘。

難忘愛妻臨終囑托，慈父狠心推女跳水

1994年8月，何姿的母親單秀榮被確診為胃癌晚期。12月9日，單秀榮拉著不滿4歲的何姿的手，流著淚向丈夫何常泰做了人生最后、最重要的交代：“答應(yīng)我，務(wù)必照顧好姿姿……”何常泰悲痛得說不出話來，重重地點了點頭。當晚，單秀榮撒手人寰。

今年63歲的何常泰出生于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南寧市平西村一個醫(yī)師家庭，兄弟姐妹8人。由于家庭負擔重，何常泰初中畢業(yè)后就成了一名菜農(nóng)。1978年，何常泰與郊縣美麗善良的女會計單秀榮戀愛，次年結(jié)婚，之后生下一子。1990年12月10日，單秀榮又生下一女，取名何姿。何姿出生才10來天，她的哥哥卻因病夭折。何常泰夫婦含悲忍痛，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到女兒身上。哪知禍不單行，單秀榮也被病魔帶走。一年前慈母去世，何常泰4年里經(jīng)歷3次生離死別。頭頂?shù)奶焖艘淮斡忠淮?，這位堅強的漢子沒有倒下。

妻子病故后，何常泰既當?shù)之攱?，一天也沒有歇息過。那是一段異常艱難的歲月。為妻兒看病已花費不菲，房屋被征用后蓋樓又四處舉債。當時，已在停車場當保管員的何常泰收入微薄，上班、照顧女兒之余，他還種菜、賣菜、打短工貼補家用。何姿乖巧懂事，與父親相依為命，清貧的日子雖苦猶甜。

何姿上幼兒園不久，南寧市體校一位體操教練到幼兒園選苗子，讓何姿去體校試訓。平西村緊鄰廣西體育大院——這個培養(yǎng)了李寧、吳數(shù)德等奧運冠軍的大院，何常泰經(jīng)常路過，常常駐足投以敬慕的眼神。去體校，意味著將來有機會為國爭光，這是一條康莊大道??！可惜試訓了3個月后，何姿就被體操教練淘汰了。正當父女倆沮喪地準備離開時，跳水教練潘鳳蓮攔住了他：“你女兒身體條件不錯，想不想學跳水？”何常泰仿佛又看到了女兒燦爛的明天。可剛剛遭受“被淘汰”打擊的何姿用沉默表達自己的不情愿?；氐郊依?，何常泰語重心長地說：“你是個女孩，要是不學一樣本領(lǐng)，長大了就會很辛苦。體操練不成了，跳水也很好??！”聽父親這么說，小何姿終于點了頭。

就這樣，何姿被送去學跳水。但第一次下水，何姿出了洋相。別人都下水了，何姿卻不敢下。潘教練急了，硬把她放下水，她嚇得又哭又喊：“救命！爸爸救命啊！”潘鳳蓮氣呼呼地向何常泰告狀：“你女兒這么怕水，還怎么練跳水？”何常泰知道，這不能怪女兒。自己太忙，從沒帶女兒游泳過。何常泰違心地對女兒放狠話：“你要是再喊‘救命，我就把你扔到最深的地方去。”說完，他竟然一下子將何姿推下了水！

別樣“偷”女兩次上演，回望來路父愛深沉

令何常泰欣慰的是，小何姿很快克服了對水的恐懼，漸漸喜歡上了跳水。為了練跳水，何姿每天下午4點放學后，回家放下書包，用礦泉水瓶裝點涼開水就急匆匆往體校趕。訓練結(jié)束時已是晚上8點多了。何常泰心疼不已，但他自己也忙得不可開交，除每天接送女兒，他還得努力掙錢交不菲的訓練費。幸運的是，何常泰在這一年遇上了一個賢惠的女子——周少群。未婚女青年周少群勤勞單純，不久便成了何姿的繼母?；楹?，她除了操持家務(wù)，也時常接送何姿。何姿7歲時，繼母生下了弟弟何彬。盡管日子清貧，但一家人和睦幸福。

在潘鳳蓮和鄧弼強教練的悉心指導下，小何姿進步很快。1999年，在全自治區(qū)跳水賽中，何姿奪得1米板第二，5米臺第五。2000年廣西九運會，何姿3米板第三，1米板第六，5米臺第七。何常泰很開心。

2000年9月，由于要進行場館維修，南寧跳水隊被迫解散。何姿的跳水之路突然斷了?！凹热痪毑怀闪耍菍Ｐ淖x書吧！”經(jīng)濟困窘的何常泰對女兒說。可何姿不愿意。經(jīng)過幾年訓練，何姿已經(jīng)深深地迷上了跳水：“爸爸，求求你了！只要讓我練跳水，你要我做什么都行?！焙纬Ｌ┬奶叟畠?，愁得頭發(fā)都快白了。

正當何常泰束手無策時，2000年10月，一位朋友把何姿介紹給廣州一所體校?？删毩藳]幾個月，這所體校就停辦了。回到南寧的何姿，仍然天天吵著要練跳水。何常泰愁腸百結(jié)。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幾個月后，深圳市要組建一支跳水隊。在廣州體校教練的推薦下，何常泰又將女兒送到了深圳。剛組建的深圳隊連個跳水館都沒有，練不了跳水，何姿不想呆了。這時，隊里的周濤教練注意到了她：這丫頭綜合素質(zhì)非常好，有天賦；年齡雖小，自律性卻很強，是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在周濤的努力下，深圳跳水隊與遠在北京的清華跳水隊達成了代訓協(xié)議，把何姿送給清華跳水隊的教練于芬做徒弟。于芬曾培養(yǎng)出跳水天后伏明霞，是名副其實的金牌教練。有這么好的教練教，何愁女兒練不出成績？何常泰喜出望外。2001年3月，他把何姿送到了北京。

哪曾想，一見面，于芬只是看了何姿一眼，抄起手機就對周濤吼開了：“何姿年齡太大了！”對跳水運動員來說，11歲還在業(yè)余起步階段，何姿的確“太大了”。何常泰在一旁嚇得雙腿發(fā)軟。見于芬掛了電話，何常泰連忙壯起膽子說：“教練，我們來都來了，您能不能先看孩子跳了再說……”于芬說：“好吧?！睕]想到，第二天一進跳水館，何姿就令于芬刮目相看：何姿起跳輕盈，水花小，顯示了不俗的天賦與功底。她笑著告訴何常泰：“你女兒年齡是大了一點，倒是蠻能跳的?！焙纬Ｌ┮活w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于芬對何姿特別關(guān)愛，兩人漸漸情同母女。在她的嚴格訓練下，何姿突飛猛進。美中不足的是，清華跳水隊采用體教結(jié)合模式，隊員邊讀書邊訓練，輕易不參加“沒有意義的比賽”，何姿在清華兩年幾乎沒參加過什么大型比賽。2005年初，廣東跳水隊為備戰(zhàn)2005年全運會，要求何姿到廣州隨廣東隊訓練，與粵籍奧運冠軍勞麗詩搭檔，沖擊全運會雙人跳水獎牌。但于芬嚴格遵守隊里要求，不予放行。

“不參加比賽，還當什么運動員？”何常泰認為，與勞麗詩搭檔是何姿千載難逢的機遇，他決定把女兒“偷”出來送到廣州。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清華跳水隊對何姿采取了嚴密的“保護措施”，吃飯、睡覺、上廁所都有人跟著。何常泰在北京待了一天，根本見不到女兒。第二天，何姿趁上廁所悄悄用隊友手機給爸爸打電話，說她決定逃出來。第三天，2005年2月3日下午，何姿上演了一幕“勝利大逃亡”：她趁換衣服時，從跳水館唯一無人看守的“出口”——一個3米高的窗口跳下，逃離了清華！父女倆剛剛會合，于芬就打電話過來向何常泰要人，嚇得父女倆繞道到天津才敢乘飛機回廣州。

到廣東隊后，何姿果然被安排與勞麗詩配對。何常泰這才松了一口氣，他買了個手機送給女兒，就返回了南寧。不料，2005年2月底，何常泰突然接到廣東隊電話：“何姿不見了！”何常泰急忙打女兒的手機，關(guān)機；打于芬的手機，于芬三緘其口。找不到女兒，何常泰急得直跳腳。直到第5天何姿打電話回來，何常泰這才得知原委。原來，何姿到了人地生疏的廣東隊后很不適應(yīng)，開始懷念待她如母的于芬，便忍不住與于芬聯(lián)系。而于芬也不甘心就這樣失去跳水奇才何姿，于是又派人悄悄把何姿“偷”回了清華。

2005年十運會上，何姿只拿了團體亞軍，個人項目一無所獲。這次失利，讓她產(chǎn)生了離開清華跳水隊的念頭。2005年12月底，何姿打電話給父親：“爸爸，你快來接我回去！”何常泰再次將女兒從戒備森嚴的跳水隊“偷”了出來。

2006年初，15歲的何姿在經(jīng)歷重重磨難后終于被廣東隊召入麾下。進入廣東隊后，何姿接連在國內(nèi)外大賽中取得佳績。2006年10月15日，何姿入選國家隊，開始在世界泳壇熠熠生輝。

2008年3月，何姿首次登上世界冠軍領(lǐng)獎臺，為中國隊奪回了失去13年的世錦賽1米板金牌。頒獎結(jié)束，她立刻給爸爸打電話，飽含深情地說：“爸爸，謝謝您！”何常泰早已淚流滿面：“是姿姿自己爭氣！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慈父心有千千結(jié)，笑看女兒披婚紗

自2008年成為世界冠軍后，何姿的戀情就經(jīng)常成為人們談?wù)摰脑掝}。很多人猜想，跳水明星伏明霞、郭晶晶先后嫁入豪門，長相甜美的何姿也可能效仿。2008年9月的一天，何姿試探性地給爸爸打電話：“別人都有男朋友，就我沒有，好孤單啊。我托教練給我找男朋友呢。”何常泰嚇了一跳：“你還年輕，要好好訓練啊?！甭牥职诌@么說，何姿再沒跟爸爸提過交男朋友的事。她刻苦訓練，想用奧運金牌回報父親。何姿能完成一些連男運動員都很難完成的動作，被譽為世界跳壇的“難度女王”。然而，輝煌的背后，是無盡的汗水，滿身的傷痛，她所付出的艱辛與血淚，甚至連何常泰也不清楚。

2011年7月上海跳水世錦賽，離開賽只有4天時，何姿突然在訓練中受傷。媒體很快傳出“中國隊可能臨陣換將”的不利消息。但比賽揭幕，腿上纏著厚厚繃帶的何姿站上了跳板，與吳敏霞共同奪得女子雙人3米板金牌，為中國隊打響了第一炮。

何姿剛一出場，守在電視機前看直播的何常泰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女兒腿上的繃帶，不禁大吃一驚！何常泰瞅準女兒下場休息的當口，忍不住給女兒打電話詢問，何姿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大礙，爸爸您放心?！?/p>

世錦賽結(jié)束后，隊醫(yī)帶何姿到醫(yī)院拍片檢查，嚇了一跳。何姿的髖關(guān)節(jié)軟組織磨損嚴重，有幾塊軟組織碎片已溢出關(guān)節(jié)。髖關(guān)節(jié)是連接軀干和下肢的重要關(guān)節(jié)，此處受重傷，對跳水運動員而言是致命的。隊醫(yī)趕緊向主管教練通報：“何姿可能不適合再跳水了！”教練非常震驚，讓隊醫(yī)把何姿的傷情瞞下來，不告訴任何人。這樣做也是情非得已，必須顧全大局。當時，何姿被視為郭晶晶的接班人，中國跳水的重任需要她來擔當。如果讓何姿中斷訓練甚至棄賽，可能給中國跳水隊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

就這樣，何姿繼續(xù)帶傷堅持。2012年倫敦奧運，何姿與吳敏霞登上了女子雙人3米板奧運冠軍領(lǐng)獎臺，何姿成為繼郭晶晶、吳敏霞后第三位獲得奧運會、世錦賽、全運會金牌的“全滿貫”得主。何姿載譽歸來，回到家中，她讓爸爸看手機里翻拍的醫(yī)院檢查的照片，“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溢出來的碎片?！焙纬Ｌ┬奶鄣脽o以復(fù)加：“姿姿，我就知道，當時你在哄我，這哪里是沒什么大礙，這簡直是要人命呀！”何姿告訴爸爸：“我有時候痛得實在受不了了，只好邊哭邊練……”何常泰聽得心如刀絞，老淚縱橫。支撐何姿咬牙挺過來的，是報答父親的強烈愿望。她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最大的心愿并非成名，而是想讓爸爸過得好一些……”

倫敦奧運之后，何常泰注意到女兒在微信朋友圈頻頻曬出漂亮自拍，就旁敲側(cè)擊地問女兒：“你是不是想嫁去香港（指豪門）？”已心有所屬的何姿笑答：“絕對不會！”何常泰說：“嗯，這就對了。爸爸也怕你嫁去豪門受欺負，咱們貧家小院的，不如找個知冷知熱的、疼你愛你的普通人，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p>

其實，何姿已與隊友秦凱產(chǎn)生了戀情。西安籍奧運冠軍秦凱與何姿同在鐘少珍教練麾下，兩人經(jīng)常一起訓練。英俊的秦凱不僅戰(zhàn)績卓著，而且性格陽光，有愛心有擔當，何姿對他很滿意。然而，何姿不敢將自己戀愛的喜悅與爸爸分享，她擔心爸爸反對。

瞞著爸爸戀愛的何姿比以前更加刻苦地訓練，想在里約奧運再奪金牌。為了不耽誤訓練和比賽，何姿一直沒有接受手術(shù)，髖關(guān)節(jié)軟組織的碎片和傷痛就一直折磨著她。何常泰深知女兒帶傷堅持的不易，哪怕女兒比賽發(fā)揮失常，他也舍不得說一句重話。

2016年8月的巴西里約奧運，何姿抵達里約不久便傳出嚴重受傷的消息，痛得無法下地。何常泰得知后，焦急地致電詢問。何姿的回答依然輕描淡寫：“只是小傷痛，沒事的，爸爸別擔心?！焙纬Ｌ┲琅畠涸俅斡龅搅死щy。受傷后這幾年來的比賽，何姿起跳的動作都有些異樣，身子往一邊歪。外行看不出來，但何常泰看得出，那是髖關(guān)節(jié)疼痛所致。每次看比賽，女兒每起跳一次，父親的心就疼一下；跳兩次，就疼兩下……

里約奧運，記者們再次提出一起觀看比賽，何常泰借口“我在外地”婉拒，因為他知道，帶傷上場的女兒，奪金并非穩(wěn)操勝券。8月15日，他窩在家里看直播，陪伴他的只有妻子和兒子。傷病果然影響了何姿的發(fā)揮，她只得了一枚銀牌。但在何常泰眼里，這枚銀牌比金牌更寶貴。還沒等到頒獎，他就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大盤鞭炮，到樓下“噼哩啪啦”地放起來。

哪知，他錯過了最重要的一幕----何姿在領(lǐng)獎臺上，被中國男子跳水隊奧運冠軍秦凱求婚了！里約奧運女單3米板頒獎儀式結(jié)束，秦凱在全球矚目下單膝跪地，雙手奉上鉆戒，向何姿發(fā)出求婚誓言：“今天我想讓全世界見證我對你的愛，你愿意嫁給我嗎？”何姿含淚點頭答應(yīng)。

兩萬頭的鞭炮放完后，何常泰聽到兒子何彬在樓上喊：“爸爸，快上來看啊，有人向姐姐求婚了！”聽到兒子開心的叫喊，何常泰急忙跑上樓，用遙控器看了回放。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準女婿會以這樣的方式突然蹦出來！何常泰既欣慰又忐忑。欣慰的是，女兒終于找到意中人了；忐忑的是：秦凱是個怎樣的人？我能放心把女兒托付給他嗎？

這年中秋節(jié)期間，秦凱帶著父母到南寧登門拜訪。中秋節(jié)當晚，何姿在微博曬了一張“全家?！?，兩家共七人圍坐在一起，滿桌家常菜透出的味道，正是他們看重的平淡的幸福。

幾天后，兩家人到云南和泰國游玩。一路上，何常泰除了欣賞風景，更多心思放在了考察準女婿秦凱上。這次旅行，秦凱不僅對何姿十分體貼，對4位老人更是照顧周到。何常泰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2017年6月中旬，在接受本刊特約記者采訪時，何常泰說：“女兒的跳水之路走得很艱辛，但總算得到了回報。希望她珍惜來之不易的一切，退役后去讀兩年書。有文化，才能在社會上更好地立足?！焙纬Ｌ┮埠芨屑て拮又苌偃?。這么多年來，無論他在何姿身上花多少錢，她都沒有一句怨言；無論遇到什么困難，她都默默支持?？粗畠喊l(fā)在微博上婚紗照，何常泰笑著對妻子說：“等何姿出嫁了，我就可以向何姿的媽媽交差嘍……”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