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地平線（外一題）

周偉兵

靜夜獨吟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頓覺屋宇隱形，長風撲面，曠野橫陳。一條天地相銜云水相依的地平線，仿佛就燦爍在蒼茫夜色的最盡頭，令人心旌搖曳，洞穿古今，飛思天涯。這千古飄渺在遼闊遠方的地平線，給了世代人類多少的遐思。

一

人類是一個錯落參差風情萬千的傳承群體，乘著歲月呼嘯至今，始終展現(xiàn)著兩種懸殊的造型。一種是埋頭生計俯首塵壤的蕓蕓眾生，另一種是登高望遠翹立云天的英雄豪杰。前者的安身立命確保了人類的繁衍生息，后者的指點江山引領著社會的文明進步。而這后一種人似乎總是與地平線糾結纏繞，欄桿拍遍亭臺樓閣，長嘯回蕩歷史天空，那氣壯山河吞吐乾坤的魄力與雄姿，把整部人類史冊裝點得一派壯麗?？追蜃犹┥揭煌仄骄€，便催發(fā)了周游列國傳道授業(yè)的漫漫遠足，一部儒家學說從此在他的車輪下留印刻轍，教導著人們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中求索人生。岳武穆抬望眼一覽破碎皇土，怒發(fā)沖冠仰天長嘯之際，便立下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的錚錚誓言，一闋精忠報國的壯烈史詩，從此激勵出代代風流。毛澤東對地平線也有過兩次偉大的瞭望，一次是獨立寒秋對于如畫江天的瞭望。他看到了萬山紅遍、層林盡染、鷹擊長空和魚翔淺底，也看到了革命形勢的如火如荼和燎原之勢。所以，他以一種大地沉浮舍我其誰的使命感踏上紅色征程，從此歷經(jīng)雄關漫道而一往無前。另一次是面對冰封雪原而一噴豪情的瞭望。那首叫作《沁園春·雪》的千古絕唱，大氣磅礴地宣布了舊時代的行將消亡和新中國的必將到來，并把一個人民領袖海納百川的博大胸襟，敞開在了廣闊的地平線上。孔夫子也罷，岳武穆也罷，毛澤東也罷，一切的風流人物，總是會立足今日展望明天，把腳踏實地與憧憬遠方緊緊相系的，因為他們深諳遠方的地平線是一團圣火，是一盞明燈，是一道閃電，能撥開茫茫夜色和沉沉黑暗，給人以目標和希望。而心有目標懷揣希望的人，才能走得更遠更好并矗立得更高更強。

二

在通常的解釋中，地平線被定義為地面與天空之間的一道分隔線，它往往展現(xiàn)在人能目極的遠方，卻永遠不會駐守一處。在繁華的都市里，總是無緣一睹地平線的，這不僅因為林立的高樓阻斷了視野，還因為漫天的灰霾迷惘著眼睛。所以城里人盡管在物質(zhì)生活上相對富有，但在心理和精神上卻比鄉(xiāng)下人有更多的煩惱焦慮和郁悶糾結，對于瞭望地平線也有著更為迫切的向往和追求。于是，許多人熱衷于背上行囊離開市井，在青山綠水間歡呼雀躍釋放激情。站在中原沃野，他們看到無際田園與萬里云天在地平線上豪邁握手；立在大海之濱，他們明白了地平線就是湛藍海水與青碧晴空的渾然一體；昂首山岳峰巒，他們找到了人間城郭與天上宮闕的相接通途；面對嚴寒極地，他們驚嘆于皚皚冰原與滾滾云霞的生死相戀。太陽每天都在地平線上躍起降落，歲月時刻都在地平線下靜悄奔流。曾有狂人把酒問月，向天借壽五百年，地平線莞爾一笑：億萬年來，誰見過天有情，人不老？封建臣民總是三呼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地平線哈哈大笑：這怎么可能？人類的荒誕，往往在于不自量力，睜大眼睛說瞎話。古往今來，地平線見到了太多太多的好奇之人和不安分之徒。這些人住在山里的想走出林莽，身在澤國的想游離水鄉(xiāng)，但走來走去，卻發(fā)現(xiàn)山外有山，水旁臨水，地平線仿佛是一個正在捉迷藏的老頑童，哪里都有其躲閃的身影，卻永遠也無法將其套牢。徐霞客癡迷追逐地平線三十年，在游歷了十六個省的山水和寫下四十余萬字的游記后，才發(fā)現(xiàn)地平線如此廣大，剛接近老的地平線，新的地平線又歷歷浮現(xiàn)眼簾。哥倫布航海發(fā)現(xiàn)新大陸可謂名垂青史，但面對偌大的幾片大陸和海洋，他也只能徒嘆人生苦短，最后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遺憾中悄然謝世。但是不管怎樣，美麗的地平線成了千古人類的永恒牽掛，它撬動了人類的思想，拓寬了人們的眼界，并且催開了無數(shù)人類個體前行的腳步。社會歷史的前進，就是在人類傳承接力地邁向地平線的過程中，一步又一步跨進嶄新時代的。

三

有次看報紙，發(fā)現(xiàn)其中登載一幅寓意深刻的插圖，便將其剪輯下來置于案頭，以便能經(jīng)常欣賞細細尋味。圖中畫了一位穿花裙梳長辮的小女孩，正趴在窗前凝神張望靜靜的遠方。而遠方的地平線上起伏著一帶青蔥的山巒，半輪淺月正被山巒和晚霞托起，悄悄掛在黃昏中的天涯。那小姑娘正在張望著什么呢？是天邊的美麗還是遲歸的親人？是童話中住著小矮人的大森林還是月宮中翩翩起舞的仙女嫦娥？小丫頭的心思琢磨不透，但有一點卻一目了然，就是她的心中涌動著祈盼和憧憬，而這些將給她帶來精彩的人生。

的確，生活中的每一個人都會有祈盼與憧憬，此兩者構成了每個人的夢想，它一旦與瞭望地平線產(chǎn)生關聯(lián)，便會定格下來升華上去，賜人以巨大的能量和澎湃激情。陳勝赤腳田頭一貧如洗時望了一眼地平線，便對相伴勞作的窮鄉(xiāng)親道了聲：茍富貴，勿相忘。隨后揭竿而起，領導農(nóng)軍去追逐改朝換代的夢想，博得了青史留名。曼德拉在眺望天邊的七色彩虹后產(chǎn)生了各種族間應平等共享自由與尊嚴的高尚理想，為此他奮斗一生不惜坐牢，終于摧毀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給人類和平帶來福音。人的心中，都橫亙著與自然界相通的地平線，它連接夢想，連接前程，連接金碧輝煌的科學殿堂和火花閃閃的精神世界，也連接著涌動在人們心房的情感海洋。音樂愛好者心中的地平線是旋律飄蕩的五線譜，以及跳躍在五線譜上群山般起伏的喜樂與哀愁。當瞎子阿炳端坐井旁如訴如泣地拉著二胡獨奏《二泉映月》時，當樂隊的提琴手揮弓撥弦將《梁?！返纳钋槊烂畈ト龅絼龅拿恳粋€角落和聽眾心靈時，可以想見，他們心中的月色有多么朦朧靜美，他們胸腔里愛的激情是多么洶涌澎湃。文學愛好者心中的地平線是一排排文字和一串串故事。作家路遙在那個偏僻孤寂的山中煤礦寫他的《平凡的世界》的時候，曹雪芹在家業(yè)破敗人生潦倒的境況中青燈照壁冷雨敲窗地為《紅樓夢》勤奮碼字的時候，誰能說他們的心中沒有一個亮堂堂的超凡世界，以及一種超越夢想的紅彤彤情懷呢？還有蘇東坡，讀讀他的詩詞吧，特別是那首為悼念亡妻而作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但凡情感充沛的正常人，不管有沒有蘇東坡那樣的坎坷經(jīng)歷，只要讀到這首詩，立刻就能窺見他心中的那道飽含著人性深情的地平線，并由彼及此，在同悲共哀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自身的善良在汩汩涌動。心中的地平線，其實有著比大自然地平線更幽遠深沉和遼闊博大的恢宏氣場。

四

現(xiàn)在，我們該瞭望一下人類社會的地平線了，看看我們生存和生活其中的這個人間，究竟有怎樣的真善美與假丑惡。于是，我們翻閱歷史，展望全球，靜讀心靈，用自己對于自然地平線和內(nèi)心地平線的瞭望體會，去研判我們四周的滾滾紅塵。

一切都不算太壞。我們生活在一個舊的世界大戰(zhàn)已過、新的世界大戰(zhàn)沒來的時代，盡管地球上零零星星的槍炮聲仍在響徹，局部戰(zhàn)爭的硝煙此起彼伏，但畢竟沒有了歷史上的那種全民性質(zhì)的相互屠戮和血流成河的同球操戈。而且，我們因為是黑頭發(fā)黃皮膚的中國人，當今生活在了一個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厚重、疆土遼闊的正在走向繁榮富強的國度里，過著相對和平安寧和豐衣足食的生活。這種生活在深化改革和民族復興的夢想追求中，還有越過越好的希望和可能，所以，我們是應該有所滿足的。

然而，一切也不能高估得太好。高科技的發(fā)展，已經(jīng)滲透到軍事領域的方方面面，目前各國具有的核打擊力量，已經(jīng)能摧毀整個人類好幾遍。而且，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仍在世界舞臺上頻繁演繹，國與國、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爭斗裂痕仍無法抹平彌補，大戰(zhàn)的危險依然存在。中國雖然正在走強國盛族之路，但內(nèi)在的矛盾和外部的威脅始終劍懸顱頂，稍有不慎便可能陰溝翻船并重蹈苦難，人類社會的地平線雖有麗日晴天的怡景，但也存在烏云翻滾雷電交加的恐狀。

特別是今日中國之社會，有四條地平線式的底線，正面臨著泰山壓頂般的危機。第一條是民生的底線。俯覽華夏廣袤的大地，城鄉(xiāng)差別，地域差別和貧富懸殊仍歷歷在目，已經(jīng)建立了六十余載的共和國，還沒有完全解決普惠全民的老而有所養(yǎng)、病而有所醫(yī)、窮而有所濟和業(yè)而有所就。我們GDP增長的耀眼數(shù)字，并沒能促成社會民生底線的大幅提升，唐人杜甫迎風而呼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辛酸天問，穿越時空逾千年而仍舊有著直擊當前的現(xiàn)實意義。第二條是環(huán)保底線。改革開放使國人總體而言富裕了，光鮮了，但是改革到今天，過去那種為了經(jīng)濟騰飛而不顧資源枯竭和環(huán)境污染的掠奪式自殺式的發(fā)展弊端，已經(jīng)讓人們嘗到苦頭遭到報復。大面積長時間的城市灰霾甚囂塵上，無數(shù)的河流湖水被化學毒素污染，田園稻谷菜蔬收成后竟然飽含損害人體的重金屬，還有過去山青水秀的美麗鄉(xiāng)村變成了污水橫流臭氣熏天的垃圾場，各大醫(yī)院擠滿了得這種絕癥和那種惡疾的老中青幼患者。我們中國人是怎么了？為金錢剿殺環(huán)境，又因環(huán)境來摧毀生命。謀財害命的成語，現(xiàn)今有了謀環(huán)境之財害自己之命的新注解，難道我們真的想讓人類斷子絕孫？第三條是法制底線。細細撥動算盤，當前依法治國和依法辦事是前進了呢還是倒退了呢？毋庸置疑，沒什么大的長進。許多人有糾紛了不是理性地去打官司，通過司法途徑正道解決，而是歇斯底里野蠻極端地去鬧事。放眼國內(nèi)，堵路的、攔橋的、聚眾騷亂的、以極端形式鬧訪的，甚至是惡意擾亂社會治安的事件此起彼伏，層出不窮，愈演愈烈?！安霍[不解決，小鬧小解決，大鬧大解決”的觀念已根深蒂固；往上層鬧以便引起更大領導關注從而大筆一揮遂成心愿的意識已爬滿一個個腦袋。可悲的是，這種歪門觀念邪道意識竟然如此頂用，屢試不爽，節(jié)節(jié)勝利。司法隊伍、法律制度和執(zhí)法機制在受到腐敗、松弛、低效的第一輪打擊之后，又受到被蔑視、遭抗拒和當擺設的重磅摧殘。一個擁有十三億人口的泱泱大國，竟然又重現(xiàn)封建人治和森林法則的魅影。還有最為重要的道德底線也在緩緩沉淪。莎士比亞刻畫的那種金錢萬能、道德敗壞的獸類人物正成群結隊地游蕩。許多人沒有政治信仰，也沒有宗教信仰，但卻把個人私欲和名利地位當成了信仰，為此不惜壞事做盡，以邪為榮。那些無孔不入的騙子正如雨后春筍般地滋長；那種機關算盡專事陷害的小人在社會上肆無忌憚；那種為了自己賺錢而不惜偷工減料、制假售劣的奸商比比皆是。老人倒地不敢扶了，因為碰瓷誣陷勒索錢財?shù)氖虑榘l(fā)生得太多；歹人行兇不敢斗了，因為傷及他人與我何干；不義之財一一笑納了，因為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在食品中敢于大摻有害物質(zhì)了，只要賣相好利于賺錢就行；愛情婚姻不再神圣了，感情值幾錢，若有黃金屋，誰人都能嫁娶。而今的社會，一些人既不追求仁者圣賢那樣的高尚境界，又不滋養(yǎng)佛祖基督那般的慈善心懷，還忽視生命的珍貴和社會、家庭的責任，所以，一遇挫折磨難便不堪重負隨意輕生，在文明古國的道德風景線上留下遺憾的污點。當然，一切都在整治中，一切都在變化中，一切也都在好轉中。中國社會的地平線，總是充滿生機和希望的。

五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詩人薊北樓上的這一串千年長嘆，讓我在月夜的暖燈下望見了他所望見的蒼茫原野，游歷了他所游歷的動蕩亂世，悲壯了他所悲壯的心靈苦旅。掩卷停燈睡下，我在香夢中瞭望到一條美麗的地平線，它正噴薄出如火的旭日，鋪陳出如花的朝霞。前見古人，后有來者，乾坤盛世，正氣浩然。這景致大概是歷代仁人志士共同的夢境，也定會是我們美夢成真的明晨光景。

洞里薩湖上的孩子

抵達柬埔寨時正逢雨季，飛機在暹粒機場一降落，我們就如同掉進水缸里。六號公路兩側，到處可見被淹沒的稻田和浸泡在水中的民宅，汽車駛過積水路面時，與小河里游弋的船只沒啥兩樣。大雨傾盆，嘩嘩流水肆虐在野地里和街面上，一場災難好像即將降臨。但令人心安的是當?shù)厝嗣鎸樗畷r的沉著與淡定，似乎這一切不足以影響他們正在享受的生活。被淹的屋舍中，許多人在吊床上快樂地搖蕩嬉戲；積水的商店中生意照做，買賣照有；一些人舉家坐在臨水的木梯上，邊望著茫茫的天雨地水，邊拉著家常指點車船；還有一群群孩子操著竹釣或拎著絲網(wǎng)在樂享漁獲。從人們的表情上看，生活安然進行，一切均屬正常，他們好像都是屬魚的，對水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只有我們這些不明內(nèi)里的外國人會對此大驚小怪，愁地憂天。

如果說雨中暹粒像口水缸的話，那么鄰近的洞里薩湖便稱得上是汪洋澤國了。湄公河在雨季里不斷向這里瀉流，令這個東南亞第一大湖水滿四溢，煙波浩渺。急雨中，湖水興風作浪，把大片田園變成魚塘，也把原來湖洲上的高干樹淹至樹梢。我們乘游船駛向湖水深處，駕船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和他七歲的小孩。那孩子皮膚黝黑，臉上生癬，滿面風霜，只有一對大眼睛還閃爍著童稚的清澈。中年男子只負責開船，剩下的所有事情均由這小不點打理。也難為了這個孩子，船一出港便遇上大雨，為了幫助我們用篷帆遮雨，他在劇烈搖晃的小船上前后來回奔忙。瓢潑雨水濕透了他的全身，他卻像沒事人一樣沿著僅一掌之寬的船舷箭步如飛，很利索地就把事情辦妥了。之后他來不及擦去臉上的雨水，馬上便坐到我的身后幫助捶打腰背。我早就從導游口中打聽到了船家的一些規(guī)矩，知道這是窮孩子為補貼家用而經(jīng)常為游客做的事情，便把先前準備好的錢幣遞過去，并用手勢告訴他不必勞動了，換干衣服要緊。誰知，這孩子既不停手也不接錢，只管一個勁兒地繼續(xù)捶打著。導游說，讓他勞動吧，不然他不好意思拿錢的。我明白了，就讓這孩子繼續(xù)干活，直到他將錢理直氣壯地接過去。而正在這時，一艘飛艇接近了我們的游船，又一個渾身濕透的孩子從飛艇上躍入我們的游船，來兜售他提籃里裝著的各色飲料，見我們無意購買，他便對著為我捶背而賺到錢的游船上的孩子做個鬼臉，很失望地回到飛艇上，再朝下一個新的希望急急奔去。導游介紹說，洞里薩湖上有許多孩子在做著大人的事情，他們都是常年住在水上的一千五百戶船民的孩子，他們的居所一會兒就能見到。果真，在浩蕩的湖面上行駛一段時間后，我們一轉彎進入到一條相對狹長的河道。這河道十分地特別，布滿了許許多多的水上人家，有的居住在船上，有的居住在竹排上搭建的簡易窩篷里，有的居住在較大的船塢上，還有的居住在專門建筑的巨大水上平臺中。而且，這個水上社會配套齊全，自成體系，有學校、醫(yī)務室、士多店、大排檔，還有各色各樣供游客們參觀休息和玩樂的去處。我們的游船一路行來，各家各戶的狀況盡收眼底。男人們大概出湖捕魚去了，家里留下的大多是女人和孩子。而且這里的孩子特別地多，有的在玩跳水潛泳的游戲，有的睡在吊床上自得其樂，還有的就在湖面上四處找游客嬉戲和兜攬生意。我們的游船剛駛入水上人家聚集區(qū)時，便有小船尾隨其后。坐在船頭的是一個光身纏蛇的小男孩，劃槳的則是懷抱嬰兒的母親。他們在大雨中并不使用雨具，一任雨水濕透全身。我們見奇趕緊攝影，他們則擺出姿態(tài)予以奉迎，之后便來領取報酬。我很驚訝，問導游，這么急的雨，這么大的浪，這么小的孩子，這么少的報酬，難道他們不怕死不怕病嗎？導游答：這里人三歲就會游水了，天天要在風雨中討生活，每次見到他們都是這樣的，他們已經(jīng)是水中仙了?？刹皇菃?？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就能跪在船頭執(zhí)漿，將一條木船劃得游刃有余；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子竟然能把一個鋁澡盆子當船來劃，湊在我們的船邊嬉戲波浪；更有甚者，一個不足十歲的小男孩，駕著一個白色大泡沫箱，就這么橫沖直撞地在各家各戶的水上住所間游弋，讓我看得目瞪口呆，如賞雜技。許多的水上孩子都喜歡玩蛇，當然是那種無毒的類似小蟒的水蛇。這些蛇一來是他們的玩具，二來是他們的寵物，三來也成為了他們年紀輕輕便可賺錢的利器。大雨中，許多的孩子駕著木船、鋁盆、泡沫盒和竹排，帶著他們心愛的蛇，來為各條游船上的觀光客當攝影模特或進行玩蛇表演。鄰近我們游船的是兩個童稚未去的小女孩，一個大點的駕船，一個小點的將脖子上的那條大蛇向我們展示。這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很可愛，一襲紅衣花褲，頭上插朵黃花，圓圓臉，翹翹辮，像愛撫一個布娃娃那樣去愛撫和懷抱著那條蛇。鎂光閃閃，相機咔嚓，她好像忘記了前來賺錢的目的，專心致志地當起了大蛇的小媽媽，急得那個后面劃船的女孩不停地提醒她要記得收錢。當游客們把錢送到這小女孩手上時，她竟然燦爛地害羞起來，像電視機里的小明星那般激起人們無限的愛憐。這孩子，如果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不知前程會有多么的遠大哩。

洞里薩湖，讓我們見到了不同的孩子和不同的人生。我不知道這些風里來雨里去的孩子與那些錦衣玉食卻功課纏身無從快樂的孩子相比哪個生活得更有意思，但是我知道，人類文明的進步一定會讓洞里薩湖上的未來孩子和中國城市的未來孩子都發(fā)生變化，使前者在自由快樂的基礎上得到生活保障和人身尊嚴，后者在享受物質(zhì)富裕和優(yōu)質(zhì)教育的同時擁有一個自由自在的快樂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