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高度

陳新

那金燦的地方實在凄涼

高懸夜空的月亮

并不是當初亞當見到過的情形

人們無數(shù)世紀的凝注使它積滿了淚水

看吧，它就是你的明鏡

這首詩名叫《月亮》，是阿根廷著名詩人、小說家博爾赫斯的作品。這首詩是寫給他那比他小47歲的妻子瑪麗亞·兒玉的。

博爾赫斯被譽為作家中的作家，他的小說千回百轉(zhuǎn)，魔幻如迷宮，讀起來像詩一樣耐人尋味；他的散文外表簡潔、散淡，卻有感人至深的情節(jié)和跌宕起伏的懸念，讀起來又像小說能讓人酣暢淋漓；而他的詩奇想聯(lián)翩，意境飛翔，文詞精妙令人叫絕，又有散文的寬泛和廣闊?！奥?lián)系這三者的，是他睿智的思想?！?/p>

瑪麗亞·兒玉是日裔阿根廷人，12歲時認識博爾赫斯。當時，博爾赫斯聲名赫赫，但卻只差一歲便是花甲老人?，旣悂啞河裼捎谑芨赣H的影響而喜歡詩歌，這，便是她與博爾赫斯之間暗藏的緣分。

瑪麗亞·兒玉中學畢業(yè)后，進入大學哲學文學系學習，常常和博爾赫斯在一起研究盎格魯-撒克遜文學，學習冰島文。博爾赫斯帶著原版文學書，瑪麗亞·兒玉則抱著一本語法書，耳鬢廝磨，彼此間加深了感情。

1985年，瑪麗亞·兒玉帶博爾赫斯去日內(nèi)瓦治療肝癌，她見博爾赫斯孤苦伶仃，且病入膏肓，于是心儀博爾赫斯已久，已經(jīng)40歲的瑪麗亞·兒玉，于第二年嫁給了87歲高齡的博爾赫斯。

然而這對情投意合、舉案齊眉的老少夫妻的幸福，卻終止于上帝的嫉妒，就在他們結(jié)婚后剛8周，博爾赫斯便去了天堂。

雖然博爾赫斯與瑪麗亞·兒玉令人艷羨的婚姻戛然而止了，但博爾赫斯在自己86歲時寫給瑪麗亞·兒玉的這首《月亮》，卻傳遍了全世界。

遙掛天上的月亮，成了博爾赫斯與瑪麗亞·兒玉之間進行感情傳遞的紐帶，這種紐帶，如同中國傳說中專管做媒的月下老人手中的紅線。

博爾赫斯《月亮》詩中的月亮金燦而凄涼，我們無法解讀這與他那令人稱道的“爺孫戀”愛情有怎樣的關系。但是，關于月亮凄涼的意境，在中國的詩詞中卻并不鮮見。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宋代蘇東坡這首傳誦千古的《水調(diào)歌頭》詞中的月亮，也是富貴、華麗且寒冷凄涼的?！懊髟聨讜r有？”豪放的蘇東坡既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宇宙的起源，又是驚嘆造化的巧妙，大氣壯闊。

遙想神話世界里最偉大建筑的華麗與夢幻，也真是一種愜意的享受。

在大自然的景物中，月亮是很有浪漫色彩的，它很容易啟發(fā)人們的藝術聯(lián)想。一鉤新月，可聯(lián)想到羞澀初生的萌芽事物；一輪滿月，可聯(lián)想到美好幸福的團圓生活；月亮的皎潔，讓人聯(lián)想到光明磊落的人格魅力。月亮，這個被絢麗意象裝點的星球，集中了人類無數(shù)的憧憬與理想。

《大業(yè)拾遺記》載：“瞿乾祐于江岸玩月，或謂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隨我觀之。俄見月規(guī)半天，瓊樓玉宇爛然?！?/p>

蘇軾性格豪放、氣質(zhì)浪漫，當他抬頭遙望中秋明月時，其思想情感猶如長上了翅膀，天上人間自由翱翔，反映到詞里，遂形成了一種豪放灑脫的風格。

此詞中的月亮，也是蘇東坡寄托感情的一種工具。

月亮，高天星辰，孤寂地懸于高天之上，古今中外，總是被人們將之與情感聯(lián)系在一起：外國，如博爾赫斯、雪萊等等；古代，如李白、蘇東坡等等；今天，也有美美的月亮意象與感情親密地契合在一起。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

昨天遺忘啊，風干了憂傷，

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蒼茫的路上。

生命已被牽引，潮落潮漲，

有你的遠方，就是天堂。

這首高亢激昂的《月亮之上》，多少人口中都能念念有詞。

無論月亮之上是否富貴、華麗，或者寒冷凄涼，一直都是人們向往登上月球探秘的動力。毛澤東的著名詞句“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便是這個宏愿的集中體現(xiàn)。

然而，要登上月球，何其難哉！

“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薄赌印返挠涊d說明，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中國人便有了飛天夢，而魯班則是中國原始航空科學的先頭兵。

到了唐代，中國人的飛天夢似乎更強烈，就如同那個朝代著名的三彩瓷器般絢爛，書寫著令人驚嘆的傳奇。

《唐逸史》載，在唐開元年間，唐明皇甚至還登上過月球，在廣寒宮里欣賞過數(shù)百身著白紗裙的仙女跳舞，“仙女數(shù)百，皆素練霓衣，舞于廣庭。問其曲，曰《霓裳羽衣》”，并默記這首優(yōu)美的舞曲?；氐饺碎g后，依調(diào)整理出《霓裳羽衣曲》傳世。

唐明皇真登上過月球嗎？

不得而知。

因為沒有科學依據(jù)能夠表明這個熱愛音樂的唐朝皇帝有過這段傳奇般的經(jīng)歷。

但同樣在唐代，卻有另一個記載，似乎表明唐朝人與月亮是有聯(lián)系的。之所以這樣說，是現(xiàn)今的科學能夠證明這個以紀實手法書寫的傳說故事中有些元素并非空穴來風。

這個故事被唐人段成式記錄在《酉陽雜俎》一書中。

段成式在唐朝文名頗盛，與著名詩人李商隱、溫庭筠號稱“三才”，時號“三十六”，因三人排行都是十六，故有“三十六體”之稱。

這則故事原文如下：

大和中，鄭仁本表弟，不記姓名，償與一王秀才游嵩山，捫蘿越澗，境極幽后，遂迷歸路。將暮，不知所之。徙倚間，忽覺叢中鼾睡聲，披榛窺之，見一人布衣，甚潔白，枕一幞物，方眠熟。即呼之，曰：“某偶入此徑，迷路，君知向官道否？”其人舉首略視，不應，復寢。又再三呼之，乃起坐，顧曰：“來此。”二人因就之，且問其所自。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寶合成乎？月勢如丸，其彰，日爍其凸處也。常有八萬二千戶修之，予即一數(shù)?！币蜷_幞，有斤鑿數(shù)事，玉屑飯兩裹，授與二人曰：“分食此。雖不足長生，可一生無疾耳?！蹦似鸲?，指一支徑：“但由此，自合官道矣?！毖砸巡灰姟?/p>

這個故事位于《酉陽雜俎》名叫《天咫》的欄錄里。

故事講述的是唐朝大和年間，鄭仁本的表弟曾經(jīng)和一個姓王的秀才游玩河南嵩山，當時的嵩山植被茂盛，風景優(yōu)美，兩人為了追求野趣，穿行在野藤叢生、蘿蔓密布的幽靜山澗，漸漸迷了路。不覺間天色向晚，倦鳥歸林，兩人才有些著急起來，開始尋找出路。

正當兩人一邊行走，一邊找路的時候，他們突然聽見不遠處樹叢中有人鼾聲如雷。于是他倆撥開擋住視線的榛樹叢，以探究竟。目光所及，竟看到一個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衣服的人，枕著一個包裹正在酣睡。

總算有一個可以問路的人了！兩人欣喜得大聲問道：“我們第一次來這山溝中游玩，迷了路，請問你知道通往外面世界的大路該咋走不？”

那個正在酣睡的人被叫醒后，只是抬頭略微瞧了他倆一眼，卻并不理睬他們，又自顧自地繼續(xù)睡了。

這人怎么這么沒禮貌?。苦嵢时镜谋淼芎屯跣悴庞行┥鷼?，但這大山之中只有他這一個山民可以問路，縱然心里有氣，也不便發(fā)作。

于是兩人繼續(xù)呼喚那個懶瞌睡太多的人，直到呼喚多次，那個人才打著呵欠坐了起來，并對他們說：“來這里坐吧?！编嵢时镜谋淼芎屯跣悴疟阕吡诉^去，繼續(xù)問該如何走出山澗的路。

那個瞌睡多的人卻未給他倆指點迷津，反而還答非所問地問他們問題：“你們知道月亮是由七寶合成的嗎？月亮就像一個巨大的湯圓一樣，上面明亮的地方，是太陽照到月亮的凸處而顯現(xiàn)的。聽人說，有八萬二千戶修理起伏不平的月亮，我就是其中一戶！”

那個身著舊白衣服、先前酣睡的人說著打開包裹給鄭仁本的表弟和王秀才看，鄭仁本的表弟和王秀才看到包裹里果然有鑿子、斧頭什么的，還有兩坨像玉屑一樣的米飯。見鄭仁本的表弟和王秀才驚奇的目光中有著饑餓的元素，那個身著舊白衣服的人便從包裹中拿出一坨玉屑一樣的米飯來贈送給他們兩人：“你們分著吃了它吧，雖然吃了這坨飯后不能保證長生不老，但也可以一生不得疾病?！?/p>

說罷，站起身來，給鄭仁本的表弟和王秀才指了指前方：“你們只要朝著我指的方向一直朝前走，便能走上出山的大道?！?/p>

說完這句話后，那個人便突然不見了。

這雖然是一個怪異故事，但是站在現(xiàn)在科技的角度看，這個故事中所包含的幾個元素卻令人驚異：月球表面是凹凸不平的；月球上明亮的地方，是太陽照到月亮的凸處而顯現(xiàn)的；有八萬二千戶修理起伏不平的月亮……

然而，現(xiàn)代人類得知月球凹凸不平、有山脈、有平原的真實面貌，卻是在1609年意大利人伽利略制造出第一架現(xiàn)代天文望遠鏡之后的事，而《酉陽雜俎》一書寫于9世紀，作者段成式是怎么知道月球表面起伏不平的呢？

只有這樣解釋，唐朝時，月球離地球的距離比現(xiàn)在近。又或者，段成式筆下的人物真遇到過來自地外的高智慧生物。

古人渴望登上月球的故事，堆積如山，但所有愿望，都緲如輕煙，始終如夢如幻。

從古至今，為何人們渴望登上月球呢？我們?yōu)楹稳绱穗x不開月亮？月亮跟自己的生活有哪些直接的聯(lián)系？難道僅僅是因為月亮被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賦予了與親情愛情友情有關的詩意？或者被渴望探秘的人寄托了諸如蟾宮、嫦娥、玉兔之類可與自己的人生際遇相關聯(lián)的神話或幻想？

“有月亮，我們就有月薪，有了月薪才能生活，才能打電子游戲。”

“有月亮，才會有那么多的美好傳說，有那么多幻想。”

“有月亮，我們才能過中秋節(jié)，才能有月餅吃?！?/p>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有月亮，我們才能浪漫地談戀愛，享受痛并快樂著的愛情?！?/p>

其實，這些都是玩笑話，人們向往月亮的原因，是自古至今仍然在流傳的關于月亮的美麗神話，這些神話將月球裝點成了美麗的風景區(qū)，因而人們向往。

當然，月亮不僅被賦予詩意，不僅是被神話包裝了的風景區(qū)，還有令人垂涎的寶貴資源，可謂是聚寶盆。

據(jù)人類對月亮初步的探測得知，月亮上稀有金屬的儲藏量比地球還多。月亮上的巖石主要有三種類型，第一種是富含鐵、鈦的月海玄武巖；第二種是斜長巖，富含鉀、稀土和磷等，主要分布在月亮高地；第三種主要是由0.1～1毫米的巖屑顆粒組成的角礫巖。月亮巖石中含有地球中全部元素和60種左右的礦物，其中6種礦物是地球沒有的。

月亮上還含有豐富的氦-3，這種物質(zhì)是地球上所沒有的核聚變反應的高效燃料。

“氦-3”主要來自于太陽風，是一種高效、清潔、安全、廉價的核聚變發(fā)電燃料。100噸“氦-3”就能滿足全球一年的電力需求，10噸“氦-3”所發(fā)的電，就可滿足我國一年的用電量。據(jù)估計，在月壤中氦-3的資源總量可以達到100萬～500萬噸，能夠支持地球7000年的需電量。

月球上這些特有的礦產(chǎn)和能源，是對地球資源的重要補充和儲備，將對人類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產(chǎn)生深遠影響。開展月球探測，探明月球上這些礦產(chǎn)和能源的儲量和分布，對未來能源戰(zhàn)略有著重要意義。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p>

這雖是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詞，但卻相當有道理。

人與人不同，每個人心中的月亮也都不一樣。

有的人心中的月亮被寄寓著愛情；有的人心中的月亮被寄寓著友情；有的人心中的月亮被寄寓著親情；有的人心中的月亮被寄寓著風景；也有的人心中的月亮被寄寓著財富和戰(zhàn)略性資源；還有的人心中的月亮被寄寓著長生不老的神話……

月亮，它就是一根線，是一根連接情感與希望的線。比如中國人，哪個中國人的童年沒有被嫦娥的故事裝點過呢？這美好而凄婉的神話，給我們啟蒙了同情心、正義感和豐富的想象力。

在物質(zhì)文化和精神文化極為匱乏的年代，能夠躺在貧窮的夜露氤氳中遙望高掛天上的圓月，遐想月亮上一些可能的存在、不可能的存在、可能的不存在，或者根本就是傳說中的仙女、玉兔、蟾宮，甚至將自己也置身于這種飛飛狀態(tài)的遐想之中，其實也是一種很不錯的放松和休閑方式。

雖然這種遐想如稻田里的雜草一般輕賤，又如肥皂泡一般絢麗卻又虛無。可誰又能否認，即便再偉大的成就，也萌芽于遐想的事實？

因為對于有心人來說，遐想能演繹成夢想，夢想會成為理想，理想會變成奮斗目標，而奮斗目標則是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動力！

當然，理想亦不能如煙花綻放，縱然美麗，那不過是閃亮的一念之后滿地的無章雜亂，和不若敝履的無能為力。

責任編輯 王冬海